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雪花似雾,在半空乱舞,一丝丝如纤毛一般迎面扑来,裴循顾不上拂去遮挡视线的雪丝,脚步疾快,也从未有过这般快地赶到了坤宁宫。
自上回裴循在司礼监安插人手失败后,刘希文着重整顿了司礼监,奉天殿的消息还没传来后宫,皇后午睡刚醒,倚在暖阁的坐塌上喝着参汤,对前宫诸事一无所知。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听着不像是皇帝,那便只可能是裴循。
皇后极是敏锐,察觉定是出了大事,神情不由凝肃,果不其然,下一瞬一道颀长身影掀帘踏入,他眉眼均被霜雪所覆,与过往的镇定从容迥然不同。
“循儿,出什么事了?”皇后急问。
裴循喘了两口气,扫了一眼伺候在皇后身侧的女官们,冷声道,“都出去!”
宫人鱼贯而退,暖阁内只剩母子二人。
裴循立在门口没动,定定看了母亲少许,慢慢将貂皮大裘解下搁在一旁,这才缓和神色往皇后跟前来,他来到母亲身旁坐下,自然而然握住了她细软消瘦的手掌,
“娘……”他先轻轻唤了一声。
皇后只觉儿子看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复杂,心底忽然一酸,喃喃望着他没吱声。
来的路上裴循已将那桩事捋了捋,若真是母亲所为,不得不说好手段,他一直都知道他的母亲聪慧明智,却不知她未雨绸缪到这个地步,
“娘,儿子今日前来,是想问您一桩陈年旧事……”
“旧事”二字挑起了皇后敏锐的神经,她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你说。”
裴循看着她的眼问道,“明月长公主之死,是怎么回事?”
皇后闻言身躯倏忽一颤,手中的参汤险些握不稳,整个人摇摇欲坠,她避开裴循锐利的视线,侧过脸深深闭上眼,嘴唇颤动着没有说话。
一看她这副神情,裴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双目深痛,“真的是您做的?”
皇后紧闭双目,两行泪珠顺着眼角滑下来,她抖抖嗖嗖极缓地点了下头。
裴循满脸震惊,“您当时为什么这么做?”
如果他没算错,那个时候皇后还不曾怀上他,又怎可能料定自己会生儿子,替他除掉前太子最大的助力,明月长公主呢。
皇后慢慢深吸着气,抚了抚面颊的泪水,垂着眸漠声道,
“你既然要问,我便一五一十给你说个明白。”
“你母亲也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从容镇静……所谓的国母也不过是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磨炼出来的……”皇后说这些时,语气冷静异常,甚至带着几分自嘲。
她年轻时也曾是上京城最活泼俏丽的姑娘呀。
她眼神恍恍惚惚,看着裴循又似看着面前的虚空,
“先皇后诞下明月长公主没几年便过世了,小公主胎里弱,患有心疾,太医料定她活不了多久,先皇后过世三年,皇帝本该立燕贵妃为后,可就在这时,江南大乱,豪强群起抵御朝廷税政,大兀见此情形又蠢蠢欲动,皇帝不得已,为了稳住江南局势,决定在江南世家中择贤立后……”
“那时江南威望最高的便是你外祖父,自然而然皇帝就把主意打到苏家头上,苏家有三名未嫁女,本也不该是我的……”
皇后说到这里,眼泪簌簌扑下,她似是不想在儿子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极力捂住脸抑制住哭声,越哭越控制不住,最后所有哽咽均化为委屈,久久说不出话来。
裴循见她如此,又怎忍心相逼,他早知母亲与父皇感情不合,却不知从一开始母亲就不乐意入宫,这对于天之骄子的裴循来说,无异于一个打击,只是他到底已不年轻,这点事还撼动不了他,
“然后呢?”
皇后猛地咳了几声,渐渐缓过来,低声道,“我入宫后,燕贵妃看我十分不顺眼,你父皇为了弥补她,以我不熟悉宫务为由,将宫政大权暂由她接管,”皇后说到这里嘲讽一声,“哼,他们还以为我不乐意呢,其实我求之不得,劳心劳力的事就交给她好了……”
“我就这么在皇宫内熬了一年多,等江南局势平稳,燕贵妃见我整日郁郁寡欢,彻底不把我放在眼里,三番两次利用明月长公主算计我……”
“所以,我……”后面的话皇后说不下去,只捂住眼,忍得牙关都在打颤。
裴循光想一想就能明白母亲当时的处境,他眼底闪现几抹寒光,“您别说了,我都明白了。”
随后定是她母亲当机立断,一箭三雕除去太子靠山,收拾了燕贵妃,趁机也将熙王踢除夺储的阵营,不得不说,这样诡谲般的计谋,出自一深宫妇人之手,令裴循十分惊骇。
裴循实在难以想象平日柔弱不能自理的母后,竟有这等谋略。
眼下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他沉声道,
“母后,就在方才,大理寺少卿刘越查到通州一案中,一河工撑不住审问,最后自陈是当年柳太医的关门弟子,他知晓柳太医身死的真相,是中毒而死,将矛头指向您,刘越得知消息第一时间禀报给了陛下……”
皇后闻言大惊失色,手中杯盏失手而落,参汤彻底泼下来,将皇后裙摆湿了个透,
“你说什么?当年还有漏网之鱼?”
