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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人文 > 匪王 > 第十二章 剑拔弩张胜券在握 狼奔豕突绝处逢生

第十二章 剑拔弩张胜券在握 狼奔豕突绝处逢生

  张光文道:“不需要马厩,你把马拴在庭院中那棵桑树上就行了。”

  “你、你以前来过这里?”门内小老板改变了称呼,“好汉,求求你放过我吧,就算我爹娘有得罪之处,前些时候已死在好汉手里,这宗恩怨也该有个了结。”

  张光文一愣,惊道:“我、我没有在这里杀过人呀!”

  却说张云卿借口提前给刘异嫁女送礼,进城打探情报,得知溪百姓的“万民血书”已送到赵融手里,他十分恐惧,扑通跪下去,央求刘异救他一命。

  刘异为难地摇摇头:“此事恐怕不好办。前些天赵融已率领一帮人去溪陈家寨实地察看,这两天可能会回来。回来后,肯定会研究进剿方案。”

  张云卿磕头有声:“刘总,你一定要救我。顺路我自幼父母双亡,无人痛爱,生活无着,迫不得已才走上这条路。如今,你若能救我,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干脆我认你做爹。爹,救救孩儿吧,你若不答应,孩儿就长脆不起。”

  刘异拗不过,只好答应:“你起来吧,我就收你做干儿子。能否救你,我不敢保证,但我一定会尽心尽力。”

  “谢谢爹爹。”张云卿又磕了三个响头,“有爹这句话我就放心。”爬起来,“孩儿这就告辞了,以后我们怎样联络?”

  刘异想了想:“你选一个碰头的地点——不能是石背张家,更不能是燕子岩。有事的时候,我派人过去通知你。”

  张云卿道:“梅满娘家里怎么样?”

  刘异点头:“我和她有过交往,她四十寿庆时,我派人送过礼。我手下你认识谁?”

  “我对那位头发黄黄的兄弟印象较深。”

  刘异点头:“他叫金丝猴,是我老家人,人挺忠实可靠,以后就让他跟你联系吧。”

  “我和他,要不要见见面?”张云卿问道。

  “不必了。他认识你。”刘异说着,哈欠连连。

  今夜轮到与他同床的小妾,不时在外面有意跺响地板。

  张云卿告辞,沿旧路回到石背宅院。他的心腹尹东波、张亚口都在客厅等候。张云卿问道:“怎么还不睡?”

  “睡不下。”尹东波问,“刘异那里有什么消息?”

  张云卿叹道:“万民血书确有其事,已经到了赵融手里。”

  尹东波、张亚口异口同声:“我们该怎么办?”

  “没办法,等死。”张云卿望着两位心腹。

  有顷,尹东波喃喃道:“易豪这一招确实厉害。”

  “你以为真是易豪想出来的?”张云卿反问一句。

  尹东波摇头:“我也弄不清楚。我知满老爷一直怀疑张光文与他有勾结,但我实在没有发现他们有接触的迹象。”

  “只能说你的功夫还没到家。”张云卿不满道,“你在谋略方面虽稍有所长,但刺探情报远不如钻子。他负责溪那个方向的情报就相当准确。快回去吧,真要发生大事,就是每天不睡觉也没有用。”

  张云卿屏退两名心腹,将近黎明才上床睡觉,醒来时已是中午。吃罢饭,尹东波过来报告说:“钻子又从溪回来了,说有情况汇报。”

  张云卿稍稍点头:“给我备轿。让钻子等一会吧,待我办了事回来不晚。”

  “满老爷要去哪里?”

  “村东头。”

  一会,一乘小轿抬着张云卿来到村东头张光火家。进了屋,令他颇感意外地张光文居然在家。张云卿施罢礼问道:“光文兄,今天团防局没事么?不是有约,你是很少在家的。”

  “哪会没事,每天忙于军训。据上头透露下来的消息,最近很可能要大剿。可是,再忙我也不能失约。”

  “嗬?光文兄跟谁约了?”

  “你昨天临走不是说有事相求?有你这句话,我敢轻易离开么!”

  “哈哈哈!”张云卿大笑,拍着张光文的肩,“你真是好记性,我都忘了。不过,经你提醒,我又记起来了。”

  张光文兄弟和张云卿三人来到客厅坐下,细狗沏完茶即离去。张云卿目送郑正良:“怎么换了倒茶的?”

  张光文用盖子磕去浮在上层的茶叶,并没有喝,放回茶几说:“顺路兄不是有事么?”

  张云卿环视客厅,说:“这客厅收拾得真是干净整洁,一定是满秀、满姣的功劳。这两位姑娘挺可爱的,火老爷从哪里请来的?火老爷能否帮帮忙,给我也请两位。”

  张光火看了弟弟一眼,在鞋帮上叩着烟枪,说:“这两位姑娘老家在芷江,更具体也记不太清楚。当时她俩也才八九岁,被两个自称是她们叔叔的男人卖给妓院。样子怪可怜的,才那一点点大,开苞的话,这辈子岂不完了?我就用四百大洋买了下来,把她们当女儿一样抚养。虽不是十分漂亮,也有几分可人。规矩礼节有点大家风范。如果不嫌弃,选个好日子送到府上就得了。你我不必客气。”

  张云卿没料到对方如此爽快,假装客气道:“这样,我岂不是夺人所爱?”

  “顺路说哪里话,”张光火道:“喜欢我倒是挺喜欢,可毕竟年岁不饶人,留在身边也耽误了她们。你年轻,有前途,跟了你也算是她们的福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张云卿道,“只是,她俩是否愿意?”

  张光文笑道:“他们还有什么不同意的?实不相瞒,你昨天一来到敝处,我们就明白你的意思。说起来顺路兄也该纳几房妻妾了,像你这样的优秀人物,十个八个也不算多,何况现在又建了大府第,让那么多房子空着也怪可惜的。‘金屋藏娇’乃是人生的一大乐事。今后若有更合适的,小弟还要鼎力撮合。”

  张云卿又是大笑,道:“知我者,光文兄也。谢谢,谢谢。两位姑娘今日不舒服?怎不见出来呢?”

  张光文道:“两位姑娘——两位嫂嫂就要出阁,怎好还让她们干下人的活!我哥哥从昨天开始,就让她们在家里修饰打扮,等着顺路用花轿来抬。”

  张云卿又是笑,然后起身告辞:“我差人去城里找钟半仙查个黄道吉日,回头把事情办了。”

  张光文兄弟挽留。张云卿说有事,执意走了。

  回到家中,他把张钻子唤来,问道:“听说你又有情报?”

  张钻子点头:“易豪的助手周连生经常往城里跑。前两天我干脆化装成乞丐一直跟在背后,原来他常去武冈城孔圣庙。”

  “去孔圣庙?他也拜孔子?”

  “孔圣庙里如今办了一所学校,名叫思思学校。那里的校长据说是位共产党员。共产党员你知道是干什么的?”

  “专为穷鬼说话的。”张云卿不解地说,“莫非易豪想站到穷鬼那一边去?”

  “这个……目前我还得回去弄清楚。”

  张云卿道:“易豪那里先放一放,精力应该集中在那份‘万民血书’上。你马上去一趟山门。”

  “去山门干吗?”

  “去梅满娘家会会金丝猴。他会有情报。”

  两天后,张钻子果然带回重要情报:张云卿从刘异家回来后的第二天,恰好赵融也从溪察看回来,他的情绪十分激昂,口口声声要剿绝张云卿、朱云汉、张顺彩,否则他就是武冈人民的罪人……

  “娘卖×的,”张云卿骂道,“赵融这王八真要剿老子。”

  “赵融倒是其次,”张钻子接着说,“还有最坏的消息——!”

  “什么坏消息?”

  “昨天赵恒惕从长沙拍来电报,说他收到武冈人呈送的万民血书,过问血书所述事实的真假,如属实则派大军进驻武冈。”

  张云卿大惊失色,在厅里踱来踱去,突然对张钻子说:“你帮我去备一担酒来,要快。”

  “要一担酒,请客呀?”

