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土木良工将圮庙仿古兴修道家居此思追老子骑牛去全仗经纶妙手把名山重新打扮游客闻之梦伴庄生化蝶来联是诗坛名宿郢宾先生所撰,字却是萧湘子写的了。孙天一又将对联念了一遍。就见萧湘子灰头灰脑地从观里大步走了出来,高叫道,你来得倒快呀。孙天一笑了,说,萧老真是会找,寻了个这么清静的地方快活。萧湘子哈哈一笑,说,南城修这道观,咱们得不了道多少也沾一点仙气么。见孙天一看联,说,联是好联。孙天一说,字也是好字。萧湘子笑道,你说话很让人受用哩!两人进了大殿,迎面一尊原始天尊的塑像端身而坐,高丈余,**庄严。左右两尊雕像略小一点,孙天一却叫不上名来。两边墙壁上,都还是一片空白,天佑正趴在一架梯子上,拿了长长的尺子用铅笔打格子。见了孙天一,便下来了,说,你自己倒水喝。拿了壁画的草图请孙天一指教。孙天一将长长的草图纸卷打开,一卷是画了老子骑牛西去涵谷关的,画名:老子西去。一幅是老子垂目而坐,另有一长须老者,跪坐对面,画名:孔子问礼。还有一幅“老子炼丹”,一幅“一气三清”。孙天一说,好!天佑说,见笑了。我是从未画过道教的壁画,多亏萧老师提供了不少资料。又去武当、南岳等道教名山观摩后起的草图。萧老还要用篆字抄下《道德经》呢。萧湘子突问:小孙你们不是换了主编么?孙天一说,是哩。您怎么知道的?萧湘子说,南城文艺界不就这么点破事儿么。何子恒很会钻营的…………你怎么有空出来的?孙天一叹了口气,说,不提这些了,说了心里烦。萧湘子便不再问,说你四处转转。孙天一便负了手,四处逛了起来。因工程尚未煞尾,到处是石头、水泥,地上散堆着零乱的木柱、脚手架。风景虽好,却无心观瞻。何况处处的建筑都是新的,空气中尚漂浮着一丝淡淡的生漆气味,想起《小窗幽记》中的一段话: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深山看古刹,另是一番情境。想这新殿虽是雄伟,却找不到那种意境。转过了大殿的后面,经过一排曲折的回廊,眼前杂木横生,却有一条长满荒草的石径从杂木中蜿蜒而伸。孙天一猫下腰,用手拨开眼前的枝杈,曲折前行了百余步,听得有流泉淙淙,顿时加快了步子,寻着水声又前行了数十步,眼前一亮,一方巨石,如若人工斩修,方方正正,大如屋宇,从杂木幽草中横空出世。一脉清泉,正从大石边淙淙而过。泉不大,在草丛中一闪而过,到了石头尽处,平坦的地势蓦地一陡,成刀砍斧劈之势,泉便一头撞下山涧。山风拂来,在山间洒下阵阵雨雾。孙天一后退几步,一跃上了巨石,石宽长约丈许,有一半却是悬在空中的。石上刻有斗大的字,被枝叶所掩。孙天一清理了枝叶,字迹清晰可辨,却是“万道归宗”四个字。一行小字“大清道●●年汪●●●”孙天一立在石上,任山风劲吹,面向山涧,双手含在嘴边—声长啸,啸声在山间此起彼伏,顿觉胸中的闷气随着这一声长啸烟消云散。心想将来等给儿子老婆挣下了足够他们下半辈子生活的钱,便到这凌云观来出家也未尝不可。又想,如此好的地方,一定要带了简洁如一同前来。想到简洁如,孙天一哂然失笑,还在想出家哩,六根里倒是没有一根是清静的。便盘腿坐在石上,双目微闭,内视丹田,打起坐来。坐了一会儿,觉得两腿发麻,仰身倒在石上,想沈三白策划的那个英雄救美的事来,定是为了给自己竞选十佳外来工增加砝码。否则以他的成绩,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与我孙天一竞争的。一时气愤,想去戳穿了沈三白的把戏,看他还猖狂什么?转念一想,人家这也是削尖脑壳想成为真正的南城人,他又没有得罪自己,又何必去跟人过不去。