既然确定是皇后所为,裴循心底有了数,也就无暇多留了,他退身而起,
“母后,接下来朝中可能掀起血雨腥风,无论陛下如何责问,您只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晓,是有心人冤枉便可,您明白了?”
皇后脑子里完全被恐惧支配着,脸色白如薄纸,整个人木木的,压根没听清裴循说什么,只机械般点头。
裴循再次安抚,“您一定要镇静,接下来都交给我,我来处置此事,您安心在坤宁宫等消息。”
随后裴循出了暖阁,又唤来皇后心腹交待几句,便离开了。
等他背影消失,皇后强撑不住,两眼一黑昏了过去,老嬷嬷心惊肉跳扑过来,连忙抱住她,
“娘娘,娘娘,您要撑住,万要撑住,您要相信他们,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裴循在皇宫深耕多年,自然有不少心腹,尤其在皇帝病重的情形下,二十四监的管事太监有不少主动来效劳,皇帝被气昏的事终究没瞒住他,奉天殿有羽林卫把手,便是固若金汤,裴循进不去,只得打道回府。
打东华门回到十二王府邸,裴循立即招来府上的幕僚商议对策。
裴循从不是手软之辈,刘越将事情捅去奉天殿后,就意味着他没法顺利登基,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唯一的出路便是逼宫。
裴循当机立断做出部署。
*
白日裴沐珩在官署区当值,一到酉时初刻,他立即回了府,这一日裴循必定有所举动,果不其然,待他回到书房,几处暗探已递来消息,
“十二王府四出缇骑,有人给郑阁老府邸送了信,有人去了苏家……还有一人去了城内最大的钱庄……”
几处消息一汇合,裴沐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这是要夺宫!”
裴沐珩转过眸来看向端坐在主位的熙王,
熙王双眸一眯,哼声道,“裴循虽被誉为大晋第一神射手,可他并未上过战场,手中也无实控的兵力,负责九门巡逻守卫的是武都卫,武都卫中郎将便是燕少陵,其余上六卫均掌握在陛下手中……难道?”
裴沐珩脑海掠过无数可能,最后笃定道,“他敢当机立断动手,只有一个可能,他在军方有人!”
“谁?”
父子俩两两相望,将军中各大主力,与十二卫将领在心中一一掠过,一个可能的人选清晰映在脑海。
“不会是他吧?”
唯有那人,才有本事与熙王府相抗衡。
一想到那人的身份,便是沉着的裴沐珩也忍不住倒退两步,他面沉如水,
“若真是他,可就麻烦了。”
再联想苏子言昨日步行的方向,他往正阳门出宫,而不是往午门入宫,可见那幕后人住在宫外,如此一来,外祖父极有可能就在那人手中,难怪对方如此狡猾难缠,裴沐珩心底的疑惑悉数释去,抚了抚额,颇觉棘手。
*
夜浓如墨,纷纷扬扬的雪丝蓦地便止住了,这一点雪并未在京城留下任何痕迹,天际依旧阴沉得很,寒风如旧,天色暗后,裴循做下人装扮,借着府上买菜的牛车出了后门,折去一条小巷子,确认四下无人后,他又翻上早早侯在此处的一匹快马朝城中某一处府邸奔去。
早有人在那巷子深处候着他,从他手中接过马缰,朝他施了一礼,裴循敛着眉目,沿着洞开的角门进了府邸,这里有一条暗道直通府邸西北角处的阁楼,阁楼并不大,共有三层,左右林木掩映,只见些许红廊绿庑闪烁其中。
阁楼摆设沿袭了魏晋之风,无一桌一椅,唯有一条长案横亘在敞轩正中,一凭几在后,那阁楼的主人每日爱坐在此处,对着西边天,漫看云卷云舒。
裴循上来时,那人姿态依旧,甚至都不曾回眸看一眼,便淡声道,“来了呀……”
裴循来到他对面跪坐,朝他一揖,“今日大理寺一事,想必师傅已听说了吧?”
