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件事情过了一个月,艾薇却再也没有得到任何提雅男爵的消息。她试探地问过莫迪埃特侯爵,得到的却是父亲暧昧的笑容,那眼神仿佛就在说:怎么样,早跟你说过了。
无尽的失落将艾薇吞噬了,或许那天提雅男爵说要再见面的事情只是和她客气客气。但这么一来,想把提雅男爵和冬联系起来的线索就暂时断了,她只好再一次将精力集中到缇茜身上。
说来奇怪,自她回来以后,她花了很大力气要求莫迪埃特家族的信息网查找缇茜过去的资料给她。出乎她意料的是:几乎为零。除却知道她是英国人,一直居住在伦敦,很年轻的时候就在莫迪埃特家族任工外,什么其他的信息都没有找到,比如家世、亲人——对于莫迪埃特家族的能力来说,这样稀少的情报是非常可耻的。当艾薇拿到报告时,最直接的想法便是,父亲和哥哥有意封锁缇茜的信息。
她转去与艾弦交涉,然而不管她是撒娇、耍赖、闹脾气,艾弦就是不理会她。有一天,早餐的时候,艾弦接了个电话,随即便匆匆地离开了伦敦,却也没有说去了哪里。
又过了一天,温蕾给艾薇打了个电话。管家以为只是随意地寒暄几句,就接通了二人的谈话。然而就这样一下子,只不过数分钟的时间,艾薇就从自己平日呆着的房间里冲了出来,满脸的焦急,眼神里带着几分凶狠地对管家说,“给我接通我哥。”
管家还不及说什么,艾薇就从他的口袋里翻出管家的移动电话,熟练地拨起艾弦的私人号码。管家有些手忙脚乱,本能地想要把电话从她那里拿过来,艾薇一边躲避他一边说,“若他知道是我打,肯定不会接。若是你的号码,他可能还会接起来听听。”
说话的功夫,艾弦略带疲惫的声音已经从电话里响了起来,他并没有听电话这边要说什么,只是轻轻地问,“艾薇怎么了吗?”
看来艾弦也只是允许管家在自己有情况要汇报的时候才让他联系自己,艾薇沉吟一下,然后冷冷地开口,“缇茜失踪?”
这个简单的句子扔过去,对面久久没有回答,然后突然传过来一声有些尴尬的笑,“你说什么,她好好地在希腊,你也好好地在家里呆着,等我回……”
话说了一半,艾薇就又开口打断了他,“为什么?你们早就可以控制我不见她,为什么还要对她动手?她做了什么!还是,你们究竟想要隐瞒着我什么?”
艾薇越说越激动,艾弦的声音则听起来格外没有力气,“薇薇,你听我说,缇茜的事情我们真的不知道。况且,她只是不见了……”
艾薇只是冷笑,“缇茜她一个老妪,怎么可能一个人逃脱莫迪埃特家族的掌控?说是不见了,除非你们有意为之!只不过因为我最近一段时间吵着要见她,你们就……真是没想到。”
“薇薇,难道我的话你也不信吗?”艾弦似乎无意和艾薇争执,只是轻轻地说,“我必须告诉你,世上谁都有可能害缇茜,但是莫迪埃特家族是绝不会对她下狠手的。”
艾薇顿了一下,“为什么?”
那边又是沉默。艾薇冷哼一声,挂断了电话。
把电话扔回给管家,艾薇只觉得自己被一种极为强烈的无力感包围了起来。她还有好多问题想要问缇茜,还有很多答案只在缇茜的身上可以得到。而今她却失去了这个机会,极有可能是永远的。
提雅男爵那边毫无进展,而缇茜这边的线索又嘎然而止——她挫败地走回客厅,抓起沙发上的垫子,用力地向身后摔去,一直跟过来的管家这时候恰好站在她后面,反应不及被砸了个正着。
艾薇心情不好,没有理会一脸平静地将垫子收起来放回沙发上的管家,只是坐在沙发上发呆。
管家见怪不怪地清了下嗓子,不急不缓地说了下去,“今早提雅男爵有留言,请问小姐要听吗?”
