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招惹烂桃花,还是让他自己去摘干净吧。英华笑嘻嘻甩脱桃花,道:“我又不认得你,凭什么帮你。”
那个女孩儿恼要死,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粉面带着春色,薄嗔娇羞又跺脚模样儿极是养眼。可惜英华和芳歌一不是怀春少年,二和她不熟。她自顾自使小性儿,两个俱都皱眉。英华便和芳歌说:“我讨厌自来熟人了。”
芳歌笑应道:“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那个女孩儿生娇美,家人都是宠着她,哪里受过这样明嘲热讽。被她两个两句话一说,气得哇哇大哭。英华和芳歌相对一笑,**绕过她走路。她离着芳歌近些,就伸手扯住芳歌衣袖,嚷道:“你们欺负人,不许走!”
英华好笑道:“你一来就对我们拉拉扯扯,有眼睛人都看得到是你欺负我们呀,放手。”
芳歌默默抽手,那个女孩儿被拉了一下,脚踩到一块石头,朝后一仰跌倒,连带把芳歌也扯倒地。芳歌有英华扶着。她半坐地下,却无人理会,小姑娘又疼又委屈,哭越发大声了。
便有几个怜香惜玉少年闻声而至,一窝蜂去扶那个女孩儿,还有一个没挤上前,转过身来笑嘻嘻拦住英华两个,道:“两位小娘子,怎么欺负人呀。”
芳歌气满面通红,还想说:“我们没有欺负人,分明是她欺负我们。”
英华已是提起裙子照着那厮肚子狠狠踢了一脚,啐道:“欺负你又怎地,找打。”踢倒了他,还照他胁上狠狠踩了几脚。
这位小娘子生甚是柔弱,说话也娇滴滴地,偏脚下极是有劲儿。那人一连吃了几踩,受了惊吓都不晓得喊疼。他几个同伴俱都看呆了。
英华伸出芊芊玉指,遥指那个女孩儿鼻子尖,笑道:“看清楚了,这个才叫欺负人。少我们面前装娇弱。”牵住芳歌手,说:“咱们走。”走过那倒霉孩子身边,还神气活现又踢人一脚。
惊呆少年被踢醒,抱着肚子长号:“杀人了,救命呀。”
小青阳和管家从树后跑出来,那管家便喝道:“那泼皮,好大胆子。小少爷,回去喊人。”拦英华和芳歌身前。
小青阳好像一只小兔子,山道上蹦得几下,一溜烟跑进人堆。过不得半柱香时,王耀宗和杨小八二马当先扒开人群冲前头,李知远把小青阳扛肩上紧随其后。赵恒和方大少两个板着面孔落后面。再后头,是数百梅里百姓。
王耀宗看见李家管家把英华和芳歌护身后,再看几个油头粉面少年把个娇弱少女围中间,他便一拳打倒一个少年,把那个少女拉出来推到妹子那边,啐道:“只会欺负女孩儿,真有出息。”
人家原是一伙,二哥又搞错了!英华冲芳歌笑笑,拉着她让过一边。娇弱少女扁着嘴抽泣,看到王耀宗不过说几句话功夫就把那几个人齐齐打倒,惊奇睁大了眼睛。
赵恒看见是昨日那女孩儿,凑到杨小八身边问:“怎么回事?”杨小八摇头不语。
方大少却是一脸羞愧,道:“表妹,你昨日害我不够,今日又来做什么?”
原来这位是方大少表妹,英华同情看方大少一眼,附着芳歌耳朵小声道:“他那个表妹昨日和赵世兄讲话,他去找赵世兄麻烦,咱们和他打了一架。”
芳歌细瞅这位方大少,脸上还有伤,一脸沮丧和无可奈何,忍不住笑出声来。
方大少昨日见识过翰林小姐雌威,心里已是怕了她。今日远远看见英华,下意识就把目光绕到别处,突然听见陌生女孩儿笑声,再一看,小母老虎身边站着女孩儿正看着他笑。这女孩儿眉目如画,端庄温婉,方大少几时见过这样佳人,直直看着芳歌不带眨眼。
王耀宗喝声滚,少年们屁滚尿流滚下山道。文会俱然有英雄救美女戏码,围观百姓都觉得不虚此行,纷纷喝采。耀宗抱拳谢道:“多谢乡亲们援手,已是无事了。”
李知远放下弟弟,满面是汗,看乡亲们越集越多,冲着四下里拱手,道:“多谢多谢。大家散了罢,半个时辰之后咱们赛蹴鞠,有愿意一起耍,可以商量组队,回头咱们抽签比赛呀。”
英雄求美戏已是唱完了,踢球才是正经事,大家呼朋引伴商量组队。山道上只剩自己人。李知远就问管家:“怎么回事?”
