清晨,杜荔娜在真丝床单的包裹和花香中醒来,浑身酥软而轻畅。
玫瑰簇放,露水未干。床头柜上放着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Youaretheappleofmyeye”。
那是王子猷式的浪漫。只不过结婚以后,他很少展露这样的耐心。
杜荔娜对着小卡片发了一会儿愣,起身洗漱。镜中的自己,眉目含情,娇怯如水,是被用心珍惜爱恋的女子。
如果这不是幸福,那什么是幸福?人生的意义,难道不就在于此么?
她对自己说,她做了正确的选择。
她以凉水泼脸,昨夜的记忆遂一点一滴浮现心头。
一个时间如尖刺捅破纸底,骤然呈现在眼前:
三天。
是了,江世敏给了她三天的时间做决定。
就像王子猷说的那样,江世敏所说的一切都不值得信任,她和苏拉一样,都是满口谎言的坏人。
一定是这样,王家兄弟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行为得体,谨守边界,于慧也是温柔端庄的女性。他们简直是克己复礼的模板。商场上,多少会有些灰色地带,但她不相信,他们会走到违法犯罪的地步。
她沉吟着失了神,流水濯湿了半边袖子,直到胳膊上凉透了,她才惊醒过来,连忙关上水龙头。
这些事情,她根本想不明白,还是原原本本地告诉王子猷。
也许他已经知道了,也许对他而言,这些根本不是什么棘手的事情。
杜荔娜换了件衣服,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想给王子猷一个可爱的惊吓。
然而客厅中空空如也。
王子猷已经换好了上班的西服,站在阳台上打电话。
阳台门关着,但她依然能听见一点声音。
杜荔娜走近了些。
“……你和你母亲利用阿宝,来离间我和娜娜……哄骗她跟我离婚……”
“你们之间的约定什么8%分红权,通通作废。我会找律师去和你谈,你别想从我们这儿搞到任何好处。”
杜荔娜立刻猜到了,他在和苏拉通话。
“……娜娜已经知道了你干的好事,她知道你就是洛逸。”
“苏拉,我们王家在律界不是没有朋友,投诉到司法局,吊销你的律师证,也不是不可能。”
“从今往后,娜娜不会再和你说一个字!”
王子猷挂了电话,拉开阳台的滑动门,正撞上杜荔娜呆滞的表情。
“我……”
他只支吾了一下,就恢复了利落的口舌。
“我怕吵醒你,没有想避着你的意思。你应该也听到了,我只是警告了她。”
“我知道,没关系。”
杜荔娜一边说着,一边恍了神。
苏拉会很惊讶吗?她的谎言败露,是会沮丧,羞耻,还是会对她更加轻蔑?
她曾把最脆弱和无力的自己向洛逸吐露,如果洛逸一直是苏拉,那么,苏拉对她的了解,比她想象中要深得多。
王子猷在她额头亲了亲。
“看到卡片了吗?”
杜荔娜惊醒过来,笑着点点头。
“今天还要出门吗?”
“嗯,下午和大哥约了客户。一会儿秦阿姨过来煮饭,我陪你吃了午饭再出门。”
“……我还有话没对你说。”
“什么话?这个话?”
王子猷靠近她,嘴唇在她耳边轻吐了一句放肆的蜜语。
她顿时飞红了脸颊,啐了他一口,扭身回了房间。
王子猷在外间大笑:
“别急,你有什么话,都可以慢慢说。”
杜荔娜轻盈地踱到衣帽间。她记得上个月买了两条新裙子,还没有在王子猷面前穿过。
今天要穿哪一件呢?
手指在衣架间跳动,踩着从心底流淌出的旋律。
突然,那旋律停住了。
她的目光落在敞开式衣橱的最下层。
那里原本是一幅绿色的花鸟窗帘。她两天前把它翻了出来,随手放在了衣橱的下面,一个硬质购物袋里。
现在,窗帘和购物袋都不见了。
杜荔娜怫然不快。
一定是秦阿姨收拾房间的时候拿走了。
秦阿姨是做惯的老熟人,倒还不至于偷,大概误以为是不要的物品,才拿走的。
她立刻拨了秦阿姨的电话质问。
“秦阿姨,我衣帽间里左边最下面一格的底层,有一个购物袋,里面放着绿色的窗帘,你见过吗?”
秦阿姨嗓门很大:
“见过啊。昨天我打扫卫生的时候带走了。”
连杜荔娜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生气。
“您怎么能未经我同意,随意动我的东西呢?”
秦阿姨愣了一下,声音立刻拔高了几度:
“王太,可不能这样冤枉人!昨天是王先生同意了,我才把那个窗帘拿走哒!”
