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陌笙再被吵醒是薄迈的手机,手机只响一声，很快被人接通。
“喂。”薄迈的声音不在床上，在旁边的小沙发边。
陌笙听到他衣服和沙发摩擦的声音,沙沙的。
“喂，薄哥，来拿药啦。”手机漏音严重,陌笙听到是平衍的声音。
“好。”
电话挂断,陌笙翻了个身。
薄迈正要起身,看样子是打算拿外套直接出门。
陌笙坐起来,她刚起,声音有些惺忪含糊,“我跟你一起去。”
此时正值午后，这几天杭城没有雨，这个南方城市似乎一旦没有雨就能出太阳，仰头泛着金光照进陌笙的头发里，她微微偏头看向薄迈，眉眼惺忪，睁开眼时眼睛里却一片亮晶晶。
薄迈弯唇笑了下,坐到床边，擡手揉了一把陌笙的头发,说：“好。”
陌笙一顿，蓦然恍惚。
她看向薄迈，薄迈不明所以,陌笙摇头，“没事,我去洗漱。”
其实是陌笙想起了从前，那时她短发,薄迈总是手欠，有事没事把她头发揉乱。
她从前其实很烦，因为摸太多次就要及时洗头发。
如今似乎才隐隐明白，也许从那个时候，薄迈就是喜欢她的。
她当初本意就是让薄迈喜欢自己，可后来如愿以偿又觉得这结果荒唐、不可信。
陌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几秒后，打开水龙头，捧一手水，眼前闪过水中映着的自己时，陌笙才明白什么叫，人这辈子只能看到自己眼里的世界。
事实上，从始至终，荒唐、以及不可信的，都是她自己。
陌笙闭上眼睛，把水往脸上洒。
从卫生间出来，陌笙迅速换好衣服。
今天天气还行，她没洗头，就戴了一顶杏色棒球帽，杭城一旦气温搞起来就算是十一月也能只穿一件衣服。
她随便套一件套头卫衣，穿条牛仔裤跟薄迈说：“走了。”
两个人站在电梯间，梯壁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这时陌笙手机响了一下，她掏出手机看见是关倩茹发来的消息，跟她说已经坐进候机室了。
【关倩茹：你还没起？】
陌笙本想回起了，手一顿，删掉刚打出的字，转而对着梯壁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关倩茹。
【关倩茹：？】
【陌笙：妈，当年我爸出轨的那个女人，她并不知道我爸是已婚的。】
【关倩茹：？】
【陌笙：你把图片发给薄阿姨吧。】
关倩茹继续发问号。
陌笙没再回，她觉得这已经不是她的事情了。
她看一眼梯壁里映着的薄迈，在梯门打开一瞬间，脱口而出：“你跟你妈妈有再联系吗？”
薄迈脚步一顿，他偏头看陌笙。
陌笙说：“我妈跟她一直在联系。”
薄迈眼里露出不解和茫然。
这时梯门自动关合，陌笙及时按住开门键，出门的一瞬间牵住薄迈的手，“先出去吧。”
他们一起坐在车上，薄迈没立刻启动，也没说话。
陌笙忽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因为她发现自己其实也属于一无所知的那一方。
她看着薄迈，嘴巴张合两次，莫名有些挫败。
“算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陌笙抓起薄迈的手，把自己的手机塞进薄迈手里，“你自己问吧。”
“问谁？”薄迈觉得有点好笑。
在薄迈和陌笙的关系里，好像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陌笙总是胜券在握的那一个，她难得会有现在这种表现。
这让薄迈觉得好笑又新奇。
他忍不住逗道：“问你妈？以什么身份？”
陌笙品出薄迈调侃口吻，有点茫然。
“你不生气吗？”
好像不气。
以前薄迈总是在一堵墙面前站着，风雨不进，烈阳也不渗，他过着四季如春的日子，时间久了，也觉得乏味又无聊。
他很闷。