艾薇说要与男爵出去的时候,莫迪埃特侯爵十分开心。除却他对提雅男爵个人的欣赏及对他家族十分看好外,他也觉得这一年来,提雅男爵是少有能让艾薇愿意主动接近与交流的。
早前的艾薇就有些特立独行,与人交往甚为挑剔,加之年前发生的暗杀事件,昏迷后醒来的她更是有些沉默寡言,甚至会有些轻微的抑郁,行为上有些排斥与周遭的人主动交往。除却好像温蕾这样社交天赋禀异的女孩子,很少有人能顺利地接近她,让她有兴趣继续往来下去。
而自从艾薇约好和他见面后,似乎对缇茜失踪的事件也不那么执着了。当时听说她和艾弦吵了一大架,两个人少见的冷战了起来。果然还是有个什么人转移一下她的心思比较好,他的唇边微微地掀起一丝笑意,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接通了管家的内线,“还是找人稍微查查提雅男爵的身世吧,稍微查查就好。”
提雅男爵是他亲自相中的,现在更是觉得除了艾弦以外没有这么好的男孩子了。莫迪埃特侯爵还在笑着,如果报回来没有什么问题,他一定会加大力气促成二人的交往的。他喝了一口佣人端上来的红茶,透过窗前薄薄的帘子向下望去,温特@提雅已经穿戴整齐,静静地站在主屋的前面,微笑地看着艾薇快步地走向自己。
艾薇走出房门,午后的阳光正慵懒的洒下来,落在伫立在车旁等候的提雅男爵身上。他始终微笑着,深胡桃色的眼里闪烁着含蓄而礼貌的光芒,在看到艾薇的时候,他微微欠身,对着自己的车子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自马场一会,这是艾薇第二次与温特@提雅见面。可能是因为缇茜已经失踪了吧,莫迪埃特家族似乎也不是很担心艾薇会想要跑到希腊去,加之侯爵的支持,之前总是跟着艾薇的保镖团们大大地减少了。
在走过去的这段距离,艾薇又仔细地打量了温特@提雅一番。浅棕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修长而挺拔的身材——他简直就是冬的现代成人版,如果说他与冬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是绝对不会信的。
“……艾薇小姐,”听到提雅男爵的声音,她猛地抬起头来,还未及准备好,便望进了他眸子里,他依如温暖的冬日一样,静静地、礼貌地微笑着,“你对艺术品有兴趣吗?”
艾薇决定单刀直入,“提雅男爵,有件事情……”
好像完全没有听到艾薇说的话,温特继续说了下去,美丽的眼睛在颀长的睫毛下闪烁着淡淡的光芒,“在我城郊的本宅里,有来自各地的艺术品,我在想今日不知是否可以邀请你来寒舍一坐。”
艾薇的眉头微微地踅起,她还在想如何开口问荷鲁斯之眼的事情,他便邀请她去他的本宅看艺术品了?真是太巧了。于是,下一秒,她俊秀的眉毛彻底舒展开来了,她开心地报之一笑,水蓝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形,“当然好,十分期待。”
温特微微颔首,侧身请艾薇坐入车子,随即也在她身边落座。车子启动后,他收敛了平常时礼貌的微笑,也并不与艾薇交谈,只是静静地望着远方,深胡桃色的眼睛漠然地看着远处的街道,好像在静静地思考着什么。不知为何,艾薇却对他有着十足的信任。
二人就这样无言地坐着,向提雅男爵的住宅行去。
从市内开车,大约四十分钟的时间,就到达了提雅男爵所居住的庄园。虽不及莫迪埃特侯爵家的庄园庞大,提雅男爵的居所依然是整齐而充满活力。颀长的车道盘山而上,尚未到居所主体,满目就充盈起干净而盎然的绿意。离开城堡主体数十米便是气势磅礴的黑色铁门,四周是高得难以逾越的围墙。
车子开至主门,笔直而宽阔的路引向主建筑,道旁皆为整洁的绿坪,充满创意的园艺杰作精细地缀在四处。老式城堡古典华丽,红砖、褐木门、长窗,城堡前还有一小小的转盘。
在主建筑前停下。管家带着女佣早已在外面恭迎,管家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扶着艾薇走下车来。艾薇下车,深深吸入一下久违的郊区清新空气。
管家对提雅男爵微微躬身,眼睛往一直默默跟在他们后面的黑色车子扫了一下,对艾薇客气地说道,“提雅男爵主宅保全设备非常完善,稍后就请侯爵家的各位到别栋休息。”艾薇连忙巴巴儿地点头。管家随即作出一个“请进”的手势。提雅男爵侧身,示意艾薇先行。于是她便随着管家的脚步走进了温特的主宅。