真要是戳穿了,不单沈三白,恐怕连石古都无法在南城媒体混下去了。东想西想,头又大了起来,便劝自己不要自寻烦恼,一切顺其自然罢。正要起身,却见前面的一株野花上面停着一只硕大的黑色蝴蝶,蝶翅在一张一翕,翅上两片红色的花斑如同两只眼睛,正在注视着孙天一。孙天一悄悄靠近蝴蝶,蝴蝶并未飞走,仿佛在与孙天一对视,又仿佛进入了梦中。孙天一慢慢伸了手去摸那蝶翅,摸到手中,哪里是蝴蝶,分明是一片枯叶,不禁呆了,将手中的枯叶顺手丢下了山涧。枯叶在空中一翻,左飘右**,竟翩翩起舞,化着了一只蝴蝶,在孙天一的头顶翩跹了一周,越飞越远,越飞越高,没入了云层。
孙天一返回大殿,萧湘子正同一个长须高髻的老者说话。见了孙天一,便叫道:小孙过来,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凌云观的广德道长。道长对孙天一行了个礼。萧湘子又说,这位孙小友是南城的知名作家孙天一。孙天一说,萧老取笑我了。广德道长说,孙天一?好名字。我教祖师爷的《道德经》说,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一正。你是和道有缘的人。萧湘子说,道长精通数理,又与小孙有缘,何不给他算上一算,看他的官运财运如何?广德道长微笑道:哪里就精通了,我是通了一点皮毛。你报上出生年月日时,我来给你演算一下。孙天一说,1972年6月16日午时。广德道长说,那是壬子年生人了。将孙天一的姓名笔画的数字演算了一番。脸上时阴时晴,看得孙天一心里紧张得不行。足足有四五分钟,广德道长嘘口气。孙天一忙问,怎么样?广德道长说,我推了一下你的天格、地格、人格、外格、总格,从天地人三格来看,你的胃不好,今年肾上还会出点毛病。当官发财是没多大指望的了。但也不至于清贫,文昌。名中一字不好,与你的八字相配,是个不吉之数,主克父,少年多难。中年……我算得不准不好乱说了。孙天一惊得目瞪口呆,说,我的胃和肾是不好哩。我父亲也过世得早。
三人坐下闲聊,广德不再聊那些清静无为的玄学了,而是世俗官场中的林林总总、是是非非。广德道长说,现在是难有清静之地了,您看我们这凌云观,上面拨了三百万巨款的,可是工程施工,处处偷工减料。被一些人中饱私嚢了。孙天一说,出家人不是讲究六根清静么,道长也管这等凡尘俗事?广德道长说,俗世红尘,有谁不念?遁入空门的,又有多少是为了寻求道法的真谛?无非是生活中遇到了过不去的坎儿,一时间心灰意冷,寻求个逃避之所,一旦时来运转,重返俗世的人又少了么?孙天一便说,说句不敬的话,道长您………?萧湘子瞪了一眼孙天一,孙天一便默了言语。广德道长微微一笑,说句不怕见笑的话,我也是生意失意,欠了一屁股的债,遁入空门,不过是没有勇气面对现实罢了。开始只说躲个一两年,修养身心,以图东山再起。没想入道以后,渐渐少了这份羡慕浮华之心。到现在,虽不能说无欲无嗔,却也可以做到顺应自然了。孙天一说,道长是个真诚的人。不禁长叹一口气:真诚的人,在这个世道上,总是要吃亏的。道长说,小友这样说就不对了。孙天一便将沈三白的事说了。又说了黄得行的事。萧湘子说,有这样的事?孙天一说,这样的事多了去了。所以**有时不能太软弱,我就是性子太柔弱了,才处处吃亏。广德道长却说,人活着的时候身体是**的,死了后身体就变得僵硬了。万物草木生长的时候是**的,死了以后就干枯了。牙齿比**硬却比**先掉。所以强硬的东西属于死亡的一类;柔弱的东西则属于生长的一类了。斗狠逞强的就会遭到灭亡,树木强大了就会遭到砍伐摧折。凡是强大的东西,总是处于下位,凡是柔弱的,反而居于上面。言毕无语。孙天一思忖良久,说多谢道长教诲。孔子说:朝闻道,夕可死矣。我今天听了道长的一番话,虽不敢说就悟透了,但心中的不平之气却也消了不少。
