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在之前的会议中,每位警官的态度都有所保留。“谁人都有遮遮掩掩的时候”,的确是一句至理名言。
警官们三缄其口的原因,倒不是说他们不愿意尽心工作,或者看薛蓉蓉的脸色,只是这案子与普通的抢劫杀人案,有很大的不同。前一天曾到过现场的人自然不必说,他们想起死者瞪大的眼珠就有些不寒而栗;即使没见过那尸体的人,今天也都听说了。
如果这个谜不能解开,凶手的动机也就无从谈起,更不要说抓到凶手了。
不过麦涛的一句话,在会议室里瞬间激起了千层浪。麦涛说:“凶手要的,并不是富人的财富,很可能他的真正目的,是死者的身份。”
这句话说得相当含糊,威力也相当惊人。
“人怎么能得到别人的身份?”
“拿到工作证件有什么用?”
“这又不是侦探小说里的千面人!”
人们议论纷纷,薛蓉蓉对麦涛的说法并不满意,可事发突然,她一下子想不出反驳的言论来。
正在这个时候,会议室的门口,出现了某人的身影。
这人在门口晃荡了一下,听里面乱哄哄的,不知道是否该立即进去。
面向门口的刘罡明队长,一眼就瞧见了他,“哦,小张,有什么事吗?进来说。”
小张是警察局检验科的技术人员,此时手里托着一张报告单,听队长叫他,毕恭毕敬地进来,“是这样的,薛蓉蓉队长送来的证据已经检验过了,在第一现场发现的强力胶,与第二现场粘住死者眼皮的胶水,是相同的。”
绝大多数与会者包括薛蓉蓉自己,都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更让她感到纳闷的是,她不记得今天把什么证据交给检验科。
刘队长接过化验单,扫了一眼,刚想叫薛蓉蓉解释一下,麦涛说话了。
只见他悠然自得地娓娓道来:“这件事薛大姐和我打过招呼,就由我来说明吧。众所周知,第二个被害者的眼皮被粘上了,这是否是个巧合,我起初不理解。另外,鉴于本案与陶晓薇死亡一案,使用的凶器和诸多细节都不相同,一时间,我们都很难断定,两起命案是不是一人所为。为此,薛大姐重返现场,发现了在第一现场凶手未完成的工作。
“凶手在第一案的时候,就已经制作了特定的凶器,凶器为上下两个部分,表面上看,跟一支香水瓶子差不多,不过拧下盖子,却可以抽出一支钢针。瓶子里装的,也并非香水,而是强力胶。不过由于第一次准备的疏忽,凶器有个裂缝,他不便使用,这才随手抄起块砖头,砸向被害人头部。
“我们曾经有个疑惑,如果是一般的小劫匪,杀了人,应该赶紧拿着财物逃走。可本案凶手没有这么做,他反而将尸体拖进草丛,究其原因,就是为了粘住死者的眼皮。这个细节我稍后再作解释。”
“第二案件中,凶手完成了这个工作。但在第一案中,他受到一条流浪狗的打扰,而被迫放弃了。事后,装着胶水的凶器,被流浪狗叼进了自己的巢穴,这就是我们发现凶器的过程。
“因此不难断定,两起案件确系一名凶手所为。
“可凶手干嘛要粘住死者的眼皮呢?就像我刚才说的,这就和他取走死者的证件如出一辙。取走证件,也可能是为了满足凶手某种不正常的幻想,或者是收集战利品。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拿着这个证件,他也不可能伪装成被害人。因此,他的动机,更多是心理上的问题,而不是实际应用。
“之前说过的,凶手并不是简单的仇富,因为还有许许多多更有钱的富人,他却没有选择他们,而是将目标锁定在公司管理人员身上。我在这里做一个大胆的设想,凶手是个怀才不遇的家伙,他可能在原有的公司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或正要被辞退。这种压力,慢慢变化为对管理人员这个特定阶级的仇恨。两名死者虽然同住在天堂苑,但公司是不同的,可见凶手是从被害人的外观来断定的。两名被害人穿的,虽然都是公司的套装和西服,不过从品牌上,从两人的姿态装扮上,还是能看出他们并非一般小职员,凶手正是看准了这些,尾随他们,伺机下手,杀人还不过瘾,还要将他们的眼皮粘上……”
麦涛说着,刹那间瞪圆了双眼,神情有些吓人地念叨着:“那就好像在说,瞧瞧吧,平时张牙舞爪的你们,也有今天!好好记住老子的模样吧,你们永不瞑目,再也没有翻身的那一天!”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着仿佛鬼上身的麦涛,似乎在这一刻都感受到了凶手对于死者精神和灵魂的无限盘剥。人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嗯!表演得不错!麦涛总是暗地里告诫自己:你不是和一群学者打交道,别想通过学术方式让他们相信你。如果你想得到警方的最大信任,就要用你的表现来打动他们。这并不是说警察都呆板木讷,而是他们从事破案的工作太长,早就形成了思维定势。
当然,表演要见好就收,太过也不行。麦涛把身子往后靠靠,让自己坐得舒服了一些,继续说:“鉴于凶手的作案间隔很短,地点又都发生在天堂苑。我的另一个想法是,凶手就是天堂苑的人,也许就是个白领,样貌不引人注意,他依然会再次出手,因为他的报复是无止境的。他精于算计,从事脑力方面的工作,不过他的动手能力也不差,可以自己制做简单的工具。他也许已经结婚了,感受到来自家庭和工作的双重压力。这是造成他崩溃和报复社会的原因。他很狡猾,也许每天下班后都在寻找着被害人,他的自制力很强,除非机会合适,否则不会草率出手。如果想要抓住他……”
麦涛故意放慢了语速,确保所有人都在用心地听着,“如果想要抓住他,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派出我们的便衣警察,装作是白领,在天堂苑布下天罗地网,引诱他上钩!”
