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拉甲宫里的所有人当中,只有一个人见了阿里埃尔不痛快,心里对他恨得咬牙切齿。这就是莫希塔。
最初几天,莫希塔因为献上了这件宝贝,大讨主子欢心而喜形于色。可他很快就发现,拉甲的全部青睐都被阿里埃尔独揽了。锡德哈-阿里埃尔使所有的人都在拉贾眼里黯然失色。忘恩负义的拉甲早把莫希塔抛到了脑后,就好象飞人是自己从天而降,来到拉甲宫中一样。阿里埃尔成了新的宠儿。拉甲大把大把地赐给他各种珍宝,阿里埃尔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它们。被冷落到一边的莫希塔妒火中烧,羡慕得眼都绿了。起初他还巴望性情多变、喜怒无常的拉甲不久就会玩腻了飞人,拉甲什么新鲜玩意儿不是玩几天就够?可是,阿里埃尔竟有本事把花样日日翻新、层出不穷。一个比一个更新鲜,一个比一个更有趣。拉贾古马尔大发请帖,邀来邻居、富豪、拉甲和英国要员炫耀自己的新宠,当然他还在同时关照来宾,千万别把所见透露给记者。这一切都刺痛了自私嫉妒的莫希塔。他暗自打定主意:无论如何得把锡德哈-阿里埃尔干掉。起初他想偷偷把阿里埃尔宰了,但这样做太担风险。得想个万全之策。很快就有了可乘之机。希阿玛同所有的人一样,对阿里埃尔十分感兴趣。这个女人虽说骄奢淫逸,但心肠还好,将心比心,她比别人更能理解阿里埃尔,知道“珍禽异鸟”囚在拉贾古马尔的金丝笼里是什么滋味,不免同病相怜。希阿玛尽一切可能关照阿里埃尔,要求丈夫多给他点儿休息时间。
每逢拉甲必须处理无法拖延的要事而不得不放弃跟新宠寻开心时,她就把阿里埃尔叫到自己房间里谈天。她详细询问了他的生活经历,仔细查阅报纸,注意有关飞人的新报导,收集各种资料。
了解了阿里埃尔以往的经历之后,她逐渐拿定了一个主意,要帮他找到自己的家庭,把他还给他的亲人。
阿里埃尔的房间和希阿玛的在同在一层楼上,但从阿里埃尔的房间到希阿玛的客厅必须绕路:先得从楼下到底下的一层,然后再从另外的楼梯再上三楼来。而阿里埃尔另有捷径。只要希阿玛到凉台上一叫阿里埃尔,他就走到自己房间的凉台上,打那儿直接飞到拉甲王妃的凉台上。希阿玛不认为这种见面不可告人,因为“恺撒的妻子不容怀疑”。
这些空中造访很快就被莫希塔发现,而暗中监视宫里所有的人恰好是他的职责之一。
莫希塔脑袋里一个行动计划逐渐成熟了。莫希塔对希亚玛一向暗怀仇恨,她对他也是一般无二。两人彼此为仇由来已久,积重难返。莫希塔之所以对拉甲王妃不满,是因为他一心想把拉甲完全抓在自己手心,因此挖空心思迎合这个独裁者最下流的恶习与嗜好来邀宠,只可惜对拉甲影响颇大的希阿玛处处作梗。而希阿玛恨他,是因为早就看透了莫希塔是个阴险毒辣、朝三暮四的小人。
希阿玛和莫希塔两人之间早就展开了一场暗斗,有时还会升级为一场公开冲突。
现在,莫希塔的机会到了,而且还能一箭双雕:让新宠阿里埃尔和希阿玛通统失去拉甲的宠爱。到那时莫希塔对拉甲的影响就会无限增大。这个计划完全可行,莫希塔非常清楚,拉甲不但自尊心极强、脾气极为暴躁,而且非常爱吃醋。在巴黎有一次就因为醋劲大发,差点儿闹出来个大乱子;在印度呢,一名洋人曾因为同样的原因而丢掉了脑袋。事后,拉甲扔出去不少大粒的“小石头儿”,才把事情了结。
就用这个百试不爽的老手段来激起拉甲的醋劲儿?……不过,莫希塔既狡猾而又谨慎。他知道,单凭捕风捉影挑起拉甲的醋劲来远远不够,拉甲太钟爱阿里埃尔了。万一他要调查调查、琢磨琢磨,一下子就会露馅儿。而狡猾的希阿玛能言善辩,三言两语就能把自己洗刷得干干净净。吃阿里埃尔的醋?这不太可笑了吗?阿里埃尔既不是什么王子,也不是来自国外的高官显贵。谁能看上他呀。