老管家一边抹汗一边偷眼看英华。家里哪个不晓得英华小姐是大少爷心上人?说英华小姐挥拳打人事传到夫人耳里……把英华小姐胆子借他他也不敢。
小青阳不晓得老管家心思,抢着说:“我来讲我来讲。姐姐带我过来走走,那个女,”他指着楚楚动人方家表妹,“她过来要英华姐姐帮忙,英华姐姐说不认得她,不要帮她。她就撒赖说我们欺负她,还把我姐姐推地下。”
王耀宗瞪方家表妹,方家表妹吓得朝自家表兄身边缩了缩。李知远皱眉,英华对赵十二翻了个白眼。杨小八看看芳歌,看看赵十二,直摇头。赵十二先听说英华不肯帮忙,微露喜色,再见听说方家表妹把芳歌推倒,也皱眉。
“后来那几个坏人就跑来了,帮着她说英华姐姐和我姐姐欺负人。”小青阳大声道:“英华姐姐要保护我们,就把带头那个坏人打倒地。再后来我就跑去喊你们来了。”
“我不认得他们。”方家表妹怯怯争辩。
方大少冷冷把表妹推开,道:“大家给我个面子,别和她计较。”又对她说:“你回家去,我没空管你。”
方家表妹泪珠儿眼眶里打转转,看看赵十二,赵十二却不理她。赵十二昨日搂她怀那般温柔,今日却对她视而不见,怎么会这样?她想不通,泪如雨下。
王耀宗看不惯方大少这般,正待说他,李知远说话,道:“令表妹这般回家也不大好,方世兄还是送送她罢。”
“我不走!”方家表妹突然蹿到赵十二身边,似八爪鱼一般,贴着赵十二胳膊扭来扭去,“你昨日都肯为了我打架,为何今日不理我?”
这个表妹,比潘晓霜还可怕。杨小八哭笑不得让开几步,同情拍拍方大少。
缠别人都是不对,缠赵恒这个臭小子,原是他自找。王耀宗心情和表情都很愉,转过身无事人一般问妹子:“今日穿软底鞋?脚疼不疼?”
英华微笑摇头,道:“不疼。二哥,爹爹晓不晓得?”
“不晓得。”想到一会还要和爹爹交待,女儿犯错,老头子打儿子从不手软——王耀宗笑脸转黑,又瞪赵十二。
李知远笑着摸摸小青阳头,道:“一会我们和老师说呀,老师不会怪英华妹妹。”
芳歌微笑着挽住英华胳膊,道:“英华姐姐是为了帮我才打人,如果王伯父一定要罚,就让我和英华姐姐一起受罚呀。”
杨小八笑看一脸挫败王耀宗,凑到芳歌身边,小声道:“你英华姐姐犯错,一向是咱们王二哥挨打。”
王耀宗摸摸鼻子,心酸不已,转身下山,背影落寞。英华娇嗔推杨小八,道:“我几时犯错了?”
杨小八退后两步,笑道:“看见没有,你英华姐姐还不承情呢。”
英华啐他一口,道:“那是我二哥。”偶一转头,李知远笑盈盈望着她,她轻轻哼了一声,大步追上王耀宗,亲亲热热挽着她二哥胳膊,又回头道:“你们还走不走?”
小青阳有样学样,挽住姐姐胳膊,另一只手待去挽李知远,杨小八抢着把他小手夹臂弯里,道:“咱们下山罢。”小青阳个子才到芳歌肩膀。芳歌偏头看他,正和杨小八打了个照面,对着杨小八炯炯发亮眼眸,芳歌怔了一下,偏过头看自家哥哥——
李知远抱着胳膊对妹子微笑,道:“我就来。”
赵十二被方家表妹摇来摇去摇了半日,一言不发。方大少眼巴巴看着芳歌下山背影,李知远拍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了,结结巴巴道:“李大哥,何事?”
李知远冲他那个表妹扬扬下巴,道:“令表妹你不管?”