  “请个屁!——我挑到城里去卖。”

  张钻子明白,立即到村子里向一个卖酒的农民借了一担桶、一百斤烧酒,然后挑回新宅,交给张云卿。

  张云卿当即脱去纺绸衣裤,换上一身汗臭熏天的衣服,扎上一条蓝头巾,蹬一双麻草鞋,挑一担酒出了门。

  张云卿原是贩酒出身,如今这副打扮又找回了原来的感觉。一路上也有要买酒的,那些人不认识他,都把他当成真正的酒贩,讨价还价,不满意时还大声叱骂。这使他再次体会到做酒贩的下贱可怜,与做土匪的威风相比较,这反差太悬殊了。他发誓要不择手段保住既得利益,保持现状。

  从石背步行到武冈城,一般需要两天时间。张云卿一路卖酒,又多走了一天。来到迎春客栈附近,见很多农民纷纷退让。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要打听,忽听得一阵“得得”的马蹄声。马蹄声从东边大路由远而近,即见一队大军走来,前面的骑高头大马,后面的挎枪步行,都穿一色的黄军装。

  这一队大军走了近一个钟头才走完,从东门进了城。张云卿向迎春客栈老板打听,这老板虽然多次帮他管过马,此时也没有认出他来,不耐烦地回答:“这是什么军队还用问?当然是赵省长派来剿匪的军队!”

  旁边一个农民摇头叹道:“再不剿匪百姓活不下去了。听说溪一天一夜间,被土匪烧死一万人,赵县长还亲自去看了呢。”

  又有一位农民说是烧死一万五千人,烧了一千间房屋。

  张云卿心里颇不是滋味,忍不住问:“你们这是放空气扰乱人心。溪人口总数才一万五千人,难道都给土匪杀了?”

  “你不信?这是赵县长亲口说的。溪人还给县里、省城呈递了万民血书,要求严剿土匪。可不,刚才从这里经过的就是赵省长派来剿匪的大军,最少有一个军,”那位说溪死了一万五千人的农民反驳张云卿。

  说一万人的那位农民道:“不对,不止一个军,肯定有两个军,数都数不清。”

  迎春客栈的老板说:“别争了,管他一个军两个军,总之省里派人来了就是。现在总算好了,把土匪杀尽,地方太平,大家的日子就好过了。特别是张云卿,抓住他要凌迟才能平民愤!”

  张云卿脸上的肌肉搐动,但他忍住没有发作。他狠狠地瞪了两个农民一眼:“青天白日说瞎话。我数得清清楚楚,总共才一千一百人,刚好一个团的兵力,就瞎说一个军两个军!”说完扭头走了。

  刚才,张云卿是留了心的,他不但一个个数了人,还一件件数了兵器。所见到的兵器中,威力最大的是十挺机枪、三门六○迫击炮。虽然兵力只有一个团,但已足够把武冈境内的土匪赶尽杀绝。

  过了城门,张云卿沿着和合街一直向西,到了化龙桥、穿城河,向右不足二十丈远,就是刘异的住地正南街。

  张云卿挑着酒担,径直走进刘异家门。守门的认识他,以为是刘异邀来的,也不阻拦。

  到了后堂,金丝猴一眼认出他,紧张地四处张望,指了指内厅:“把酒担放下快进屋里去。”

  张云卿依言,放下担子,进人内厅。

  一会,金丝猴进来沏茶。张云卿问:“我干爹呢?”

  “省里派来了一支剿匪正规军,太爷陪客去了。”

  “什么时候能回来?”

  金丝猴摇头:“不知道。可能后半夜吧。如果陪张团长去五里井玩女人,可能明天才能回来。”

  “张团长,谁是张团长?”

  “就是今天带部队进城的张团长。他叫张湘砥,是湘军十七团团长,赵省长的亲信,同我们赵县长也是好朋友。”

  张云卿不再多问,坐下喝茶。一会,金丝猴给他端来了丰盛的饭菜。

  天黑后,金丝猴请张云卿先睡,张云卿不干,非要等刘异回来,就坐在书桌旁。桌上堆满各种线装或石印的书,但他不识字,只好干坐。偶尔也打了盹。

  半夜过后,突然门“吱呀”声响。张云卿惊醒,以为是金丝猴,抬眼认出是刘异。

  刘异急急把张云卿往书柜后面推。张云卿这才知道后面还有房子。这是一间小房,门上挂了竹帘,竹帘和书在一起,构成一道装饰,以前他来过几次都不知道这里有间小房。

  张云卿左右看看,里面除了两张椅子,别无他物。这也许是刘异看书累了,和身边女人调情之所。他正这么想时,外面传来对话:

  “刘队长,你是爱家,为何不陪张团长玩玩?”这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爱,是男人谁个不爱好?只是,五里井的女人我都能数清她身上有多少颗痣。玩旧的没意思。”刘异的声音,“赵县长,你应该留下来陪张团长。”

  张云卿心里一惊,没想到半夜来这里的是县长赵融。

  赵融叹道:“玩,当然该玩,可是哪有心情呢!”

  “我是自卫总队副队长,我的心情也一样。赵省长这次也太急功近利了,要我们把张云卿、朱云汉、张顺彩三股土匪全部剿灭,缴二百土匪人头、四百对耳朵去长沙,这……我哪能办得到呢?”

  “也难怪,”赵融叹道,“省长才赶走谭延闿,急于要创造政绩。恰好有人就陈家寨惨案送去万民血书,这难得的机会他当然会抓住不放。”

  “赵县长,那份万民血书怎么《大公报》还没有刊布呢?”

  “刊布当然是要刊布的,”赵融说,“赵省长办事一向稳重,他不会急于刊布。像这种惨绝人寰的案子一旦在报纸上披露,这民愤恐怕不仅仅只限于湖南,中国甚至全世界都会震怒。那时候,他等于把自己赶入绝路——能剿灭张云卿,他就能在湖南继续呆下去,否则就只能卷铺盖走人。刚才张团长说了,等我们把张、朱、张匪帮全部剿灭,把二百余颗人头、四百只耳朵用防腐水处理了,再发电报给省城,让《大公报》公布万民血书。等到在全国、全世界引起轰动,我们再声称剿匪已取得成功,把人头、耳朵运抵长沙,作为赵省长向全省、全国、全世界的一个答复。”

  刘异赞道:“赵省长这一招真高明。”

  “那当然,不高明他能击败对手在湖南省立下足来!他的事与我们关系不大,问题是我们要怎样才能把三股土匪剿灭。唉,难呀,难!”

  “是难,雪峰山山高林密,土匪又熟悉地形,别说是全部剿灭,就是杀一半也是难事。赵县长,你看这事……”

  “我没有办法。赵省长已立下军令状,完不成任务就撤职。张团长是他的亲信心腹,这次出发前,省长对他说:‘这次你离开长沙,要么提二百人头回来,要么就永远不要见我。这话说得够绝的了。”

  “张团长有妙策么?”

  赵融叹道:“他才来武冈,人生地不熟,他能有什么妙法?当然要倚仗我们。今晚我看他也是苦中作乐呢!刘队长,你是本地人,要多挑点担子呀!”

  “县长……你、你怎么这样说呢!我、我也是无计可施啊!”