这事得干得巧妙点儿,一开始先想法破坏阿里埃尔在拉甲心目中的形象,再找个什么别的事让拉甲对阿里埃尔不满,产生怀疑。一旦拉甲对新宠有了反感,那就会“小错变大罪”啦。于是,莫希塔不仅自己对阿里埃尔的一举一动严密注视,还吩咐手下刺探消息。他撒出了一张严密的监视网。
不久,莫希塔就搜集到了他感到极为满意的材料。他自己发现,而且他手下的人也报告了这样一种情况:阿里埃尔闲着的时候愿意往那些贱民身分的仆人堆里钻,这些人使他想起尼兹马特、洛丽塔和沙拉德。
拉甲的仆人们和阿里埃尔之间的关系日益密切。阿里埃尔喜欢孩子,经常去看他们,就是最卑贱的种姓:清道夫、剥兽皮的、扫象厩的人们的孩子也不例外。他给孩子们表演飞行,逗他们开心,把从拉甲饭桌上拿来的水果甜食送给他们吃。
他特别喜欢的是一个长得像沙拉德的病孩子,这是一个老花匠的孙子。
小男孩的一条腿脱了臼,走不了路。阿里埃尔就经常抱着他飞到花坛上空不高的地方,像荡秋千似的摇晃着他。小男孩大喜。他用两条细瘦的胳膊抱住阿里埃尔的脖子,咯咯地欢笑个不停。
看到这一幕的几个拉甲的仆人,脸上绽出微笑,感动得不断擦拭着泪花。有一件事使他们更加热爱和尊敬阿里埃尔。那一次,老花匠拿出一颗宝石,告诉大家:
“这是阿里埃尔送给我的,他叫我把它卖了,用卖宝石的钱到城里请个好医生来。我们这儿的正骨郎中只能拿我孙子瞎折腾,根本治不好病。”
“阿里埃尔的宝石是从哪儿来的?”仆人们吃惊地问。
“是拉甲的赏赐,”花匠答道。
宝石在仆人们手里传来传去,在一只只乌黑的手掌心里闪闪发光。
“用这粒小石头不但可以请医生,还可以办一回婚事呢!”一些人说道。
“是啊,他是人还是神我们不知道,不过,哪儿有别的神像阿里埃尔那样怜惜过我们呢!”
每当这位非凡人物飞出自己房间的窗口,降落到他们中间的时候,仆人们就像孩子一般坦率地向阿里埃尔倾吐自己的贫苦和艰辛。拉甲的赏赐总是从阿里埃尔手里转送到仆人手中。
“妙极了!”莫希塔暗想,“阿里埃尔居然将拉甲的赐品随随便便送人,而且是送给了什么人呢?是那些猪狗不如的贱民!主人对这种事是绝不会喜欢的……我得放出风去,就说我丢了一枚戒指……然后再这么一暗示……阿里埃尔可以随时窥视每一层楼上的每一个房间,趁没人时偷偷飞进去……仆人们对他诉苦。把他当靠山。而他则安慰他们,跟他们一块儿唉声叹气,以此煽风点火……嫌城里的风潮没传到我们这儿来!今天仆人们只不过发几句牢骚,明天就会要这要那……这事拉甲肯定不能容忍!……”
不过莫希塔仍然对拉甲只字未露。他还在积累情报。
很快又发生了下面这件事。
拉甲接待了一位身分非同小可的外国旅游者,这个人醉心于一切“异国情调”。拉甲请贵宾观看一场角斗。这种角斗早就在拉甲和拉甲王妃之间造成了不和:王妃历来反对这种血腥娱乐,拉甲和莫希塔为此挨过她不少骂。但角斗还是照常进行,不过都是趁拉甲王妃不在时偷偷举办而已。
这一天正好拉甲王妃坐着汽车出外兜风了,拉甲便乘机招待外宾一场角斗。
阿里埃尔也坐在拉甲的身边,他现在几乎成了拉甲形影不离的卫星。拉甲打算把阿里埃尔的“节目”安排在最后,当作一道甜点给客人献上。
角斗已经进行到了生死关头。鲜血横流。拉甲看得鼻孔大张,双眼冒火,嘴里狂呼乱叫地给角斗士们加油。
其中一个猛击对方得手。后者顿时跌倒在地。站着的高高扬起铁棒,想给对手以致命的最后一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阿里埃尔突然飞过客人的头顶,嗖地飞到竞技场里,抓住了他的手。受伤的角斗士趁机连滚带爬地逃出了竞技场。客人惊得目瞪口呆。
拉甲气得脸色发青。阿里埃尔居然擅自妄加干涉,把角斗中最好看的场面给搅黄了!而且这突如其来的飞行也毁了他自己的“节目”。把事情整个弄了个一塌糊涂!
