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薄迈上高中以来就没往家里拿过书，偏巧今天还被薄晴抓个正着。
薄晴跟见鬼似的，“哟，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咱家狗子也能往家拿书啦？”
薄迈目不斜视从她身边过去，全当什么也没听见。
薄晴笑着跟过去，见薄迈随手把书往桌子上一扔，她捞起一本，翻开第一页，干净的纸上两个干净的字。
“陌笙，”薄晴随手翻翻书页，书本干净，内页却满是翻阅痕迹，笔记也记得非常满，一看就是好孩子的书，她问，“谁啊？谈女朋友了？职校还有这种女孩子呢？”
眼看都四十几的人了，成天满脑子情情爱爱。
薄迈懒得跟她废话，只冷冷交代：“别瞎碰。”
说完往外走。
薄晴“嘁”一声，把书放回原处，揶揄道：“还挺宝贝。“
“不过呢，我可提前跟你说好，南香的女孩子，你不能碰，”薄晴收起玩笑脸，难得认真，“要想玩玩，也行，但是找跟你一样混的人玩，乖孩子别碰，否则我绝对收拾你。”
薄迈本来对于薄晴的话是一个字也不想往耳朵里进，他等着去场子那儿，闻声停在屋檐下，回头看向薄晴。
薄晴表情看着不像在说笑。
薄迈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孩子，但是在他印象里，自他记事以来，薄晴也绝对算不上好母亲。
这种略显冠冕堂皇的话，实在不像是能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怎么？新姘头是警察？还是什么人民子弟兵？突然那么正义，明天不会大义灭亲直接把我送进去吧？”
薄迈这张嘴，薄晴就没从里面听见过顺耳的话。
但这会儿她也懒得跟薄迈掰扯，只叮嘱：“别跟我在这胡咧咧，我话放在这了，要真谈恋爱，趁早断了。”
薄迈不屑嗤笑，“你当我是你。”
俩人话不投机半句多。
薄晴瞧见他那神情就烦，“滚，赶紧滚。”
薄迈扭头就走。
刚走到院门口，门外彪子忽然狂叫，薄迈一顿，下一秒，不远处传来闹哄哄的声响。
“怎么回事？”薄晴也走过来。
薄晴话音刚落，整片区域头顶响彻警笛声。
薄迈神色一凛。
薄晴迅速反应过来，“坏了！老赵！”
她想往外冲，薄迈一把拽住她，把人甩到院子里，冷声：“在这待着。”
然后“啪”一声把门甩上，自己一个人出去。
透着门缝，薄晴看到薄迈义无反顾往深色中走去。
旁边彪子紧跟陪同。
一人一狗在这齁冷的冬天居然有几分影视剧里的英姿侠气。
薄晴盯着看好一会儿，唇边露出欣慰又得意的笑。
“行，这臭小子也算没养太烂。”
……
薄迈根本不用往里进，刚到拐角就碰到一群身穿制服的警察从街道往这边进。
碰见薄迈，其中一个警察招呼：“哎！待着待着，里面办事呢，别凑热闹。”
薄迈没动。
警察例行询问：“你住附近？多大了，身份证带没？”
薄迈说：“没，刚放学。”
警察本来对薄迈还有点戒备，闻声一愣，“你是学生？”
薄迈：“嗯，高中。”
警察这才“哦”一声，跟旁边同事啰嗦一句：“现在孩子都吃饲料啦？一个个蹿那么高，身份证号报一下。”
薄迈看一眼警察手里的机器，没立刻回答。
这时深巷里传出更大的动静，紧接着就是成群的人被警察压着走出来，为首的是成旭。
成旭本来低着头，余光瞧见前面有人便擡起头，一眼看见站在路口的薄迈，他顺口就喊出口：“薄迈？快跑！”
操。
傻逼。
薄迈都没来得及骂出口，在警察还发愣的时候，转身就跑。
身后警察慢半拍地喊：“站住！别跑！”
薄迈身高腿长步子大，几步已经拉出小段距离。
这片区域薄迈日复一日转了三年，即便没光，哪里该拐弯，哪里有墙头他也摸得清楚。
所以几个闪身，豹子一般，警察便再也摸不到他的影子。
“妈的！”警察暴躁地骂一声，指着左右两个方向，“给我搜！把这混球给我找出来！”
身旁一个人：“还搜什么搜啊，不都听见名字了？回局里把信息一调不就行了？”
暴躁警察一听也是，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耳根子一跳，听见巷子里有手机响声。
声音不小，说明此人离他们不远。
