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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看月亮的代价

    一轮弯月才上墙头,其实天空还明亮很。隔着老远,就能看见柳氏夫人面若寒霜,手执一根竹棍站后门边,老田妈低眉搭眼站夫人身后,两手贴大腿侧,看见英华走过来,那两只手就无风自动,慢慢摇晃。

    母亲一定生气了,英华顿觉千斤重大石头压到肩上,一步比一步挪慢。

    李知远前几回看见柳氏夫人心里就发虚,今日不只虚,还颤。本来他想着陪英华镇子里走走就回,不曾想英华突然恼了乱跑,回来已近黄昏。不曾想会让柳氏夫人逮个正着。

    李知远看英华好似寒风中瑟瑟发抖小鸟,情知今日他若不出声,小鸟必要受家法,硬着头皮上前,唱喏道:“原是小侄不是,还请夫人莫要责怪英华小姐。”

    “哦?你怎么不是了——说来听听?”柳氏冷冰冰看着李知远,寒气射出一丈之外,连老田妈都冷打了个哆嗦。

    李知远语塞。

    英华战战兢兢走到母亲面前,垂头看地,不敢说话。

    柳氏冷冷看了李知远一眼,使竹棍英华小腿用力抽了两下,恨道:“再有下回,打断你狗腿。”

    英华咬着嘴唇受了两棍,脸色发白,可怜兮兮看向老田妈。

    老田妈贴着柳氏,貌似轻声,实则大声道:“夫人,咱们回家再打。人家门口打孩子,李公子脸上不好看呐。”

    柳氏冷冷哼了一声,掉头就走。老田妈忙过来扶英华,英华刚挨了两下,走路吃疼,只能拖着脚步儿半靠老田妈身上。

    李知远面孔,瞬间通红,他迈步越过英华,想拦住柳氏,偏英华看着他不停摇头,双目流露哀求之意。李知远只得停下脚步,让王家人从他身边过去。

    英华走得几步回头,飞再看一眼李知远,忍着痛跟随母亲回家。

    柳氏到得英华院里站定,厉声道:“你可晓得错了?”

    英华低头不语。柳氏气极,喝道:“跪下,几时想通认错,几时自己起来。”

    老田妈悄悄儿推了英华一把,英华就院中跪下。她院子当中铺原是青砖,小丫头们才洒过水,这一跪下去,温热水立刻渗透裙子,片刻下半身俱都湿了,叫晚风一吹,粘答答贴身上。

    柳氏午后有事寻英华,梨蕊说二小姐去隔壁李家寻李家大小姐说话。柳氏使老田妈去喊,谁知李家居然说李公子带着英华出门耍去了。又是紧邻,又是世交,出去耍也不值什么,然女孩儿家自重,再怎么说也当带两个使女,或是跟个婆子。

    英华居然一个人都不带就跟着人家走!

    富春地方,谁和谁不是亲戚?只怕明日一县都传遍李知府家公子和王翰林家小姐镇外私会。这么着,不把英华嫁给李公子也不成了,然前日还说要把英华留家里几年,人家又怎么会来上门求亲?

    柳氏越想越是头疼。便是再疼爱这个女儿,也气要死。这般下去如何得了,今日势必要好好收拾遭儿。柳氏给老田妈使了个眼色,抽身出来到正厅坐等英华来认错。

    老田妈候夫人脚步声听不见了,便骂小丫头:“都是死人,拿擦地布来把地擦干净。”又骂院里老妈子:“还不去备洗澡水,二小姐裙子都湿透了。”又骂梨蕊:“跟小姐出门丫头病了,你就当自己跟着小姐出门!出门走走怎地,看长锅呼吃了你?”

    梨蕊低着头认错,道:“原是婢子错,以后必不会偷懒了。”

    老田妈冷笑道:“认错若是有用,还要家法干嘛?打多少,梨蕊你自己说。”

    “每人二十棍。”梨蕊低声道:“跟小姐出门海棠真是病了,怕是吃不得打……”

    “也罢,海棠打暂且寄下。”老田妈发落完了梨蕊,才去抬英华胳膊,好声好气道:“二小姐起来罢,地上凉。咱们跟太太认个错,下回出门耍多带两个人也罢了。”

    “我……”英华吃力爬起来,心里又是羞,又是愧,“原是我错了,不要打她们。”——

    “小姐一向明白事理。”老田妈笑道:“可是这几个丫头也太不谨慎了,就是小姐院里子嫂子们,自从回了富春,也比从前懒惰。今日若不叫大家长长记性,明日还不晓得怎么样呢。”

    梨蕊低着头,连连称是。自己犯错,连累这许多人挨打,英华羞愧得恨不能寻个地洞钻下去,一定要自己先挨二十板。老田妈劝不住她,只得去回柳氏。

    柳氏干脆,亲自执棍把英华和梨蕊各敲了二十板。看着老田妈带人把英华院里人俱都打了才罢手。

    世上没有不透风墙,何况墙上还开了一扇能走人门,消息就插上了翅膀。柳氏夫人执家法,不只打二小姐板子,连二小姐屋里丫头婆子都吃了板子,实是一件大事。不过半个时辰,李家上上下下就都晓得了。

    晚饭时李知府问陈氏夫人隔壁为何要打小姐。陈氏还不曾说话,李知远已是变了脸色,低头巴着饭碗数米粒。这个大儿子虽然不是从陈氏肚皮里蹦出来,陈氏一向疼爱紧。儿子和隔壁家小姐出门走走怎地,陈氏觉得柳氏这顿打是大惊小怪,明着是打自家女儿,其实是折知远面子。儿子羞饭桌上头都抬不起来,陈氏很不满意,道:“想是孩子淘气,打两下也是有。”

    “哦。”李知府对妻子一向尊重,陈氏如此,他心里不以为然,便不再问陈氏,看向儿子:“知远,我恍忽听说你下午和王家二小姐出去耍?”

