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叶子上长着螺纹的高大的热带树丛中间,及传来香草气息的绚烂的热带花园的映衬下,是豪猪俱乐部巨大的粉色水泥建筑。这个排外的俱乐部不允许我进去,我直接走向不远处的白色海滩,南希·德·玛瑞尼正在那儿等着我。
这里是肥猪岛,岛上的大部分土地属于已被列入黑名单的亿万富翁阿历克斯·温那·格林。我是从临近的一个公共海滩坐了五分钟的汽艇来这儿的。在这个私人海滩上,我在色彩斑斓的遮阳伞和折叠躺椅中曲折穿行,在形形色色的阔佬儿和各种年龄段的妇女中寻找着我的客户。在蓝得透明的天空下,这些人正沐浴在上午的阳光中,好像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属于他们。
她正在一个金属圆桌旁边,在一把有着树叶图案的巨大的绿色阳伞下,那阳伞就像一棵茂盛的绿色植物。她仰在躺椅上,皮肤是被阳光浴成的浅褐色,十分可爱。她的脚上穿了一双露趾的红、蓝、黄、绿相间的皮凉鞋,一个色彩斑斓的大草帽遮住了她的面孔,草帽的黄色飘带在她棱角分明的下巴下打了一个结。她的眼睛在太阳镜后隐藏着,纤细的身体上盖着一件宽松的带毛边的长袍,露出了灰绿色泳衣的一角。她的手指甲和脚指甲都涂上了蜜红色。
这种女孩子式的装扮并没有减少她的吸引力,她那涂得红艳的嘴唇正用吸管喝着一瓶可乐。
“嘿勒先生,”她站起来笑着说,“请坐。”
她用手指着桌边的直靠背木椅。桌边空着两把这样的椅子,好像在等着另一位客人的来临。
我坐下了,说:“我希望你在提到我的名字时把声音压低。”
她抬起头问:“为什么?”
“这是个有限制的区域,这也是我避开豪猪俱乐部的原因,你忘了吗?”
她把太阳镜推到头顶,褐色的大眼睛充满了真挚,脸上满是懊悔的表情,“是的。对不起,在这样的一个地方这么疏忽,你一定认为我十分糟糕。”
我耸了耸肩说:“很多人都这样。”
她摇了摇头,说:“人们应该改变他们的看法……因为这场可怕的战争——犹太人被那些恐怖的民族虐待。”
“我同意你的观点,但这不是你的错。南希,坦白地说,在这场战争之前,我从未感觉自己是个犹太人,生活在麦克斯韦尔大街上时,我不过是个被排斥的异教徒。”
她美丽的脸上充满了惊诧:“异教徒?”
“是的。我妈妈是个天主教徒,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爸爸是无信仰联盟的老会员,不相信任何宗教。我就是在这两种思想的熏陶下长大的。而且,在每星期五的晚上,太阳落山以后,那些犹太家庭都要雇用一些非犹太人为他们做家务。我们家却不那样。”
她的笑容写满了悲凉,“所以说,对那些犹太人来说你是个异教徒。”
“可对那些爱尔兰天主教徒来说,我也是个异教徒。”
她尴尬地笑了笑,口红沾到了吸管上,“我很抱歉请你到这儿见面。”
我又耸了耸肩,“不过像这样一个私人俱乐部对你躲开那些讨厌的记者很有利。”
“确实是这样,当我丈夫消瘦地呆在那肮脏的监狱里时,你不觉得我坐在阳光底下喝可乐是很可耻的吗?”
“不,你的压力太大了,放松自己一下不应该受到别人的责备。另外,你每天付给我三百美元,我当然希望你快乐点儿。”
那被厚厚的口红遮盖住的嘴唇展开了一个明朗的笑容,“我喜欢你,内特。我想弗来迪也很喜欢你。”
“他喜欢不喜欢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想办法把他从监狱里放出来。这也是我今天请你到这里来的原因。”
从亚瑟那件谋杀案发生到现在已经两天了。在这两天中,我又检查了一遍码头,还有许多别的地方。
“现在我需要和一些不太容易接近的人谈谈,”我说,而后笑了,“他们都是豪猪俱乐部的成员。”
她的眉毛定在了一起,问:“能举个例子吗?”
“噢,温莎公爵是其中地位最高的。我曾到政府机关去,想和他的管家谈一谈……”
“是莱斯里·赫伯吗?”
“他是其中之一。他说在任何情况下,高贵的公爵都不会和我见面或和我谈话的,他的理由是公爵要对案件保持距离。”
她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保持距离!为什么,不是他找来了那两个迈阿密侦探吗?”