坐在他对面那人,五十多岁的年纪,一身灰色长袍,无任何绫罗锦缎修饰,甚至也没有多么修长挺拔的身躯,除了眉目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峥嵘,整个人便如同一再寻常不过的老头。
若文如玉在此,便能认出,此人乃大晋军中第一人,被誉为当世张良的文国公,文寅昌。
文寅昌颔首,神色不为所动,
“我听说了。”
那语气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裴循见他如此从容,悬着的心松懈下来,朝他露出一笑,“师傅有何打算?”
“殿下有何打算?”文国公反问他,说话间甚至轻轻抿了一口茶。
裴循对着这位昔日教授自己骑射的师傅,未做任何隐瞒,
“我打算逼宫。”
文国公只眉尖微微挑了挑便了然地点了头。
“好。”
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态。
裴循看着面前这张并不年轻的脸,思绪猛然回到初见他那一回,裴循自小聪慧,被皇帝养在身边,一次偶然的机会,让皇帝发现了裴循骑射的才能,便动了培养他的心思。
皇帝虽然心疼儿子,却没打算溺爱儿子,无论是太子还是秦王,都是打小习武,裴循亦然,起先皇帝给裴循在羽林卫中选了几个师傅,教他习箭,可惜没多久,裴循的精准度令人叹为观止,几位师傅都表示教不了他,皇帝无可奈何,最后着人将裴循送去边关,交到文国公手中。
八岁的裴循就在一片沃野中,见到了驰马而归的文国公。
那时的文寅昌,不算是大晋最俊美的男子,但他单手张弓射猎的本事叫裴循看得心服口服,从此便下定决心从文国公习射,裴循的天赋,文寅昌的悉心教导,造就了大晋第一神射手,一次四国围猎,裴循一箭定乾坤,狠狠挫了大兀军威,从此第一神射手的名声传扬四海。
裴循第一次生出夺嫡念头后,便毫无保留告诉了文国公。
朝中大臣还在太子与秦王当中辗转站队时,国之柱石文国公早已站在了裴循身后,中宫嫡子的身份,军中第一人的支持,让裴循在夺嫡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并自信舍我其谁,直到裴沐珩的出现,打破了他势如破竹的劲头。
“不瞒殿下,刘越所言句句属实,而他所谓的那个柳氏后人,也真实存在。”文国公告诉裴循。
裴循皱着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国公摆弄了下面前的棋局,他自小沉迷于对弈,至今已无敌手,他过于无聊,每日便自己与自己对弈,面前这副棋局已摆了三日,还未分出胜负。
“因为他们要寻的那个人就在我手里,而那个人就是十三针的后人,徐云栖的外祖父章老爷子!”
“裴沐珩此举便是想引蛇出洞!”
裴循猛吃了一惊。
原来如此。
“小七这是将了我一军呀!”裴循苦笑。
文国公这回眼神严肃了几分,
“所以,殿下不能乱,我来帮殿下捋一捋,既是要逼宫,需要兵力,兵力我有,”文国公是五军都督府左都督,有统兵之能,却无调兵之权,
“咱们首先得有一张调兵令。”
裴循很快调整思绪,颔首道,“兵令的事我来办。”
文国公镇定看着他,“武都卫掌九门巡防,握着整座京城的命脉,想要破除这道关卡,必须借助南营兵马,陛下昏迷,想要调动南营大军,需司礼监掌印,内阁首辅,兵部尚书联合署名,咱们不仅要那道兵令,更要阻止熙王府夺取兵令。”
“所以……”两道视线在半空交汇,裴循语色激昂,“关键在荀允和。”
“是,你有法子拿下荀允和吗?”文国公问裴循,
对于这一点,裴循极有把握,
“您放心,荀允和的事交给我来办。”
文国公颔首,“成,只要你能稳住荀允和,裴沐珩交给我,他不是想引我出手么,我就将计就计,设局围猎他,只要裴沐珩一死,熙王府没了主心骨,大局便定。”
一旦文国公领兵占据京城,朝臣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该选谁。
而整个夺嫡,最关键的便是杀了裴沐珩,怎么杀,章老爷子是最好的诱饵。
文国公不愧是老谋深算的军中第一人,三言两语便让裴循拨云见日。
“事不宜迟,咱们分头行动!”