    “原是儿子错。”李知远放下饭碗,跪到父亲脚下:“王小姐原是来寻大妹,大妹陪母亲念佛经,儿子只说王小姐整日闷家里怕闷坏了,便陪她出去散闷。出了镇子没多远,王小姐崴了脚……所以回来晚了。”

    “跟你出门那几个人呢?”李知府皱眉,“那不是你大妹,你带王小姐出门,就不晓得带两个人避嫌?”

    出门时就想着能和英华妹子多说几句话,哪有想过还要带随从。李知远额上汗一滴一滴渗出来,“儿子错了。”

    “蠢才!”李知府也恼了,“你一向精细,怎么就昏了头,今日必要打你几下叫你长记性!”一叠声叫请家法。

    陈氏拦道:“既然晓得错了,儿子自然会改,不打了罢。”

    李知府呸道:“非打不可。不打怎么和人家交待?”竹板取来,他亲自动手,照着儿子肉厚屁股用力敲了几十下,恨道:“养几天伤,再带你去隔壁陪罪,王家小姐配你绰绰有余,若是能把亲事订下来,就算你这顿打没白挨。”

    陈氏看儿子挨打,已是不,听得还要去求亲,是不悦,忙道:“陪罪还罢了,求亲人家不会许。”

    此言一出,父子两个俱都看她。陈氏叹了一口气,道:“前日看戏,我问王小姐订过亲没有。柳夫人说还要留女儿几年。今天出了这个事咱们再去求亲,倒像是要胁似,你说人家肯不肯?”

    李知府想了想,泄气道:“罢了罢了,这亲,实是求不出口。”

    李知远挨了打,睡床上不能动弹,实是掂记英华,使人喊芳歌过来,背着人再三央妹妹去看英华。

    芳歌无法,只得去回陈氏。陈氏不许,她哪里敢去。李大人去隔壁寻王翰林说话,实是不好意思就给儿子提亲。陈氏又禁住不许芳歌跟随,只得小青阳偶尔陪爹爹过去走走。

    李知府不提,王翰林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毕竟自家女儿什么性子他做爹清楚。他看李知远那孩子倒是不错,人家孩子陪着自家女儿出门略走走也不为过,一时不察没带随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到晚才回只怕是自家女儿乱跑。自家女儿挨了打没错,人家孩子也被揍过,是以李知府不提,他也装做无事。

    陈氏心疼儿子,觉得儿子这顿打纯是柳氏摆布,柳氏这般厉害,将来若是结了亲,自家儿子是要吃亏,所以她就掐断了给儿子娶英华心思,拿定主意要给儿子聘一个温柔安静妻子。

    柳氏心疼女儿,觉得女儿犯错俱是李公子害,偏他家打几下就没了消息,装做没事人一般,连陪罪都不肯,心里甚觉不。两位大人依旧亲密,两位夫人心里已是有了隔阂。

    柳氏亲自动手,英华伤自然不重。第二日她就能下床走动,第三日就能跑能跳。偏院子里能走动俱都挨了打,头一个梨蕊是娇弱,挨了打也不敢卧床休养,英华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英华便是有心去打听李公子消息,也不敢开口,休提出门去逛。只得镇日自己小院子里写字,看梨蕊绣花。和从前不同是,以前是只有梨蕊一个时常发呆,现又多了一个英华惯常趴窗边望月。

    高墙隔断了英华目光,却隔不断风言风语。幸亏老天有眼,李公子和王小姐看月亮传说还没有传出梅里镇,富春县头条八卦就变成了胡寡妇儿子爹是谁。富春县毕竟有踏月行歌风俗。姑娘小伙拉个小手看个月亮事月月都有,不稀罕。教书育人德行端方富春书院老山长钻寡妇被窝事,几十年才这么一回,都传疯了。

    听说人不管信不信,都要寻朋友再打听。一传十十传百,满县都轰动。胡寡妇小店前是草都踩平了,胡寡妇一问就哭。一个妇人家,带着不知其父两个孩儿,哭惨兮兮,人都可怜她。

    老山长偏又是中风,睡卧房里动弹不得,不晓得外头传成什么样子,也无从辩起。俗语说好,人心隔肚皮,纵然是亲骨肉,王家儿子女婿都觉得这事儿八成是真,人家说起来虽然都不肯承认,口气也硬不到哪里去。

    这事传了几日,讲究人家都把书院上学儿子喊回去。渐渐书院学生十去四五,王耀芬这才慌了,召集先生们开会,商量怎么才能把学生们都喊回来。

    有一位吴先生道:“令叔翰林大人京城也是极有名望,莫如请他老人家来主持书院。”

    耀芬坚持不肯,那位吴先生也恼了,拂袖而去。跟着吴先生走先生和学生又有十之二三。后书院里只剩了两个老先生和几十个学生。两位老先生原是没主意人,又觉得耀芬不可靠,干脆带着学生们走到梅里来,也不喊门,就王翰林家门首静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