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严选豪门名媛萧宣首长秘书于卓弄假成真的姻缘佐野洋樱桃男孩叶迷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逢灯 > 第63章 人生何处去

    第1章人生何处去

    被收复后的西济每日接受众多的流民,因窦矜常住在这里养伤,衙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底下大小官唯独不敢怠工。

    紧赶慢赶,在窦矜回宫之前不仅提前竣了这原民回住的长城之功夫,还将那块刻着千字文的石碑也造好了。

    千字婢,是这凡尘中,不悔的千万人用他们的血肉所雕刻。

    其形容似卧虎,又似藏龙,两块巨大的汉雕镇在西济的边防两边,为歌咏打退匈奴的胜利,也是停悼那些牺牲了的勇士。

    上头按着百家的名姓罗列出了牺牲的将士,而最高处的,便是:汉镖旗将军,孟古。

    窦矜养伤时不厌其烦的以自笔抄录,字字亲力亲为,只为那日墙角下,小兵临死前的一句不悔。

    石匠按照他的字迹笔画,雕刻出一段余韵悠长的汉字风流和帝王气度,落在长幸眼中,不弱于是一个后代可诉可拓的范本,也是她的窦自述真正长大了,懂得了向下悲悯和体恤的证明。

    今日千字龙虎碑落地开彩,是工程交付的大日子。

    天子重伤事关社稷稳定,是不会公开表谈的,因此外人不知窦矜受伤。

    他趁巧借着养伤躲起来与长幸厮磨,偷得了几晌尽情又放纵的欢爱,在戎马倥偬的光阴里过了一段好天良夜的闲散神仙日子。

    如今身子痊愈,也是时候出去重新做回一个百毒不侵的帝王。

    这样巨大特殊的石雕还是头一回,下边必然要献给窦矜过目,且窦矜本身也比较重视这事,为此安排了回宫前的最后一道仪式。

    打仗好待他二人一块行完了这千字碑的祭祀典,便立即收拾包袱打道回宫。

    去典台场的行架百八十人,两队锃亮的盔侍举大矛长戈,列队跟在宫中的架车之后。

    孟常和孟军因此前的争论被窦矜洗清黑描,化谋反为忠臣,窦矜要他参仪,借机让其余不服者闭嘴,给他正名。

    窦矜行在前头,以四马并驱。

    孟常骑着马,方一靠近长幸的车銮驾,咳嗽了两声,那帘子下两根吊着的金铎便荡出细碎的金属銮音,一只手掀开一角銮帐,露出一截净白的手腕,腕上有细细的红绳。

    确认来人后,又不着声色地放了下去。

    “孟小将军。”

    “哎。”他低低地应下一声,以二人可闻地声音,询问,“你真的要走?”

    孟常在亭中被吞没了的三字,正是“你要走”,他不笨,已经猜到了她的法子。

    里头的人沉默了一会儿,话语轻扬地道,“孟小将军也希望我走罢,不然,你早就告诉他了,不是么。”

    他暗叹,看向远处破开云的天光,眯起眼将一腔惆怅吞入腹中。

    长幸的话字字珠玑,每一字都踩在他底线之上,为了她的事孟常每一天都纠结不已,也时常有跑过去将一切坦白给窦矜的冲动,只要说出来自己就不用受折磨了,不用陷入这样无尽的挣扎和愧疚之中。

    他确实想让她走离窦矜,窦矜太在乎她了,为她失去理智,为了她谁的话也不听。

    当时一意孤行撤了兵,后面又孤注一掷地去夜袭,其中关节若有一个行差踏错都会性命不保,忽然没了陛下的汉室也只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水深火热之中。

    这一点,孟常和长幸想到了一块去。

    也是因为窦矜太在乎她,失去她,对窦矜会是个不小的打击。

    况且孟常还要利用窦矜对自己的信任来掩人耳目地帮她逃跑,这无异于是一种对君主和对兄弟的背叛。

    这么多人里长幸偏偏挑中了他。

    分明就是捏准了他事事以窦矜的无恙为先,自己的荣辱在后的这点心思。

    她是痛快了,够狠了,可怜孟常被她的狠绝纠得夙夜难寐。

    孟常很无奈,“为什么要告诉我?”

