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陌笙记得有段时间黄果很喜欢看小说,尤其偏爱破镜重圆系列，每当主角一别经年再重逢，她都特别激动。
陌笙不是很能理解,现代社会并非远古从前，被迫分离后没有方式找寻对方，现在有手机,有同学,有各种联系方式,倘若有心,为什么不能早早相聚？除非是不愿。
既然不愿,重逢又哪有激动可言？
黄果听了则会说：“其实是因为,他们眼里的你情我愿是两码事，但是在我们读者看来，那就是两情相悦。”
陌笙会笑：“什么叫两情相悦？一见对方就笑？”
黄果：“这只是其一，还有很多其他的情绪，提心吊胆，敏感不安，计较小气,嫉妒愤怒。”
陌笙：“听起来没什么好的。”
“嗯，所以你会忍住不爆发,因为总是很害怕，害怕不好的结局是因为自己的爆发导致的。”
什么是不好的结局呢。
车里安静无声，只剩下陌笙自己的呼吸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看似暴怒的薄迈反而冷静了下来，而她则开始情绪不稳。
她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耳边只有剧烈的心跳声。
还能不好到哪里去。
陌笙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回忆起过往的自己，她似乎从来没有害怕过。
她不怕任何的结局。
因为打从一开始,她就无比清楚，他们之间，没有好结局。
所以陌笙只有微妙的一瞬恼羞成怒，而后淡淡看向薄迈，说：“这句话到底该谁问谁，我以为你比我清楚。”
说罢，她不再看薄迈什么反应，也不打算再与薄迈有过多的纠缠。
她推开车门，打算从另一侧下车，“我正好还有事，你想在这待着就待着吧，车送你了，就当……”
她没继续说下去。
但是一切已经明了。
在陌笙下车前一瞬，薄迈叫住她。
“陌笙。”
陌笙动作停滞一瞬。
她背对着薄迈，并不能看见薄迈的表情神色，甚至连他的口吻都无法判断。
“好，”他平静，又似咬牙切齿，反复重复，“好，好。”
而后摔门离开。
车门的巨响震得整辆车子都在晃，陌笙微微垂眸，感觉胸口被震得有点想吐。
缓了一会儿，她才重新调整坐姿，后背完全贴靠在椅背上，仰面闭眼。
陌笙一个人待了好久，几乎像是睡了一觉，才晕晕乎乎地回家。
翌日周日，陌笙公司临时有事要她下午必须在公司，陌笙大早上脸都没洗就往机场赶，落地萧山后直奔公司，等一切忙完后，陌笙从写字楼出来，只见落日将沉，晚霞绚烂。
好像什么都没变，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陌笙原地驻足片刻，转身往家走。
之后的一段时间，日子如常，陌笙两点一线，偶尔回花城，偶尔跟李延森一起吃个饭。
李延森快活了两个月，不知家里怎么想的，忽然决定要他继承家业，他不吃不喝闹了一周，没闹出什么成果来，最后不得不进公司实习。
实习生都忙，尤其是重点培养的实习生，于是李延森再次消失在陌笙的日常生活里。
一切仿佛真的回到了原点。
直到黄果生日。
黄果每年生日都是跟朋友找个餐厅过，然后结束后找个夜店玩玩。
今年也是。
只可惜今年赶上了周内，陌笙加班，没赶上吃饭的环节，等从公司出来黄果他们已经转了夜场。
陌笙只好先回家换身衣服，再去夜店找黄果。
黄果提前给陌笙发了包间信息，陌笙本来只是扫一眼，没多想，等到了夜店工作人员一听包间号亲自带领她时，她才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是的。
这是个大包。
黄果晚上已经发了第一波朋友圈，餐厅图里，所有人一目了然，七八个人，根本不需要开大包。
陌笙心有疑惑，但没问黄果，想着可能是他们中的谁临时喊了朋友。
结果刚到包间门口，里面正巧有人出来，陌笙擡头看去，微微一怔。
“嗨，来了。”是李良宵。
陌笙停下脚步，佯装确认包间号，李良宵笑道：“找黄果是吧，就是这儿，今天碰巧我也过生日，晚上看见黄果发的朋友圈，就把人喊过来了。”
陌笙这才放下手机，跟李良宵说：“生日快乐。”
“谢谢，”李良宵说，“你先进去吧，他们都在里面，我接个电话。”
陌笙点头。
工作人员很有眼力见地帮陌笙推开门，陌笙猝不及防出现在所有人目光下，她静静看去，一眼扫过很多生面孔。
“陌笙！这里！”黄果招手示意。
她们在进门右手边的方向，过去几乎需要走过一大半人。
包间昏暗，每个人的面孔都是模糊的。
只有一个人是清晰的。
他一个人，左右两边都是空着的。
陌笙猜想其中一边应该是李良宵的位置，另一边大概一直都没人，可能是恰好没人坐，也可能是某人脸太臭，旁人不敢靠近。
余光里，陌笙注意到某人直勾勾地看着她，她眼眸轻敛两下，而后目不斜视地走向黄果。
仿佛她并不在意在场除了黄果的其他任何人。
“下雨了吗？”黄果问。
陌笙说：“刚起风，估计一会儿就下了。”