乍一看,温特的房子与一般的上流阶层房间装饰风格并无迥异。颜色厚重的实木地板、雕花扶手、华丽锦缎墙面、刻曲线装饰的门以及经典的黄铜门把手等等。但是若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很多家具与摆设已经有了相当的年岁,仿佛以这样古旧的过往暗示主人贵族血统的纯久。在这一点,莫迪埃特家族也有所效仿。进入了起居室,高高的天花板上吊着华丽的灯具。
光线有些黯淡,提雅男爵弯起自己的手臂,臂弯处留出一个空位。艾薇将她的手放了上去,那一刻,他迈起步子,平稳地向前走去。
提雅男爵的腿很长,但是他的步子却速率适中,极有默契地与艾薇保持着相仿的频率。
提雅男爵引着艾薇走上了主屋的顶层。与下面的两层不同,眼前是一条昏暗而狭长的走廊。光通过细长的窗子落在另一面的墙上,艾薇和温特每走一步,便就好象经过光影交错,穿梭于不同的时空。
提雅男爵的手上,深邃的红宝石戒指反射着细微的光芒,他温柔的声音划过艾薇的耳畔,“这里暗,小心脚下。”
艾薇随着他慢慢向前走,墙壁的右侧上挂着人物的肖像画,应该是历代提雅男爵的绘画。出乎意料的是,除却不同的穿着与打扮,各个男爵的相貌与温特是同出一辙,区别甚微。想来多代单传的说法并非虚假。肖像画的间隔中,有一扇扇风格迥异的门,艾薇好奇地看着它们,脚步不由更慢了下来。
“那些门后便是不同的储藏室。”提雅男爵的声音响起。他依然静静地笑着,完美的侧面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好像白色大理石的雕塑。他伸出手,指向每一扇他们路过的门。
“这一扇里主要存放了中国的瓷器与玉器。”
“这里面是家父收集的中世纪时期的骑士盔甲等。”
“这里是一些重要文书的部分原本,比如死海文书。”
“这里是国王们使用过的东西,其中包括了三位国王的加冕冠。”
“这里主要放置了古代埃及的文物与遗留品。”
温特停止了介绍,艾薇的注意力于是全部落在了他方才说到的“古代埃及”几个字上面。那扇门与温特家的其他木门并无明显区别,只是门上挂着一枚奇特的文章。鹰与蛇守护着一枚英气十足的眼睛,金色与蓝色奇妙搭配凸显出一种奇特的感触。
那是荷鲁斯之眼的纹章。
她还在观察那扇门,提雅男爵已经拉着她来到了门前,轻轻地转开把手,好像了解艾薇要说的一切一般,微笑道,“以私人藏品来说,埃及的这个部分是我最为骄傲的,请进。”
艾薇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温特牵着进入了那间奇异的房间。
房间的温度比室外略低,温暖的橘色灯光充满了没有窗户的内室。进入了这间房,就好象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满目看到的,都是古老的文物与饰品。他们被放在恒温的木质储存器里,透过洁净的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个细节。那些清晰地刻画在她记忆里的物品,如今却残旧了不知多少倍。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温特缓缓地开始了介绍,“外间左手是帝王家族用的东西,右手是日常百姓生活用品,里间则是一些尚未出手的木乃伊。”
他牵着艾薇来到左边,指着柜子里华丽的装饰慢慢地说,“这个是克莱奥帕特拉戴过的胸饰,那边的是图坦卡蒙的另一幅金面具,它旁边的是塞提一世的权杖,如果你看这一副蓝色宝石制成的项链,这是卡尔纳克神庙的祭司在奥帕特节时会佩戴的特殊饰品,还有那边……”
“说起奥帕特祭典的花船,一直抗到卡尔纳克神庙,可真辛苦啊。”艾薇专注地看着那个宝石项链,轻轻地说。
提雅男爵不以为然地回答,“啊啊,所幸祭祀时可以使用连结底比斯的阿蒙神庙与卡尔纳克神庙的斯芬克斯之路。距离上嘛还算可以。”
艾薇“嗯”了一声,然后又随意地看了看隔壁放在一个单独的玻璃小柜子里的是一组殉葬品,圣甲虫、内脏容器……她突然又随口问道,“不过从宫殿过去就比较辛苦了吧,那段路很晒。”
“还好噢,不过是三十分钟的路程罢了。”
话一说完,温特突然闭上了嘴。他有些紧张地回过头去,深邃的眼看向她,恬静的色彩里带着几分小心、几分试探,视线不会放过她任何表情上的微小变化。而艾薇只是坦然地看回去,白皙的面孔不染一丝表情。温特稍微松了口气,指了指房间的内室,“里面?”