“昨日就郎有情妹有意。还能怎么办?成亲好了。”方大少冷笑道:“昨日我回家还挨了家父一顿板子,我是不管了。你走不走?反正我是要走了。”他甩手,自下山去了。
赵十二崭青罗袍大袖上教方家表妹眼泪鼻涕糊一塌糊涂。平常纠缠他女子不少,似这个这样真性情,却是罕见。看人家哭上气不接下气,他其实已经心软了。方才大家都,他却不开面子,现只得李知远一个人,他便放软了语气,哄道:“姑娘莫哭了,眼睛哭肿了不好看呢。”
这句话比太上老君仙丹都要灵。方家表妹立刻收了哭声,又红又肿又水灵眼睛无限景仰看着赵十二,跟看见胡萝卜小白兔似。
这个赵十二,也难怪王二哥不喜欢他,难怪英华不要嫁他。李知远暗自摇头,悄悄儿撒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将到中饭时,踢球都散了。大家坐一处吃茶歇息,才见赵十二和方家表妹手拉着手回来。方家表妹眼睛虽然还有红肿,却是满面春风,骄傲瞄过看着她一脸受了惊吓模样李家表妹们和王家表妹,坐到英华身边,笑道:“英华姐姐,芳歌姐姐,方才原是妹子错了,妹子给你们陪不是。”
芳歌惊讶手里握着一把瓜子全都洒到裙子上了。英华还镇定,慢慢把茶咽下,微笑道:“哪里哪里,姐姐吃茶。”放下茶碗,拿了一个海棠蕉叶杯给她倒了一杯茶。方小姐接过茶,自家却不吃,捧到赵十二面前。
赵十二接着手里慢慢吃着,看看英华,英华面色如常又倒第二杯茶,他掉过头看远方。
方家表妹去接第二杯茶。怀翠和另一个李家表妹已是一人一边贴着赵十二站定,一个问他:“你去哪里了?”一个说他:“大太阳底下,晒都是汗。”就把手帕递了过去。
赵十二接了帕子慢慢擦汗,那方家表妹却是恼了,就把茶杯用力朝怀翠身上砸去,道:“狐媚子,不要脸。”
这醋劲儿,比潘晓霜大多了。英华偏着头看戏,还不忘从桌上盘子里抓一把瓜子。芳歌看看英华,再看看杨小八,杨小八就挪过来她身边一个空坐儿坐下,也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磕着玩儿。
怀翠怔怔看着罗衣,又怔怔看着赵十二,两只眼睛闪烁又委屈又无辜泪光。方家表妹拉赵十二手,嗔道:“十二哥,不要理这两个坏女人,我们走。”
李家表妹原来都做壁上观,一听方家表妹说她们家也是坏女人,都不干了。一个就道:“昨日见面就滚到你十二哥怀里,哎哟哟,谁干得出这样事哎。”
一个就道:“和你十二哥说句把话叫狐媚子,缩人怀里,该叫骚蹄子了吧。”
再一个说:“还拿茶杯砸人,不晓得那茶是烫么,这心眼儿,要多坏有多坏。”
方家表妹又跺脚,又摇赵十二胳膊。赵十二笑嘻嘻由她拉走了。
方大少面孔涨成红紫色,僵硬站一边,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李大少脸色也好不了多少,他咳了一声,道:“该吃中饭了,大妹,你去厨房瞧瞧准备怎么样了。”拉着青阳,和王二哥说:“吃过中饭再来拉绳子挂字谜呀。”
王二哥点点头,他就一手拉着小青阳,一手拉着芳歌,对表妹们说:“咱们回家罢。”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先走了。
自家表妹丢人又不好说她,又不好替她出头,王耀宗心里其实也不大好过,他朝英华使了个眼色。英华忙过去扶住怀翠,道:“我陪表姐家去换衣裳。”
一转眼大家都走了,只留杨小八和方大少两个。杨小八悠哉悠哉仍旧磕瓜子,方大少坐立不安,过了一会,道:“叫家母晓得,逃不脱还是一顿板子。”
杨小八笑道:“方才李世兄暗示你把令表妹送回家去,你怎么不理?”
“我那个表妹,是会胡搅蛮缠。我都怕了她。”方大少苦笑道:“昨日我误会赵世兄缠着她,为她出头打架,她也不出声解释,真是!”