黄果：“牛逼。”
然后扭头跟旁边人说：“我说了吧，我年年生日都下雨，就算白天晴一整天，晚上也要下雨，转账转账。”
那人一边转账一边道：“小龙女吧你。”
“那倒不至于。”黄果打赌赢了，这会儿开心得很。
没一会儿，李良宵进来，他身后跟了几个工作人员，手里推着蛋糕和果盘，其他人见状纷纷开始鼓掌。
莫名其妙地。
李良宵笑着招呼黄果过去，黄果浮夸地捂住嘴，满脸不可置信，而后小碎步地走到李良宵身边，握住李良宵本来绅士礼伸出的手，很狗腿道：“谢谢李总谢谢李总，真是沾李总的光啊。”
李良宵乐不可支，搂着黄果一起切蛋糕。
李良宵和黄果只切了第一刀，剩下的交给工作人员，李良宵和朋友们说话，黄果则回到自己位子上。
她脸上挂着笑，眼睛里却好似有什么光影，一闪而过。
陌笙不动声色握住了黄果的手，黄果微微一顿，看向陌笙。
陌笙问：“你们俩怎么忽然那么熟？”
黄果若无其事地，“开什么玩笑呢，我怎么可能跟他熟。”
“嗯？”陌笙看着她。
“别胡思乱想啦。”黄果挪开眼睛。
陌笙一时没挪开，目光忽然越过黄果落在了不远处的男人脸上。
此时工作人员给他递蛋糕，他看了一眼，不掩脸上的嫌弃，让工作人员拿开。
很微妙的一瞬，他忽然扭头看了过来。
热闹中，他与陌笙对视。
不知谁说了句“下雨了”，黄果立马起身要出去看，陌笙和薄迈的对视由此打断，各自收回自己的目光。
“现在出去吗？”陌笙问。
黄果胡乱点头。
陌笙陪她一起去。
一出门，果不其然嗅到一股雨的味道。
很清冽，又泛着淡淡的腥气。
南方的雨总是突如其来，雨势也总是很大。
陌笙来这里那么多年，还是不能习惯这种“唐突”。
她陪黄果看了一会儿雨，黄果忽然转身钻进了陌笙的怀里，陌笙一怔，随后什么也没问地拍了拍黄果的后背。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直到黄果从陌笙怀里出来。
她鼻尖眼角都有些红，说话时声音也哑。
“我真是喝多了，居然敢那么异想天开。”黄果说。
陌笙没接话，也没安慰什么。
大概是，她也是如此想的吧。
再回到包间，已经没剩下多少人。
夜店里真正的夜场开始，没人愿意在包间里，全都往舞池里跑。
陌笙知道黄果情绪不好，全程陪着，直到结束。
明天周内，大家还有工作。
过了零点，就开始陆续有人离场了。
一点半，所有人都决定散去。
李良宵负责安排代驾，一车又一车的送走，轮到黄果，李良宵和她勾肩搭背问：“妹妹打算怎么回啊？”
黄果笑嘻嘻配合：“哥哥你说呢？”
李良宵笑半天说：“阿凯家就在下沙，一会儿送你回去。”
黄果敬礼：“谢谢哥哥。”
等黄果坐上车离开，李良宵才发现陌笙和薄迈还在。
夜间雨势并未减弱，温度直线下降，人的脸和唇都开始泛起白色。
李良宵忽然想起来薄迈今天没开车，扭头问薄迈：“哎，你今天怎么回去啊？”
薄迈站在门口，没接话。
几秒后才淡淡说：“是啊，我怎么回去啊。”
说这话时，他就看着陌笙。
李良宵敏锐地察觉不对，借口都懒得找，转身就走。
门口霎时间只剩下陌笙和薄迈两个人。
薄迈仍然看着陌笙，陌笙挪开眼睛看向垂下的雨帘，“别看我，我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去呢。”
这个点，又下雨，打车都要排大几十号。
陌笙原地站了一分钟，忽然转身往身后的街道走。
她饿了，后街没多远有一家肯德基二十四小时营业。
她沿着街边的屋檐下，走出两步远，身后响起与她步伐一致的脚步声。
街边有路灯，地上一层雨水，灯光照上去，宛若一面镜。
陌笙扫一眼脚下的水镜，瞥见男人挺拔的身影。
不知为何，陌笙忽然想起那一年，最后在医院里，少年挺着脊背，垂眸看她时的眼睛。
然后，她在他眼睛里看到了她的眼睛。
她眼睛里只有冷漠，开口是尖锐的刀。
她说：“狗赶不走，你也赶不走吗？”
陌笙停下了脚步。
她转身，看向薄迈。
她看着薄迈，眼前却是刚刚黄果望着大雨失神的表情。
扑火的蛾扇翅前，是否也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望着火焰失神。
不多时，陌笙莫名其妙地开口。
“我饿了。”
凌晨，大雨，街头。
上一次见面又说狠话又动手的两个人。
这一次没头没尾的相遇，和没有逻辑的对话。
“酒店有夜宵。”薄迈说。
陌笙“哦”一声：“不想去。”
薄迈盯着她沉默几秒，片刻嗤笑一声。
而后说：“行，你想去哪儿？”
陌笙说：“想回家。”
薄迈再次陷入沉默。
雨势更大，夜如墨，雨水似墨汁，落地绽放，印在他们的脚边裤腿上。
陌笙看到薄迈盯着自己，十几秒后，他转身要走，走出两步又停下，原地驻足三五秒，又回头看过来。
陌笙淡淡看着他。
直到薄迈大步走进雨中，强行拦下一辆空车，不知怎么和司机沟通的，司机将车靠路边停下。
薄迈这时看向陌笙。
陌笙驻足几秒，大步跑进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