  “好吧好吧,你慢慢去想,总会想出好办法来的。我告辞了,告辞了!不用送,请留步,留步。”

  刘异惊得呆了。官场上的政客都善于打太极拳,揽功卸责,今天他总算见识了。他望着赵融的背,恨不能操他祖宗十八代。但,他当然不敢。

  一会,张云卿从内室出来,掩上门,在刘异的对面坐下,不语。

  “刚才你都听到了?”刘异打破沉默。

  “听到了。”

  “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事很好办。”张云卿平静地说。

  刘异猛然记起,趋前抓住张云卿的双手:“你是有名的智多星,一定能替我想出妙法来。”

  “妙法谈不上,不过总不至于像赵县长那样无计可施。”张云卿脸上掠过一丝阴笑。

  “好儿子,你别吊胃口了,是什么妙策快跟爹说。”

  张云卿望着刘异道:“正如刚才爹跟赵县长说的,如果动兵硬剿,凭着雪峰山复杂的地形,别说张团长才一个团,就算是一个军,也休想剿灭。不过,若改用智取,说不定那二百颗人头可以轻轻松松割下来。”

  刘异把位置向前移了数尺,耳朵伸到张云卿嘴边。“这计其实很简单,只要赵县长、张团长还有省长大人密切配合,先不要动兵,让省长大人在《大公报》每天刊登特赦犯人、土匪受招抚的消息,接下来赵县长、张团长在武冈境内张贴招抚文告,称赵团长是特为招抚来到武冈,凡愿弃暗投明者,都可编为正规军,头目委以官职。我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自投罗网。”

  刘异喜出望外,在张云卿肩上拍了一巴掌:“真有你的,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张云卿笑道:“爹过奖了,其实孩子是受爹的教诲才有长进的。”

  刘异得意地抚着胡子,站起来:“赶明早我就去和张团长、赵县长商量,相信他们一定会赞同。孩儿,你先去休息,明天上午街上行人多的时候你再回去。”

  次日,张云卿醒来时,刘异已经离开。金丝猴告诉他,刘异到县政府公干去了。

  吃过早饭,进城来的近郊人已塞满大街。张云卿仍挑着酒担子出门,照原路返回。走到和合街,张云卿寻着门号,拐进一栋临街的木屋里。

  木屋里挤满了人,一瞎子正在“甲子”、“乙丑”地为人算命。好容易轮到张云卿,他报了生辰八字又道:“钟半仙,照直说,不许隐瞒。”

  钟半仙并不理会,口里念念有词,突然脸色大变,声音有点抖颤地说:“先生命好,不必说穿,说穿了反而冲了好运。下一个吧。”

  张云卿哪里肯依,硬要他说。钟半仙拗不过,半吞半吐说:“我知道先生想知道近期有无灾星的。从八字看,近期有大难降临,幸有贵人相助,可转危为安。另先生交了桃花运,得一双佳偶。恭喜先生,贺喜先生。”

  张云卿本就迷信命相,听钟半仙一番话,不由心中暗服,他问了成亲吉日,从衣兜里拿出两个银洋,转身离去。

  他挑着担子在街上悠转半天,挨到天黑才出城门,途经迎春亭客栈,记起一件事,从路边随手拾一块马粪,用纸包了,藏在衣袋里,去柜台开一上等房间。吃罢饭,回到房中,就冲着楼下叫道:“老板,这被子太脏!”

  “不会,”老板说,“被子是今天才洗过的。”

  “不信?你自己来看看。”说着,从口袋里取出纸包,拿出马粪用被子包住,用力乱揉。

  老板急急上来,果见被子很脏,连连赔不是,说:“我去给你换一条,换一条。”

  张云卿说:“算了,你也不会有多余的。”

  “我、我就抱干净被子上来。”老板搓着手。

  “何必呢,”张云卿说,“我把被翻过来一样可盖。”他抱起被子,“老板,你今天上午在说张云卿?”

  老板说:“听说他是蛇精转世,只要吃一万个百姓就会得道成仙。”

  “不是说他在溪已害死一万五千人了么?”

  “说是这样说。不过听说真真实实只有四千人。”

  “真是四千人?”

  “是的,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客栈老板肯定地说。

  “你错了,应该是四千零一个。”张云卿露出笑脸。

  “是四千个,不会错!”

  “以前是四千人,不过,今晚他又杀了一个。”张云卿目露凶光,步步逼进。

  客栈老板惊道:“你、你是……”“张云卿”三字尚未出口,头已经给被子严严实实包住了。

  张云卿用力把客栈老板的脖子卡住,直至被窝里没有动静,才把被子揭开。恰在这时,老板娘在下面叫道:“当家的,洗脚水快凉啦,啥时下来?”

  张云卿把尸体抱到床上,与老板娘答话:“凉了就再换一盆吧,他在和我打赌呢。”

  “打赌,打什么赌?”

  “他说张云卿不多不少杀了四千人。我说是四千零一人。谁输了,把老婆让出来。”

  “你们喝多了吗?张云卿杀了四千人,全武冈人都这么说。”说着,“噔噔噔”,爬上楼来。

  “不对,是四千零二人!”张云卿喊叫着,抱着一条被子闪到一边。

  老板娘一进屋发现丈夫躺在床上,口里流着白沫,正要叫喊,头也给被子罩住了。一个有力的男子一边卡住她的脖子,一边扯她的裤带……

  张云卿奸完女老板,见她还有一丝游气,捧住她的头向后一扭,直至颈骨发出“嘎嘎”的断裂声。

  吹灭灯,关上门,走下楼,张云卿仍挑着酒担星夜赶回石背张家。

  1925年,自从开春以后,雨水一直不降。大片田地插不下秧,插下的也晒成了枯苗,真是赤地数百里,田野无青草。《湖南百年大事志》记载:“1925年夏,湘中、湘南、湘西大旱,尤以湘西为甚,武冈米每石二十元,各地米价均达最高纪录。”

  湘省天灾人祸,匪患四起,赵恒惕借《新省宪》实行之际,大赦犯人,招抚匪盗,以安民心。

  7月10日,赵恒惕因全省天旱,发忏悔通电,自举七罪“以感召天庭降以甘霖”。

  8月2日,湘西屯务处长,永顺、保靖、龙山、凤凰防务总办王时,致电省府,已将该四县境内之股匪,收编为步兵二团、骑兵一团、炮兵一营和工兵、机关枪各一营。

  闲话休提,书归正传。却说张云卿从城里回到石背老家,数日后迎娶满秀、满姣为妾,一派临危不乱的大将风度。

  时值湘军十七团团长张湘砥、武冈县县长赵融到处张贴招抚文告,朱云汉、张顺彩有点坐不住了,都认为这是弃暗投明的最好机会。

  朱、张两匪来石背与张云卿商量,张云卿遂将他与刘异设计之事和盘托出。二匪皆惊,惊叹之余,不得不对张云卿的足智多谋深表钦佩。二匪打消招抚念头,声言对张、赵的文告不予理会。

  张云卿又提出不同想法:“如不予理会更为不妥。如今武冈境内土匪都在看我们。我们不妨先去一封降书,表示诚意,一旦消息传开,其余各股都会争相自投罗网。”

  二匪认为此计更妙。于是一起办理,送降书给赵融、张湘砥。

  降书递交后,张云卿即吩咐张钻子:“要集中一切精力注意易顺满、易豪的动向。”

  张钻子说:“我估计易顺满肯定愿意招安。至于易豪——他现在已经脱离了易顺满,不知会不会钻我们的圈套。”

  张云卿想了片刻,说道:“我马上派人与刘异联络,要他放出风声,说受招抚的匪首,根据手下人员多寡定官位。易顺满的性格我了解,有好处他会把易豪再拉到旗下。”

  “万一易豪不愿意呢?”张钻子仍然担心。

  “这样更好,他们为此会发生火并——易顺满不可能容忍易豪不愿意。”张云卿自信地说。

  张钻子潜往溪打探,果然得知易顺满为了当上大官,不仅把易豪拉在旗下,还命令手下把家里的亲戚拉出来,七拼八凑,拉起一支二百余人的队伍去县城受招安。

  得到这一消息,张云卿反而紧张,他很不安地说:“我的计划太顺利了,过头的好事难有圆满的结果。”

  张钻子不以为然道:“现在他们已经进城去了,只要入了城门,城门一关,插翅也难飞走。他们刚好有二百人,割下二百人头,替我们担当溪血案的罪孽,我们又可以逍遥了。”

  “现在不宜高兴过早,”张云卿吩咐道,“你马上尾随易顺满进城,有消息立即回来。”

  张云卿开始心神不定地在家里等待。数日后,张钻子回来,神情紧张地径至张云卿房里,急急地说:“满老爷,易豪没有死!”