总是很闷，喘不过气，也不想离开。
他站在那堵墙面前，不知道那墙里是什么。
如今他认了栽，砸了墙，才觉得一切不过如此。
似乎只要承认了他喜欢陌笙，其他一切他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挺气的。”但是薄迈嘴上这样说。
陌笙一顿，有点心虚地抿唇。
她沉默着思考片刻，“那你打算怎么办？”
薄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急，以后慢慢说。”
那多折磨人？
陌笙一把抓住薄迈的手，“不行，你现在就说。”
薄迈忽然觉得有心眼的人梗起来原来是那么实诚。
他没忍住笑出声，胳膊架在方向盘上，歪着头看陌笙。
陌笙还是很认真的样子，“干嘛，你说啊。”
薄迈看出陌笙真的有点在意的样子，才说：“日子长着呢，你急什么。”
陌笙闻声一顿。
薄迈挑眉，“嗯？不是吗？”
陌笙抿住了唇角。
好一会儿，她才低声：“哦。”
开车途中，陌笙三番五次偏头看薄迈，每一次都欲言又止，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薄迈次次察觉，次次装傻。
他喜欢陌笙为他提心吊胆的样子。
到医馆后，平衍一见他，隔老远就伸手打了招呼，然后扭头往药房去，百丹看见陌笙和薄迈一起进来，愣了下。
陌笙主动朝百丹笑笑。
百丹这才反应过来，也笑：“好久不见呀。”
陌笙点点头。
百丹看向薄迈，“对了，老师问叔叔近况怎么样？”
薄迈想了想，“方医生在里面吗？”
“在的，忙到刚刚才吃饭，这会儿有空闲。”百丹说。
薄迈点头，扭头跟陌笙说：“你等我一会儿。”
陌笙说好。
目送薄迈进去，陌笙与百丹对视一眼，才有点无所适从的微妙尴尬感。
她不知如何排解，便再次朝百丹笑笑。
百丹性格直，直接就问：“你跟薄哥在谈恋爱啊？”
陌笙微微顿了下，点头：“嗯。”
百丹先是沉默几秒，然后嗓音又低又尖地扯了句：“天呐！”
陌笙看向她。
百丹又说一遍：“天呐！”
陌笙实在没忍住，问：“……他是有什么不能谈恋爱的隐疾吗？”
百丹先是一愣，随后仰着脸笑。
“没没没，我就是单纯震惊，”百丹说，“没想到他居然是那种玩一见钟情的人。”
陌笙没听明白，微微疑惑。
百丹嘻嘻一笑，捂着嘴说：“反正你俩谈恋爱了，我说也没关系，就之前有一次你来，他不知道是看见你还是什么，追了出去，不过当时没追到。”
陌笙想起来，应该是她躲着薄迈的那次。
她笑了笑，没反驳百丹认定的想法。
“真是……”百丹再次感叹，“天呐！”
这时有人来拿药，百丹才终于正经起来。
来人是一个家长和一个孩子，孩子看着应该是初高中生，表面上看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异样。
现在孩子长得都高，懂得也多，有时候从外貌并不是很能判断出具体读什么年级。
等这孩子走了，百丹才叹气。
陌笙随口问：“怎么了？他什么很严重的病吗？”
百丹说：“是啊，有点心理连带的生理病，校园霸凌导致的。”
陌笙微妙地沉默了下。
百丹没察觉，继续说：“其实对于这种成长期的青少年来说，不管是骨骼还是皮外伤，都是最容易痊愈的，唯独心理上的创伤，是要背一辈子的。”
陌笙看着那家长和小孩离开的背影，良久才淡淡应：“嗯。”
没多久，薄迈拿着药出来，在大厅没看到陌笙，他看向百丹。
百丹指着路边的车辆说：“陌笙姐在上面。”
薄迈看过去一眼，走过去。
百丹不忘竖起拇指，“哥，牛哦。”
薄迈不解，也没理。
薄迈走到车边先是敲了敲车窗，陌笙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慢半拍地扭过头，薄迈这才绕过车头上驾驶座。
他关上车门，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饿不饿？”