“我知道,当我把这事跟赫伯指出时,很快就被他拒之门外了。”
她把可乐放在了桌子上,问:“还有谁给你难堪了?”
我把手伸到白色亚麻上衣的兜里,拿出了我的黑色小记事簿,翻到了做标记的一页,说,“在你爸爸被谋杀的那天晚上,和他一起在西苑共进晚餐的不仅有哈罗德·克里斯蒂,还有查里斯·哈博德。”
她点了点头,说:“我不太了解哈博德,他只是爸爸的一个熟人、邻居。”
“他住在西苑附近?”
“噢,是的。弗来迪认识的那两个女人好像就住在哈博德的某个别墅里。他拥有很多别墅,自己一个人生活。爸爸说过他是从伦敦来的,是靠批发廉价货物起家的。”
我叹了口气,“可我给他在海滨大道上的办公室和他的女管家都留了口信,却没有任何反应。还有汉尼格女士,我也给她的管家和仆人留了信儿,可她也没给我回音。”
她深沉地说:“我明白了。”
“我想,在我去那些阔佬儿家重重敲门,被他们厌恶之前,我希望你能给我和他们的见面铺铺路。”
“到哈博德那儿不成问题,”她说,继而皱了一下眉,“可在那个风流女人那儿却会遇到些麻烦。”
“风流女人?”
“呵,是说汉尼格女士,风流女人是她的外号。内特,风流女人都是指已婚妇女。”
“我可以从那些已婚妇女身上找到答案。”
“我的意思是,她不是寡妇也不是单身。”
“我的思路跟不上你说的话。”
她非常耐心地、语速极慢地说道(好像在和一个大脑迟钝的孩子谈话),“她和一个驻扎在英国的政府官员结婚了。她身边有两个孩子,还有一个护士,你打电话可能正是护士接的。”
“是吗?”
“所以,大家都谣传风流女人和本地的一个知名人士、一个已婚男人关系很密切。”
“你是说哈博德吗?”
“不!是克里斯蒂,哈罗德·克里斯蒂。噢!看看谁在这儿呢!你迟到了,我已经开始着急了。”
竟然是哈罗德·克里斯蒂,这简直让我张口结舌。但我的惊讶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这一切都被那个走到我们桌前的女人打断了。这真是一个完美的光艳照人的女人,所有的男人都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长得有点儿像拉娜·特纳,神态上和那个著名的甜姐也有些相似,还有那一头垂在圆润肩头上的金色秀发,都是那么相似;但与特纳小姐不同的是,这位女士身材很高,甚至比南希·德·玛瑞尼还要高。我想她最少有五英尺十寸。她看起来闲适、修长、略带忧郁。唯一的美中不足是,相对于她的体形来说,她的胸部过于丰满了。但这算不了什么。
她的皮肤十分苍白,在热带环境里,那是一种不真实的白色。她穿着白色的连身泳衣,白色的露趾凉鞋,这一切使她看起来像一个充满诱惑的幽灵。她身上唯一的暗影,就是那个三角区域在泳衣下形成的神秘角落。她的眼睛是像巴哈马的天空一样的浅蓝色,虽然很小,可在浓密的褐色眉毛和生动的长睫毛的映衬下,看起来也很大。在小巧的翘鼻子下,是一张丰满的、略带淤痕的嘴唇,不过已涂成了血红的颜色。她的脸颊十分红润,可看起来并不是很健康。她的胳膊上搭着一件和南希一样的白色毛巾长袍,另一只手拿着副太阳镜。
我们的距离近得早该讲话了,可她不是二十几岁的莽撞女孩儿。她温文尔雅地审视了我们一下,嘴角笑起来有几道皱纹,眼睛深陷着,我估计她大约三十五岁左右。
“我真不应该待在这样的阳光下。”她说,她的声音很细,是那种英国式的感性的声音。
南希很高兴地半抬起身子说:“迪!你穿着这件新衣服简直像是从神话里走出来的。”
“还可以吧。”她令人惊讶地大笑了起来,牙齿是耀眼的洁白,但却不齐。
她笑着转过身来,对我说:“你就是南希那双迷人的特殊眼睛吧。”
我站了起来,摘下了草帽,说:“我是内森·黑勒。”
她扬起了一只眉毛.说:“你对自己工作很在行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有这样的姓氏还能偷偷溜到这里。”
我真不知道是该客气地笑笑,还是还击她。
“你有点过分了,迪。”南希哈哈笑着说,“不要介意她的话,内特,迪是这里为数不多的偏见分子。”
“可你的大多数朋友都属于豪猪俱乐部。”我提醒她。
“确实是这样。”迪说。她坐下了,为了保护她那雅利安人的白皮肤,她把自己藏在阳伞的阴影下说,“我们要成为敌人了,是吗?”
