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华上马,身手利落得简真是扎人眼睛。一转眼她就跑到人前去了。赵十二二话不说跟上去,赵杨两家随从七八个打马跟上去护左右,李知远和杨小八反到落了后。
李知远会骑马,也不过是会骑而已,小跑可以,似英华和赵十二那般跟离弦箭一样冲出去,实是不能。是以他骑马背上,神情闷闷。
杨小八只当他不会骑马,勒住缰绳等他,笑道:“叫他们吓着了?东京女学女学生们,一个比一个会顽,英华女学生里头算是极温柔安静了。”
温柔安静女孩儿会纵马山道上狂奔?李知远郁闷看着杨小八,一脸不相信。
杨小八摸着下巴,坏笑道:“你别不信,你去东京寻条热闹街道蹲着,人一喊东京女学学生们来逛喽,路边摆摊小贩比见到东都之狼跑还。”
东都之狼典故儿天下闻名,其实就是十来年前,因东京乱摆摊小贩多到阻塞交通,有个汪府尹献策,让城厢军巡街,专治乱摊乱贩。此令一行,京城南北市之外,连个卖炊饼都难寻。所以大家私底下都说巡街城厢军是东都之狼。据传官家听说,也不过一笑,是以东都之狼美名传遍天下。
女学生比东都之狼还厉害说法李知远还是头一回听说,他想像了一会,还是没法想像英华那白白嫩嫩小手执鞭请卖白菜大婶收摊情形,不禁摇头微笑。
就这么一会功夫,英华和赵十二已是跑了一个来回。这一回换了赵十二前头跑,英华后头追。经过李知远两个身边,英华勒住了马,红扑扑小脸笑成了一朵花儿,道:“好久没跑,颠都有些受不了了!”
杨小八就使马鞭柄去戳英华马屁股,英华轻轻一鞭甩过来,杨小八马就蹿了出去,恼他大喊:“才夸你温柔安静呢。”
英华啐道:“是你先想使坏,你再来,我就不抽你马!”
杨小八恨恨追赵十二去了。这片山坡下是块草滩,杨小八和赵十二就草滩上赛马耍子。他们随从们四散开,渐渐英华和李知远身边人都走远了。
英华站树荫下,脸上红潮许久都没有褪去。李知远只当她热,指着半山竹林道:“那边凉些,咱们去那边吹吹风罢。”
英华不动,他便下马牵住了英华马缰绳,慢慢把英华拉到竹林里,寻了个略空旷些,又能看到下面草滩所,搬了块大石头,又将手帕摊石头上,方喊英华来坐。
英华羞答答坐下,不敢看他,面向山下,轻声道:“你热不热,坐下歇歇罢。”
李知远又搬了块大石头,挪了半日,是放英华身边近一点呢,还是远一些?近了,怕英华恼他不晓得尊重人家,远了,又舍不得。然石头毕竟是沉,岂能总抱怀里想心事。李知远想了一会抱不住,挣扎着挪到英华身边,估量一个不远不近所,把石头重重放下,轻轻坐上,就袖子里找手帕抹汗。他袖子里那块本是英华,方才又垫石头上让英华坐,哪里还有帕子,越找越急,越急越出汗。
英华把自己怀里一块丢过去,道:“用这个。”
李知远握着这块还带体温手帕,哪里好意思上脸,嘿嘿笑了两声,顾左右,道:“有诗云独坐幽篁里,这个幽字,就是现罢。”
这个山坡上,浓荫匝地,小凉风嗖嗖,风吹过来都带着竹叶清香,适合谈谈情——错了错了,是弹弹琴吹吹箫神马了。
英华沉默许久,方鼓起勇气道:“听讲你要曲池府说亲了,是哪家小姐?”
