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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血撒殿内悲

    第1章血撒殿内悲

    几个大字砸在空气里,如平地起惊雷,底下嗟叹一片全都瞪大了眼。

    王相雀紧住衣袖,盯着窦矜。

    要出事了。

    上一秒还在喝酒的西济候吓破了胆,将那酒撒与一地,溅到王相雀的身上,王相雀故作从容地去扶,却被西济侯一把慌张地推开。

    他冲窦矜大喊,“荒谬!太子何出此言啊,没有的事没有的事,陛下,臣属实冤枉!”爬到征帝席边额头扣地,目眦欲裂,“陛下明察,吾衷心尔尔,何谈谋反二字?!”

    场面因窦矜乱成一团,征帝稳住心神对窦矜怒喝,“太子,你有何证据!”

    窦矜伸手,高唤:“请中郎将!”

    觐见天贵,任何人如无召见,不得擅闯。

    孟常的父亲在殿内,闻这三字甚为诧异。

    而孟常已一早等在殿外,窦矜一唤,门启,一束甲青年持卷而来,而跟在他后头的还有长幸。

    此时已子时,得以出笼的长幸,是被蔡春与全则在未央宫闹出的动静引过来的。

    窦矜看见了她,只定了一秒便隐去诧异。

    他接过孟尝递来的布卷,这种东西常被绑于鸽上,也用作八百里传书。他弯下腰,第一次如此恭谨得递给皇帝。

    征帝目光只刚在上面扫过,痛哭流涕地西济候变得没了表情。似从孟常呈上那布卷,他就已经呆滞住了。

    征帝脸色如云过境百般变化。

    一直观火的孟大将军见亲儿子孟尝风尘仆仆,还束盔披甲,果然,他跪下,进述自己是刚从西济领地抽马飞赶回来。

    “西济近益州,下官闻见西济之兵练数集,规模也愈发宏达,觉其中异常,与太子殿下传之,为防打草惊蛇太子殿下命臣暗查,才警觉西济候与那边境外党人相勾,来往甚密。派小队潜入主账幕僚府邸,遂得此书,字迹皆可于西济候书信对照。”

    孟大将军自己偷偷叹了口气,这孟常偷偷帮太子做事就算了,还敢瞒着他。

    征帝又怕又乱,“还掌握了什么,细细道来,单凭一纸书信,你——”

    “这一纸书信自然严明不了什么,儿臣,还有其他。”窦矜的目光扫过台下,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紧闭双唇,神情警惕,皆是静默如肖鼠。

    他在尚且安定的王相雀和清风道骨的王琦身上停留了几分,用一种古怪的语气嗟叹,“无论是人,还是物,儿臣皆掌之。”

    身处一线吃瓜的长幸,惊讶于他这样的心机谋略。

    大殿门三开三闭,西济候叛变是真的,倒不是窦矜编的,但他也才十六岁啊,就利用征帝给他的掌益州之权,准备好了一切,抓住了叛变的军队枭首,也收集了他们那没来得及销毁的所有往来漏洞。

    孟大将军顿感预料之外,情理之中,窦矜启蒙时便聪慧,习武射箭也能百步穿杨,就是太极端了。

    东宫的聪慧用对了便是精粹,用错了,便是全物尽毁。

    西济候自知翻盘无望,仰天长笑,“你以篡夺得世,也唯恐被人篡夺,因此罢黜百家,暴君之专政,宠幸外臣,昏庸于魅色——”

    征帝终于暴怒,拍案而起,将布卷甩到西济候脸上。

    “拉下去,明日午时五马行刑!”

    西济被士兵脱于地上,披头散发,红紫面皮笑得惨烈,“前有西周崩乐,后有秦被诸灭,你窦氏草根王朝又能长久几何,天谴啊,窦氏后人都该当天谴!——啊哈哈哈哈哈——!”

    征帝几乎气绝,他红目看向窦矜,似乎在问,为什么要是今天。

    而窦矜还没有达到他的目的。

    西济候只是前调,他要的,是王相雀和王琦,“西济候谋反,王琦该当连坐!他是叛贼的幕僚,此间信卷多经王披手之审,是吧,王披手?”王披手便是王琦在西济的官职。

    话到此处,王相雀的面具再也挂不住了,该正面迎战的王琦却连头发丝都不曾动过半分。

    他是个追求修仙得道之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此番西济之事未曾声张,也是因征元政庸,沉官养奸,加征赋税百姓苦不堪言,他觉得应该推翻。

    他自素衣后伸手,摸了摸胡子,挂起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太子,老夫已是半截入土,不过一具残身,这世间若种皆有体会,此时死,也算寿终正寝。还谢太子和陛下成全。”

    这等骨气下,征帝被挑衅,面色沉冷。

    窦矜很满意王琦这样的反应。

    看向王相雀,“相雀公,他是你的父亲,你有什么话说?”

