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芳歌虽然不似梅十五能说会道,看人脸色还是会。梅十五这样，分明是不该和她提梅十七嫁了嘛，她真心和梅十五这样说不上来话,就叫使女煮茶待客。
两位小姐没滋没味吃了两碗茶,梅十五就请辞去,还非要绕到陈夫人那里辞行。芳歌晓得梅十五爱好，领着她去母亲处见一面。陈夫人倒觉得梅十五一言一行规矩颇好，还有点替之前待人家冷淡过意不去。她老人家自律甚严，梅家小娘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影子,待梅十五娘很是亲切，亲亲热热叫她得空常来玩，又叫芳歌趁着还没嫁,多和亲戚姐妹们一处玩耍，没事也到三省草堂逛逛，寻英华和梅家小娘子一起耍。
梅十五娘听得道学偶像叫女儿出门耍，脸上笑容都僵了一下。芳歌却是心里有数，原来富春她还能由哥哥弟弟陪着出门逛逛呢，自从母亲起意将她嫁回娘家，不让她出二门，就是怕有闲话传到陈家去。如今她和杨八郎定了亲。京城人家行事又是一种规矩，女孩儿们当家理事抛头露面都很平常，她母亲就舍不得拘着她了，总要叫她出嫁前活几天。
芳歌心里又酸又甜，送梅小姐到二门外，她就习惯性止步。梅小姐拉着芳歌手，亲亲热热说：“你要备嫁不便出门，腊月初九我来瞧你。”
“我得空也去瞧姐姐，”芳歌觉得也当央哥哥带她去三省书院瞧那个滚去读书条幅，到时候去回拜一下梅十五娘，全了礼数人家脸上也好看。
梅十五娘回家颇为老实，足不出户不说，每日早起还梅家小厨房转一圈，梅四郎那里她插不上手说不上话，还有一个梅十九郎那是亲兄弟，她就亲自照料弟弟衣食。梅十九郎被姐姐训多了，这样温柔体贴被照顾还是头一遭，幸福哎，见人就说。
便是王瑶华和梅四郎两口子说私房话，梅四郎也觉得是妻子把妹子骂醒了，狠狠床上致谢数次，谢了还要再谢，王家大娘子自然数笑纳。梅家内外一团和气不提。
那一日莫氏带着两个侄女挟气至三省草堂，打算先找梅四郎告状，行至滚去读书廊，被拦腰一道高墙上守门铁将军一拦，还说掉头回转去骂王瑶华，正好大门外看到两个女孩儿被本家长辈数落，骂那些话儿，比起王瑶华骂她两个侄女儿骂狠多了，围观很有几个考生家人，俱都喝彩，还有人说：“你们这些女孩儿，打扮跟狐狸精似日日这里晃，是生怕学生们心思都考试上，来给人家逗闷子来了？”
那人话不正经道理正经，说那两个女孩儿都大哭而走。本家长辈满面通红，还要拱手谢他。莫氏本来就是个精明人，再看她两个侄女脸上也讪讪，二话没说，带着侄女就回去了。
腊月初一转眼即至，各县学生重聚府城州试。李知远这回又是头一个交卷出来抄草稿。王翰林和李知府这一回没有把他卷子贴出去。后头学生们6续交卷出来，王翰林和李知府把有望过州试卷子拢到一处收起。把那八成是考不过卷子逐条评析，又都贴墙上去了。
曲池府足足有四百多人过县试，州试定规只取四十人，绝大部分都是要落选。那二百多人都跑三省草堂来要看三省草堂这回能贴出多少张卷子，看到却是各种评卷分析。长廊上还有一堆三省草堂学生，几个人拼一个桌，那埋头抄评语呢。
能过县试，还真没几个脑子不好使。这次州试考不过还有下次呢，没有机会让王翰林评卷子，看看王翰林怎么评卷子也是学习机会嘛，当即就有人把考篮里笔墨纸砚取出来，趴到长廊另一边美人靠上抄写评语去了。
三省草堂学生们也算大气，让出一半桌子把外来书生，大家和和气气一起做考后分析。王瑶华如何不晓得这是她老子收买人心高招，马上就挪了两个大炉子到长廊边，煮一锅热姜汤一锅热茶，碗排桌上任人自取，又叫大厨房包萝卜丝馅素包子，一笼一笼热腾腾包子流水价送到考完还不舍得回家跑来三省草堂打听敌情苦逼考生手里。
