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轿车在废旧仓库的门口停下。
王子谦先下了车,又从另一边把杜荔娜扶下来。
“娜娜,我不放心你留在车上。你跟我一起进去,就躲在我后面。”
杜荔娜低头看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戴上了手套。
她抖得更厉害了,但还是点了点头。
王子谦抓着她的手臂,走进了仓库。
铁门开着,他们进到里间,发现苏拉昏倒在地,已经失去了意识。老丁倚在墙角,姿势和杜荔娜离开前一样,满脸血污,一只眼睛已经成了血窟窿,另一只圆睁着,身下积了一大滩血。
杜荔娜扑过去检查苏拉的情况,发现她还有气息,才松了口气。
手上突觉濡热,她擡起手,手上都是粘稠的血。
“苏拉!”
她哭着摇晃苏拉,苏拉的眼睛缓缓睁开,无力地看了她一眼。
王子谦来到老丁身边,褪下一只手套,探了探鼻息。
老丁仅剩的那只眼珠剧烈地转动起来。
王子猷面无表情地把手套戴回去,转过身,看见杜荔娜把苏拉放下,在四周翻找。
“娜娜,你在找什么?”
杜荔娜僵住了,机械般缓缓转过头,瞪着他。
“在找这个吗?”
王子谦的眼镜镜片反射着灯光,从背后拿出一把水果刀。
——杜荔娜离开之前,被苏拉握在手里的那把水果刀。
然后,王子谦把水果刀直直插进了老丁的心脏——
西山公安分局的讯问室内。
王子猷坐在两个办案警察面前,急道:
“我知道的线索都已经告诉你们了!你们现在应该做的是把江世敏抓过来,这事跟她肯定也脱不了关系。去搜山,地毯式搜索,有多少成本我来承担!”
两个警察对看了一眼。
年轻的警察说:
“我们已经完成布控,也有现场同事展开搜索了。现在有一个新的情况要跟你核对。”
“什么情况?”
“你大哥的司机,丁利,你了解吗?”
王子猷愣了一下,而后怒道:
“老丁跟了我大哥四五年了,很多家里的事都交给他去办,不会有问题。……我大嫂不是把行车记录仪的录像都发过来了么?老丁送了娜娜以后,就开车下山了。”
“没错。但是行车记录仪只记录到丁利离开鹤尾山,再后面的记录就没有了。我们联系丁利,他一直处在关机状态。”
“那又能说明什么呢?”王子猷不耐烦道,“你们应该赶紧去查苏拉的行踪,去找江世敏,反过来查我们家干什么?”
年长警察拍了拍年轻警察的肩膀,接过了话头:
“王先生,丁利的身份是东南亚华侨,五年前入境,一直在你大哥手下当司机。我们的技术人员把丁利的相貌和十二年前车祸肇事者罗行的照片做了交叉比对识别,基本确定,他们是同一个人。”
王子猷呆住了。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们是说,丁利……罗行整了容,回到国内,潜伏在我们家,伺机报复?……他和苏拉,是同伙?”
“这个我们还不能确定。”
年长警察突然话头一转:
“你的侄子侄女,现在在哪里上学?”
王子猷觉得莫名其妙,但他还是答道:
“大的在西山小学,小的在西山幼儿园。”
于慧提过要送他们去国际学校,但王子谦不喜欢国际学校的教育体系,认为孩子小的时候还是应该接受国内的基础教育,就像他自己一样。
“……这和娜娜的失踪,有什么关系吗?”
“……我们询问了保姆,前天晚上,你大哥大嫂大吵了一架。半夜,你大嫂打了一个跨国电话,咨询洛杉矶一所特许私立学校的入学要求,包括和国内教育经历的接驳问题。”
“……”
“昨天晚上,你报警后不久,你大嫂带着两个孩子,上了飞往洛杉矶的飞机,现在已经离境了。”
“……”
“王先生,你大哥王子谦,现在在哪里?”——
王子谦从老丁的尸体上拔出刀,来到杜荔娜和苏拉中间。
“娜娜,你从车上就开始怀疑我了,对不对?……好奇问一句,我是哪里出了纰漏?”
杜荔娜的呼吸剧烈地顿挫着,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你的手机,不是你平常用的那支。而且……你报警的时候,根本没拨号,那边没有声音。”
她坐在王子谦车上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根本没逃出死神的手指缝。
可她的腿脚不好,根本跑不过王子谦,如果让他看出来,说不定当场就会被杀。她只好配合他演戏装傻。
一路上,她都在想,该怎么做才能智取,才能活命。
她想着苏拉手上至少有刀,回来了,她们还能自卫。可没想到,苏拉早一步被打晕,刀也到了王子谦手里。
“大哥,”她颤声说,“一切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想想你的两个孩子,想想大嫂!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可是,为了他们,回头是岸啊!”