  张云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慢慢讲。”

  张钻子把半边屁股放在椅子上:“第二天下午,易顺满到了皇城坪,张湘砥、赵融借设宴款待,把易顺满和他的四名骨干骗到县政府大院,当场枪决,把头割下悬挂在宣风楼。次日一早,把他的两百匪兵带到水西门外——”

  “带到水西门外怎么啦?”张云卿催问。

  “这事说来话长。本来按赵县长与刘异的意见,就把这二百人全部杀死,充当溪血案的替罪羊,割下头运往长沙邀功。岂知那个张湘砥是个死脑筋,他说追随易顺满的惯匪才五十余人,其余一百五十人都是无辜百姓,杀了他们天理不容、良心不安。于是谎称发饷,新兵一块大洋,老兵两块,易豪这王八命不该绝,和他的手下全部站在新兵行列里,躲过了这一场大劫。”

  张云卿目瞪口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

  张钻子接着说:“这次被杀的只有七八十人,昨天中午易顺满等五人的尸体也抬到水西门外,看的人很多,我也跟在后面,那八十多具尸体都没有头,张湘砥下令就地挖坑全部掩埋。坟堆很大,还立了一块大石碑。”

  “这些人还立碑?”张云卿又坐起。

  “是的。”

  “刻了死者的姓名?”

  “没有,”张钻子摇头,“只刻了三个字——看榜样。”

  张云卿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道:“才割了八十余颗人头,还欠一百二十颗。如此说来,张湘砥还会出兵来剿老子。”

  “是的,”张钻子说,“张湘砥古板得很,非要把您、朱云汉、张顺彩杀了,才准许《大公报》刊登溪人呈送的万民血书。为此,赵恒惕很生气,大骂他混账。其实,根据省府的意思,张团长只要交二百颗人头就算大功告成。如今易豪他们逃走了,赵融和刘异劝他再杀一百二十个平民百姓,他更加不愿意,据说还跟赵融大骂起来。”

  张云卿对这些并无兴趣,问:“张湘砥打算什么时候出兵?”

  张钻子:“不知道。据那天在水西门埋尸的丘八说,张团长打算立即发兵,但赵融和刘异不肯派自卫总队带路。”

  张云卿点头:“看来,他们的矛盾还不小。这样也好,对我们有利。易豪已成惊弓之鸟,想必更惧怕我们了。千万要提防他投靠新的势力。”

  “正是呢。我这次回来晚了,就是提防他和别的势力挂钩,在城里多呆了几天。过去,易豪和思思学校的欧阳东接触,说明他有投靠共产党之意。如果是这样,那就麻烦了。”张钻子说。

  “麻烦?有什么麻烦?”张云卿身子前倾。

  “张湘砥虽是赵恒惕的亲信,但思想激进,倾向于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你知道什么叫‘三民主义’吗?就是‘联俄、联共、扶助农工’,恰恰这一套就是共产党的货色。如此一来,张湘砥岂不是成了欧阳东的同党?既是同党,再经欧阳东从中说合,易豪不就要和张湘砥挂钩?”

  张云卿急得在房里走来走去,冷静下来,转对张钻子:“如果你的猜测没有错,这几天易豪会带领张湘砥来攻打我们。你速去通知张顺彩、朱云汉做准备,我马上回燕子岩!”

  张云卿说毕,从墙上取下两把快慢机插在腰上。这时,钟雪华从外面急急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说:“报、报告满老爷,张、张湘砥派了一个营的兵力围攻燕子岩。战斗十分激烈,我是从东麓逃出来的。他们的机枪很、很凶。谢老狗要我告诉你,说如果顶不住,可能弃寨逃走。”

  张云卿嗷嗷叫道:“一个营的兵力他能顶得住吗?他不弃寨才是笨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弟兄们,快,快带上枪,钱财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拉倒,跟我逃!”

  在石背张家新宅长住的有三十余人,都使一色的驳壳枪,是负责警卫张云卿的,名曰“手枪排”。手枪排得到命令,立即集合。张云卿从银柜里取出一箱金银珠宝,交给张亚口。正在这时,朱云汉的手下杨相斌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满老爷,不好了,花园的朱老爷受到张湘砥的围攻,他让我求你派兵增援。”

  张云卿苦着脸道:“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罗。你看——”他指着钟雪华,“他才从燕子岩过来,我们也受到张湘砥的袭击。此地不宜久留,恐怕他们已经过来了。”

  正准备逃命,村东头已传来枪声。紧接着,张顺彩的大儿子张文急急跑来:“满、满老爷,大事不好,易豪领着张湘砥过来了,爹要我通知你快点逃命!”

  张云卿二话没说,跨上枣红马,准备率部从槽门冲过去。正在这时,蒲胡儿等一班女眷穿着高跟鞋,挥着手绢,跌跌撞撞过来,叫道:“满老爷,还有我们呢!”张云卿正欲挥鞭,新纳的小妾满秀、满姣跑得快,一人抱了一条马腿。

  再说张光文送走易豪,哥哥张光火道:“弟啊,依我看这个姓易的是扶不起的阿斗,你三番五次替他出主意,他还是斗不过张云卿。依我看,以后还是少理他为妙。要不,终有一天他会给我们家带来灾难!”

  “哥,”张光文说,“如今我们已陷进去了,想拔出也由不得自己。惟一的出路是鼎力帮助易豪,置张云卿于死地。前几次的失败都不能怨易豪,是我的计谋还不够周密。张云卿是一条狡猾的狐狸,对付他必须拿出真功夫来。再则,张云卿这号人,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对他存有幻想,一旦他羽翼丰满,就算不惹他,作为他身边的肥肉,他也不会放过我们。”

  张光火叹道:“都怪我,当初是我不许你杀他。要不,也不至有今日之虑。弟,你说,如果易豪把万民血书弄出来,省府真会派军队来剿张云卿吗?”

  张光文点头:“这是毫无疑义的。”

  张光火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老天保佑,省府派军队来武冈剿匪,借政府之手杀了张云卿,我家的日子就太平了。”

  公鸡叫了,天快亮了,张光文告辞:“哥,我回团防局去了。你只管家中的事,外头弟弟自有安排。”

  张光文回到团防局,已是上午时分。邓联佳正在训练团防队员的臂力,把枪用一只手举着瞄准。张光文和他打了个礼节性的招呼,就径回自己房里。

  中午休息时分,邓联佳来到房里,问道:“光文,昨晚易豪又来找你?”

  张光文点点头。

  “他真的成了丧家之犬了。”邓联佳不无同情,“你又替他想出了什么主意?”

  张光文于是把“万民血书”之事说给他听。

  邓联佳先称赞一句,然后说:“不过,这年头天下乌鸦一般黑,即使赵恒惕真的派军队来又能怎样?少不得又要和刘异打成一片,到时候只会连累一批无辜百姓,割下人头向上面交差。光文兄,你在保定读过军官学校,不知你同学中有没有在湘军里做官的?”

  张光文点头说:“我正要为此事找你呢。湘军中我的同学有十几位。不过,最要好的是十七团团长张湘砥。此人也是湘西人,很有正义感。我想派你亲自去长沙一趟,向他面述溪血案。相信他会主动向赵恒惕请缨。”

  邓联佳一边点头,一边问道:“什么时候动身?”

  “当然是越早越好。易豪那边的血书可能要晚几天才到。你先和张湘砥说了,待血书送达,他更加义愤填膺。你若回来,就去我家,这里不方便说话。到时,你再差郑正良来叫我。”

  邓联佳离开团防局半月有余,一天,郑正良过来请张光文回去,说大老爷病了。

  张光文心里明白是邓联佳回来了,他把团防局的事务交给一位信得过的骨干,骑马赶回石背张家。

  回到家,张光火把他领到内厅,小心地对他说:“邓先生在书房里。你俩谈,我去望风。”

  张光文上了楼,来到自己早年用过的书房,邓联佳已起身相迎。

  “坐。你我之间甭客气。”

  “这么久没在一起,这下子见了,我就情不自禁了。”

  张光文笑道:“真有你的,你还是像过去那样会说话。事情办得如何?”