艾薇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去,他极为自然地扶过她的手,带着她往室内走去。突然,艾薇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开口,“我认识一个与你很像的人。”
提雅男爵的脚步停了一下,然后又向前迈去。
艾薇继续说道,“他的步子总与我的频率相仿,他的回答总是先于我的问题。我如果伸出手,他一定会接住,我如果倒下,他一定会扶住我。”
她的嘴角微微扬起,带着笑容的脸庞却晕染着一丝淡淡的哀伤,“若他在我身旁,他就会想方设法,打理好一切事情、保护着我、不让我为难,满足我的愿望。”
神秘的冬,腼腆的冬,礼貌的冬。在卡尔纳克神庙前保护自己逃脱粗鲁埃及士兵的追杀,在努比亚不惜一切站出来捍卫自己的安全,在最后一战之前倾听自己的秘密。
她还记得,月光下,少年带着凝近又遥远的微笑,小心地、用白皙而骨感的手指将她深深嵌入衣襟的手缓缓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打开,放在自己的掌心。怕她疼,怕她受伤,怕她难过……
那个时代,只有他认出,自己并不是艾薇公主。只有他看到了她的真实。
温特在内室的房门前停下,深邃的眸子静静地看向艾薇,他的眼底带着艾薇可以辨析的哀伤。
为什么要这样哀伤,这次,换她认出他了。
“我只问你一次,”她直视着他,“你是谁?”
与此同时,还在自己别墅里的莫迪埃特侯爵的脸色却是铁青的,身体的血液变得有些冷去了,握着电话的手不住绷起些许的青筋。
侦探的回报以非常快的速度传回来了,报告非常简单,因为信息非常有限,只有短短几句。
提雅世家之所以从平民晋身男爵爵位并获领地,是因为早年为乔治二世进行了多项暗杀活动。
后来虽然提雅家开始进行了大宗文物交易,提雅男爵却经常不见行踪,去向不明。
关于提雅男爵的实质信息非常少,除却艺术品交易外的几乎无法得到。
由此推断提雅家族在暗地里可能仍在为王室或政府效力。
那一刻,莫迪埃特侯爵的眼前布满了提雅男爵俊逸却难以捉摸的微笑。他放下电话,只觉得自己周身有些冰冷,太大意了,太相信人们的风传了。可就在那一刻,自己的电话又响起了。他下意识地接起,传出来的却是艾弦有些焦急的声音,“艾薇去了哪里?”
莫迪埃特侯爵一时语塞,正想着要不要告诉艾弦,他又开口了,“缇茜失踪的现场,还死了一个看守。那个人的死法和前两天被暗杀的人的死法是极为接近的。现在搞不清楚他们是有其他目的,还就是在对付莫迪埃特家族——父亲要看好艾薇,千万别让她跑到希腊去。”
艾弦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莫迪埃特侯爵只觉得自己堕入了刺骨寒冷的冰窟里。前几日被暗杀的人……别人不清楚,但是他是极清楚的,那是英国政府的眼中钉,肉中刺。无奈此人脉络极广,根基极深。一听到他被暗杀的消息,他立刻想到多半是政府暗地操作。而加上艾弦的信息……
莫迪埃特侯爵猛地抓起话筒,接通内线,“快!吩咐保镖,不管艾薇在哪里、在做什么,立刻把她从温特@提雅那里带开,带回我这里!”
——
温特@提雅看着艾薇,她勇敢地抬着头,水蓝色的眼睛毫不避讳地望进他的眼睛里。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沉默地、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见他不语,艾薇继续开口,“一般人们说起底比斯的阿蒙神庙,都会提起卢克索神庙,而那链接卢克索神庙与卡尔纳克神庙的斯芬克斯之路早在古埃及灭国的时候被毁了大半……”
“但这些也都是常识吧。”温特笑笑,视线尴尬地从艾薇脸上移开。
“是的,这些是常识,但你接下来所说的一句话,让我确信无疑。”艾薇拉住想要转身进入内室的温特@提雅,坚定地说,“底比斯有无数宫殿,各个王朝的宫殿位置也有所不同,只是到了现代早已销毁大半,难以辨认。为什么,我只一问,你就那样准确的回答所需的时间。而为什么,那时间……与从拉美西斯二世的底比斯王宫到卡尔纳克神庙所需的时间是一样的呢?”