    “只有你会帮我,也只有你敢帮我。”

    他听了这话,寡着一张微弱憨虚的脸色,心虚地垂下了头,“我如何能对不起陛下?”

    里头也是长久的无话。

    而后轻声道,“他啊,什么都学会了,学不会放下,”二十几年的人生中,窦矜立身s立命,持刀持剑,放不下恨也放不下怨,车轻轻摇晃,长幸往前看去,看见窦矜的背影。

    鼻中酸涩,却笑了,“凡事都有归宿和离合,他迟早要学会放下的。”

    以她的离开来教会他么?

    孟常摆首,心道她真是个狠心的女子。

    如若不是陛下太爱,爱到失了轻重。她当皇后是最合适不过了。

    喉头洋溢出一股苦涩,“你就当真舍得陛下?”

    长幸隔着一帘,也未多辩。

    舍得,舍不得,她也还是要走的。

    车队在走,孟常轻握马绳保持了缓速,一直得不到帘内人的回音,纠结困顿良久,终是看似不经意地闲聊询问,“女君子若要走,是想去哪里?”

    知道他是打算帮她了,计划的临界点一到,脑中开始发胀发疼。“天大地大,总有能容得下我的去处,我会带足钱币,不必担心。”

    孟常不放心她一个人,“你要去哪我让人送你,单只女子远行有风险,你的衣食住行我偷偷派人照料。”

    “将军说笑了,不论多隐秘,他很快便会找到我。”

    孟常陷入沉默。

    长幸的声线依旧平稳冷却,“就今天,仪式中途我会退场,你护送我出西济,此后便让我一个人走罢。”

    “我是神女,普通的生死还威胁不到我。我离开后,他必然会暴躁一阵子,可能会迁怒于你,你看在我撮合你和辛姿的份上,别跟他计较,一定要留在他身边。”

    “”

    长幸继续透过帐子,去看帘外窦矜的背影。

    一顺不顺,看多了几眼,“陛下是孤独的,可他还年轻,汉室也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是为数不多能干又正直的大丈夫,陛下需要你,那日肯来救援,已是回答了之前他所问的那句值不值得,在你心中,陛下抛却陛下身份,也依旧是个值得之人,对吧?”

    她没有一句说偏了的。

    孟常不得不拜服她读人的战术。

    折服地彻底,愧疚和决心一同起来,他颔首。

    “好,我帮你。”

    临界点已到,长幸的眼眶瞬间溢满水光,她眨眨眼忍住了:“孟小将军,多谢。”

    孟常心情复杂,他擡绳上了前头,丢下的末话落入帘内中去。

    “女君子,是我该谢你。”

    此后,孟常便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只等她提示。

    祭祀典一半的时候,她同正装的窦矜说了几句什么,果真退了场。

    到了孟常面前,她说她要去不远处的军营探望淮阴侯遗留下的那个小孩子,孩子养在军中主帅那里,如果性格合适便当成养子带回宫了。

    孟常心知肚明地叩手,平稳地护她上车,上车时他挥退下人,亲自为她扶手,“女君子请”。

    长幸愣了一下,浅笑地搭住他手袖,一擡腿上了那辆车。

    车缓缓转向倒退,窦矜沉浮在主场之中,如无意外他很快也会赶来,是他说的,不能分开超过半日。

    辙一滚动,车马往与此处渐行渐远的地方跑去。

    长幸端坐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探出身子,朝窦矜在的地方张望。

    秋风吹得她眼角涩涩,不比在张营时的高阙处好受,哪怕是受的皮冻冷肉的捆绑之苦,她未曾有过如此的钻心的疼,从骨头缝里涌出来,将她的理智吞没。

    想要跳下车,就此不走了,同他一辈子。

    手真正扶上门要推开时,车外来围观的百姓与她擦身而过,都拖家带口的往城门涌去拜见窦矜,还有那两个足以彰显国力的千字碑。

    她的身体僵硬在那里,咬破了唇,憋住了要反悔出声的做法,瘫坐了回去

    来到这里,她和窦矜成了剧本里的男女主角,但如果有选择的话,她想延续前世和今生,给这个社会的底层人一条平等的活路。

    不为她而死而疯的活路。

    车马一路快走,干脆利落地行至军中边防,李成根来接应的时候,发现孟常黑着面孔坐在马上。

    他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先让人打开西济的军营大门,让御尚进去,又让人去请主帅,将那淮阴侯之子抱出来给神女相看。

