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荔娜的手脚被绳索紧紧捆着,眼睛也蒙住了,嘴里塞着布,布料混着砂土和血腥的气味,令人反胃。整个后脑都弥漫着钝痛,像是枕着一个滚烫的针包。
醒来的最初的十分钟,她脑海里一片空白,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甚至分不清这是噩梦还是真实。
她尝试用舌头把布团往外顶,一顶就恶心,口腔僵硬得像打了麻醉剂。
这是在哪儿?为什么要绑着她?他们要对她做什么?
就算是梦,也太可怕了!
杜荔娜心里的恐惧放大,涌到喉头,又被堵嘴布压住,只发出涣散的咿唔声。
不远处,传来类似的咿唔声。
还有另一个人,另一个和她一样被绑架的人!
她更努力地挣扎叫喊,对方也焦急地回应着,却都只是无意义的叫喊。
过了一会儿,对方的声音消失了。
杜荔娜更害怕了。
她下意识地认为,那也是个女孩。她为什么不出声?是被打晕了?还是……被杀了?
意识如冷冽的冰泉,渐渐沁入脑中,她想起来了。
杜荔娜是被从背后打晕的。
当时她告别了王家司机老丁,站在临南老宅门口,正在掏钥匙。
杜荔娜小时候,鹤尾山上也出过一个绑架案,一个富家女在家门口被绑架,讨要了五百万赎金,最后还是被撕票了。那案子成了她的童年阴影,杜宇风恐吓了她很长时间,让她乖乖听话,不准一个人出去乱跑。
她万万没想到,会在成年后遭遇同样的事情。
她颤抖得如落叶一般。
为什么,倒霉的总是她?老天爷就这么恨她吗?
这一定是梦,她醒过来,就躺在自己温软的床上,床头点着新买的小苍兰香薰蜡烛。
可是没有小苍兰。
四面来风,嗖嗖地冷,有雨水敲打铁片的声音,还有窸窣的小动物活动的声音。
眼泪已经从眼皮缝儿里流出来,泅湿了蒙眼布。
别哭!
要冷静!
要分析!
要活着!
你不是从前的杜荔娜了,你不要怕!
杜荔娜一边骂自己,一边抖得更厉害。
许多念头乱七八糟地同时冒出来,杜荔娜正魂不守舍,蓦地,她的手被触碰了一下。
杜荔娜险些从地上弹起来。
那人掐住她的手指尖,轻轻哼起歌来。
“……!”
刚开始,杜荔娜还觉得莫名其妙,不管是受害者还是罪犯,谁会在这时候哼歌呢?!
但她马上就被那曲调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一把小雨伞》。
“苏拉?”
发出的还是破碎的声音,但对方这次似乎听懂了,“嗯”了一声。
杜荔娜下意识地舒了口气。
原来一起被绑架的人,还有苏拉。
苏拉把头颅试探地放在杜荔娜的肩膀上,然后顺着手臂溜到她手边。杜荔娜会意地抓住递到手里的布料。
两人合力,把苏拉嘴里和蒙眼的布料都扯了下来。
“娜娜,你身上有伤吗?”
苏拉喘着气,问。
杜荔娜摇摇头,忽然觉得庆幸又愧疚,庆幸自己不是一个人,又为自己的庆幸感到愧疚。
如果对方真的是为了要赎金而绑架,那就是她连累了苏拉。
苏拉如法炮制,也取下了杜荔娜蒙眼和堵嘴的布。两人对视了一眼,终于能够环视自己所处的环境。
他们处在一个两百平左右的废弃小仓库里,建筑层高有五六米,有一扇厚厚的铁门和通往外间的小窗。仓库里亮着昏黄的灯,电线裸露在外面,显然是后接的,墙上尽是受潮开裂的缝隙,周围歪倒着些失修的货架和线材,地上都是泥水。
绑她们的人不在房间里,透过小窗可以看到外间有人影走动,还有男人说话的声音。
苏拉低声问:
“你知道是谁绑的我们?”
杜荔娜摇头,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然后问:
“你怎么也被绑了?”
苏拉说,她也是在抵达老宅,下了车以后被袭击的。
比起杜荔娜,她更敏捷警觉,背后有风袭来的时候,她躲闪了一下,只打到肩膀。她回过头来,和那人打了个照面,看见是个戴鸭舌帽和口罩的高大男人,看不清脸。
男人拿了一条铁棍,又占着先机,苏拉腿上中了一棍,就再没有还手之力了。
杜荔娜闻言,吃惊地去看苏拉的腿。但见她左腿拖长在地上,不自然地僵曲着。
她身后有一条拖行的痕迹,显然刚才两人被蒙着眼睛扔在房间的两头,是苏拉靠听声辨位慢慢挪到自己身边的。
“你的腿……”
“胫骨可能骨折了。”
苏拉皱着眉,唇上带着牙齿咬出的血印。
杜荔娜忍不住哭起来。
“怎么会这样呢?鹤市不是治安很好的吗?”
“别哭了。再好的年代,也有坏人。”
苏拉直起身子,和杜荔娜背靠背坐起来,被捆绑的手尝试着去解开杜荔娜手上的绳子。杜荔娜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觉得她的声音拥有奇特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怎么能这么冷静?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
会不会,苏拉是骗她的?她才是这件事背后的主使?