杨小八道:“十二哥生俊,缠着他女人数不胜数,他安能个个都娶回家?你还是劝劝令表妹罢,省得她将来后悔,令亲还要怪你。”
方大少怏怏答应一声,道:“好吧,我带她回去。”
“走,我们瓜子放回盘里,两个自去寻赵十二不提。
且说英华到家,王翰林和柳氏问得事情经过,似这般打架,原来京城日日都有,不是自家孩子错,柳氏和王翰林都不放心下,大家等赵十二和杨小八回家吃中饭不提。
陈夫人听说儿子又打架了,却是恼了,把三个孩子叫到阶下跪着,先问小青阳,小青阳照实说了。陈夫人恼道:“要小解为何不回家,女孩儿一出门就惹事,将来叫你姐姐婆家晓得,她还能有好日子过?”
说小青阳低下头不敢言语。又说芳歌:“你弟弟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就陪着他胡闹!若是那几个泼皮无赖对你动手动脚,你还要不要活!”
“英华姐姐护着女儿,并不曾让坏人近身……”芳歌看母亲脸色越发难看,不敢再说,低头看母亲裙底露出脚尖。
陈夫人不愿意提王家二小姐,又发落大儿子:“还有你,你说你打包票,不会让妹妹出屏风一步,结果呢?”
“是儿子错。”李知远伏阶下,低声道:“若是儿子安排再缜密些,就不会让大妹受惊,请母亲责罚,儿子愿受家法。”
陈夫人冷笑,李大人拦住她,笑道:“亲戚家里住着你打孩子,倒像是撵人走似。这种事孩子们也不想嘛。都起来都起来。今日文会,一县少年文章都不错,我儿子能排前三!”
陈夫人听得这话,心气稍平,看三个孩子跪地下还不敢起,道:“以后做事多想想,都起来罢。”
李知远先扶弟弟,次拉妹子,三个老实起来。
陈夫人发作完了自己家孩子,也没有放过几个侄女,又对着陈大舅抱怨道:“都是至亲骨肉,我待说,伤和气,待不说,女孩儿家名声是要紧。我是大姐,拼着现受你们埋怨,也不能叫女孩儿们将来婆家受人指摘。”
陈大舅苦笑称是,陈夫人就先指着那三个看上赵十二侄女名字,道:“你们表兄那个油头粉面同窗,就不是个好东西。他若是对你们中哪一个有意,说几句话也罢了,对别个姑娘就当回避。若是对你们都无意思,就当不与你们打交道,怎么你们递帕子也受,送茶也受?我看他就是拿你们当傻子,看你们争风吃醋取乐儿。你们晓不晓得羞,偏一个两个三个都凑上去!他一个人娶得你们姐妹三个?就是娶了你们中哪一个,那两个还要不要嫁人?叫婆家晓得你们从前这般,人家能敬重你们?丈夫能真心敬爱你们?从今日起,你们要再出二门一步,自回府城去,我还怕你们带坏了我家芳歌。”
说得三个女孩儿似那用大酱红烧豆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黑一阵。陈夫人这几句话固然利害,却是正经话,陈大舅都不敢驳,除去淑琴今日不曾出门,那七个心里不服气,大家嘴上都不敢吱声。唯有淑贤是大舅亲生,又生美貌受父亲宠爱,家原也是受不得气,姑母这般说她们,她便道:“我们递茶与表哥和他几位同窗吃,并无别意思。似王家翰林小姐,两日就和男人打了两架,若似姑母所言,她这样不守规矩小姐,就该打死。”
英华几时得罪你了?英华可曾似你们那般不要脸抢男人了?李知远恨牙根都疼,这个淑贤表妹,分明是晓得他想娶英华,故意来拆散他们。
李大人咳了一声,道:“王小姐昨日打架我却晓得,原是误会那一位苗小姐被坏人纠缠,看她哥哥和你表哥去打架,她去帮忙。今日打架,也是为了不让芳歌受人欺负,我倒觉得英华这个孩子单纯爽朗,是芳歌好朋友。”
陈夫人虽然不想要英华做她儿媳妇,人家为了自己女儿才打架,倒不好说她不好,也点头道:“难道任芳歌由人欺负么,她心地实是好,不顾及自己名声,也不肯让芳歌吃亏。说起来,咱们当谢谢她。”
李知远头一回看母亲夸人打架,又是夸他心爱英华妹子,美心花都放了。再一看父亲朝他挤眼,无声说:“求亲。”他便道:“母亲实是深明大义。若是旁人,哪里能似母亲这般明理。英华妹妹若是嫁到旁人家,必会因此受委屈。”
李知远朝母亲身边走了几步,就势跪下,抱着陈夫人双腿道:“母亲,儿子实是对英华妹妹中意紧,要娶英华妹妹为妻,求母亲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