    就这鬼使神差的间隙长幸下了马车,不好好进去呆着,等宗亲抱来孩子给她看,反倒魔怔一般地往山下那漫天的芦苇处跑去了,而且身边还没跟着伺候的随从。

    李成根下意识就要喊人将她带回来。

    ——这芦苇丛又称南北园地,此坡名为西济的南北坡,便是区分岭南和岭北之根据。

    长幸往那边跑可是会出了西济往北去的,而且芦苇又高又深,恐她迷了路啊。

    竟然没人发现她不声不响跑到了这里,孟常也是真呆,明明跟着呢,也不相拦,就让御尚直接进去了,有个三长两短,小擦小碰的如何跟陛下交代!

    才喊了两个字,被孟常横在胸膛的手所制止。

    他这才发现孟常神色十分古怪,而且少了些意外的情绪,“将军?”

    “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李根成两眼一黑,“将军莫不是糊涂了?”

    长幸这么特殊,是说忽视就能忽视的么。

    孟常这次异常坚持。

    拦住李根成,“听我的。”

    李根成忽然反应过来,猛地大叫一声,“御尚要跑!?”

    便要推开孟常去找人帮忙,反被孟常制衡,他不客气地给了孟常一拳,孟常捂住他嘴不让他喊叫,二人在野地中扭打起来。

    李根成不敌孟常身手,被扭反了手,死死堵住嘴。

    孟常这回害惨了他。

    他脖颈一凉,预感自己的项上人头将移位。

    直到听孟常拧眉低喝,“她留在陛下身边,难保继续作为筹码被几股力量争夺,让陛下为她涉险!”

    李根成大声哀叹一声,愤怒地让孟常放开他,他手握成拳怒绷着眼球,下嘴唇用力顶起上唇,用力大喝两声,除了愤怒什么也做不了。

    娇小的鹅黄身影在田野里跳跃着,一点点地没入高大的芦苇丛中。手过之处,荡起一阵阵折腰的风和摇摇飘离枝干的飞絮。

    她跑了几步,在即将看不见的前方回过身来,面色雪白,发漆黑,埋没在金黄的波涛之中。

    长幸很清楚,辛姿若知自己要走一定会追随同去。

    所以今天,她故意把辛姿支开了。

    感情无疾而终的已经有她,何必再多一个,辛姿还要当将军夫人的。

    ——孟辛应当要共终老。

    这份成全,孟常同样看在眼里。

    这确是一个心思玲珑无比的奇女子,配得上神女之称,孟常发自肺腑的尊敬,佩服,如今更是感激她。

    那一旁的李成根趁她回头,想要捉住最后的机会,面红耳赤地恳求:“将军,你糊涂透顶了,竟然想要帮她!抓吧!再不抓就来不及了!”

    孟常与远方的那身影相对。

    抿唇:“让她走。”

    他说的让,而不是放。

    “可是——”

    “怪不到你,你今日根本没来过,一切责任我来承担。”

    鹅黄的身影似一缕炊烟,时隐时现在原地荡漾的不真实。

    孟常缓缓叩手,如她曾经的那般以士人礼弯腰垂头相送,旁边的李根成身形一定,也连对着那方向抱拳垂首,口中快将后槽牙咬碎。

    二人矮身,长幸掩下目光,将眷恋与不舍,千万种离别的情绪和芦苇遍野的秋色一同收入眼底。

    她转身时落下一滴泪渗在土中,脚步不再踌躇,手哗啦拨开眼前的芦苇草丛,追着下行的金色波光越跑越快,越跑越远。

    待他们背脊发僵,手指头发硬了才起身时,所及之处再没了半点人影。

    只有莎莎的轻响,黄白绵柔的芦苇花絮在漫天的空中飞舞飘散。

    飞絮跑到眼里,酸着眼眶。

    李成根眼底虚空又迷茫,反应不过来,“御尚凭空消失,旁人都难辞其咎”

    人丢了,这下他彻底不知如何是好,耷拉着脸提不起一点精神。

    躺倒在芦苇从中,“陛下这次是真要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