  “好得很!”邓联佳道,“张湘砥先生果然是位刚直不阿的汉子,他一听说湘西土匪居然做出如此惨绝人寰的事,气得拍案怒骂,主动请缨,非要剿绝张云卿不可。当时我还有点顾虑,怕到时候赵恒惕不让他来。他却非常自信。”

  张光文点头:“剿匪是危险又吃力不讨好的事,一般都想推诿。他争着来,赵恒惕哪有不允之理?”

  邓联佳道:“看来这一次张云卿是在劫难逃了。”

  “是否跟张团长说过,来到武冈后,千万不要暴露他和我的关系?”

  邓联佳道:“我不会那么笨的!”

  张光文道:“你办事我很放心。”

  正说着,有人敲门声,张光火探进半张脸,小声道:“刚才张云卿派人过来问你回来没有。我本想瞒着,但你那匹白马缠在槽门外,我就说了真话。等会张云卿就要过来。”

  张光文道:“他过来正好,我正要见他呢。”转对邓联佳,“你在这里委屈一下,天黑后回一趟扶冲,然后再过来。”

  张光文兄弟下了楼,径直走到槽门口,果见张云卿坐着轿子过来。

  三个人在正厅谈了一些有关什么叫共产党的话。谈话间张云卿一双眼睛极不安分地在家妓满秀、满姣身上打主意。谈兴正浓时,张云卿的手枪排排长钟雪华过来说蒲胡儿身体不舒服,请他回去。

  临走,张云卿说:“本来我还有一事相求,今日太匆忙,改日再说。”

  张云卿走后,张光文兄弟俩为他最后留下的一句话颇费了一番思量。张光火说:“依我看,他今天过来,一定是为了开口要满秀、满姣做他的小妾。他建了这么大的房子,多数都空着,只有一个蒲氏。”

  经张光火提醒,张光文立即想到更深层的问题,问道:“哥,上次易豪来我家的时候,满秀知不知道?”

  张光火大惊失色:“易豪上次过来,正是满秀姑娘侍候。弟,你是说张云卿想通过娶满秀、满姣,打探我们暗中与易豪勾结?”

  “正是这样。”

  “我们的事都没有瞒这两个女人,一旦被张云卿娶走……弟,不如把她们嫁到远地方去。”

  “不。”张光文摇头,“这叫欲盖弥彰。嫁人或杀人灭口,更会引起怀疑。不如干脆主动把女人送给他。”

  “那样我们不是暴露了?”

  “暴露是迟早的事,不这样会暴露得更快。这些年,我们待她俩不薄,她俩也是聪明人,知道泄密将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后果。除非她们真正死心塌地跟张云卿一辈子,才有出卖我们的可能——但是,我们可以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张光火叹道:“惟有盼望长沙早日派军队把他们剿灭。”

  “盼望别人是没有用的,最终还是靠自己。哥,这两天好好把两位姑娘修饰打扮一番,告诉她们张云卿将会过来迎娶。我觉得女人很少有她们那样懂事、善解人意的。”

  张光火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虽有几分不舍,但也只能忍痛割爱,说道:“我知道了。你回团防局去吧。”

  “我不能回去。今天下午或者最迟明天,张云卿就会过来。”

  “你说,刚才真的是蒲胡儿病了么?”

  “据我分析,可能是万民血书的事引起了朱云汉的惊慌,他派人过来商量对策。”张光文说。

  第二天,张云卿果然过来。张光文凭他的敏锐,发现张云卿眼里布满血丝,便猜测出他昨晚一夜没睡——他绝对是去了县城与刘异接洽。

  这一次,张云卿果然是为女人而来。张光文很爽快地满足了他,他内心确有几分意外。

  张云卿离去,张光文这才骑上马回团防局。到了黄桥铺,他发现邓联佳根本没有回扶冲去,正在吆三喝四地训练士兵。

  张光文前脚回到房间,邓联佳后脚进来。

  “不回老家去?”张光文不满地望着他。

  邓联佳嘻嘻笑道:“我知道你关心我很久没回家了,其实我也想回去。”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邓联佳敛起笑容:“光文,现在是非常时期,张云卿活动频繁,你身边没有一个可以替你担忧的人。实不相瞒,昨天晚上我根本就没有离开石背张家,一直守在破庙里。我发现张云卿深夜骑马去了城里,凌晨才回来——他和刘异的勾结非同一般呀!光文兄,你说我放得下心吗?”

  张光文十分感动,拍着邓联佳的肩:“谢谢,你真是我的好兄弟!现在确实是非常时期,张云卿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呀!”

  邓联佳点头:“所以更不敢掉以轻心。特别是张湘砥团长真要来武冈,他更加狗急跳墙。赵恒惕早该收到万民血书了,为什么《大公报》到现在还不披露呢?”

  张光文叹道:“这正是他的为官之道。他刚刚赶走了谭延闿,这次溪血案对他来说,确是一次表现政绩的好机会。不过,他不会那么傻,若轻易公开,就等于把自己逼入绝路——因为这件事的成败既可能让他稳住自己的位置,也可能赶他走。所以,他先不公布,派军队进剿,一旦成功,再公布血书;一旦失败,血书付之一炬,他的省长照样做。”

  邓联佳摇头:“政客真是下流无耻!”

  张光文又道:“这几天张湘砥可能就要到了,你要全力盯住张云卿,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贸然与张团长接触。”

  邓联佳答应着,当下即将团防局的事务交给张光文,自己扮成乞丐,把脸上抹黑,去石背张家门口的古庙旁躺下。

  数日后,果见张云卿扮成酒贩出门。

  邓联佳隔着一定距离尾随。张云卿走走停停走了三天,才到达县城。恰好这一天张湘砥率部抵达武冈。邓联佳记着张光文的话,没有轻易去与张湘砥接洽,他一直看着张云卿进入刘异家里……

  数日后,邓联佳回到团防局向张光文汇报。

  正说着话,张光火过来告诉弟弟,说张云卿已择好娶亲吉日,派钟雪华送喜帖过来了。张光文接过喜帖,随手扔进废纸篓里,要邓联佳继续打探有关张云卿的情报。

  数日后,张云卿把满秀、满姣接走,收在新宅里。

  邓联佳在城里不时得到一些消息,张湘砥进入武冈后,驻在水西门外,根本没有剿匪迹象,相反,还不时放出风声,说奉上峰命令,准备改围剿为招抚。

  团防局订有《大公报》,报上几乎每天都报道土匪招安的消息。

  一天,张光文打开报纸,一个标题赫然入眼:“张云卿、朱云汉、张顺彩将接受张湘砥团长的收编。”

  张光文一口气读完,从字里行间闻出了异味,脸上掠过一丝冷笑,自言自语道:“张云卿啊张云卿,这下子你的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

  数日后,邓联佳从城里回来,径入张光文房中,道:“光文兄,如今满街都贴了收编‘地方部队’的文告,连张云卿、朱云汉他们都交了降书表示愿意招安了。”

  “你也相信?”张光文望着他。

  邓联佳摇头:“傻瓜才相信。这个计谋绝对是张云卿献的,他向张团长、赵融交降书之举,对其他土匪是一剂分量十足的迷魂药,但对我们来说,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不打自招。”

  张光文满意地点点头:“你说得很对。从现在起,将会有不少土匪自投罗网。据我猜测,张云卿布下的这张罗网,是专为捕捉易豪的。你要把注意力转移到易豪身上去,有了情况,我们再共同研究对策。”

  邓联佳潜入溪那天,恰是易顺满从黔阳来到溪,强迫易豪并入他的匪部。邓联佳星夜赶回,向张光文报告。

  张光文一咬牙,对邓联佳说:“这两天我把团防局交给你,如果弟兄们问起,你就说我哥哥病了,我回了石背张家。”

  “你要去见张团长?”

