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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听人说过,一句典型的维多利亚俗语是:“别忘了,他是你的伯父……”——

  G-M-杨格《维多利亚散记》

  “太荒唐了,太不象话了!他不是完全失去了理智才怪呢。”

  “他只是理智比例失调,不能说是失去了理智。”

  “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

  “我的亲爱的蒂娜,丘比特①有一个可憎的习惯,就是无视别人的方便。”——

  ①希腊神话中的爱神,查尔斯这里借此挖苦他的伯父。

  “你心里一清二楚,丘比特与这件事毫无关系。”

  “恐怕大有关系,老年人是最容易动情的。”

  “都怪我。我知道他看不起我。”

  “得了,得了,别胡说了,”

  “不是胡说。我很清楚,对他来说,我只不过是个布商的女儿。”

  “宝贝儿,别生气。”

  “我是在替你生气呢。”

  “好啦——这个气还是让我自己来生吧。”

  两人都沉默了。这样我倒可以趁机说明,以上对话发生在特兰特家的后客厅里。查尔斯站在窗前,背对着欧内斯蒂娜。欧内斯蒂娜刚刚哭过,此时坐在那儿,气乎乎地用双手绞着一块花边手帕。

  “我知道你是多么喜欢温斯亚特。”

  查尔斯会怎样回答只好靠读者自己去想象了,因为这时客厅门开了。特兰特姨妈带着欢迎的笑容走了进来。

  “回来得这么快!”此时正值九点半,就是我们看见查尔斯驱车到达温斯亚特庄园的同一天晚上。

  查尔斯淡淡一笑:“我们的事很快就……办妥了。”

  “出了可怕的事!丢人现眼的事!查尔斯被剥夺继承权啦!”欧内斯蒂娜忿忿地说。

  特兰特姨妈望着外甥女悲愤的面孔,不觉大吃一惊,说:

  “剥夺继承权?”

  “欧内斯蒂娜言过其实了。只是我伯父已经决定要结婚。

  要是他有幸得子,那么继承人……”

  “有幸……!”欧内斯蒂娜朝查尔斯瞪了一眼。特兰特姨妈惊愕地看看这一个,望望那一个。

  “慢着。那女人是谁?”

  “她叫汤姆金斯夫人,是个寡妇,特兰特姨妈。”

  “年轻到能生一打儿子呢。”

  查尔斯笑了:“生不了那么多。不过人还年轻,还能生儿子。”

  “你了解她吗?”

  欧内斯蒂娜抢着回答说:“丢人就丢在这里。仅仅两个月前,他伯父还在给查尔斯的信里耻笑过那个女人,现在却卑躬屈膝地拜倒在她的裙下。”

  “欧内斯蒂娜!”

  “我就是要说!太过分了。这么多年都遨过来了……”

  查尔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对特兰特姨妈说:“据我所知,她的地位也不低。她丈夫生前是第四十轻骑队的上校,留给她一大笔遗产。恐怕她没有攫取财产的企图。”欧内斯蒂娜听到这儿,火辣辣地瞪了他一眼,心想她必定是为了财产。

  “听说她长得挺漂亮。”查尔斯最后补了一句。

  “她肯定还会赛马、赛狗呢!”欧内斯蒂娜挖苦说。

  他朝欧内斯蒂娜苦笑一下。欧内斯蒂娜指的是她从前看到过伯父赛马、赛狗的赌帐,因而怀疑汤姆金斯夫人好赌。查尔斯说:“完全可能,但这算不上什么罪过。”

  特兰特姨妈肥胖的身体坐在一把椅子上,左顾右盼,望着两个年轻人的脸,想从其中找出点好的兆头;每逢这样的当口,她都是抱这种希望。

  “可是,你伯父不是年纪太大,已经不能生育了吗?”

  对她的无知,查尔斯不禁笑了笑:“他才六十七岁,特兰特夫人,还不算老。”

  “就算他不是太老,但她却太年轻,好当他的孙女儿呀。”

  “亲爱的蒂娜,在这种情况下,人应该保持自己的尊严。我请求您看在我的份上而不要太刻薄。咱们必须平心静气地对待这一事件。”

  她抬起头,看到他是那样难堪、严厉,心想自己非得改变一下态度不可了。于是她跑上去抓住他的手,把它抬起对准自己的嘴唇。查尔斯把她拉过去,吻她的额头。尽管如此,他心里却明白,——跟老鼠外表上可能看不出区别,但它们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动物。欧内斯蒂娜对他带来的消息那样震惊,那样憎恶,尽管他找不出恰当的字眼儿来形容她的举动,但总觉得她远未摆脱世俗女人的秉性,到底不是贵族出身。马车把他从埃克斯特拉回来,他跳下马车急匆匆来到特兰特姨妈家,本来希望看到的不是暴跳如雷,而是同情,尽管这种同情只不过是为了迎合他的心境而已。啊,是了,原因大概在于她没有预想到,一位绅士永远不会流露出她所想象的那种大发雷霆。但是她开初的举动,总使人觉得她身上有着布商女儿的痕迹,有着在买卖中失利的人的绝望。她缺乏传统上那种“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的气魄。有教养的贵族永远不会允许生活中的无妄之灾毁了自己的风度。

  他把欧内斯蒂娜扶回沙发,她刚刚就是从那只沙发上跳起来的。他之所以到特兰特姨妈家来,其中有个重要原因。在长途归来的路上,他已打定了主意,但这会儿看来只好留待明天再商议了。他想找个办法来显示一下自己对这件事的正确态态,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还是若无其事地改变话题。

  “今天莱姆有什么特大新闻?”