就像……当年的车祸?
她细思恐极,把自己吓得魂不附体,当下不敢再胡思乱想。
“苏拉,你说他们图什么呢?”
苏拉摸索着杜荔娜手上的绳结,慢慢说:
“我们衣服都穿得好好的,应该不是图色。要是图钱,也该和我们对话才是,不应该一棍子打晕,扔在这里。”
前些年,鹤市有位富豪在停车场被绑架,也是绑到一个空厂房里,两边交涉,花了几百斤黄金才赎出身来。
杜荔娜也想起了那个案子,登时打了个哆嗦。
半晌,她道:
“苏拉,如果一会儿他们要钱,不管要多少,我们都答应下来。钱我来出,保命最重要,好吗?”
苏拉沉默了一会儿。
“我只怕,他们不要钱。……你约我来鹤尾山老宅,是临时决定的,对吧?”
“……是。”
“如果是要赎金,不会毫无准备,临时起意。”
“你是说……”
“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我们要来鹤尾山?”
杜荔娜猛然一呆。
她还不及回答,仓库的铁门突然嘎嘎作响。
门扇拉开,一个戴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的面目遮挡着,苏拉对他感觉很陌生。
但杜荔娜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事实上,他戴着帽子,蒙上口鼻的样子,她更加熟悉。因为,她每次从车辆的后视镜看见他,也是集中在眉毛到鼻尖的距离。
他们认识至少有三五年了,几乎每个月都见面,但他们交谈从不超过两句,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哪里人,年龄三十还是四十,单身还是已婚,为什么有志于从事这份工作,全名是什么。
他就像一个生活里固定的摆设,自然而然地在那里。
“他是王家的司机,老丁!”
杜荔娜脱口而出。
老丁也很惊讶,他冷笑一声,索性把口罩扯了下来。
“既然你都认出来了,老子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老丁走过来,先检查了一下两人手脚捆绑的绳索,确认都没有挣脱,才放下心来。
“你们两个大小姐,还挺有本事,能自己把蒙眼布扯了。不过这也没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算你们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搭理你们。”
杜荔娜颤抖着往苏拉身后缩。
苏拉朝老丁身后看了一眼,外面很安静,应该没有其他人在。老丁刚才可能是在打电话。
他给谁打电话?
“老丁,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杜荔娜问。
“当然是为了钱。”
老丁懒懒地看她一眼,突然一把抓住苏拉的衣领,把她拽到一旁的小桌前。
“你给我写两封信,要赎金的,王子猷一份,江世敏一份。”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一只原子笔。
苏拉:
“你怎么不自己写?”
老丁瞄她一眼,劈手给了她一耳光。
“让你写就写!”
苏拉的脸被打偏了,凌乱的长发将脸庞遮蔽起来,不知道伤成什么样。
杜荔娜尖叫了一声。
“你别打她!你要什么我们可以给,只要别伤害我们。苏拉,你听话!”
苏拉慢慢擡起头,死死瞪着老丁:
“松开我的手,我写。”
“臭娘们儿,你他妈别耍花样。”
老丁拿出一把水果刀,把苏拉手上的绳子割断,又把笔塞在她手里。
“我说,你写!”
苏拉巴着桌子腿,努力往上够着信纸,老丁骂道:
“大律师还不会写信?坐起来写!”
苏拉指指自己的腿:
“我站不起来,腿被你打断了,你忘了?”
老丁愣了一下,旋即面现恼怒,把她揪起来往椅子上一塞:
“你就写,王子猷,杜荔娜在我手上,限你24小时内送一千万现金过来,否则我就撕票。”
苏拉只写了三个字,就停了笔,皱眉道:
“这么大的取现金额,银行一般都要求提前预约,24小时他不可能取得到。就算取到了,钞票都有序列号,可以追查到来源,你敢用?”
老丁愣了一下:
“那就要黄金,给他48小时,折算成金条取。”
“根据现在的黄金市价,一千万折合大约40公斤黄金,现货更难取到,你至少要给他们一周时间。40公斤黄金,一个人根本拿不动,交货地址在哪儿?”
老丁眼腾起怒火,反手又抽了苏拉一巴掌,把她打翻在地。
“臭娘们儿,哪儿那么多废话?”
苏拉捂着脸,冷冷地笑了。
“你根本没打算拿这一千万。”
“你说什么?”
“你不是为了钱。你只是想骗我写这两封信,把绑架赖在我身上,再杀了我们俩,做成事故的样子。也许……”
她环视周围:
“这个地方已经很老旧了,雨天受力坍塌,也是很寻常的事。尸体伤痕多,更容易蒙混过关。”
老丁惊惧地望着苏拉。
干!这女的,怎么这么机灵?
苏拉安抚地看一眼杜荔娜,又转过头来,凛然望着老丁:
“老丁,我以前不认识你。娜娜应该跟你也不熟。我们之间有什么仇,什么怨,你为什么要杀我们?”
老丁被她的目光逼退了一步,半晌,阴恻恻地笑起来。
“你们已经多活了十二年了!十二年前,你们两个臭丫头,就都该死!”
苏拉摸了摸红肿的脸颊,心想,只要她不死,总是要打回来的。
“你是罗行吗?”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