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旋风迪士高时时间尚早,稀稀拉拉几个人散在吧坐里喝酒。两人寻了个靠入口的座位,要了扎啤酒,一碟开心果,一盘鱿鱼丝。孙天一说,阿涓,你对这儿很熟嘛。阿涓说,以前………在这儿做过。这儿挺乱的,天天有人打架闹事。孙天一拿眼四处瞄了一下,吧座里灯光朦胧,看不大清楚,不过要是见了天佑,孙天一自忖还是能一眼认出来的。搜索了一圈儿,便又慢慢饮酒,眼睛却不放过走进来的每一个人。阿涓说,我们赌骰子吧。孙天一说行,随便你。心不在焉地玩着。一会儿连输了几盘。阿涓说,不玩了。看你那心不在焉的样子。孙天一说,随你的便。有三三两两的人进了迪士高,进来的都是清一色的小青年,男孩儿们头发都染成了五颜六色。女孩子都打扮得性感暴露。孙天一再看看自己,觉得自己是不适合来这样的场合了。迪厅里渐渐喧嚣了起来,有人在唱卡拉OK,听起来还不错。阿涓就拉了孙天一要去跳舞。孙天一盯着入口,说,你去跳吧,我不会跳。阿涓惊道:你来南城这么多年了,还不会跳舞?孙天一一笑,不会跳舞有什么稀奇的?………哎这天佑怎么还不来呢?难道他今天不来了?阿涓说,你还真打算在这儿死等呀。来,我带着你,我们边跳边等,他来了自然会见着的。边说边拉了孙天一步入了舞池。孙天一本来就没有跳舞的天分,加之心思不在这上头,阿涓怎么带也跳不来。阿涓便说,算了,等一会儿蹦迪吧。孙天一说,你想跳去找别人跳嘛。我一个人喝酒就是了。阿涓有点生气,瞪了他一眼,说,你以为我不敢?话虽这么说,还是坐下来陪了孙天一。一扎啤酒快完了,还没见着天佑的影子。孙天一说,是不是你朋友弄错了?天佑是个喜欢静的人,他会天天泡在这儿?阿涓说我朋友也是听别人说的。正说话间,舞厅的灯光一暗,走马灯开始将斑驳的光圈四处乱摇,几声清脆的爵士鼓过后,迪厅里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音乐。灯光越闪越快,阿涓的白色上衣在灯光的照射下发着蓝幽幽的光,男男女女就随着音乐甩头、扭腰、怪叫着。阿涓拉着孙天一的手,也蹦入了舞池。阿涓疯狂地扭腰、甩头,鼓鼓的胸脯狂热地逼向孙天一。孙天一也随着音乐的节奏扭动起来,阿涓大声地尖叫着,**着孙天一,动作越来越猛烈。一会儿,都出了一身的汗。孙天一也拼命地尖叫,四肢张牙舞爪地尽情摇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将他淹没,压抑在胸中的闷气在四肢张扬的跳跃中一扫而尽。刚开始他还在有意识地寻找着天佑,到后来,他已完全陶醉在蹦跳之中。他夸张地对身边跳舞的每一个女人做着放浪的动作,他放浪地将自己的胸贴住了一个陌生女人的胸,他像一只**的公狗,一只发狂的狮子,他感觉有一只手在他的裆里摸了一把,闪过一张放浪的脸。他也毫不客气地在那一闪而过**的胸脯上摸了一把,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气球,被人吹过来打过去,像一片羽毛,在狂风中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旋转。偶尔能看见阿涓一闪而过的脸,阿涓的马尾巴已散了,阿涓的手在眼前划动着,纤细的腰肢,雪白的小腹……又换了一曲更加强劲的音乐,孙天一的嗓子喊哑了,小腹隐隐着痛,呼吸已不顺畅了。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没有烦恼也没有快乐,他用手按着下腹,他突然看见了天佑,他喊了一声天佑,天佑像妖姬一样的舞动,天佑的舞姿像一条美丽的长蛇。天佑。孙天一又喊了一声,天佑似乎听见了,他愣了一下,很快被人潮淹没。他感觉旋转的走马灯越旋越快,感觉整个人越飘越高,像一片挂在树上的秋叶,终于飘零。他蓦地听见人群中发出尖锐的叫喊声,人群渐渐地散开了,他听见阿涓尖叫了一声,扑向了他。
天佑抱膝坐在孙天一病床旁边的凳子上,两眼直愣愣地盯着窗外。窗外是一片高大的棕榈树,棕榈树阔大的叶子在晨风中摇曳,仿佛天佑那轻舞飞扬的长发。天佑的长发已过肩了,依旧是那么的柔顺,仿佛一片漆黑的缎子,闪烁着迷人的光泽。他脸上的皮肤,白得像一块凝固的羊脂,在晨光里,泛着一层柔和的荧光。孙天一不禁看得呆了,觉得天佑应该是住在天上的仙子。他的美貌,足以让南城那些千娇百媚的红颜心生妒忌。就不由得在心里暗自叹气,想造物主真是会捉弄人,如此清纯可人的天佑却偏偏是个男儿身。天佑转向了孙天一,脸上展开一丝柔和的笑靥,轻声道:醒了。孙天一报之一笑,说,是你送我上的医院?天佑摇了摇头,说,是我和阿涓。孙天一问,阿涓呢?天佑把目光又投向窗外,半天才说,阿涓她忙前忙后跑了半夜,天快亮时才回去休息。