  这句话好象提醒了欧内斯蒂娜,她对姨妈说:“听到关于她的消息了吗?”随后,还没等待特兰特姨妈回答,她便望着查尔斯说:“倒真是有重要新闻。波尔蒂尼夫人已经把伍德拉夫小姐解雇了。”

  查尔斯心里猛的一震。特兰特姨妈忙于要讲新闻,并未留心他脸上是否有惊讶的神色。查尔斯回来时她不在家,就是因为她在外面打听这件事呢。解雇之事必定发生在前一天晚上。那罪人只允许在波尔蒂尼夫人的莫尔伯勒住宅中再过最后一夜。第二天一早,一个搬运-去搬她的箱子,事先他已被告知把箱子搬到白狮旅馆。查尔斯一听此话,脸色顿时变得灰白。但是特兰特夫人下面的一句话倒使他稍稍安定下来。

  “只是临时寄存一下罢了。”从多切斯特到埃克斯特的公共马车不经过莱姆镇,因为那会在陡峭的山坡上颠簸。所以,人们需要朝内陆走四英里光景,在一条通往西乡的大道的十字路口上搭车。“但是亨尼科特夫人问过那个搬运-,他说伍德拉夫小姐不在波尔蒂尼夫人家里。那家的女仆说她天刚亮就走了,别的没有什么话,只说了声箱子往哪儿运。”

  “那么后来呢?”

  “没见影儿。”

  “您见过牧师了吗?”

  “没有。不过特林布尔小姐满有把握地对我说,牧师今天上午到莫尔伯勒大院去过。但仆人对他说,波尔蒂尼夫人身体欠安,他被挡驾了。牧师又问弗尔利夫人。她说,她只知道波尔蒂尼夫人听到一件丑闻,大为震惊,愤怒异常……”善良的特兰特夫人说不下去了,显然,正象对莎拉的失踪一样,她对自己的孤陋寡闻也是深感苦恼的。她望望外甥女和查尔斯的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哟?”

  “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到莫尔伯勒大院去做事,那不等于把羊羔送到狼嘴里嘛。”欧内斯蒂娜望望查尔斯,看他是否赞成自己的见解。查尔斯表面上似乎很镇定,但内心里却很不平静。

  “会不会出事……”

  “我们都担心这个。牧师已派人沿路往夏茅斯方向寻找去了。她常在那条路上散步,就是悬崖上面的那一条。”

  “那么他们已经……”

  “什么也没找到。”

  “您不是说过,她有一次给一家人家干活……”

  “也去问过了,人家说不知道。”

  “格罗根医生——没有到莫尔伯勒大院去吗?”

  查尔斯一提到这个名字,便立刻巧妙地转向欧内斯蒂娜,说:“那天晚上我跟他喝掺水烈酒时——他提到过那个姑娘。

  我知道他对她的处境很关心。”

  “特林布尔小姐说,她七点钟时看到格罗根医生跟牧师说话。她说他看上去很激动。啊,对了,特林布尔小姐用的词儿是‘愤怒’。”特林布尔小姐在布罗德街的街头开了一爿杂货铺,店铺的地势非常有利,因而也就成了莱娜镇所有的消息的集散中心。特兰特姨妈和善的脸上也居然出现了怒色,看上去十分严厉。“波尔蒂尼太太病得再厉害我也不会去看她的。”

  欧内斯蒂娜用双手捂住了脸:“哎哟,今天是多么残酷的日子呀!”

  查尔斯低头望着两位女士,说:“或许我应该到格罗根那儿去看看。”

  “哎呀,查尔斯,你能干什么呢?寻找她的人已经不少了。”

  查尔斯想的自然不是要去寻找。他想莎拉之以所被解雇,恐怕与她在安德克立夫崖的散步不无关系。他最担心的当然是有人可能看见他和她在一起。他吃不准是怎么回事,感到十分苦恼。眼下,十万火急的事情是弄清楚人们对莎拉被解雇的原因了解到什么程度。他陡然发现这个小客厅的气氛令人恐怖。他必须离开她们,必须琢磨一下该怎么办。前一天夜里,当他安安静静地睡在埃克期特旅馆里时,谁知道莎拉在那绝望的夜晚会干出什么蠢事来呢?但是如果她还活着,那么她在什么地方,他是可以猜到的。他是莱姆镇唯一知道莎拉下落的人。他心急如焚,却又不敢泄露天机。

  几分钟后,他大步流星地起下街坡,往白狮旅馆走去。空气倒是挺柔和,但天空却浓云密布,湿润的夜风搔着他的双颊。远处的海面上传来滚滚雷声,同样,他的心里也是雷声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