别说这些考生了，就是那几个阅卷考官，都是带着一肚子不爽跑三省草堂来，滚章，被王家热茶热汤热包子把肚皮和心都捂暖了。
这一回人家贴是各种考不上，有望考上那二三十个一个都没有贴，考官们心里还是蛮舒服，王翰林这回把考得起卷子留着给考官评，尊重考官态度摆很端正嘛。考官们满意走了。考生们三省草堂足足抄了三日，都不舍散去。
到腊月初五，杭州翰海楼送书到三省草堂来，运书车队第一辆车左边插着“翰林小姐指定陪嫁”，右边插着“要教儿孙读书好，先教女儿读好书”彩旗，车队后一辆车车屁股上还挂着一面大旗呢，上头写着翰海楼现售翰林小姐陪嫁书藏全套，翰林小姐陪嫁书房，翰林小姐陪嫁精选书架，三款价位不同，针对土豪、大户、中等人家消费水平。藏和书房只接受订单，书架现货，现买还送货上门哟。
这个车队从码头到三省草堂足足走了三个时辰，绕曲池府并周围两个镇一个大圈，从清晨走到午饭后啊，一种披红挂彩敲锣打鼓闹热非凡，顺便还接了六七个土豪、三十来个大户订单，卖出去两百来个精选书架——
别人不论，陈夫人听说先笑了个肚皮疼，带着芳歌和沈姐出来看人家秀她儿媳妇嫁妆，还很大方掏银子定了一个藏，翰海楼主人跟着车队送货，也很大方，听说这是翰林小姐婆家，打了八折，还说船上就带了一套备用，马上就叫人装车送到李家。翰林小姐嫁妆还没有到家，翰林小姐小姑子陪嫁藏已经又府城游街了。
这一套书一水儿上等竹书箱封装，大红洒金纸压箱盖上，还扎着红绸带，也不多，只有九十九箱，李家大门口下货就搬了小半个时辰。人家顶多买一套，李家陪嫁出去一套还能照样收一套！围观人那个羡慕哎，陈夫人那个风光哎。
陈家亲戚真是心肝全碎掉了。这套藏，精装版卖九百九十九两，典藏版卖八百八十八两。不管是哪一版，折成现银，到外府买一顷好地，还能剩四五百两打家俱打首饰买衣料，那也是曲池府头一份好嫁妆啊，就是大户人家儿媳妇，省着点也够一辈子了，女人们羡慕妒忌恨，个个眼睛都跟兔子似。
陈家男人们也有眼红，九十九箱书啊，搁家里能传几辈子，儿子孙子重孙子重重孙子灰孙子，只要识个字，请不起好先生也没关系啊，经史子集家里多是，自己慢慢读吧，自己领悟比先生教还好用嘛。
别说陈家现勉强算是中等人家没有闲钱，就是家藏几万银大户，也舍不得掏九百九十九两买书留家里呢。买书已经很贵，还要配套打书架，九十九箱极少也要四五间大屋子装，还要两个人专门照管，这个奢侈配置，绝对只有土豪才用得起哟。
便是一向守义守拙婚事上持保守态度陈家大舅太太，也和陈大舅感叹：“错过芳歌真可惜，别不论，只那套书陪嫁过来，儿孙们不只有书读，弄个藏，陈家人气质都要变一变呢，外头人说起陈家来是书香门第也好听。”
陈家大舅也甚惋惜，不过他是男人，目光还看到二门以外，陪着老妻叹息几声，就说：“儿子和侄子肯上进，亲戚们肯拉扯，总有出头之日。错过就错过了吧，娶进来儿媳妇再有钱，也抵不上自家子侄考出头做官。姑老爷昨日跟我说，守义守拙州试是肯定没问题，就是殿试也有一二分指望。他问我讨主意，部试过了也能得官，若是咱们家指望就出个官，他就托人去打点。若是指望孩子们金榜提名风光进士，明年部试就无所谓了，咱们家这两个再用八*九年苦功，能考上一半要看实力，还有一半得看运气。”
就做官马上就能看到好处，等八*九年也不见得就一定能考到进士吧。姑老爷自己从十七岁考到三十来岁才考中进士呢。陈家大舅妈心里算了许久，不能取舍，好半天才说：“孩子们自己心里怎么想？”
“姑老爷说现不能问他们。”陈大舅叹息再三，“咱们家现地也多了，又分了家，我们攒点钱，我和老九拼着老脸不要，带几个大跑两趟西北贩牛马，娶妇嫁女钱就有了，叫他两个多考几次罢。我们家靠山只有姑老爷一个，俩孩子就是考中进士，太年轻压不住，得官也做不长久啊。你不记得隔壁府胡致锡？二十五岁中进士，做了半年知府被削官回家也就算了，跟着他去捞钱亲戚们，去充军就十来个。现他家亲戚提起来还骂他呢。”