这是一项极具危险性的计划,即使训练有素的干警们,面对从身后突然袭击的凶手,也有可能措手不及。
袭击只在一瞬间完成,何况又是打击人类最脆弱的后脑。稍不小心,就会有人丧生。因此,人们都屏住了呼吸,用征询的眼光,看着刘队长。
刘队长举棋不定,拿手下得力干警当作筹码,去做危险的交易,他不愿意;可是不这么做,破案更是遥遥无期。
凶手不是没有犯过错,他丢掉了凶器,上面还有他的指纹。一个更安全的做法是,等待凶手的下一次疏漏,如果能找到嫌疑人,就可以比对指纹了。只不过这一等,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成为惨死的冤魂。
“哦,还有个事情,”麦涛又说话了,“那个啥,我上午出来的太匆忙,现在,有点……”
平时就爱耍宝搞怪的麦涛,常常能引得众人哈哈大笑,不过这一次,大家都没反应。
刘队长摆摆手,说:“你去吧!”
麦涛这才欢天喜地地窜出去,尿道括约肌,夹得都疼了!
来到洗手间,解开裤链,一泻千里,说不出的畅快滋味!洗了洗手,麦涛推门而出,正猛甩手上的水,迎面撞上一人。
水甩在那人手上、衣服上。她瞪了麦涛一眼。
来人正是薛蓉蓉,冷冷的目光直勾勾地逼视着麦涛,“小子,你又搞什么鬼?”
“啊?”麦涛嬉皮笑脸,装傻充愣,“哎哟,您瞧,甩您身上了,我不是故意的,您不该来男厕所堵门啊!”
“少兜圈子!”人家不吃他那套,“你打着我的旗号,都做了些什么?”
“就这么一件事,您别往心里去。您瞧,刘队安排我跟您合作,这也是我向您学习的一个机会。有什么事,都是要看您的脸色。我发现了证据,当然也要用您的名义。”
麦涛这话说得挺损,虽然他不是故意的——我都帮你邀功买好了,你还跟我计较什么?其实麦涛是真心想和薛蓉蓉搞好关系,警察这行当其实跟厨子差不多,都是师傅带徒弟,利益都是一致的。警察更甚,由于常年在一起出生入死,内部团结得像铁板一块!如果不能得到大家的认可,麦涛做什么都会碍手碍脚。因此,尽管他不太喜欢严厉的薛蓉蓉,却也不想得罪她。
“你这么做之前,至少也该和我商量一下。”
“薛大姐,您瞧,我今天是真起晚了,昨晚半夜才睡,我没法联系您啊。”麦涛这话倒是情真意切,更何况人家一直瞧他不上眼,也没给联系方式。
薛蓉蓉人虽然很严厉,但年轻人这么做了,自己也没法再说什么。两人沉默地往回走。
麦涛去洗手间,薛蓉蓉跟着也出去了,刘队长都看在眼里。
这时候,他主意已定,与其等着凶手无节制地犯罪,不如主动出击。当然,安全是重中之重!
刘队长下了命令:“就按照麦涛的建议,我们今晚就行动。化妆、人员安排,同归薛队长调遣。二队,你们拆借6个人过去支援,务必要保证全体警员的安全。分头行动的时候,至少二人一组,麦涛,你跟薛队一组,多学着点,也要注意她的安全。其他的小组,你们自行安排吧,随时保持联系,散会!”