  张光文点点头:“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惟有这一途。”

  张光文骑上快马,连夜飞奔县城。为了不惹人耳目,他准备把马寄放到客栈里。他来到迎春客栈,他敲开门,一个还戴着孝的年轻人刚刚探出半个身子,一眼看见张光文后面的高头大马,急忙把门关上。

  张光文央求道:“小老板,我的马想寄放贵处,我有钱给你。”

  过了很久,里面才有回话声:“客官,请你转别处吧,敝店没有马厩。”

  “不需要马厩,就拴在庭院中那棵桑树上行了。”

  “你以前来过这里?”门内小老板改变了称呼,“好汉,求求你放过我。我们上世无仇,今生无冤。就算我爹娘有得罪之处,他们已死在好汉手里,恩怨也应该结清了。”

  张光文记起邓联佳说过,张云卿在这客栈里住过。他知道,不管怎么解释,对方是不会相信的。只好骑上马,沿着古城墙西行。

  来到水西门外,果见城墙边排列许多简易营房,每一栋营房外都有岗哨。

  张光文的马蹄声很快引起了一名哨兵的注意,他拉动着枪栓,喝叫道:“什么人?口令!”

  “我操你祖宗,老子是赵省长派来的,有什么口令!?”张光文大声叱骂。

  哨兵不敢开枪,但仍有几分警惕,问道:“你是省里来的?有文书吗?”

  “没有文书老子敢夜闯营房吗?”

  “请长官把文书拿来一看。”哨兵的口吻客气多了。

  “混账!赵省长的亲笔文书你也有资格查看?快叫你们张团长出来?”张光文盛气凌人地说。

  哨兵犹豫片刻,又和另一栋营房放哨的丘八交头接耳一番,最后转身进内营去了。

  一会,一位青年军官边穿衣边骂骂咧咧地走过来。张光文老远叫道:“张湘砥!”

  张湘砥一愣,也认出他来,笑道:“原来是你呀,张——不,赵副官,深夜来此,赵省长让你带来了什么密令?”

  “当然是很重要的密令。莫非就让我站在这里跟你说?”

  “哈哈哈——”张湘砥大笑,转对随身的副官说,“去把城门叫开,通知五里井的老鸨,叫她弄两个姿色上佳的女人,有要人赏光。”

  副官退下,张光文随张湘砥进人内房,小声问:“去五里井安全么?”

  “你放心,那里绝对没有问题。留在营房,人多嘴杂,那才麻烦。现在只有几个哨兵知道,回头我威吓他们一通就没事了。”

  张湘砥与张光文同是保定军校同学,都是湘西人,且是同宗,故十分投缘,相交真挚。两人在内营扯了一通别后之事,副官已办好事回来禀报。

  “走,五里井去。”张湘砥起身,领张光文进城。

  五里井并非离县城五里,事实上,仅与水西门营房隔着一堵城墙。五里井是湘西南最大的妓寨,这条街虽不足半里长,却云集了来自各地的二百多名妓女。近来,最吃香的是“一点红”姑娘。

  五里井的另一特色,是井水确实非同一般,一眼井清澈见底,水味纯正,大旱半年一样水势旺盛,春雨暴涨也不见混浊。

  闲话休提。却说张光文随张湘砥来到水西门外,守城卫兵早已敞开城门,在一旁垂手而立,待他们过去,复又关上城门,闩一根五六十斤重的大铁棍。

  张湘砥领着张光文走入一间门口悬着灯笼的临街木屋,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迎了上来,小鸟依人般依在张湘砥怀中:“张团长,你好没良心哟,好久都不来看我。我想你都快想出病来了。”

  张湘砥在女人额上亲了一口:“宝贝,今晚大爷我要陪省里来的贵客,你给我收拾一间清静房子,先别打扰我们,有什么需要我会吩咐的。”

  女人嘟着嘴,不满地白了张湘砥一眼,然后又向张光文抛了一个勾魂的媚眼,扭着腰肢摆着屁股走开了。

  有顷,女人回来领他们进了一间靠近内城河的房里,然后踮起脚在张湘砥额上亲了一口,掩上门退了出去。

  张湘砥这才一屁股坐在张光文对面,摘下军帽、扯开上衣扣子说:“这里很安全,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准备把事情办妥之后才离开。”

  “办什么事?”

  “当然是很重要的事,而且跟你有关。”

  张湘砥皱皱眉头:“老同学,其实用不着这样神神秘秘,就算我俩公开交往,别人又能把我们怎样?我不相信你们武冈真有如此复杂。”

  张光文望着他:“湘砥,这次你们打出招安的旗号只是幌子,只是引诱土匪自投罗网而已。”

  张湘砥惊道:“你……这是听谁说的?”

  “还有,这条计是刘异想出来的。”

  张湘砥更加惊愕。

  “不过,你和赵融也没料到,这条计的策划者,其实不是刘异。”

  “不是刘异,那又是谁?”

  “张云卿——制造溪血案的张云卿!”

  张湘砥目瞪口呆,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光文把武冈境内土匪与土匪、土匪与官府的复杂关系有条不紊地详述了一遍,张湘砥听后连连感叹:“可悲呀,可悲,我张某又一次成了别人的工具?”

  张光文故作不懂地问道:“老同学,此话怎讲?”

  张湘砥长吁短叹:“实不相瞒,此次我来武冈,原是本着一腔热血,发誓铲除张云卿这不齿于人类的恶棍,替惨死的四千冤魂讨回一个公道。这也算一个职业军人应尽的义务。没想到,临行前,赵恒惕压下万民血书不发表,还要我立下军令状,才知道自己这次的行动,原来是别人的一种政治手段。更具讽刺意味的是,我如今又成了张云卿这条恶棍的工具!嘿嘿嘿嘿,老同学,做人恐怕没有比我更可悲的了!”

  张光文道:“还有一层你没有想到。除了赵恒惕、张云卿,还有一个人也在利用你。”

  张湘砥以为他在开玩笑,但见他一脸认真,问道:“他是谁?”

  “我,张光文。”

  “你?……”

  “是的。张云卿自1921年上山为匪,对我和我的家,一直是威胁,我想借你之手铲除他。”张光文平静地说。

  “哈哈哈哈……”张湘砥一阵傻笑,笑够之后又流下眼泪,摇头道,“经你如此一说,我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天啊,真没想到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复杂!光文,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张光文见他悲苦莫名的样子,劝导道:“俗话说,万变不离其宗,其实,你根本用不着去理会有多少人在利用你、耍弄你,这些不是该你想的问题。你是一位有良心的军人,只要你坚持正义,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问心无愧。更直接些说,你张湘砥受正义的驱使,主动请缨,来武冈剿灭张云卿、朱云汉、张顺彩,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其余的一切都可以不予理会。因为,你张湘砥来武冈既不是为了达到赵恒惕的政治目的,也不是为了保护张光文家人的生命财产,更不会因为张云卿设下圈套让别的土匪落网你就放过他,不予追究,老同学。你说,是不是这样?”

  张湘砥茅塞顿开,情绪也恢复了正常,点头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光文兄不愧是我们班里的诸葛亮。你说得很对,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来武冈剿匪并不是为了任何人,就为我自己——一个正直的中国军人!”