中午就在观里吃饭,均是素食。孙天一却吃得分外香甜。吃着饭孙天一说他寻到了一个好地方。萧湘子、天佑便都雀跃了起来。广德道长说,我早就知道那个地方,一直不敢告诉观主,是怕这一块清静之地从此游人如织,再也清静不起来了啊。三人便都不言语。饭后孙天一带了萧湘子、天佑二人找到了那块巨石,孙天一说了上午看见的大蝴蝶的事,又说看我们谁能梦到蝴蝶,三人便在巨石上躺下,不一刻,竟然入梦。可惜,终是没人能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
发有《印花床帘》的这一期《异乡人》印了出来。孙天一打电话给简洁如,说是要送样刊过来。简洁如说,还是我过来拿吧。孙天一说,你不是要上晚班么?简洁如说,昨天刚刚倒了班,我现在上早班。孙天一说,还是我送过来吧,反下晚上我没事,又没地方可去。简洁如说,晚上出来那你爱人不说你?孙天一说,………简洁如说,………两人在电话里都默了言语,又同时重重地叹了口气。简洁如柔声说,还是我过来吧!啊。孙天一心里仿佛一阵和煦的春风,他从简洁如这平平常常的话中,读出了一种心灵上的默契与理解,当即也柔声说,好,我等你。挂了电话,见沈三白正盯着他看。
简洁如过来时,南城已是灯火阑珊。
半月不见,简洁如瘦了,脸色有些苍白,人也显得有些疲惫。孙天一说,你瘦多了。简洁如说,天天上夜班熬的。又说,你脸上的疙瘩好了,比原来好看多了。孙天一下意识地摸了把脸,咦!你不说我还把这茬给忘了。真的没有了。说着将新一期的杂志拿了两本递给简洁如。简洁如说,咱们吃饭去。我请客。孙天一说,还是我请你吧。等你领了稿费再请我。两人便一同去了南城的品尚品西餐厅。
品尚品的情调很浪漫,灯光是朦朦胧胧的紫罗兰色,每张餐桌,都点上一支红蜡烛,插着一枝红玫瑰。烛光摇曳,闪着柔和的光。简洁如就着烛光翻看着新一期的杂志。孙天一则呆呆地看着简洁如。简洁如感觉到了孙天一火一样的目光,将头低了佯装不知,心里却是有些兴奋,也有一丝丝的无奈与忧伤。一片红霞已在不知觉间飞上两颊,一绺刘海从额际垂下。孙天一看着简洁如清瘦俏丽的脸,心想她真的是加班太多太劳累而消瘦了,还是心里有了心事?见简洁如面色渐渐鲜若桃花了,又从心底里涌起一股想要去捧起这脸颊,去亲吻那两片樱唇的冲动。上次在天佑那儿喝酒,他是一直拥着简洁如的,可那是两人喝多了酒。孙天一怕自己一不小心冲动起来会吓着简洁如,又怕因此会让自己在简洁如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毕竟,他是有妻室的人了。可孙天一终是忍不住了,手软软地伸了过去。简洁如却抬起了眼,看着孙天一嫣然一笑,孙天一的手便瓷了一瓷,顺势将简洁如额际的头发向上撩了一把。服务生这时把点好的东西送了上来,两人一时没了言语,只是低头吃着,刀叉与瓷盘相撞的丁当声清脆入耳。终是简洁如先打破这尴尬的局面,说,哎,你那天上班迟到了没有?我看你睡得那么香,就没叫你。孙天一抬起了头,直视着简洁如,说,那天晚上,我,没有做什么坏事吧?简洁如扑哧一笑,说,你自己做过的事倒忘了?孙天一骇然一惊,不知简洁如这话是真是假。简洁如见孙天一如此,越发笑得开心了,说,怎么,你害怕了?孙天一说,害怕?我………只是觉得,如果真是那样,我是要负责的。简洁如说着把你吓的,脸色都变了。那天我们都醉得像两瘫烂泥,还能做出什么事来?孙天一心中释然,提到嗓子眼儿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一股淡淡的失落却雾一样地弥漫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