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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富春山居 > 第93章 哎玛羞死人了 下

    众闲汉再三逼问,奈何拳头逼到眉毛底下,船家还是抵死不言。

    有个天生性子急闲汉实是忍耐不得,扑通一声跳下水,激起雪白浪花,一道白线直奔湖边画舫而去。西湖六月天气,湖水温热,若是能亲眼见一见连撑船老汉都娇羞花样,湿身又何妨。有人开了头,一心一意想看花样闲汉纷纷下水。唯有几个略老成湖堤上喊:“莫去莫去。恼了贵人不是耍处。”嘴上喊响亮,脸上笑容暖昧,分明是巴不得人去看了回来说模样。

    画舫上珠帘摇摇晃晃,白花花太阳光底下闪闪发亮,珠帘之后还有重重帐幔,把门窗都挡严密。那几人围着画舫转了数圈什么都看不到,到底有一个胆大爬上船去趴窗边,少时那人一头栽倒湖里,笑容比湖水还要荡漾,张着大嘴欢喜游回岸边,大笑道:“果然耍好花样。”

    此言一出,那几人急吼吼去爬船。画舫虽大,却禁不得多人攀爬,就有些儿摇晃,挂窗边珠帘哗啦啦哗啦啦响起来,帘中就有人吼:“竖子寻死!摇什么!都给老娘滚下去。”声音既响亮又苍老。那几个爬船听见,就有两个被吓住了,扑通两声落回水里。还有两个愣那里,不上不下,拿不定主意是上去看看呢,还是潜回水里。

    岸上诸人也都愣住。方才喝骂声音听着就像是个老媪,谁家少爷和粉头游湖还把老妈子捎上?再一看那船家一脸荡笑,众人若有所悟,都撸袖子举拳头,把期盼目光投向才爬上岸那厮。

    那厮极是老实地蹲下,双手抱头,羞答答道:“我不好意思讲。”

    方才是哪个举着拳头叫船家说?又是哪个急吼吼跳下水?现看过了闷肚内倒晓得羞了?大家恨不能一人吐一口唾沫到他脸上,俱都怒目瞪他。

    那厮却不以为意,只和船家相视傻笑。逼问他二人不得,大家又把视线投向湖中画舫,还有两个夯货扳着画舫船舷那里不上不下呢,便有人冲着那两夯货挥臂大呼:“进去看,花样,花样!”

    老实说,喜欢画舫上鬼混富家公子没几个是正经人,三五好友带一群美妓游湖船震什么,本就是来炫耀。若是有人好奇爬到船边瞧一两眼,为人大方些公子哥儿说不定拉你上船同乐,小气点喝骂两声也罢了。

    公子们多是有身份有地位人,谁会为难狗一样帮闲?被个老□骂几句怕什么,若得亲眼目睹亲花样,便添许多谈资,也是做帮闲本钱。船边湖里几人都是这般想,大家对视几眼,一齐攀上船,七手八脚去拉珠帘,拽帷幔。船舱里传出数声尖叫,几个满头珠翠遍身绫罗白发老媪从舱中扑出,一人拉住一个闲汉喝骂不休。恰好一阵暖风吹过,现出千遮万掩也藏不住舱室,里头铺着厚厚地毯,当中一张方矮桌,两个衣衫不整青年公子,一个懒洋洋靠板壁上,一个仰卧一个小小台子边。微风吹拂轻纱,阳光照公子身上,看着就是一副贵公子出游写意图呐。一个白发肥婆站台上,手持绯红轻纱踏歌做舞,舞姿曼妙。画舫上里里外外也有十来个女,全是白发老媪,一个年青姑娘都没有!

    休说那几个身上湿答答闲汉,便是湖边人都被吓住了,呆若木鸡看着那几个白发老媪把人推下画舫,伸出糙如树皮老胳膊老手,娇娇弱弱扶着雕花栏杆收拾帷幔。有一个风情甚好,回舱时还冲岸上诸人抛了个媚眼儿。

    良久,才有人赞:“果然耍好花样!”