“这是你说的。”我答道。
“内特,这位是迪安娜·麦卡夫夫人。”
迪安娜冲我伸出了她苍白的手臂,我问:“你觉得我是该吻一下呢,还是该和你握手?”
“握手比较合适。”她答道,而后她顽皮地笑了一下,脸上漾出了一个酒窝说,“也许,这个吻留到以后更好……”
南希真诚地对我说:“迪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人,你会喜欢她的。”
“我已经爱上她的泳衣了。”我说。
“太好了,真的吗?我要去告诉麦希。”她咯咯笑着说,“你真坏。我知道你要洗清弗来迪那荒谬可笑的罪名。”
“弗来这会没事的。”我说,“我刚才正和南希说拿骚的社会名流怎样拒绝我的调查。”
“真的吗?”迪安娜问,她的眉毛蹙在了一起,很真诚地替我着急,说:“哦们不能坐视,对吗?我在香格里拉饭店开个小型晚会怎么样?”
“你再说一遍好吗?”
南希解释道:“香格里拉是阿历克斯·温那·格林的产业,就在那边,一个神奇的地方。”
“可阿历克斯不会在意吗?”我问,“他是在墨西哥,还是其他地方?”
迪安娜放荡地笑了起来,笑声很像爵士乐的调子,“我确信他不会介意的。他就在这周围,正急着要和一个女孩性交,他现在最想做的是喝一杯酒。”
“噢,迪,你真糟糕。”南希哈哈笑着说,带着点儿尴尬。
“我想给你点一杯酒,”我说,“不过,一会儿你得自己付帐。”
“你真坏,黑勒。”迪安娜说,“亲爱的,给我来一杯杜松子酒加汽水。”
我走到简易酒吧那儿,一个穿着半正式礼服的白人小伙子正在炎热的太阳底下服务。我给她要了一杯酒,给自己要了一杯朗姆酒,这没花我几个钱。这个富有的荡妇吸引着我,如果我的心没有属于那个忧郁的土著女孩,我一定会做点儿什么。
我重新坐到座位上,可迪安娜却不见了。
“她去水里泡泡,凉快一下。”南希说。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不希奇。”我说。
“她很神秘吧?”
“神秘只是个简单的词,不足以形容她。她到底是谁?你为什么称她为夫人呢?”
“迪曾和一个贵族结过婚。她是温莎公爵的一个亲密朋友的寡妇,她丈夫曾是公爵的掌马官。”
“公爵给我的印象总有点儿女性化。”
她做了一个可爱的鬼脸,说:“内特,掌马官就是管马的。”
“我知道,这是一个笑话。”
她呵呵笑着,说:“你真是个……”
“不要对我说我很坏了。对我多谈谈迪过去的事吧。”
南希耸了耸肩,扬起了她俏丽的下巴,说:“她是巴哈马最重要的贵夫人之一,可能仅次于沃利斯·辛普森。她是个职业妇女,这在我们这儿很罕见。她做阿历克斯的主管秘书已经十年了。”
“谁给了她这个工作机会?是公爵吗?”
“是的,他和阿历克斯是非常亲密的朋友。我想多嘴一下,现在把阿历克斯列人黑名单是不公平的,迪一直为他管理资产。”
“她也管理香格里拉吗?”
南希扬了一下眉毛,“不只是管理,她使香格里拉运转,并使之得以存在,而且只用为数不多的员工。她这样的女人你可能从未见过。我简直无法对你形容她要为我们组织一个晚会的好处,没有人会拒绝迪安娜夫人的邀请。”
迪安娜跑了过来,就像是从阳光中跑来的。她把白色的橡胶泳帽从头上拽了下来,露出了金黄色的头发。头发随着她的奔跑自由地飘洒,那双长腿上的肌肉在脚用力的时候充满了弹性。
有那么一会儿,她就在我对面站着。我想她一定知道那个神秘的三角区域流露着诱惑,结实的乳头也若隐若现。她拿起我给她买的饮料一饮而尽,放下了杯子,冲我露齿一笑。她的笑十分野性,眼里满是愉快的光芒。
她甩掉了身上的长袍,挽起了头发。她的口红被海水洗掉了,嘴唇自然地微噘着,这使她看起来好多了,和那种精心装扮比起来,更有一种天然的韵味。
“我要对你说,内森·黑勒先生,”她一字一顿地说,身体往前坐了坐,“你对南希说,你想调查哈罗德·克里斯蒂、公爵、公爵夫人等人,我向你保证,他们都会出现在我的晚会上。”
“你知道我想一个个地和他们唇枪舌剑,盘问他们。”
“我喜欢吃烤肉,”她说,“那很有美国风味。甜心,来一支烟好吗?”这是对南希说的。南希从毛巾长袍的口袋里拿出一包烟,递了一支给迪,拿了一支给自己,又拿一支给我。
“不,谢谢。”
“我以为你们这些侦探都抽烟。”迪说。
“你怎么知道我是一个私人侦探?”