  张光文赞赏地站起来,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一掌:“就为你这句话,我为武冈百姓感到放心——你就是他们的福星。”

  张湘砥紧握张光文的另一只手:“谢谢你提醒我。此次剿匪若能成功,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我不需任何功劳。”张光文说,“还是那句话:我们的碰头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张云卿还会变出更多花样。”

  张湘砥点点头:“我已经领教过他的厉害了,我会保密的。为了事情办得圆满,我希望你多在这里住几天。刚才这位姑娘就是有名的‘一点红’小姐,寂寞时可以找她玩。你只管放心,她非常善解人意。”

  张湘砥走后,张光文就在五里井住了下来。以后,小事情,张湘砥派副官联络;有大事,张湘砥亲自出马。

  一天夜里,张湘砥过来告诉张光文,说有一支二百人的土匪部队将于明天进城接受“收编”。张光文皱着眉头道:“湘西南境内,虽有土匪近百股,但两百人以上的目前还没有过。不知这股土匪的首领姓甚名谁。”

  “叫易顺满。”

  张光文道:“这股土匪我熟悉,以前驻枫木岭一带。不过,据我所知,他手下只有五六十人。就算加上易豪的五十人,充其量一百余人。”

  张湘砥道:“据我派出去的干探查实,他确确实实带了二百余人。”

  张光文想了想:“要不就是易顺满为了做大官,有意临时拉来一批人员充数。”

  张湘砥点头道:“很有可能。光文兄,易顺满的口碑怎样?”

  “用四字概括——恶贯满盈。”张光文说,“再详细点说,这家伙吃人肉、挖人心,丧尽天良。”

  张湘砥一拍桌子:“这号人留他何用?杀!”

  “杀,当然要杀,还有他的五十个帮凶也该杀,只是那一班无辜……”

  张湘砥道:“这事我自有办法处置。那位易豪有无血案?”

  “可能还没有。他原在朱云汉手下,因朱云汉亏待过他,才拉出一班人立了寨。这个人对张、朱、张三匪的情况了解很细,他属于第三方势力,你完全可利用他。”

  次日下午,张湘砥的副官过来告诉他,说易顺满率二百人已抵达皇城坪。

  第三天早饭后,副官告诉张光文,易顺满及他的手下已经全部枪决,头被割下来做了防腐处理,准备在杀了张云卿之后,再一起运往长沙为赵恒惕捞政治资本。

  张光文关心地问道:“易豪他们在哪里?”

  副官道:“张团长把他们安排在营房里。本来团长准备过来,恰好赵融和刘异找他,只好派我告诉你。”

  张光文问道:“赵融、刘异找你们团长有何事?”

  “不知道。”副官摇头,“不过,团长今晚可能要过来。”

  张光文轻轻地拍着副官的肩:“今晚如果你们团长过来,请把易豪也领来。”

  是日深夜,张湘砥来到五里井,一进门就骂骂咧咧:“流氓!流氓!十足的流氓!”

  张光文问道:“湘砥兄,你先别忙着发火,请告诉我,今上午赵融、刘异找你有什么事?”

  张湘砥愤愤道:“我骂的正是这两个流氓!他俩要我把百多名无辜百姓一起杀了,提着头向赵恒惕请功!”

  “你没有答应他们?”

  “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做不出来!流氓,十足的流氓!”

  张光文看了看门外,问:“易豪呢?”

  “我没带他来。带他出来岂不给他们抓了把柄?”张湘砥说。

  张光文点点头:“想不到湘砥兄粗中也有细。”

  两人正说时,门外有人报告,是副官的声音。张湘砥把门打开,只见副官神色紧张地说:“团长,大事不好了,赵县长已给省里拍了电报,称制造溪血案的三股土匪已全部剿灭,逼你立即杀了剩余的土匪。”

  张湘砥急得团团转,问计于张光文:“老同学,两个流氓的这一招确实厉害,我该怎么办?”

  张光文道:“当机立断!你们团里有没有电报机?马上发电报给赵恒惕,说赵县长的电报有误,张、朱、张三匪还没有剿灭。”

  张湘砥立即命令副官:“快,快回营发电报!”

  张湘砥给赵恒惕发了电报,虽然挽回了局面,但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赵融和刘异联合起来,诬告他抓住土匪不杀。张湘砥不得已,拍了一份长电报回复赵恒惕。然而,更令他感到不可接受的是,赵恒惕竟在电文里暗示,他只要二百颗人头——不管这些人头的来历。

  接到这样的电令,张湘砥对赵恒惕失望透顶,但他仍然不畏强权,坚持不杀无辜。此举无疑大大地触怒了赵恒惕,他再下电令,限定半月之内剿灭张云卿、朱云汉、张顺彩,否则军法从事!

  张湘砥被逼入绝境,没有了退路。1925年初冬的一天,他不得不采用张光文之计,启用易豪。

  这一次,易豪受惊非同小可,因迟迟得不到释放,他和部下都认定必死无疑。这一天,张湘砥的副官来营房找他,他以为死期已到,作揖和弟兄们告别。

  副官并没有把他绑赴刑场,而是把他领到营房与张湘砥见面。张湘砥说:“我想请你喝酒。”于是他认定张湘砥要鸩杀他。反正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他一脚低一脚高地来到五里井。上了楼,易豪一眼看到张光文在那里,才相信自己不会死,热泪纵横地扑过去,叫道:“二弟,我道怎会迟迟不死,原来是你在暗中保护我,呜……”

  “易大哥,别这样。俗话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非人力能为。你这次不死,并非二弟我之功,而是你逢上了这位正直、善良的张团长。你该谢他才是。”

  易豪向张湘砥行礼,张湘砥忙还礼道:“易先生不必多礼。我和光文是军校同学,情同手足,你既是他的拜把兄弟,我们就是自家人了。我找你来,是要请你帮忙。”

  张光文于是把这次张湘砥来武冈的前因后果及目下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易豪听罢,如梦初醒:“张云卿这条毒蛇!”转对张湘砥,“张团长请放心,对张云卿、张顺彩、朱云汉三匪的我十分清楚,只要你下决心进剿,定能一举攻克!”

  张湘砥点头:“我从长沙远道而来,为的是要剿灭他们,我当然是决心十足。湘砥才疏学浅,加之又对武冈地形不熟,因此,还得向易先生讨进剿之计。”

  易豪道:“要论出谋划策,还非得我二弟不可。”转对张光文,“应该是成竹在胸了吧?”

  张湘砥也把目光投向张光文。

  张光文思想片刻道:“目下,张云卿使的是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借湘砥之手,除去他的心腹之患易豪。那么,我们现在就来个将计就计——利用易豪带队,出其不意地给予迎头痛击。兵贵神速,争取这两天出兵,提防刘异识破我们,通知他们逃匿。”

  易豪赞道:“好计!二弟,这次你一定要亲自出马,不能让张云卿漏网了。”

  张光文摇头:“我不宜公开露面。我哥哥还在石背张家,万一让张云卿逃走了,我家就不会有一天安宁的日子。”转对张湘砥,“只是张、朱、张三股土匪分散在三个不同的方向,不知老同学是各个击破呢,还是以某一股为主攻目标?”

  张湘砥道:“如果能各个击破当然更好。但是这样干效果不一定理想。还是在各个击破的同时,以张云卿为主攻目标。若能生擒或杀死张云卿,无论赵恒惕是什么心态,我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张光文道:“那就以张云卿为主攻对象吧。张匪长住石背张家——当然也不排除回了燕子岩。如今已来不及派人去侦探,两地都派大军进剿。要不这样:两个骑兵连,分别派往花园和燕子岩,大部队扑石背张家。”

  张湘砥点点头:“如此最好!光文兄什么时候回去?”