这是恼了,还是恼了。李知远觉得屁股底下这块石头不是放远了,就是放近了。他捏着香喷喷小手帕,结结巴巴道:“没有事。便是要说亲,我也不去曲池府。”
“那你去哪里说亲?”英华抠着手指甲,心里乱和山脚下被风吹马踩草滩一样。
“去你家,你许不许?”李知远涨红了脸,满是期待看着英华。
英华低头半日,轻声道:“你去问我爹爹。”
“你不许,我不敢去。”李知远悄悄儿把石头朝英华那边挪了两步,“你许不许呀。”
“你去问我爹爹。”英华心慌要死,又喜欢要死,又羞得恨不能寻个地洞钻进去,蓦地站起来解开绳子,上马直奔草滩,把小马鞭甩啪啪响,甩得杨小八和赵十二鬼哭泣狼嚎。
她……应该是许了罢。李知远托腮苦思,心里七上八下,呆坐山坡上许久。
日头太晒,过不得半个时辰,赵十二就和英华前后上来,杨小八带着人不晓得从哪里摸了几个大西瓜上来,先挑了两个大使人送回庵里去供奉先生。也不等随从们抽刀,杨小八一拳砸过去,就把一只大瓜砸得稀烂。他举着滴滴答答淌红汁半边西瓜先让赵十二,赵十二摇头让过一边,他又让英华。英华挽起袖子接过来,自腰带上抽出一柄小匕首,就瓜皮上蹭了蹭,将西瓜切成两块。赵十二伸手就抢走一块,逃到一边低头猛啃。
英华又把那块一切两半,分给杨小八和李知远。她自拣了个大小合适,切成四块摆到石头上。早有随从把地上碎瓜拣了去。英华方取了一块,使小匕首一块一块削着吃。
杨小八,赵十二也不慢,两个人不约而同抛了手里来抢,李知远看他们饿虎觅食样子,忙把后一块揽到怀里,四个聚一处吃瓜。
旁人都罢了,杨小八啃一口,兴高采烈地,把瓜子儿噗噗吐出来,就朝英华身上吐。
赵十二一边吃一边笑骂:“一会英华妹子揍你,别跑。”
英华让到李知远身后,冷笑着削瓜,道:“明儿你别吃我家饭食,我天天给你茶饭里放巴豆。”
“巴豆贵呐。”杨小八笑道:“倒不如存几个铜钱买米。”虽是这般说,他换了个方向,朝着山那边吐瓜子儿。他实是吐活,赵十二看眼馋,一眨眼就站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吐瓜子去了。
英华试着吐了了两下,因李知远盯着她看,不好意思笑着说:“有趣紧,叫娘晓得了,必要骂我,我不敢了。”心里却是拿定了主意,回家也要弄几个瓜来,就自家院子里吐个痛。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且说王耀芬兄弟几个连日家闷紧。这日同族一个堂兄就请他们游清凉山,又喊了几个朋友陪伴。他们来早,山顶上吃过中饭,又歇了大半个时辰才下山。走到半道看见竹林里英华坐几个少年中间吃瓜,耀文就先愣了一下,道:“英华妹妹下面呢。怎么边上都是陌生人?”
耀廷看了一,一堆男人里很有几个生得好看,并无王家管家使女,他也不悦,道:“这是怎么,二叔二婶自家便不来,也该有几个老成家人陪伴。”
堂兄因还有外人,笑道:“那是二叔家英华?二叔家才搬回富春,家人安能个个认得,想来二叔二婶也来了罢,这等热,老人家必定哪里歇中觉,咱们再逛一两个时辰再去请安问好罢。”
和英华堂妹站一处那个美少年,便是烧成了灰,耀芬也是认得他。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耀芬衣袖内捏紧了拳头,没好气道:“这等不守妇道,二叔不管,咱们不能当看不见,今日我必要好好替二叔教训教训这丫头。”
他就迈着大步下山,铁青着脸冲到英华跟前,喝道:“王英华,你还要不要脸面!”
英华认得耀文和耀廷,对这个大堂兄实是没有什么印像。好好儿叫人唾沫溅到西瓜上,实恶心。英华想都不想,把西瓜照着耀芬面门砸去,又是一脚踹他肚子上,啐道:“哪里来醉汉。”——
李知远肚里那句“那是你大堂兄”就硬生生被这一脚踢了回去。这当口,只能妆不认得堂兄了。他就把英华挡着身后,皱眉道:“把那醉汉捆起来送官。”
杨小八还愣着,得李知远这句提醒,忙喊:“捆起来捆起来。”
随从们绳子刀子有,扑出来四五个把耀芬按地下就要捆。
耀文和耀廷先见英华动手,都吓着了,似杨小八一般愣了半晌,见人家绳子都摸出来了,耀廷就先喊:“莫捆,英华,那是大哥。”耀文笑道:“英华妹妹,那是我大哥,你没见过。他实是吃醉了。”
“这个……”英华神情极是嫌弃,“这是耀芬堂兄?不会。堂兄可是富春书院山长,为人师表,怎么会这副烂醉模样?”
这妮子,分明是故意。李知远忍着笑意,强板着脸道::“原来是自家人。扶他起来罢。王世兄,就是自家人,吃酒气冲天,闯过来指着人鼻子就骂,也是不该。”
王耀芬实是多吃了几钟黄酒,醉意是有,却不到烂醉,被英华瓜砸脚踢招呼了一顿不算,又补了冷嘲热讽做点心,灰头湿脸爬起来,气直哼哼。
耀廷看英华和这几个陌生少年很是亲密,先替哥哥不平,后替张文才吃醋,没好气道:“王家人说话,没你们什么事。英华妹妹,我问你,你一个女孩儿家,这里做什么?”