    王相雀含着那一声父亲,不敢叫,不敢开口,按律令反叛连坐三族,他是王琦的儿子,也该斩首。

    王相雀扑通跪了下去,咬牙,“臣确实不知。”

    “不知?那正好,擡剑!请相雀公来处决王披手,以表您s的不知。”

    众人闻言无不骇然,孟常也没料到窦矜会来这出,想劝又不敢,汗水滴在长幸脚边,

    长幸不可置信得瞪大了眼。

    他这,是要罔顾人伦,逼子弑父?

    王相雀几乎昏死过去。

    征帝闻言彻底坐不住了,高声怒斥,“够了!给寡人退下!”

    说完气喘吁吁,沉重得身子往后仰。

    场面如针尖麦芒,窦矜撩烧着每一个正常人的大脑神经,“请相雀公大义灭亲斩杀孽臣,处决王琦。”

    “太子发病了!”皇帝拍案,“来人,将太子绑下去送进雀台!”

    可他却在此时唤来蔡春,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问他,皇后病前还见了谁。

    皇帝面色如风卷残云,愣住,而后又大怒,擡手直指窦矜的鼻子,“太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长幸已经思考不过来了!

    皇后即将死去,他也疯了!

    被控制住的窦矜笑笑,“不过是关心一下儿臣自己的母后,父皇想知道吗?这里的诸子大公们,可要听听啊?!”

    征帝猛然大喝一声,如野原的猴啼。无奈道,“放开他!”却在旁人松了桎梏的那刻再次用一巴掌将窦矜重重扇倒在地,“你这个孽子!”

    他嘴角开始流血,趴在她和孟尝的方向,长幸的脚无意识要往前,意识到了又连忙退后,窦矜看见了,咬牙撑着坐起来。

    他一身狼狈不堪却还要笑,“请父皇准允,令王相斩杀王琦。”

    征帝咬碎了牙,回到主位。

    王相雀意识到没有人可以保护他了,独面窦矜,像看见了鬼步步后退,退无可退时,窦矜将那把冷森森的剑扔给他。

    一届儒士,手臂不受控制地抖动,一时眼泪鼻涕皆出。

    王琦起身,握住他迟迟不肯持剑的手,轻道,“来吧,别怕。”

    王相雀摇头,他一届文人,即便奸吏,断断做不出弑父乱伦之举。王琦面无惊波,自将剑扶准,再用力扑入刺尖,将五脏六腑刺破,了结了残生。

    王相雀嚎哭。

    死了人,一瞬大殿血流与河,宫女尖叫,侍卫晕倒,诸子混乱遁走。

    孟尝不敢置信,两眼十足错愕,愣愣地转向窦矜。

    窦矜红了眼。

    他当着孟尝和长幸的面,毫不避讳的,轻轻用口型对啼哭不止的王相雀说了句话。

    “你不该勾惹我母亲。”

    王相雀的利用和始乱终弃,成了压垮皇后脆弱生念的最后一根稻草。皇后了无生念,带着极大的痛苦等死。

    为了给母亲复仇,他做了这个庞大精密的政治樊笼,他不在乎叛不叛变,甚至不在乎那场萌芽的谋反。

    什么西济,什么王琦,窦矜根本不在乎,他要的,一开始就是王相雀受人间极刑。

    人间极刑不是贬官,不是变庶,也不是行刑,而是要时时刻刻,让一个在伦理纲常中长大,耳读目染的文官去忍受纲常崩裂,亲手弑父杀亲的煎熬。

    那才叫,真正的割心挖肉生不如死。

    窦矜所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王琦死后,征帝震怒,太子被困,孟尝父子被贬,废太子一说于朝堂成文呈贡,王美人的孩子成了取代窦矜的希望。

    局势逆转,东宫成了众矢之的。

    皇后在病榻听蔡春说了这些,孩子有难,她反倒按时服药续命,始终吊着不肯轻易离去,病体竟然神奇般得见好起来,同样在鬼门关走了几趟的蔡春一把鼻涕一把泪,今日不知明日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长幸沿着兵巡的痕迹,找到了那比监狱幽深的雀台。她循着每一个开门的机会,见缝插针地辗转,才找到了被关押在内的窦矜本人。

    她的灯落在窦矜眼里,一点忽远忽近的,似来夺命的鬼火。

    待看清来者是她,窦矜释怀得笑了,“你来劫狱的?”

    “我没有那种本事。”

    她自己是透明的,又不代表可以把别人变透明。

    窦矜向墙上靠,“那是来看我笑话?”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听得出语调放松。

    长幸摇摇头,“也不是。”

    他坐起来,身上只有一件简单的深衣,用一种很平直的眼光对准她,“长幸,你去替我看看母亲,我听说,她身子回转开始恢复了。”

    这一刻,他好像才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年。

    也好像,他们第一次有点平等了,可以这样平等、平凡地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