一声散会,大家陆陆续续走出去。薛蓉蓉看了麦涛一眼,没说话,走了。
可是麦涛没动地方,艾莲大哥还在办公室里呆着呢。
他就一直等,直到刘队长处理完所有事情,站起身。麦涛这才走过来,“刘队,第二被害人的身份,查到了吗?”
“还没有,上午联系了东区2号院的业主委员会,希望能有些线索吧。”
“我想请您见一个人,他认识死者。”
“哦?这人是谁?”
“您知道我那艾莲大哥吧,就是他,现在正在办公室里等着您呢。”
“你怎么不早说?”刘队长看看表,都12点了,“走,咱们赶紧过去。”
两人回到了办公室,艾莲正坐在门口。队长不在,他当然不能进去,这时候正在无聊地玩着手机游戏。
“哎呀,艾先生,久仰大名!”刘队长非常客气,快步走过来,伸出双手。
“刘队长,您好。”艾莲也连忙站起身。两双手握了好一阵子。
“早就听说您了,艾先生长得好面善。”
“那可不嘛,我和安心都是艾大哥的读者,有些作品您也看过啊,上面都有作者照片的。”麦涛解释。
“喔喔,是啦是啦!艾先生和我们一起吃个工作餐吧?咱们边吃边说?”
艾莲也不好推辞,三人走进办公室,打电话叫了外卖。
艾莲这次来,当然不是为了吃饭,点餐也很简单。随后,艾莲便将自己怎么认识杨瑞星,当晚何时碰见他之类的事情如实地说了出来。
“这么说来,艾先生您也不曾看到附近有什么可疑的人?”刘队长陷入了沉思。
“是的,想来我离开不久,杨先生就遇害了。”
“不过那通电话……”刘队长百思不得其解,假如没有死者父亲打来的电话,杨先生直接回了家,也许就避免了杀身之祸,这不能不让人多想。
“关于这电话,我想有几种可能。”艾莲分析着,“也许确有此事,杨先生的父亲可能真的打了电话,因为他当时走的路线,似乎不是要回家;不过也有可能他找了个借口,要去见别的什么人,因为遇见了,就随口说说。”
“这样吧,既然知道了死者的身份,我先派人去他公司查查。艾先生在这里稍坐。”
刘队长一出门,麦涛就吐吐舌头,说:“真不好意思,大哥,让你等这么久。”
“没关系,反正我闲着也没事。下午你们是不是还要安排人过去查看啊?我可以带路。”
“您跟杨家很熟?”
“谈不上,可我毕竟是他父亲的咨询师,话还是说得上的。何况老爷子有时候糊里糊涂的,你们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帮忙。”
“那太好了!”
这工夫,外卖送到了,刘队长也回来了。
三人围着茶几,边吃边说,饭菜很简单,吃饭的节奏也很快。
刘队长随口问:“艾先生现在在哪里高就?”
“哦,我不上班,就写写东西,自由惯了,受不了约束。”
刘队长心说万幸,得亏我没说约他加入。当然了,艾莲对麦涛的帮助是有目共睹的,自己也是心存感激。听说他愿意带着警察去杨家交流,刘队长也同意。
按理说,常人绝不愿蹚凶杀案的浑水,何况他碰到杨先生又发生在案发之前,可艾莲毫不介意。刘队也不得不暗挑大拇指,钦佩他的光明磊落。
“对了,先生对这案子,有什么高见?”
“我的看法跟麦涛的一致,暂时也想不到太多。”艾莲倒不是客气,因为自己是个外人,当然不该抢功,也没有功劳可抢。
正说着,响起敲门声,薛蓉蓉来了。瞧见有个外人,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没说话。
“哦,你来得正好!”刘队长又把艾莲认识死者等等情况解释了一番。“艾先生很配合咱们的工作,要不然这样,你和麦涛,跟着艾先生过去一趟?”
薛蓉蓉想想也好,她是个直性子的人,“行吧,那我们这就过去。下午回来,还有别的事呢。”
所谓别的事,是指晚上的行动,当着外人,自然不能说。刘队长和麦涛心知肚明,点点头。
艾莲也懒得问,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刘队长一边往外送,一边说着客套话:“艾先生有空常来坐坐。”
谁没事来警察局串门呀!
艾莲也留下句俏皮话:“没事,回头我还得喝您的喜酒呢!”
大家心照不宣,各自面带笑容。
出了警局,艾莲钻回自己的车子,头前带路,麦涛和薛蓉蓉坐警车跟在后面,一同返回天堂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