  “今天晚上。我要监视张云卿。如有意外,及时和你联系。”

  是夜,张光文骑马,星夜赶回黄桥铺团防局。张湘砥召三个营长、两个骑兵连连长,布置剿匪计划。

  为防止消息泄漏,各营营长和骑兵连连长回去后,都不作任何指示。次日也一切如常,没有任何特异迹象。晚餐后,全团紧急集合,宣布剿匪开始。骑兵一连和骑兵二连分头突袭燕子岩和花园。张湘砥亲率大部队,由易豪带路,围剿石背张家。

  黎明前,两支骑兵队分别抵到目的地,并打响了战斗。

  大部队的先头部队中午时分抵石背张家,迅速封锁了所有路口。

  下午,张湘砥、易豪赶到,立即布置重兵,团团包围村庄。村东张顺彩匪部发现后欲夺路逃走,与张湘砥部的一连发生了枪战。

  原计划把村庄围住,用喇叭向群众喊话,动员他们主动离开村子,然后逐屋搜查。但现在计划打乱了,东村的枪声惊动了数千名百姓,为了逃命,他们纷纷拖儿带女向村外跑。混乱中,张云卿的手枪排也藏好枪,夹在人群中外逃。

  村外各路口的剿匪部队除了逐个搜身检查武器,另由易豪的手下一个个辨认。但这些人都只认识张云卿,对一般土匪印象模糊。待所有的百姓都走了,仍不见张云卿的踪影。

  村东头的枪声渐渐稀落,一营营长跑过来向张湘砥报告:“报告团长,村东的战斗基本结束,共毙敌三十余名,缴获各类枪支二十多杆。现正打扫战场。报告完毕。”

  张湘砥皱了皱眉头,问:“张顺彩本人呢?”

  一营长垂下头:“战斗进行到二十余分钟,他自知难敌,和他的两个儿子张文、张武率部从东北方向突围,打死我六七位弟兄,夺路逃走了。”

  “混账!”张湘砥骂道:“张顺彩逃了,张云卿也没捉到,我们还剿个屁!”

  “张云卿还没抓到?”一营长说,“他可能不在这里,燕子岩才是他的老巢。”

  张湘砥把目光投向易豪。易豪摇头:“不会。如果张云卿不在此处,有人会提前告诉我们的。”他指的是张光文。

  正说着,一个佃户模样的人匆匆向这边走来,像是逃命的样子。易豪一眼认出是张光火的佃户细狗,喝令道:“什么人?接受检查!”

  细狗举起手来,小声道:“张云卿在村里,他的马还拴在自家大门口。”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村庄里再无任何动静。张湘砥手一挥,下令道:“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张云卿找出来!”说完率先冲进村里去。

  来到张云卿的大宅,只见三个女人在推推搡搡,像是争夺一包什么东西。见大军来了,立即停止吵闹,垂首而立。

  易豪一眼认出,这三个女人一个是蒲胡儿,另两个是满秀、满姣。他径直走到满秀面前:“你老公呢?”

  满秀不语,望着蒲胡儿。蒲胡儿说:“跑了,他换了别人的衣服夹在人群中逃跑了,扔下我们不管。”言毕,一副极委屈的样子。

  “跑了?”易豪冷冷道:“不会吧,刚才还有人看见他的马。”

  蒲胡儿抹着泪说:“东村枪响那阵,他想骑马逃跑,是这两位妹妹抱住。外面围得又急,他不得不弃了马,化装成村民跑了。

  易豪冷笑:“姓蒲的,你别演戏了。若不看在你出身青楼,是女流之辈,这次一并抓走。少废话,你不肯讲,我们自己找!搜!”他叫道。

  一群湘军在易豪亲信的带领下,先冲进堂屋里。堂屋正上首是张氏祖先神位,神位下是一张摆了香案的八仙桌,有三炷香正扬起袅袅青烟。八仙桌下是一堆尚未全灭的纸钱灰烬。灰烬旁边是一副竹卦,一面向上,一面向下,正是所谓的巽卦。看样子张云卿才离开不久,走之前还求了神灵,问了卦,直至得知他不会死,才离开的。

  他究竟去了哪里呢?村子被重重包围,这屋里又空空荡荡。易豪猜想,张云卿如果不是躲在这屋里,就是化装成村民混在人群里溜走了。

  易豪也很迷信,他拾起地上的竹卦,心中默道:“苍天在上,今日易豪随大军前来围剿张云卿,若他还在这屋里,就显一个巽卦。念完,把卦向地上一摔,果然一面朝上,一面向地。他又拾起,默念:苍天显灵,我已知道张云卿就在此屋中,还求神灵相助,去恶锄奸,若神灵愿助易豪捉住张云卿,请显示一个巽卦!念毕,竹卦向地上一摔,两面都向下——是一个“阴卦”。易豪不服气,又连求两次,并向神许了不少愿,结果还是“阴卦”。

  这时,张湘砥跟了进来,问道:“易先生,你在干吗?”

  “我在打卦,问得张云卿确在这屋里,但卜问能否捉住,却连连三个阴卦。”易豪说。

  张湘砥不相信,夺过易豪手中的卦,大叫:“若张云卿在此屋时,请显巽卦!”向地摔去,两片竹一上一下。拾起又叫道,“若能捉住张云卿,也请显巽卦!”竹卦向下一摔,却是“顿卦”(最不吉利的一种卦相,其中一片卦立起)。

  张湘砥大骂道:“神灵不灵。既在这屋里,凭什么我捉不住他?除非他会七十二变,否则,老子挖地三尺也要捉住他。弟兄们,给我认真搜,搜!”

  张湘砥一声令下,数百名湘军一齐涌入张云卿的大宅,楼上、楼下、水缸、地窖、床底、柜内……全部反复搜查了上百遍。这种地毯式的搜查,哪怕屋里丢了一根绣花针也会寻到的,何况还是一个大活人!

  当湘兵们垂头丧气回到堂屋的时候,易豪对张湘砥说:“张团长,神灵这东西有时候是神秘的,不由你不相信。算了吧,两个骑兵连可能就要过来会师了。”

  张湘砥不得已,沮丧地一挥手:“走!”

  易豪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相信张云卿一定就在屋里,但藏在何处他确实无从知道。他暗忖:有人说张云卿是蛇精变化,就算真是这样,今天我们连每一个洞都搜遍了,怎么仍不见半点蛛丝马迹?

  已经离开的周连生在催了,易豪不得不离开。走了几步,他心犹不甘地回头望了堂屋一眼:那里空空荡荡,除了一个神位一张八仙桌,靠右的墙壁上还挂了一个各家各户必备的簸箕。这是一种竹编的用具,圆形,巨大,用以盛装谷物或晾晒各种农作物,用途颇多,不用时就挂在墙壁上。

  因为周连生催得急,易豪怅然若失地跟了上去。

  易豪追上大部队,两个骑兵连已分别从花园、燕子岩回来。据张湘砥说,战绩虽不很理想,但起码在近些日子,这两股匪部难以恢复元气:朱云汉部死伤三十余人;燕子岩谢老狗部死十数人,丢枪二十余支。

  一路上,大家最感遗憾的,是没有捉住张云卿。有人说,张云卿不会在石背张家,应该重点包围燕子岩;有人说,张云卿是蛇精,有遁地之术。

  张湘砥为易豪从骑兵连要过一匹马,两人并排骑着。张湘砥问道:“易先生,张云卿除了狡诈、善变,还有什么特长?”

  “他是小贩出身,从小练就一双快腿,听说可以抓住疾跑的狗的尾巴。”

  “他的力气大么?”

  易豪点头:“做苦工出身的,力气当然大。”

  张湘砥叹道:“前些时候城里的迎春客栈出了一桩案子,店主夫妻被一名老手杀害。那人杀人根本不用刀,用一双手就能把人的脖子扭断。这样的臂力真是罕见!听人说,那也是张云卿所为。”

  易豪一听,猛然醒悟道:“张团长,我们刚才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搜!”

  “哪里?”

  “堂屋墙壁上挂了一只簸箕,那里足可以藏人。”

  张湘砥搔着头皮道:“这、这可能吗?就算他能飞檐走壁,也不可能久久地定在墙壁上呀,更何况他还要稳住一只五六十斤重的大簸箕。”

  易豪道:“你不是说他臂力惊人么?这就够了,一般挂簸箕处都钉有一枚结实的铁钉,足可以吊挂二百斤重的东西。”

  张湘砥一听,调转马头,说:“回去看看!”说完,挥鞭狠拍一下马屁股。

  易豪紧随在后,回到张云卿堂屋,果见那只簸箕已从墙壁掉落在地,再看墙上那枚铁钉,已明显弯曲……

  易豪、张湘砥面面相觑,继而捶胸叹喟:“天助张云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