暴躁警察抢走身边同事手里的手电筒，往声源处一照，只见一身黑的少年面对墙壁站着，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手电筒灯光照在少年脸上，少年被晃地偏开头，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这个点，会联系薄迈的人实在不多。
薄迈拧着眉，掏出手机，看到是新短信。
他点进去，一行小字。
【是薄迈吗？我是陌笙，我的书好像忘记拿了……TvT】
薄迈盯着末尾那个颜文字表情，气笑了。
……
一职有一个名叫“一职万能墙”的q.q号，账号任何人可添加，可发消息，消息基本都是有关校内的，账号主人接收到信息截图发在q.q空间里，任人评价议论。
这种账号几乎每个学校都有，一中也有，陌笙没加过，但是听孙佳文提过。
只是相比较一职的学生，一中的学生显然要更内敛一点，不管发的是求助消息还是其他别的消息，都会要求q.q账号主人把自己的头像码掉。
一职则很少要求码头像，甚至会自曝“家门”。
陌笙加过“一职万能墙”后，大致浏览一下账号近日消息，内容可谓十分丰富。
有：【前几天跟薄迈表白那女的到底穿没穿打底裤？】
评论：po主有没有素质了？这也打听？咱们仙女妹妹现在都快哭出另一条长江了！（我猜没有。
评论：这有什么好打听的，实在好奇问问薄迈呗，他肯定知道。
评论：哈哈哈哈哈楼上你好恶毒。
也有：【大家好，我是高二七班邵平，器大活好，现招长期女友，要求貌比灭绝师太。】
评论：邵平是吗？我记住你了，明天就把你拎厕所比划比划。
评论：我真的会笑死，邵平本人知道吗？
评论：啊啊啊啊我就是邵平！特么的哪个狗东西给老子造谣？（我是说最后几个字，其他挺真的。
议论老师私生活的也不少。
【八班班主任到底离没离婚？听说他老婆给他戴绿帽了？墙墙不用给我码头像，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邵名平】
评论：怎么又是我？我到底几个小号？
评论：天冷了，地中海是建议多戴几顶帽子。
评论：厕所见过他勾八，比不上我小拇指，建议老婆直接进厂批发绿帽。
评论：他跟十班灭绝师太好配，谁能刨个坑把俩埋进去啊啊啊啊。
一中万能墙平时发的求助消息居多，偶尔也会有人吐槽老师吐槽同学，但基本都会码掉头像，用词也相对来说比较委婉，更不会如此毫不遮掩地谈论性。
陌笙简单看几条，对一职的整个风气更加鄙夷不屑。
但这并不耽误陌笙给一职万能墙发消息。
没多久，万能墙更新一条最新消息。
内容：【你好墙墙，我是一中的学生，找薄迈有点事，方便问一下薄迈的手机号吗？谢谢，码一下头像。】
似乎只要事关薄迈，就能激起很多人的兴趣。
评论很快翻了天。
1L：一中的？真假？薄迈已经帅到一中了？
2L：一中的孩子果然单纯又无辜，不懂我们薄哥的毒性。
3L：137xxxx3399，不谢，麻烦po主后面来汇报一下后续，让我们看看你的死法。
4L：我不服！平时有人要我的手机号，你们全在评论区晒自己的手机号，今天怎么不晒了？
5L：楼上哥们儿你谁啊，薄迈的妞大家不敢泡，你的还不敢？
6L：他是邵平。
7L：哈哈哈哈哈我真是服了。
……
评论一直盖了几十楼，热度仍然不断，大有能盖上百楼的趋势。
陌笙翻看几条就没往下看了，她的重点并不在大家的评论上，只要有人评论，就够了。
给薄迈发过短信后，陌笙便将手机放一边，打算再过几遍古诗词。
刚翻开书，手机响一声。
陌笙随手拿过来，是一条新短信。
她点开，上面三个字：【哦扔了】
敷衍地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陌笙一愣，随后又觉得不太可能。
虽然从过去言行举止能看出薄迈确实混蛋，但没道理他们两个和平相处过几次后还那么混？
陌笙随手回过去：【啊？真的假的……QAQ】
一边回复，一边眼睛往课本上盯，嘴里默念古诗词。
两首过去，薄迈没回。
陌笙再发：【你又在逗我对不对，薄迈？】
三首过去，薄迈没回。
陌笙：【……薄迈？】
简短的古诗过完，就是长篇大论的诗词。
不能再三心二意了。
于是陌笙发一条：【你睡觉了吗，薄迈？好吧，那晚安。】
发完手机往旁边一丢，专心背诗词。
今天学校提前一个多小时下晚自习，陌笙结束复习的时间也比平时早，简单收拾一下自己，回自己屋前，陌笙推关倩茹房门看了一眼。