拉甲从保镖手里夺过一支长矛,抬手就要向阿里埃尔投过去。阿里埃尔见势不妙,便一下子飞到竞技场上空。
“Brut!Betenoir!①野蛮的畜牲!”突然传来拉甲王妃的骂声。
①法语:野蛮!不像话!
大家回过头去。在刚才的一片混乱之中谁也没有发觉,一辆轿车已经开到了竞技场。车上坐着拉甲王妃。原来莫希塔事先已经买通了司机,叫他提前回来。
拉甲气得直咬嘴唇。到底什么时候王妃才不干涉他的事?她怎么竟敢当着客人的面骂他,而且还用了能叫这位欧洲客人听得明明白白的法国话?
“你敢多管闲事!”拉甲大喝一声,狂怒之中扬手就把长矛朝汽车方向投了过去。
喀嚓一声,长矛把汽车前窗玻璃击得粉碎,玻璃碎片溅了闪身直躲的司机一身。
贵宾掏出香啧啧的手帕,擦擦满脸汗水,顺便掩住了忍俊不禁的笑容:能欣赏这一幕异国风味十足的滑稽戏,真是三生有幸!
莫希塔站在拉甲背后,兴奋得双手直搓。这是拉甲第一次跟阿里埃尔翻脸!但愿他跟王妃翻脸也不是最后一次!这可说不定。没准儿这回真成了最后决裂呢。莫希塔老早就一直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总想煽起拉甲对王妃的怨气,他不止一次暗示,她对拉甲呼来喝去,而拉甲竟然拜倒在老婆脚下,实在是不成体统,人家早就拿这事当了笑柄呢。要是拉甲能重获自由,再娶回附近那位拉甲的十五岁的女儿当王妃,那才叫棒哪,那位姑娘长得有如满月,宛如一只鸽子般温顺……
即使发生了这次事件之后,莫希塔依旧没有亮出王牌,他要等阿里埃尔再犯下新的过失。
结果又给他等到了……
从进入拉甲深宫的第一天起,阿里埃尔就没有断过对沙拉德、洛丽塔和尼兹马特的思念。
甚至飞行的乐趣也不能使他得到安慰。每到深夜拉甲安寝之后,阿里埃尔总要到窗口前去。花园里月光朦胧,宛如进入了梦境。湖畔棕榈的一片片阔叶,一朵朵的百合和睡莲,也都是一动不动。阵阵清香使阿里埃尔的头都有些昏了。
也许,洛丽塔此时也在月下思念着他呢,他俩的目光会在蓝天上的那一轮银盘上交融到一起。
阿里埃尔像被风吹起的一根绒毛,轻轻离开了地板,飘出了窗外。他的心中充满了飞行所带来的难以形容的欢快。一开始,他悄悄地向上飞去,接着沿宫墙越飞越快。现在,已经飞到了屋顶上……一个个熟悉的燕子巢一晃而过……越来越高了!……
这时,宛如梦境一样神奇的远方展现在他眼前。他时而向月亮伸出双手,伸向繁星点点的广袤蓝天,时而又伸向繁花似锦的大地……
下面,拉甲领地的白墙闪着白光。从上面看下去,一座座宫殿已经不像平时那样壮观,一个个屋顶就像堆在一起的奇形怪状的果壳。
远处是一片树林,林子里隐隐现出一条小路。洛丽塔的那间简陋茅屋就在这片林子当中的什么地方。要是再飞得高些,就能看见那个把茅屋和一小块玉米地隔开的水塘。
“洛丽塔!”阿里埃尔有一次放开喉咙大声呼喊道。他已经飞得很高,下面不可能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突然之间,他把一切都抛到了脑后——管它什么对拉甲的许诺,管它是不是有人对他暗中监视呢。阿里埃尔一个俯冲,朝着树林,朝着心里日夜思念的地方飞去。
阿里埃尔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那间茅屋。茅屋里黑洞洞的。洛丽塔和尼兹马特在屋里沉睡,沙拉德睡在凉台上。他真想扑到那个安睡的孩子身边,把他叫醒……不,现在还不是时候……拉甲宫里会闹得天翻地覆……皮尔斯也会闻风而来,紧追不舍。阿里埃尔深深地长叹一口气,温柔地在酣睡的沙拉德脑门上吻了一下……他扭头看了一眼。便飞到那棵芒果树上,揪下几颗果子放到沙拉德身边。
然后,他在心里暗暗向这些亲近的人道了声别,重又飞上归途。
“飞回来了!可惜……”莫希塔坐在他和他一家住的小小宫殿的平台上,嘟囔着,“不管怎么说,阿里埃尔没有遵守他的诺言,夜里总往外边飞。行啦,现在好象是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