“我哪里是一个人?”英华笑嘻嘻道:“我边上站这几个难道是鬼?赵恒,人家说你是鬼哎。”
赵十二冷笑几声,把西瓜砸到地上,都不带正眼看他们,过来拉着英华手,道:“先生午睡当醒了,咱们回去罢。”扶着英华上了马,早有随从把他们三个马牵过来,大家上马,前呼后拥下山去了。
王耀芬又愤怒又觉得冤枉。王家女孩儿,哪个父兄面前不是温柔恭顺,他就没有想到二叔女儿这般骄纵蛮横,还这般不要脸,当着这许多人面,就和男人拉手。不只是他和耀廷恼火,便是耀文,也看不惯英华这般,皱着眉道:“不该这样。”
倒是他们堂兄,打了个哈哈,道:“英华堂妹原是京城长,京城风俗和咱们富春不同也是有。叫自家妹子踢一下也没什么,莫和她计较。耀芬,咱们还有几处不曾走,今日不看,以后可没机会再看了。”
耀芬一边使手帕揩脸,一边恨道:“大哥自去耍罢,今日我还偏要寻二叔讨个公道。”
耀廷扶着哥哥胳膊,也道:“我陪哥哥去。”
他两个要去,耀文拦不住,只得也跟着去。那位堂兄想息事宁人都不能,不好带着朋友去看热闹,就把人都带走了。他亲兄弟三个跟着马蹄印寻到庵里,耀芬气冲冲推开半掩庵门进去,果见二叔荫凉处高卧,他就高声道:“二叔,你还我一个公道。”
王翰林睡梦里听见有人要公道,只当做了恶梦,翻个身起来,见亲侄儿头上红黑还有西瓜瓤,胸上又有一个小巧脚印,不禁奇道:“这是怎地?老夫还做梦?”
王家管家满头是汗过来,抱怨道:“守门海清师太哪里去了?便是无人守门,也当门口站一站,就这般闯进来,是何道理。”
这一堆话摔出来,王耀芬脸皮虽然不薄也受不住。耀文和耀廷早闹了个大红脸。耀文唱喏道:“扰了二叔午觉,是我们不是。还望二叔愿谅则个。”
王翰林挥手,道:“年轻人行事多是这般儿,无妨无妨。你们来可是为富春书院?”
耀芬脸上一僵,王翰林又道:“既然分家时我不曾要书院,也自然不会再管书院事情,你们不必说了。若是渴了,吃杯茶儿再走,若是有事,请回罢。”
“我是来跟二叔讨公道。”耀芬恨脸都发青,怒道:“英华砸了我一头一脸西瓜,还踢了我一脚。”
“我女儿我晓得。”王翰林拈着胡须乐呵呵道:“你二叔当年京里很收了几个调皮学生,你英华妹妹都是使马鞭子收拾人家。哈哈,惹了她,只踢你一脚算是轻。这等小事你也要来问二叔讨公道,还真是个孩子。”就把耀芬当个孩子,命管家带他去洗脸换衣。
耀芬恼要死,道:“二叔这般溺爱英华,总有一日总有一日……”
“你这孩子啊,心眼太小。”王翰林笑眯眯摇头叹息,道:“你们回去罢,代我跟你们父亲问好。”
耀芬还要说话,耀文已是连声答应,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耀廷出来,庵门外道:“上回耀祖哥说了英华几句,二叔揍他下那狠手。你没听二叔说,这个妹妹平常收拾人都是使马鞭?”
“那我哥就叫她白踢了?”耀廷恨道:“偏心也没偏成这样。”
耀文弟弟额上弹了一下,道:“方才原是大哥吃醉了失礼。若是旁人这般,不是冲撞我妹子是什么,我头一个就给他一拳。”
“你这个吃里扒外东西。”耀芬恼道:“她不守妇道,我教训妹子,哪里错了?”
“英华不认得你。”耀文苦笑道:“大哥,莫恼了,吃自家妹子踹一脚,也没什么,算了罢。”
“大哥吃打也罢了。”耀廷道:“咱们王家女孩儿,这般没规矩,人都看着呢。不收拾了她,王家名声都叫她败坏了。”
“我们方才妆做不认得,默不作声路过也完了。”耀文叹气,“凭心而论,富春书院是二叔出钱多,还是咱们出钱多?咱们家这几十年把二三万两家当是花光干净了,可是别忘了,咱们这房家当,二叔也有份,他还添了几万两。后分家,二叔一个钱都没要。这等小事,咱们让一步又何妨。”
“原来还有明白人。”赵十二冷笑着出来,指着耀文道:“你既看得明白,就晓得先生是不和你们计较,带着你糊涂兄弟走罢。”
耀芬涨红了脸,哆哆嗦嗦指着美少年,恨道:“这是我王家事,轮不到外人插嘴。”
“先生事,就是学生事。”杨小八撸袖子,笑道:“我们就爱用拳头和浑人讲道理。”
赵十二点点头,一言不发撸袖子,露出雪一样白好肉,胳膊上还有锦团似两团纹身。
英华挽着袖子,提着马鞭冲出来,小脸涨通红:“张口闭口说我不守妇道,我又不曾嫁人,又不曾许人,哪里有妇道可守?仗着是同族兄长,就敢满口胡柴,可恶。”
李知远带着一根扁担出来,将英华隔后面,苦笑道:“莫恼莫恼,打几下容易,他若是这庵门口又哭又闹撒泼耍赖,坏了王家名声怎么处?”
耀文只当李知远是老实厚道,偏这个老实厚道说话比针扎人还疼。难为二叔有这们三位能挥拳头会讲歪理学生,耀文连答腔都不敢,扯着兄长和弟弟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从两点写到现,默,六斤两点才睡着。
好像今天会进v。呃,我先去睡一会,争取晚上能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