关倩茹躺在床上，看着已经睡着。
陌笙小心关上门，回屋睡觉。
考试拖拖拉拉考了五天，这五天并不需要上晚自习，所以每天陌笙都回家很早。
最后一天上午考完，陌笙没耽误时间，直接回家。
放假后时间便充裕起来，陌笙想着给关倩茹做点差不多的饭，免得她总是随意糊弄自己，把自己折腾得头疼胃疼哪儿哪儿都疼。
晚饭后关倩茹有气无力地回房间，陌笙见她神色不太对，刷完碗后进她房间问：“你不舒服？”
关倩茹整个人卷在被子里，说话闷声闷气地，“就没舒服过！”
陌笙不予理会，直接探手去摸她的额头。
倒是不热。
“死不了。”关倩茹说话难听。
陌笙只当没听见，交代一句：“明天我去菜市场买点排骨，钱在哪儿？”
关倩茹装死。
陌笙以为她不想动，就直接去翻她搭在椅子上的裤子口袋。
平时如果陌笙强行翻钱，关倩茹总会立刻起来阻止，今天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陌笙直觉不对劲，神色忽然严肃起来。
“钱呢？”口袋里居然什么都没有。
关倩茹不回话。
陌笙转身去翻衣柜，这几年关倩茹心里不舒服，整个人没精神又削薄，精气神不足，怎么打扮都是徒劳，所以关倩茹干脆自暴自弃，不再臭美。
衣柜里的衣服也不过寥寥几件，冬天的更少。
陌笙把所有外套口袋都翻一遍，什么都没翻到。
她心一凉，站在床边，“都花完了？”
关倩茹还是不吱声。
陌笙一下子没控制住，直接掀开关倩茹的被子。
关倩茹这才炸毛，“干什么干什么！要翻天是不是？”
陌笙冷漠，“我问你钱呢。”
关倩茹脸扭一旁，“没了。”
陌笙心一堵，好半天才顺过来气。
她看着关倩茹，“马上过年了你知不知道。”
关倩茹继续不说话，完全不打算和人沟通。
“行，”陌笙也不管了，“反正我有手有脚，总不至于饿死，但是姥姥姥爷，你自己看着办吧。”
房门被狠狠摔上。
陌笙在客厅坐着发呆。
没多久，关倩茹房里传出闷闷的哭声，很快，哭声放大，愈渐鬼哭狼嚎。
陌笙听得烦了，便起身离开。
然而并没有什么好去处。
大冷天，没下雨没下雪，空气反而显得更加干冷。
让人似乎都有些喘不上气。
陌笙随意找处屋檐坐着，任由冷风吹着，茫然发呆。
这个时间点正是饭后散步的时间，不少人从家里出来，来来往往，不是夫妻就是母女，又或者祖孙。
大家看上去都有家。
因为有家，所以即便是那么冷的冬天，也愿意从家里出来往外走。
陌笙无声地仰头看，筒子楼立在夜空之下，明明破败，却好似很尖锐，犹如一颗生了锈的铁钉。
屹立不倒。
格子窗亮着或白或黄的灯光，每一家，都显得特别暖和的样子。
陌笙看向自己家。
一片漆黑。
似乎比外面的夜更冷。
很莫名地，陌笙想起了薄迈的家。
他应该也没有父亲，母亲不够正经，所以家里大概也总是漆黑一片。
他回家的巷子又深又黑，像一条细窄的，没有尽头的隧道。
而她回家的道路，不是堆积泥水，就是冰冻滑脚。
陌笙又想起第一次和薄迈相遇的时候，少年指关节明显冻伤，眼角也有伤痕，他很无所谓地说那是自己的勋章，然后把她从地上拽起来，转身离去。
她又想起前几天，她在他身边走着，他眼神嘲笑她慢，嘲笑她矮，但却在下一秒拿走了她怀里一大半书籍。
陌笙愈发地失神。
……
直到夜色更深，气温更低，陌笙才僵硬着手脚起身上楼。
打开门，屋内静悄悄地，没有放肆的哭声，也没有痛苦的嘶喊声。
这清净落在陌笙心上，又轻又重。
她别无他法地长叹一口气，路过关倩茹房间的时候，陌笙本想直接走过去，却在瞥见地面灰尘的时候，微微一顿。
这是她刚刚摔门时震下来的。
陌笙忽然想起陌盛行刚走的那几年，邻里间总爱议论他们家，说他们家过成这样都怪关倩茹娇气爱美，不会过日子，心高气傲，但命不好。
总之好像全是关倩茹一个人的错。
“你瞧瞧，这又生的是个闺女，要真是个儿子以后还有点盼头，唉，命不好啊，命不好。”
可是那么多年，关倩茹从来没怪过自己生的是女儿。
冲进陌盛行那间出租屋时，关倩茹说的是：“今天我就给你上第一课。”
陌笙垂眸，心底翻涌出难以言喻的情绪。
好一会儿，陌笙擡手，推开了关倩茹的房门。
客厅的光照进房内一束，落在床上，照在关倩茹身上。
关倩茹没盖被子，躺得很安静。
可她的手却垂在床边，而床下地板上，落满了鲜红。
陌笙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