艾薇上前一步,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换言之,与我和你一起走过的那条路,所花的时间是一样的呢……”
她都还记得——温特长叹了一口气,再看向艾薇时,她的眼睛已经湿润了起来。修长的双手伸向她,却在离开她数公分处的地方停了下来,握住,再慢慢地放到身侧。
心底那复杂的情绪说不清是败给了她的聪慧而感到的挫败感,是被她认出来时心底的一丝喜悦,还是一直以来,萦绕在心头的几分复杂的痛苦。她都还记得,他们一起前去卡尔纳克事情,他们猎鸭时发生的事情,他们在古实发生的事。
金色的长发,笔直的发线,水蓝色的眼睛,略显粉红的脸颊,比艾薇公主更加清脆的声音。拉美西斯挚爱的人,她就这样充满着活力、这样健康地活着,活在属于她自己的时空。
能这样再次见到她,真是太好了……但是,付出这样多而找到她,究竟是否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呢?
“请问,是他要你来找我的吗?”站在他面前,带着犹豫和些许激动地,她发出这样一个充满期待的疑问。他抬起头,有些发呆一般地看向她,看向她因期待而略微发红的脸颊,“我是说,拉美西斯,是他找到了荷鲁斯之眼,然后……”
“不是!”冬别开头,那一刻声音仿佛摆脱了控制,颈自从口中跑了出来。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情绪——从决定寻找她的那一刻起,命运的齿轮就仿佛被启动了,他已经不能再像自己以前那样了。他深深地吸着气,胸腔好像要把自己所有的苦闷都排出一样用力起伏着。余光瞥到她担心的眼神,他用力收敛起情绪,挤出日常的微笑轻轻地解释了一句,“不是,并不是陛下的命令。”
那一刻,他看着她的心情,由雀跃转瞬掉入了谷底。
他看着她勉强地扯出个笑容,“哈,是啊。我也就是随便问问。”
那一刻,他的心情该如何形容呢?
烦躁、忧虑、憎恶、失望、无助、痛苦、迷茫、自嘲、徒劳。
他不该这样的,这样的心情是毫无意义的,他甚至还未决定到底要如何处置她对吗?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从楼下传来一阵阵的骚乱。他的听力很好,隐隐听到是一直跟着艾薇的保镖听了本宅的命令,吵着要将艾薇接走。他沉默不语,伸手推开了内室的房门,眼前并非是如同外室一样的淡淡橘色,也并看不到任何文物的痕迹。
面对他们的,只是一条颀长的、黑暗的、仿佛永远都望不到尽头的秘道。
冬回过头来,外室橘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脸晕染得几近模糊。他伸出右手,红宝石里缓缓流动着如同鲜血一般的液体,他将手伸向艾薇。
“我带你去见缇茜好吗?”
艾薇眼睛一亮,连忙对他用力地点头。
莫迪埃特家族的保镖仿佛已经摆脱了管家的佣人的阻拦,他们用皮鞋踩着木制楼梯飞奔上来,弄得满屋子都是嘎吱嘎吱的木头摇晃的声音。
“可是莫迪埃特侯爵似乎不太放心我,”冬回过头看看,保镖们的脚步声仿佛已经到了门口了,“我可没法保证缇茜现在所在的地方到底在哪里?万一很远的话……”
“没关系,冬,我相信你。你不会骗我的。”艾薇看向俊美的青年,对着他,伸出自己白皙的手。她水蓝色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怀疑,那是全然的信任。冬只觉得那一刻,她比底比斯正午的阳光更加耀眼,比圣泉里的泉水更加纯净——他不敢直视着他了。
他牵过她的手,感觉到她微热的手指放入了他略微冰冷的手掌。
他别过头,不去理会她表现出来的对自己全然的信任,和自然流露出来的极强的安全感。
一直以来,一直以来缠绕着他的巨大谜题,就在她那清澈的微笑下,变得格外简单起来了。
你知道吗?如果那一刻,你露出稍许的怀疑,或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但是,就是因为这份令我无法呼吸的信任……
——他睁开眼,胡桃色的眼里是前方一片无尽的黑暗。
那一刻,红色的宝石发出巨大的能量,艾薇只觉得自己左手的手腕好像要灼烧起来一般疼痛。画面好像雨水一样扑面袭来,眼前全部是缇茜的各种样子。高高在上的银发女祭司,满头银丝的年迈女佣,依偎在塞提身侧的美貌宠妃,苍白地看着自己的垂垂老人。垂首,手中仿佛还拿着那瓶液化的荷鲁斯之眼,指间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粗糙的手掌牢牢地握着自己,然而不及吞下喉去,眼前就化为万丈光华。四周仿佛刮起冰冷的飓风,吹得她几乎无法睁开眼。
而风停下来的时候,她的眼前,展开了属于黄金国度的神秘画卷。阳光如流火一般从头顶倾斜下来,全身猛烈地燥热了起来。她抬起头,蔚蓝的眼睛里映出了天空的颜色,笔直的金发反射出光线的耀眼。她看向自己身边的冬,他只是默默地微笑回去,深胡桃色的眼睛仿佛如他们初见一般,静默的、谦和的、淡淡的。
从他眼里她看到自己的样子,白皙的肌肤、笔直的金发、充满活力的脸颊。那不是其他人的身体,那是艾薇,那是她自己!