    这花样虽,也不至于让人不好意思说啊,众闲汉又看还害臊船家和那性急汉子。船家羞答答低下头,不敢面对大家目光。倒是那性急汉子甚是光棍,用力推开一个凑过近同伴,道:“老子看到吓一跳,总要叫你们也上个当。”说罢抱着肚子大笑而逃。

    那船家看人家逃了,他也想逃,却是慢了一步,被横里伸出来三四只手扯住了,哪里逃得脱。

    有个看了半天戏公子越众而出,伸出折扇敲他肩,问:“你羞什么?可是看到了什么好事,说出来就放你走,还赏你一千钱。”

    那船家吞吞吐吐半天,才道:“小一直撑船,听不是十分清楚。原来我这船是一位李公子租,还叫了清吟班那几个小唱来陪。后来那位大萧公子说年小不好,要耍个花样都扭扭捏捏,非要叫换几个熟透了,还非要李公子面前耍那些花样,生生把李公子吓跑了。”

    船上那十来个,何止是熟透了呀,简直是熟透了掉到地上埋起来又刨出来!一个帮闲看他家公子皱眉欲吐,忙道:“什么花样,速说来听听!”

    船家低下头,老脸通红,从牙缝里溜出几个字:“吾害臊,不好意思说。”再问却似锯了嘴葫芦,一言不发。

    那公子恼了,甩甩袖子走人。看热闲都做鸟兽散,只有诸闲汉留柳荫底下,都思量:有钱人口味千奇百怪,爱少女爱□都不希奇,似这般爱白发老媪,真真是天下少有。美少女难寻,老太太好找又不贵,倒不如寻几个送到萧公子处讨赏。机灵点,已是拉着船家到一边套萧公子住处去了,反应慢一点,也凑过去旁听。有那为人慎重,朝湖中打望,那画舫湖中摇摇晃晃,正有两个白发老媪,笑容妩媚,靠窗边冲人挥手呢。

    一辆马车停不远处柳荫底下。英华扒着空眼看外头,正好看见老太太船边招手媚笑,乐不住推李知远,道:“船上怎么还没动静?会不会十香软筋散下多了?”

    李知远回想他下船时还摘了那两位钱袋,萧公子盯着他眼神何等忧怨,乐不可支道:“那药酒药性不大,顶多软小半个时辰。这厮是个要面子,重风度,说不定不会当场发作。”——

    “啊!”英华笑道:“那明日就有有会送老太太到他那里去了。要不然明日你带我一起去瞧一瞧他?”

    “好。”李知远笑一笑,歇一歇看看外头那条画舫上白发佳人,再笑一笑。按着手边小方桌,笑腰都直不起来。

    “看,有人出来了!”英华看人落水却是急了,恨不能马上出去,一边说:“你不是说萧公子重风度嘛,怎么把人家老太太推水里了?”一边就要下车。

    李知远忙劝道:“莫去。已吩咐过船家,若是他们推人下水,就喊人去救。离不远,岸上人多,必能救起。这样暑天,落水也无大碍。此事虽是玩笑,到底不好让女孩儿家露面。若是有事我去就是。”

    说话间岸上闲汉都跳入湖中救人去了。萧公子扶着一个老媪出来指挥救人,待画舫靠岸,老媪们娇滴滴绕着萧公子说了几句话,相互搀扶离开,一路招摇过市不必说。倒是那十来个浑身上下湿答答闲汉聚两位萧公子身边不肯散去。

    英华看两个落水老媪都被救起,才放下心来,道:“还好还好。若是让人受伤我心就不安了。与她们工钱加倍罢……咦那些闲汉怎么还不走?难道萧公子天性小气,是不与人赏钱?”

    李知远笑眯眯从袖子里抽出两个钱袋亮与英华看,又高高兴兴塞回去,道:“我下船时把萧兄钱袋摘下。待会送他家去。”

    萧公子船上吃了几杯酒就全身发软,他一向也没少做这种事,一看对面李知远笑那样,就晓得中了人家道儿。他以为李知远是要照当年旧样还席,找几个姐儿给他涮风流潇洒声望,嘴上虽不说话,心里却是笑要死。不是谁家都有李知府家陈夫人那样老古板娘亲,他一个少年公子,巴不得人家提起来赞一声风流潇洒,李知远这回是失算了。所以他便懒洋洋躺船舱板壁上看着李知远得意笑。