陈家那几房论见识都稍逊，舅太太们生儿子没有大房和九房守义守拙两个有出息，虽然各房儿子们都府学读书，但是县试都没有过。守义守拙跟着姑老爷读书，县试州试易如反掌，那几房/fr-26-thread-1196137778舅太太们觉得姑太太拉拨她们没用力，都不太淡定。大家提起芳歌陪嫁，又不能吃又不能穿书本都能掏一千两，别东西还能少陪送？杨家聘礼六十八顷良田啊，眼都不眨一下就添到嫁妆里去了，她自己嫁妆，绝对不会比六十八顷良田少，少说也有二三万两银！嫁女儿都这样舍得，李家得有多富！李知远这个好女婿，怎么就半路被王翰林家截走了呢？
哪位舅太太没有到年纪女儿？除了淑琴娘只剩一个小女儿才六岁，不管她们闲事，连九舅太太想起来，心里都恨王家恨到咬牙切齿。要不是和王家结了亲，也没有大道通杨元帅家，芳歌脱不了还是嫁到陈家来呀。老妯娌们希望太高太大，从半空中摔下来那个难受，有事没事说起来，当人面不好说姑太太怎么样，说起王翰林家，什么暴发户，怕老婆，没规矩，满身铜臭，一句好话都没有。
这天淑琴一个舅舅到陈家来探望姐姐和外甥们，提到守义守拙念书出挑，又说起文才州试也考不错，明年到京城赶考肯定有他份儿，陈家婶子就说王翰林家那边已经连文才赶考铺盖考篮都送到女婿家了。至亲姐弟不说见外话，这位陈家婶子心里偏着女婿，自然是向着王家，和弟弟抱怨陈家妯娌们说话难听。那个舅舅也才三十岁，是个调皮，就道：“你们大姑太太家又不是只有一儿一女，底下那个青阳也很不错嘛，还有才生那个小女孩儿也还没有定亲，嫂子们还有指望呢。”
“青阳？”做姐姐心里算算，那孩子过了年要喊十二岁了。乡下地方，十二定亲也有，不过她家里除了一个九岁一个十五岁俩儿子，只有一个六岁女孩儿，和人家年纪差太大，怎么算都没她什么事儿。这位婶子不只淡定，觉得自己还可以看看妯娌们笑话。转过背妯娌们又说王家不讲规矩抢了陈家女婿，她老人家就笑道：“青阳还没定亲呢，二嫂你这回可看紧些，虽说王亲家再没有小女儿来抢，保不准还有别家盯着。”
二舅太太可不是还有一个十一岁女孩儿，生很不错，人也聪明，叫她一提醒，心思活络起来就停不下来，没一会，她弄了坛子酱萝卜干儿，都没喊莫氏，自己就提着去了李家——莫氏也有女儿哇，已经九岁，配李青阳也可以嘛。
陈家也不只二舅太太有和青阳年纪相近女儿。结亲嘛，大两岁小两岁都没什么要紧。二、八、九、十、十二这几房，女孩儿们从九岁到十三岁不等，还有六个！机会还有，这一次一定要抓住。二舅太太是个行动派，那几位脑子转也不慢，二房酱萝卜干儿酱好，八房晒雪里蕻也不差，九房腌生姜那是一绝，十房还会泡个腊八蒜呢。
自从芳歌定亲之后，娘家弟妹们都不大上李家门，突然又来勤起来，这是想通了吧。陈夫人收小菜到手软，很欣慰，和李大人商量，等州试成绩出来，横竖几个出来考都是能考得过，腊八那日放榜，就把亲戚们都喊到李宅来，吃顿腊八宴好好热闹下。
别州只取四十名，然前日官家旨意下来说建京城打搅到曲池学生备考，曲池府额外多取二十名。腊八日放榜，曲池府州试取六十名，三省草堂备考取了三十五个！连王翰林和李知府都没有想到能考出这么多个，春天施药跑腿十来个，一个都没落下，梅四郎和十五郎都取了，王耀祖也取了。连王耀芬都考上了。皆大欢喜啊。
腊八宴上，李陈两家济济一堂，东男西女，坐了足足有十桌。当中一张圆桌坐着李知远和张文才守义守拙，还有才过童子试初试李青阳。大家轮番劝酒。九舅太太喝有点高，借酒盖住了脸，拉着青阳手就当众说：“我们家青阳有出息，青阳呀，九舅母把你淑媛妹妹许给你，你给九舅母做个小女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