“我……回来了吗?”声音如此熟悉,她开心得几乎要尖叫。说话的时候,双眼不停地寻找。找到了不知疲倦的太阳,宛若黄金的大地,湍急清澈的河流,质朴热情的人们。那种强烈的存在感,超越了无数次梦里的穿梭、超越了借用其他人肉体的虚幻感。
本来说过不再去想的、本来说过要终结的……但是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宛若一颗巨大的石,投入了在深处沸腾的湖水,激起了灼热的水花,喷溅地四处一片声响。她紧紧地扣住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因为过度的兴奋而哭泣。
冬看着她,深胡桃色的眼里隐去了日常的光采,深邃的眼里仿佛空洞得什么都不剩下。
他指向不远处一间狭小的泥屋,谦恭地弯下身去。
“缇茜,就在那边。”
“太好了。”艾薇开心地向那边走去,“原来是冬把她藏起来了,我有好多问题想问她。”她有些迫不及待,脚步轻快得几乎要跑起来。但那一步还没有迈出去,却被冬轻轻地拉住,她一个趔趄,不由尴尬地抬起头来,看向冬。
“冬……你怎么了?”
话说了一半,却止住了,她第一次看到冬这样的神情。好像是日常的谦恭,却又好像是没有表情的样子。美丽的胡桃色双眸里什么都没有——不是礼貌、不是温和、而是什么都没有。
她不由有些担心地反过身来扣住他的双臂,白皙的手指用力地抓着他,“冬,你怎么了?”
他看着艾薇,却又好像透过她看向极远的地方,“那是缇茜,你有很多问题想知道吧,关于荷鲁斯之眼的事情,关于为什么她会成为塞提一世的宠妃缇茜@伊笛的事情,关于你的家族的事情……”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一般,机械地说着,“快过去吧。”
艾薇顿了一下,却还是担心地用力摇摇头,“冬,你怎么了?和我一起过去吧?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
“不放心?”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连他自己听到都有些讶异的尖锐。他连忙轻咳了一下,“我能有什么事情,你不是想知道吗?关于拉美西斯一切的事情。你去吧,不用管我。”
艾薇站着,没有动。
“你干什么,快去阿!”他闭上眼睛。他已经下定决心了,为什么还会这样地焦躁……因烦躁而发热的手突然传来冰冷的触感,他睁开眼,她的双手紧紧地扣着他的手腕。她的双眼清澈而坚决。
“冬,和我一起过去。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
他看着她,突然笑了。他挣开她的手,将她揽进他坏里,靠在她的肩头,挫败一般地笑了。败给她了,他已经下定决心了,不用再这样一再地确定他的做法是正确的吧,这只会让他觉得更加痛苦而已。他抬起头来,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那谈谈的金色不由迷住了他的眼,“没关系的,我只是,突然明白了一件一直以来困扰我的事情。”
“啊?”艾薇嘟起嘴,显然是不很满意这个回答。冬微笑着,轻轻地扣住艾薇的肩膀,将她转向缇茜所在的小屋,“去吧,我去弄件适合这天气的衣服,等你回来,我给你讲我的事情。”
“啊,一定噢。”艾薇被冬轻轻地推着,将信将疑地向缇茜那里走去。
“恩,一定。好好聊吧。”冬的声音好像渐渐地远了。
“不会太久的,等我啊。”艾薇还是嘟囔着。身后却没有了声音。然后,突然,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
“能见到真正的你,真是太好了。”
明明才和冬分开几秒钟的时间,那个声音,却好像已经很遥远了,或者,艾薇也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否听到了这样的叹息。她于是回头,然而那双深胡桃色的眸子,已经不见了。
“啊……”这么快,就算是跑得很快也不用这样着急吧。艾薇心里想着,挠挠头。今天的冬真的很奇怪,先和缇茜聊完,再问问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打定了主意,她不由加快脚步,向那间泥草制成的传统埃及式小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