裴循出了文家,立即招来暗卫,放出一个消息。
自从裴循拉拢裴沐珩失败后,便在熙王府安插了耳目,这名耳目前段时日好巧不巧听到一个消息,消息是从熙王妃锦和堂传出来的,原来裴沐珩娶了徐云栖后,过了半年才圆房。
裴循太知道荀允和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于是他先不动声色上门拜访荀允和,在荀允和心里种下种子,而现在便是种子生根发芽的时候了。
裴循示意眼线将这个消息传布出去。
亥时四刻,裴循收到了暗卫的回信,
“殿下,咱们的人把消息透露给了荀府管家,管家立即将事情禀报了荀允和,您猜荀允和是什么反应?”
裴循慵懒地坐在太师椅里,撩起眼皮看他,不等他问,那暗卫立即答,
“荀允和恼羞成怒,当即拍了桌子,让管家去隔壁接云栖姑娘回府。”
“然后呢?”
暗卫面露失望,摇头道,“云栖姑娘不肯回府,只说此事是她当初与三公子商议而为,并非三公子刻意怠慢。”
裴循撑着额揉了揉眉心,“这倒是像她做出来的事。”
但这不关键,关键是荀允和的态度。
“荀大人顾不上夜深,亲自奔去熙王府要人,熙王与熙王妃苦口婆心劝说很久,荀大人十分坚决非要见云栖姑娘。”
“云栖还是不见?”
“对,”暗卫颔首,“云栖姑娘通过丫头银杏的口,告诉荀大人不许他插手他们夫妻之间的事。”
“三公子跪在荀大人跟前请罪,荀大人本就对他不满,眼下更是怒到极致,看都没看他一眼便拂袖而去!”
说到此处,暗卫语气里带着不确定,“殿下,这会不会是荀允和与熙王府在唱双簧,试图迷惑咱们?”
裴循不是没想到这个可能,他语气淡漠,“不管真相如何,荀允和想接回徐云栖倒不是作假。”
以荀允和护犊子的作风,知道徐云栖被裴沐珩冷落半年,恐杀了裴沐珩的心都有。
裴循所料不差,荀允和着实气得眼前发黑,一向温和雅重的内阁阁老,一气之下将桌子都拍碎了。
恰在这时,皇宫传来消息,刘希文请荀允和去一趟奉天殿,荀允和压下心头恼怒,冒着严寒飞快奔去皇宫,皇帝已昏迷过去半日,范太医施针尚未让他转危而安,刘希文便知大事不妙,与羽林卫大将军左逍林商议,要请荀允和入局。
关于这件事,刘希文与左逍林其实吵了很久。
“左将军,眼下陛下昏迷不醒,依照惯例,得请内阁首辅入殿坐镇。”
左逍林第一个念头是不答应,
“荀允和虽是首辅,可他是熙王府的亲家,陛下忌惮熙王府又不是一日两日,这么做,恐违背陛下心意。”左逍林语气十分坚决。
刘希文颔首,叹道,“你说的没错,可问题是,咱们能瞒住一时,瞒不了一世,我管着司礼监,你只能控制住宫防,那些朝臣怎么办?唯有荀允和在场,方能释去朝官的疑虑,稳住局面。”
左逍林听到这里,已然有了些动摇,不过他语气还是很坚定,
“再等等吧,再给范太医一点时间,没准明日清晨,陛下能醒来呢?”
刘希文这回语气加重了几分,
“我倒是不担心熙王府会如何,熙王此人品性你也清楚,你在军中时与他打过交道,逼宫这种事熙王不会做,我担心的是另一位……”刘希文往后宫的方向努了努嘴。
这下左逍林神色明显迟疑,沉着脸没吭声。
眼下局面不利于皇后与裴循,若裴循铤而走险,也不是没可能。
恰在这时,下辖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的陈立匆匆奔来,将刚刚发生在熙王府和荀允和之间的事告诉了二人,刘希文眼珠转悠半圈倒是没太当回事。
以他对裴沐珩的了解,这未必不是惑敌之计,但这个消息很显然打消了左逍林对荀允和的顾虑,他当机立断答应道,
“将荀允和宣入奉天殿。”
两名侍卫并一名小内使急赴荀府,护送荀允和入宫。
一旦荀允和进驻奉天殿,熙王党便已在夺嫡的中枢站稳了脚跟。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吗,当然没有。
裴循很快有了不少动作,给奉天殿施压。
裴沐珩当然不会给裴循安然备战的机会,连夜便把柳太医一案透露给了秦王,秦王这个时候充分发挥了搅屎棍的本事,雄赳赳气昂昂赶赴奉天殿要见皇帝,左逍林当然不会让他进去,秦王不干了,借着天色刚亮,将此事闹去了文昭殿。
一大早聚在此处等着议事的官员顿时炸开了锅。
裴循被迫不得不入宫辩护,声称这是有人伺机诬陷,而这个人便是秦王。
两位王爷在文昭殿吵得热火朝天,裴循这人极有口才,把秦王不知从哪得来的线索一一驳斥,
“证据?秦王兄,凡事讲究证据,您去大理寺将那人带来文昭殿,让他拿出皇后陷害长公主的证据来!”