孙天一看着天佑美得炫目的侧影,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真好看!孙天一说完便后悔了,脸也腾地红了,天佑微微颤抖了一下,头也没有回,依旧抱着膝盖,深潭一样幽深的眸子直盯着窗外,幽幽地说了句,很多人都这样说。孙天一忙道,萧老以为你失踪了,到处寻你,他都快急疯了。天佑说,你代我向萧老道个歉,凌云观的壁画我不想作了。孙天一说,你不见一见萧老?天佑说,我现在这个样子,只会让他更加痛心。孙天一轻声道,天佑,我不知道你的生活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想追问你的隐私。只是,我觉得你为了一个杨志就沉沦成这样真的不值。不要在我的面前提他。天佑忽地尖叫一声,又迅即平静下来,说,你不是我,有些事,你永远不会懂的。孙天一说,我不是你,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懂?天佑愕然地望了孙天一一眼,又将目光射向窗外。窗外的天空中,有一群鸟正拍打着翅膀一掠而过,消逝在远处的一朵白云下面。天佑叹了口气,说,我要是只鸟就好了,自由自在多么快活!孙天一说,要真是一只鸟,也该有鸟儿的痛苦了。你看这城市一日日地向外扩张,鸟儿的家园已不复存在。我们觉得鸟儿快乐,是因为我们不是鸟。天佑说,你很会开导人。孙天一哂然一笑,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我自己却从未跳出来,因此就被烦恼所困了。天佑的脸上绽开了一丝笑容,说,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一种幸福。孙天一说,其实,自从我在《南城都市报》上看过你的画以后,我就有一种预感:我们终有一天会成为朋友的。天佑,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那都已经过去了,还是回到你的画室里去吧,你是属于色彩,属于画笔的。你是一个天才的画家,不该陷入这世俗的泥沼……我打电话让萧老过来。
别,别。天佑说,迟了,一切都迟了。我——已经染上了毒瘾。
孙天一怕自己没听清,一骨碌从**坐起来,骇然道,你说什么?!
我吸上了毒。
孙天一一把拉住天佑的手,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天佑的肌肤,他仿佛摸到了一块冷玉,冰冰凉凉的感觉从指尖迅速传遍了全身。天佑却忽地扑进了孙天一的怀里,泪水潸然而下。孙天一抚摸着天佑的长发,轻声道,哭吧,哭出来会好爱些。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只要你有信心,就能戒掉毒瘾。天佑哭够了,才从孙天一的怀里坐起了身,说,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子很可笑?孙天一说,…………天佑说,我小的时候,因为长得好看,家里就给我蓄长发,当女孩子养着。父母总爱让一些陌生人猜我是男孩还是女孩。人家说肯定是女孩时,父母就很得意地笑着,说,是男孩哩。人家不信,他们就说不信你摸一摸,他有**哩。我一直也当自己是个女孩,我喜欢穿花衣服,梳小辫子,喜欢玩女孩子玩的游戏。从来不愿和男孩子们一起疯野。后来一天天长大,从前一起玩儿的小女孩儿们都渐渐疏远了我,当我意识到自己是男人时,我很痛苦。我开始逃避现实,继续把自己打扮成女人的模样。人们开始疏远我、鄙视我,包括我的父母,也把我视为异类。直到杨志的出现,杨志说他一看见我就爱上了我,给了我不少呵护与关爱,是他让我懂得,我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男人和女人。让我压在心中几十年的阴影烟消云散了。可是……杨志,他骗了我。孙天一拍了拍天佑的肩,说,去戒毒吧。戒了毒瘾,重新来过。天佑白皙的脸上忽地泛起一片**,继而身体有些颤抖。孙天一说,天佑你怎么啦?天佑咬着牙吸着气说,我不行了。说着匆匆离开了病房。孙天一叫了声天佑。追出病房时,已不见了天佑的影子,心口突突跳得厉害,仿佛一颗心要从里面蹦出来一样,眼前开始飞舞起一只只黑色的蝴蝶。孙天一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回了病房。躺了下去,心里才觉得好受了些,天地又渐渐回复了平静。
天佑再回来时,脸色已平静了很多。孙天一知道天佑一定是躲在哪里过足了毒瘾,心里是说不出的担心与难过,嘴上却没有多说什么。天佑并不掩饰,说,我这辈子怕是没什么希望了。孙天一一时找不到安慰天佑的话。两人默了半晌,气氛有些尴尬,孙天一说,我有点饿了,天佑,你能给我买点吃的来么?天佑问孙天一想吃啥?孙天一说就想吃一碗家乡的酸辣面。天佑走后,孙天一犹豫再三,还是给萧湘子打了电话。天佑的面条还没买来,萧湘子就赶到了医院。
孙天一说,天佑帮我买面条去了。萧湘子拉了孙天一的手,问了病情。孙天一说,没事,身子有点虚,医生说养两天就好了。萧湘子便掏了两佰块钱,说,这次来得急,没买什么东西,这点钱你拿着买点营养品吧。孙天一说什么也不要。萧湘子不高兴了,说,你不要就是见外,再说了我比你宽裕。我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孙天一只好收下了,说,萧老是龙精虎猛,老当益壮哩!你看好多书法家、画家都是长寿的。萧湘子呵呵一笑,这话倒有道理。写字作画,其实是一种气功状态,又极修身养性。你看我六十多岁的人,这身板。两人闲聊了一会儿,病房里又住进一个病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穿着米灰色工衣,脸色蜡黄。陪她来的也是两个女孩,想来是她的工友了。护士过来给她挂输上了液,两个陪她来的女孩便说,何静,我们去上班了,下了班再来看你。那个叫何静的女孩便拉住两个女孩的手,眼里满是感激之情。工友走了,何静的眼里顿时滚下两行清泪,泪水顺着她瘦削的脸颊滑到了嘴角。孙天一看了,不禁心酸,想起了自己在工厂打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