陌笙没答，而是问了句：“薄迈，你有什么心理创伤吗？”
安全带卡扣清脆一声响，薄迈擡头看向陌笙。
陌笙认认真真地看着薄迈，不放过他脸上眼睛里任何一丝微表情。
她害怕再次错过。
“有吗？”她重复问。
薄迈原本与陌笙对视，三五秒，淡淡挪开，往窗外医馆的方向看了眼。
“百丹跟你说什么了？”
陌笙摇头。
她心一凉，总觉得薄迈这么说，就意味有。
“没有，”薄迈说，“我不骗你，以前有过想不开睡不着的时候，再加上那段时间我爸身体状况不好，我没睡好，方医生以为我有什么，我没让他看，他就更觉得我有什么了，我不让他看不是因为我想隐瞒什么，而是我觉得没有必要。”
“陌笙，我不会骗你，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放心。”
话音落下一秒，薄迈怔住。
因为他看见陌笙在他说完的那一秒，落了泪。
薄迈从来没有看见陌笙哭过。
从前他与李良宵去寺庙烧香，李良宵跪完拜完，问他没有什么求菩萨帮忙的吗？
他当时看着一众面相慈善的佛，笑着说句：“佛渡善人，铁石心肠的人估计不会听佛劝告的。”
李良宵当时以为他在自嘲自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你……”薄迈忽然手足无措起来。
他原以为自己是喜欢陌笙为自己提心吊胆的。
他想去帮陌笙擦眼泪，结果因为倾身动作突然又猛烈，导致车内安全系统以为他失控，将安全带绑得更紧。
薄迈感觉心口被勒了一下，他窒息了一秒，手忙脚乱解开安全带，这才伸手到陌笙脸上给她擦眼泪。
他手刚落到陌笙眼角，就被陌笙抓住。
陌笙就那么捧着他的手，捂住了她自己的脸。
薄迈感到自己手心越来越烫，指缝流出更多湿迹。
他听到陌笙哽咽着向他道歉。
她说：“对不起，薄迈，薄迈，对不起……”
她反反复复道歉，持续不断地哭。
陌笙在自己的哭声中回忆她行至今天的漫漫小半生。
她觉得不会有人相信，有人二十大几岁，一直在探索什么才是爱。
亲情，友情，爱情，每一课于她而言都是艰涩难懂的。
她曾以为她自己此生也许都不会明白其中的奥秘了。
如今看着薄迈和薄晴、和原晔，关倩茹和薄晴，以及她自己和薄迈。
她才惊觉，人生关于爱的这堂课，她从来都没有缺席。
她只是一个迟到的晚智者。
陌笙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久。
她似乎要把这些年从未哭出过的眼泪全部哭出来。
只因现在有一双手愿意接住她所有的情绪。
最后，她将哭得有点肿的眼睛和脸一同埋进薄迈胸口。
她声音很哑，鼻音也很重。
她跟薄迈说：“我其实不懂你说的那种日子还很长的日子，到底该怎么过。”
她知道薄迈一直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
以前薄晴不着家，他一个半大的少年，孤伶伶地居然也能把日子过得还不错。
只有她，好像一直过得一塌糊涂。
“我教你，”薄迈少有那么耐心那么温柔，他大手罩在陌笙脑后，他一遍又一遍地说，“我可以教你。”
那天杭城天气极好，落日西沉，晚霞如画。
陌笙把脸从薄迈怀里擡出来，她下巴搁在薄迈肩头，模糊着视线看向窗外。
她低声说：“好想快点过夏天。
“我现在一点也不喜欢冬天。”
“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冬天？”薄迈问。
陌笙微妙地沉默了下。
薄迈：“……你又骗我。”
陌笙笑了一声，“现在真的不喜欢了。”
她直起身，捧住薄迈的脸亲了一下。
“现在只喜欢你，大队长。”
此时晚霞更甚，落日只余一层边角。
于有家的人而言，落日是归家的信号灯。
落日沉了。
“回家。”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