“是我告诉她的。”南希承认。
“我跟她了解了你的一切。”迪说。
“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很无聊。”她又笑了,这一次是全身都调动起来的大笑。“这里对你来说就像天堂一样吧,黑勒,有那么多丈夫不在身边的年轻妇女。你看,像我这样三十六岁的老姑娘,只得在这竞争中多做点儿努力了。”
“我还以为你只有二十五岁。”
她喜欢我这么说,却权威地摇了摇头,说:“这只是努力而已。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保护自己的皮肤不受太阳侵害吗?我曾跟南希说过,如果她坚持日光浴,三十岁的时候,她就像一个美洲牧民了。”
“迪。”南希笑着摇着头,抗议她的言论。
“除非,”迪举起了手中的香烟说,“也有一个浪荡公子爱上我。”
考虑到南希父亲的死,这话让我感觉很不对劲,可南希却没在意。
“你这像是一个水手的诅咒。”
她的嘴唇开心地移动着,“许多男人都认为这样更有吸引力。”
“这周围有许多男人为你着迷,对吧?”
“可却没有一个是真正爱我的。”她谜一样地笑了,也许是陷入了沉思。我却对此十分费解。
“我非常乐于看到你把他们甩掉。”南希说。
“我从不愿金发碧眼的美人有片刻不快。”我说。
“哦,黑勒,”迪安娜夫人用嘴唇吹出了一个烟圈说,“你刚才说什么了?我是否该为你开一个狂欢酒会?虽然我那富有的老板不在,但他还是可以提供足够的螃蟹、鱼子酱和香摈酒。”
“太好了,在犹太教允许的范围内,让晚会能开多长时间就开多长时间吧。”南希的表情看起来很吃惊,而迪再一次纵情地笑了。
“这样不好。”她摇了摇头笑着说。
回到大英帝国殖民地旅馆,我给华盛顿的艾略特·尼斯打了个电话,我在国家卫生部他的办公室里找到了他。
“记得几天前我说过,我认为克里斯蒂在波士顿有点儿麻烦吗?”
“记得,是什么事来着?”
“噢,我在波士顿的联络人常常能回忆起那家伙的一件‘好事儿’,那是在三十年代早期,他伪造了一条船的注册登记。”
“真该死。艾略特,如果你能给我弄来那份文件的副本,我想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证明克里斯蒂是王室的鹰犬了。”
“但这要费点儿功夫。”
“为什么?”
“联邦调查局的档案里并没有列出可以显示其犯罪的证据。”
“他妈的!你是说有人把他的一部分档案抽走了吗?”
“这不太可能,在档案里换个号码是一回事,破坏证据又是另一回事。有一个人帮我审查档案里的号码,能把所有缺失的号码都找回来。”
我笑了:“如果找到,你就可以知道缺失号码的文件都记录些什么了。尼斯,你真是个好侦探。”
“黑勒,耐心点儿。就算是我找到了那些档案,它也可能是被禁止复制的红头文件。在战争年代我们不像平常那样,这些事总是有点儿阻碍。”
“用你的铁鼻子去找吧。”
“看我的吧,你给我多长时间。”
“调查庭几天后就开庭,到审判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好的。”他自信地说。
“艾略特,我简直无法向你表达我的感激。”
“不要谢我了。我还要说点儿别的,不是关于克里斯蒂的,是有关贝克和麦尔岑那两个家伙的。”
“怎么样?”
“他们很势利。”
“怎么势利?”
“他们靠贪污和与暴徒勾结从下层往上爬,可不幸的是,他们在警察局里没什么地位,大家对他们只有厌恶。”
“换一句话说,就是他们为许多正直的警察所不齿。”
“话虽这么说,可他们还是升到了上尉衔。”
我一本正经地大笑着说:“而且他们在温莎公爵的吩咐下来到了巴哈马。”
“这让我大惑不解,内特。为什么?为什么温莎公爵会邀请两个迈阿密的糟糕警察,来负责调查这么重大的国际知名案件呢?”