“你在说什么?”王子谦愣了一下,忽然大笑,“你是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干啊。”
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旋即又隐去了。
“我这么做,就是为了保护我的家人。”
“娜娜,就算你现在还没想起来,以后也会想起来的。我冒不起这个风险。”
他叹了口气,弯腰把苏拉拎起来,把水果刀架在她脖子上。
“你的好姐妹现在还有口气。你如果想让她多活几分钟,就现在过去,写一封遗书。”
“遗书?”
“对,写你被罗行和苏拉绑架,他们两个分赃不匀起了内讧,苏拉杀了罗行,你又杀了苏拉。你很绝望,所以决定自杀。”
杜荔娜哭起来:
“大哥,你行行好,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苏拉也不知道。你放下刀,送我们去医院,我保证一个字都不跟警察说,所有坏事都是罗行干的,好不好?”
“你都要跟子猷离婚了,还会帮我隐瞒这些吗?娜娜,听话,大哥也是没办法,这样对大家都好。”
“大哥!你做这些事,子猷都知道吗?我死了,子猷不会难过吗?”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过不去?”
王子谦不耐烦起来,水果刀倏地倒转,划过苏拉的手臂。
苏拉闷哼了一声,手臂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杜荔娜愤怒地尖叫。
王子谦道:
“我时间不多。你不写,我就每十秒割她一刀,让她死得比任何人都痛苦。你抓紧时间。”
杜荔娜绝望地□□了一声。
“……我写,我写。”
桌子上的信纸早就染了血,也不知是谁的血。
“没有笔,怎么写?”
之前那支原子笔,被苏拉插进了老丁的眼睛。
王子谦骂了一句,腾出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支钢笔扔过去。
钢笔上沾着苏拉的血,杜荔娜忍着反胃,把笔捡起来。
她写:
苏拉和罗行绑架我。
苏拉杀了罗行。
我杀了苏拉。
我活不下去了。
就在这荒诞又绝望的场景里,杜荔娜突然觉得可笑。
“大哥,你真觉得,这样就能逃过法律的制裁了吗?现在不是十二年前了,公安局的技术很发达,就算我们死了,他们也一定会查出真相的。”
“你少废话!快写!”
王子谦已经褪去了儒雅谦和高知总裁的面具,平日一丝不茍的头发被雨水浇湿,眼镜上沾着血,双目通红,透着野兽般的癫狂。
杜荔娜遂不敢再说话。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苏拉的声音。
“娜娜,你已经救过一次我的命了,够了……”
王子谦狠狠地摇晃苏拉:
“你别说话!”
苏拉无视他的警告:
“对不起。……娜娜,要好好活着啊。”
杜荔娜骇然回头看她:
“你说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她什么时候救过苏拉的命?
她瞪着苏拉,苏拉也努力看着她。
苏拉的脸是肿胀的,身上的伤口都在渗血,脖子被王子谦紧紧箍着,但她却咧开了嘴,神经质地笑了。
血水泡沫样从她嘴角流出来。
她不想让苏拉死。
蓦地,一个响雷劈落。
“嘭!”
杜荔娜脑中如遭重击。记忆如陌生又熟悉的潮水,山呼海啸般冲垮她自我虚构的认知堤坝。
她想起来了。
十二年前那个下雨的夜晚,她也是这样,浑身湿透着,站在雨地里。
苏拉站在她对面,两人激烈地争吵,为着一些莫名奇妙的事。
那些事情,她们年少时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后来却发现,在漫长的一生中,实在是微不足道。
车灯穿过雨幕,从苏拉的背后驶来。
苏拉没有注意,她情绪激动,只顾着宣泄长久被压抑的嫉妒和怨恨。
但杜荔娜看见了。
灯光眩晕了杜荔娜的视线,把苏拉身体的轮廓照得明亮。
车速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杜荔娜根本无法出声提醒,只得狠狠把苏拉往旁边一推。
水光交映中,苏拉惊恐的脸庞逐渐远离,她跌倒在路肩上。
——嘭!
杜荔娜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的纸鸢,脱手飞起,又缓缓坠落。
在那个夜晚,两个女孩的命运一齐改变。其中一个,狠狠推了另外一个,却不是将她推入车轮,而是推向生的希望。
推人的那个,失去了健康的双腿,在绝望中不知该仇恨谁,潜意识里,将自己的全部悲剧归咎于另一个人。
而被推的那个,以为终于实现了报复,世界却回报她超乎寻常的善良。
……她们遂带着各自的伤痕,尝着各自的悲欢,踏上满布荆棘的前路。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