    谁知过不得一会年轻美貌小唱换成十来个既老又丑且肥老媪,个个涂脂抹粉花枝招展,他面前又扭又嗲做出那许多丑态。偏生李知远走时把他们兄弟钱袋都摘去,此时便是要花钱买这几个老媪走人都不能,实是把人气够呛。要发作全身没有力气,身上又一个铜板没有,萧公子强忍着恶心看老妇爱娇撒俏老脸晃来晃去,后来有人爬上船偷看,他都半声不敢吭,生怕被人记住他长像,忍实是辛苦。

    好容易药酒药性过了,人能动弹,萧公子只说哄着这几个老太太把船划到无人处悄悄走人,回头再寻李知远算帐就是。谁知他那堂房兄弟却是个草包,爬起来就把那两个做歌舞老肥姬推水里去了。这又不是泉州,是萧家天下,行事可以随意无忌。西湖边闲人那样多,众目睽睽之下,哪里能让堂弟害人送命?萧公子若是有四分恼李知远,足足有有八分恼他这个堂弟不懂事。他厚着脸皮扶了个老太太出来张罗着救人,又哄人把船划到岸上,老姬们吵着要买花钱,他才想起来李知远那个蔫坏早把他两个钱袋摘走了。没钱拿什么封这些人口?只怕等不到明日,今晚上他萧九少爱老太婆美名就要传回泉州去了。萧公子恼从头发梢到脚后根都淌冷汗,扯住暴跳要去寻李知远算帐堂弟,冷笑道:“你们不要吵闹,速去喊辆马车来载我们回家,赏钱少不了你们。”

    两位萧公子身上玉佩荷包之类小物件都被那十来个老姬摘走了,但是看衣料也看得出来家底丰厚,若是晓得他们住处好了,守着这么个“花样”,每日上门讨些钱花极是容易。是以就有人飞奔寻来马车,一群闲汉簇拥载着萧家兄弟马车朝栖霞观去了。

    李知远目送萧家兄弟马车远去,笑道:“我给萧世兄送钱袋去。”

    英华到底有些不放心那两个落水老姬,道:“我便是随你去也只好门外等候,不能亲见你打人家脸。我还是去瞧瞧那两个落水老人家罢。回头我叫马车停栖霞观门口等你,如何?”

    老朋友久别重逢,开个玩笑无所谓,要捎上未婚妻去围观就不厚道了。李知远觉得英华这样安排很好,便点点头,道:“若是我说不得几句先走了,便巷口那边分茶店等你。我留个人巷口与你指路。”

    李知远下了马车,目送英华马车朝那头去了,他自带着几个管家,骑着马远远跟萧家兄弟马车后头,到了栖霞观门口,也不急着进去,就坐马上等候。等那群讨赏闲汉出来,他才下马,赏与守门道童几个钱,叫带他去萧公子住处。

    那个小道童认得李知远是萧公子朋友,又得了赏钱,供财神爷一般供着李知远到萧公子租住院门外,一边敲门一边陪着笑道:“并非有心怠慢。里头还住着一位小娘子,所以门户甚是严密。”

    李知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想是他今日来了又来,又出手大方,小道童误会他来勾搭人家内眷。看这个小僮这样老练,想必不是头一回办这种事,萧家那位小娘子想必也是个招蜂引蝶主儿。萧家人呀,就没有一个正经人。李知远微笑摇头。

    小道童看他微笑,只说他也是来寻萧家小娘子,再看他摇头,就拿不准主意了,停下手,笑问:“公子不是来寻萧家小娘子?”

    李知远笑道:“非也,萧家九郎我下处吃酒,不小心把钱袋遗失我那里,我怕他着急,赶着送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小道童陪着笑凑到公子身边,小声道:“公子既是萧明公子好友,就不是外人。小多嘴说一句哈,萧家小娘子生极美,为人又和气,哈哈哈哈。”

    这四个“哈”哈甚妙,一个哈比一个哈猥琐荡漾。这个小道童看着才七八岁大,也学人家做马泊六,李知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腿小道童身上不轻不重踹了一脚,笑道:“什么乱七八糟,滚。”

    小道童就顺着他脚让到一边。李知远示意管家上去敲门。少时门开半扇,一个靓妆少女靠着门轻声问:“公子可是来寻我哥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