裴循既然知道真正人证在文国公手中,自然就不怕刘越的指控。
但秦王也不是好惹的,他还真就从大理寺将人提了来,有了徐云栖的画像,请高手易容一番,那人又将当年的事说的一板一眼,还真有不少朝臣信了大概,旁人不说,郑阁老当场跌在地上,昏厥过去。
至于证据,那假扮章老爷子的证人声称,
“开棺,请人去燕山陪政园开棺便是。”
开棺验尸尚需时日,且一时半会不会有结果,再说了,都三十年了,棺椁里还能有什么站得住脚的证据?
等验尸结束,恐这边大局已定,裴循镇定自若,十分坦然道,
“行,那就开棺!”
裴循用这个态度,稳住了朝臣的心。
安抚过后,裴循疾步迈出文昭殿,这个时候,一心腹内侍匆匆行来,在他耳边低语数句,裴循闻言整个人登时就怔住了。
内侍望着他迟疑的眉目,低声道,
“苏大人说,他就帮您到这了,接下来的路让您自个儿走。”
裴循白皙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下,忍不住虚虚握了握,连着嗓音也飘着几分不真实,
“她现在就在成国公府?”
内侍答道,
“是的,今日是云栖姑娘给文如玉看诊的最后一次,错过今日,再无机会了,苏大人已派了人手埋伏在成国公府内外,就等您的示下。”
裴循什么都没说,只一步一步沉重地朝午门迈去,迎面的寒风格外烈,跟刀子似的割在他面颊,他不知怎么上的马,那马也似乎十分灵验,就这么载着他到了成国公府。
府门前立着一人,眉目欺霜含雪,风姿如玉,正是工部侍郎苏子言。
裴循面色前所未有凝重,缓慢地从马上翻下,随后一步一步来到他面前。
裴循目光越过苏子言,投向洞开的门庭内,十步一人,五步一岗,苏子言显然已布下天罗地网,只为留下徐云栖。
裴循深深闭了闭眼,挺俊的身姿在这一刻微微晃了晃。
他不知自己在迟疑什么,以他一贯毫不留情的作风,苏子言替他铺了路,他该是毫不迟疑的。
困住徐云栖,便彻底拿捏住了荀允和,没有比这更好更便捷的法子。
没有时间了。
裴沐珩已经去了燕府,显然是打算说服燕平与燕少陵,替他出兵夺嫡。
裴循就这样,带着坚毅的目色,大步跨入成国公府。
沿着中庭石径一路穿过正厅,后厅,直到垂花门,过了垂花门,绕过一座翡翠照壁,正院穿堂内传来一道敞亮的笑声。
“云栖,你瞧瞧,你打扮起来多好看,再别穿这些素净的衣裳了!”
紧接着,有人接话,
“我好心给你治病,你却拿我作玩笑,这些花花绿绿的头饰挂在发髻上多不方便呀!”
她嗓音还是那般轻柔,像是春日的花絮猝不及防滑过他心尖,一种莫名的渴望和悸动无可预兆地涌上心头,裴循脚步蓦地一顿。
他并不年轻,少时为了迷惑太子和秦王,也时常出入烟花柳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一瞬间的悸动意味着什么,他突然间就明白了。
明白脚步为何这般迟疑,明白一旦想到那个人,牵扯那个人,他总是忍不住多想一些,多思虑一些,甚至每见了女子,忍不住拿来与她做比……
明白了她未能与裴沐珩和离时的那种遗憾,明白了每每看到她忍不住多看一眼时的情不自禁……
原来如此呀。
裴循苦笑一声。
就在这时,门扉被人推开,一前一后迈出一双俏丽端方的女子,文如玉打扮完徐云栖亲自送她出门,
“就这么回去,好好惊艳惊艳裴沐珩,看他这高岭之花下不下神坛!”
文如玉话音一落,擡眸发现了裴循的存在,只见那寒风朔朔的穿堂内立着一人,那人身着绛色王袍,端得是朗月清风,松姿赫赫。
裴循眉目灼灼盯着徐云栖,只见她穿着一身海棠红的对襟镶边软袄,满头珠翠,一对剔透的红宝石耳坠,轻轻在她面颊处晃荡,衬得她肌肤如雪,眼如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