“艾略特,你再说下去我就要吻你了。”
“我真庆幸这只是在打电话。好了,我要开始找克里斯蒂的档案了。你得提高警惕,那两个迈阿密的家伙常玩一些肮脏的把戏。”
“我非常了解什么是突然袭击,什么是暗箭伤人。”我提醒他。
我给拿骚监狱的典狱官弥勒上尉打了一个电话,问他能否安排我和弗来迫进行一次简短的对话。我知道弥勒对德·玛瑞尼的案子感到很同情,我们只谈了几句,这位典狱官就明确地说这没问题。
所以不到半个小时,我就坐在弗来迪牢房里的长凳上了。伯爵正坐在他的小床上,两条长腿叉开着。他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下巴看起来很单薄,鼻子显得更大了。他看起来再也没有享乐生活的痕迹了,脸上写满了苍白、消瘦和焦虑。
“不管警官们怎么想,”我说,“现在发生了两起谋杀案:哈利先生和亚瑟被杀了。可在他们对亚瑟下毒手之前,他告诉过我在雷弗德岛看见了两个男人,他们可能是被雇的杀手。”
他往前探了一下身子,说:“主使的歹徒到底是谁?”
“这个主使者,这些天来就像会计师,精心地策划了一切。但警察们认为亚瑟的死亡完全是个意外,是他在巡逻时不小心撞到了码头的木架上。不过我有点儿怀疑克里斯蒂,他在那个暴风雨肆虐的晚上曾到码头去过。今天下午我又了解到麦尔岑和贝克也同这有关。”
他困惑地说:“同什么有关?”
“我的意思是,他们和那些杀手有勾结,在佛罗里达有很多这样的暴徒。弗来迪,请相信我,我要问你的问题是:那个大财团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要杀死哈利·欧克斯?”
德·玛瑞尼的眼睛几乎要突出在眼眶的外面,他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我没听说哈罗德·克里斯蒂要和迈尔·兰斯基一起做生意。”
“是吗?”
“几个月前曾谣传,兰斯基和克里斯蒂要一起在拿骚开一个娱乐城,还要在其他岛上发展。在美国管娱乐城叫什么?旅游圈套吗?”
“就像兰斯基在哈瓦那建立的那样的娱乐城吗?”
“正是。”
“赌博在这儿不违法吗?”
他摇了摇头,说:“不。事实上,几年前赌博就被承认是合法的了。但这只是对游客而言,并不包括当地人。托王室的福,战前巴哈马俱乐部就开张了。”
“那是什么类型的俱乐部?是你说的那种娱乐城吗?”
“是的。那是为阔佬们在这儿过冬准备的。可自从美国参战后,办执照开娱乐城就暂停了。”
“可如果战争结束,这个规定就会放宽。”
他确定地点了点头,说:“是的,这里的旅游业很发达,我想赌博一定很兴旺。”
我考虑了一下说:“哈利先生对兰斯基和克里斯蒂想把娱乐城带到巴哈马的计划阻挠过吗?”
德·玛瑞尼不解地耸了耸肩,“为什么?一个拥有拿骚最大旅馆的人会拒绝游客吗?”
“你说的很对,”我承认,“这样做没意义。”
“哈利曾在这个岛上拥有过极大的权力,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曾在议会为自己买了一个席位。可拿骚现在真正的统治阶级是海滨大道上的那些海盗。”
“而他们的头领就是哈罗德·克里斯蒂?”
他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摊开双手说:“当然。”
我扬起了一个食指,说:“可能克里斯蒂有他自己的意图要杀害哈利先生,他是想把事业扩大?”
德·玛瑞尼满脸怀疑地说:“克里斯蒂和哈利先生是最好的朋友,黑勒先生。”
“很多杀人犯都是被害人的朋友或亲属。”
听到这话,他会心地点了点头,“他们为了商业上的利益……钱把他们扭曲了,谁能想到一个朋友会对你起歹意呢?”
“可事实却是如此。”我说。
“顺便说一下,”他快乐地说,“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的话,别忘了我的克提斯。车里的汽油还有多少?”
“快用光了。”
“去见见克提斯吧,他可能对亚瑟之死有点儿了解。”
“我会去的,也许他还能帮我点儿别的忙。”
“什么?”
“我想要找到哈利先生的守夜人撒木尔,玛乔丽·布里斯托尔也在给我帮忙。可自从亚瑟被害后,我让她克制一下自己的好奇心,我怕给她带来危险。”
他赞赏地叹了口气,说:“她是个十分可爱的女人。”
“是的”
他充满讽刺和放荡地笑着说:“你觉得迪安娜夫人怎么样?”
“她是个漂亮的婊子。”
他放声大笑,天花板上甚至响起了回声,“新普罗维登斯是个令人讨厌的小岛,可女人却很出色,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