脚下的地板仿佛突然被抽离消失,身躯陡然坠入了冰凉的深潭。
杜荔娜拿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
“不可能,他为什么让你拿走窗帘?”
“啊哟,昨天王先生不是要给你搞浪漫嘛。叫了好多人来家里布置,弄了好多设备,好多堆在衣帽间,都塞不下啦。我收拾的时候,看见那个,就跟王先生说,这么好的窗帘,你们怎么不用呢?你知道嘛,我儿子家里也在装修,天天为了这些发愁。”
“然后王先生就说,这个窗帘和家里风格不搭,你们不打算要啦。他让我拿去给我儿子用,反正尺寸嘛改一改就可以啦。”
秦阿姨停了一下,意识到什么:
“王太,我可不会偷东西啊!我做家政好多年了,从来没有老板说过我一句不好,不信你出去打听打听……”
后面的话,杜荔娜已经听不清了。
她慢慢地踱到卧房门口:
“子猷,我衣柜下面那个花鸟窗帘,你送给秦阿姨了?”
王子猷正在平板上看下属发来的文件,心不在焉地回道:
“是啊。她家里刚好装修,就当做人情了。反正我们也不用。……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什么。”
杜荔娜的声音很轻,平静而温和,她缓缓退回了卧房,关上了门。
文件是一份跨境的中英文合同,王子猷从头到尾细细过了一遍,把意见给下属回过去,又叮嘱他和客户沟通的技巧。一通结束,他看了眼时钟,一个多小时已经过去了。
王子猷忽然觉得不对。
杜荔娜还在卧室,没有出来。
他来到卧室门口,轻敲房门:
“娜娜?”
起初,没有任何回应。
而就在王子猷心里开始发毛,打算开门进去的时候,门却倏然打开。
杜荔娜梳洗整齐,容光焕发,推着一个行李箱走了出来。她越过他,直接来到客厅。
王子猷跟在她身后,茫然道:
“你收拾行李做什么?想去度假,等我忙完了这一段……”
杜荔娜打断了他。
“子猷,这不是我的行李。”
“……”
“我把你当季的衣服都收拾好了,换季的,也会让秦阿姨收拾出来,过两天给你送过去。”
“……娜娜,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荔娜眼尾潮红,显然是刚刚哭过,神情却无比坚定。
“子猷,我要跟你离婚。”
王子猷惊诧莫名地望着她。
良久,他用英文狠狠咒骂了一句。
“究竟怎么了?杜荔娜,我又是哪里惹你不开心?是我不够爱你?还是你已经不爱我了?”
他彷徨了一阵,蓦地醒悟:
“是那幅窗帘?为了个破窗帘,你要跟我离婚?”
水光在杜荔娜眼中流转,但这一次,没有泪珠滴下来。
她将娇嫩的嗓音放沉,低低地说:
“和窗帘无关,也和爱情无关。子猷,我是爱你的,我也知道你爱我。”
“那是为什么呢!”
王子猷几乎要崩溃了,他像看一个疯子那样,瞪着杜荔娜。
“是我道歉的姿态摆得还不够低?是我昨天晚上的表现你不满意?”
“……是我厌倦了。”
杜荔娜长长地叹了一声,将行李箱的把手推到他手边。
“子猷,我已经厌倦你了,也厌倦了这样的自己。……我们离婚吧。”——
天影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会议,郑永明口若悬河地点评最近每个团队的绩效,苏拉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给杜荔娜发消息:
娜娜,我们当面谈谈。
和王子猷通过话后,她打过杜荔娜的电话,又给她发了很多条信息,一天过去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从杜荔娜的聊天窗口出来,又点开林渡的名字。
……其实是多此一举,林渡也没有新的信息。
一切不过回到了最初,也许,这都是她应得的。
双肩垂下,一股浓重的脱力感将她团团笼罩。
“苏拉?”
郑永明突然点她名。
“呃?”
“你们团队收入上个季度又创新高,跟大家分享一下经验吧?”
会议室里,其他合伙人纷纷转过脸来看她。
空气似乎突然稀薄,苏拉觉得透不过气来。
有什么可分享的呢?一帆是最大的一笔收入,谢枚的私人事务是第二笔。这两个项目,都和自己的实力无关。
“我……突然不舒服,出去透透气。”
“哎……”
郑永明在后面叫她,她只顾闷着头往外冲。
玻璃墙重重叠叠,映得她眼前发晕。她大步朝露台走去,只想触碰到冬天湿冷的空气。
眼前蓦地多了一个人影,苏拉急忙顿住脚步,才没有撞上去。
对方伸手扶住她,嗓音低沉带笑:
“怎么这么急?”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