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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浮光三千里 > 第215章 二百一十五斩·母女相认

    第215章二百一十五斩·母女相认

    西风卷帘扑残光,鹧鸪浮影掠纱窗。

    柳眉领着丫头们端着饭食进屋,却见胥姜已靠在窗前凉榻上眠过去了。

    她示意丫头们放轻手脚,摆饭后都退出去,自己则找来一只软垫,在榻前守着她。

    不多时,她也靠着凉榻睡迷了。

    天已黑尽,院里掌起灯火,一个小丫头轻手轻脚的进屋,远远地点了两盏纱灯,怕吵醒两人。

    刚出得门去,便见两个丫头打着灯笼,引着老爷夫人往这头来了。

    她连忙上前行礼,“老爷,夫人。”

    万盛问道:“胥娘子呢?”

    丫头回:“娘子已歇下了,想是这两日疲累,连饭都没来得及就睡了。”

    万盛见溪芷盯着胥姜的房门,便低声问道:“夫人可要进去看看?”

    溪芷兀自出神,没有回答。

    丫头看向溪芷,却见她神情多了几分清明,喜道:“夫人,您醒了?”

    溪芷恍惚看了丫头一眼,她方才有些激动,五感五觉有些混乱,嘴跟不上脑子,只重复问道:“她在哪儿?”

    随后才觉出丫鬟先前的话,对万盛答道:“她歇下了,就不吵她了。”

    万盛不知她明日还是否清醒,便说道:“没关系,小声点就好。”

    且即便吵醒胥姜,她也是乐意的。

    又过了好一阵,溪芷才点头,“好。”

    万盛对丫头吩咐道,“你扶夫人进去瞧瞧胥娘子,小心些。”

    “是。”丫头上前扶住溪芷,小心牵引,“夫人这边来。”

    溪芷走出几步,忽然立住,回头看向万盛。

    万盛朝她一笑,“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溪芷被丫头扶着进屋,丫头是伺候她惯了的,一步一行都很妥帖,转眼便扶着她来到胥姜榻前。

    柳眉察觉到有人靠近,强忍着倦意睁开眼。擡头一看,见来人是万夫人,忙起身相扶,然后对丫头问道:“夫人又找姑娘了?”

    “嗯。”丫头点头,随后又摇头,“夫人她……”丫头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说。

    柳眉察觉异样,便打量起万夫人的神色来,见对方目光隐动,直直地盯着沉睡的胥姜,心头暗惊,这万夫人莫不是要清醒了?

    她轻唤了一声,“万夫人?”

    溪芷却只盯着胥姜瞧。

    看来还有些糊涂。柳眉扶着她坐到凉榻前,随后对丫头吩咐,“移盏灯过来。”

    “好。”丫头将门口的一盏纱灯取来,放在凉榻旁的灯架上。

    纱灯柔和不刺目,加之胥姜睡得沉,并未被吵醒。

    溪芷缓缓伸出手,却停在了胥姜脸旁,柳眉见状,助她将手贴了上去。

    手中是温软潮热的皮肤,溪芷眼中的女子忽然缩小,变成了一个白软的婴孩。

    她描着胥姜的眉眼,鼻梁,还有嘴唇,呼吸越来越急促,神情也越发的激动起来。

    “这是我、我的,我的……”她想说那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不禁急道:“这是我的……谁?”

    柳眉眼睛酸涩,她拍着万夫人的背,在她耳边缓慢而又清楚地说道:“女儿,她是你的女儿。”

    “女儿?女儿……女儿。”她一遍一遍地重复,探问,求证,最后才完整地说出来一句,“这是……我的女儿,我的……我的宝、贝。”

    丫头在旁既惊又泪,对于胥姜的身份,她已猜个八九不离十,可真当亲见此场景,依旧惊讶唏嘘,更为此而心酸。

    柳眉擦掉眼泪,耐心对溪芷说道:“她叫胥姜,我们都唤她阿姜。”

    “胥、姜。”溪芷面庞被浸湿,“她姓……胥?”

    一张脸浮现在溪芷眼前,随岁月不断变换着容貌,儿时、少年、青年,时笑、时恼、时悲,他在唤她,阿芷、绵存和溪芷。

    他是……

    “阿姜随她师父姓胥,她师父胥渊,也正是她的父亲。”

    “胥渊……”回忆纷至沓来,溪芷的手微微发抖,“胥渊,折云。”

    胥姜在睡梦中,听见有人在叫胥渊的名字,不禁皱了皱眉,随后又觉脸上传来痒意,便伸手抓了抓,却不想抓到一只手。

    她一惊,随后猛地睁开了眼。

    “夫人?”胥姜见到榻前坐着溪芷,一时有些发懵。

    定睛一瞧,瞧见她满脸湿痕,忙坐起身,一边替她擦泪,一边对柳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柳眉道:“夫人要清醒了。”

    胥姜一愣,忙望向溪芷的眼睛,却望见满眼惊惶。

    “夫人!”胥姜察觉不对,忙握住她的手,不断安抚道:“夫人,别怕,你别怕,我在这儿。”

    柳眉见势不对,也忙替万夫人拍背。

    “胥渊,折云……”溪芷痛苦的叫着这两个名字,额头浸满汗珠,随后喃喃道:“我要去找他……他在外头等我。”

    胥姜问道:“谁在外头?”

    丫头哭着说道:“是老爷。”随后就要出去叫人,“我去叫老爷进来,以往夫人犯病,都是他哄好的。”

    “别去!”胥姜叫住她,“别去。”

    “折云,折云……我要去找他。”溪芷要起身,却被胥姜拉住。

    看着她陷入虚实之界无法自拔,胥姜心头大痛,却强着忍泪水,硬起心肠捧着她的脸,说道:“夫人,你醒醒,你看着我。”

    溪芷无措地将目光落在她脸上。

    “等在外头的是万盛,万老爷,你的丈夫,不是胥渊。”胥姜深吸一口气,尽量平稳道:“一切都过去了,胥渊已经离开了。”

    “离……开?”

    “嗯,离开,离开人世。”

    “离开人世。”溪芷忽然记起那是一个雨天,溪家人上门讨钱,同万盛说起胥渊的死讯。

    说胥渊被打断双腿,不治而死,还让万盛放心,说她之念想已断,从此都会跟他安稳的过日子。

    她盯着胥姜,呆怔道:“死了,他已经死了?”

    “是死,也是解脱,脱离人世八苦。也是归去,归于天地,归于自然,归于太初。”胥姜擦掉她茫然跌落的眼泪,忍痛翻起那些回忆,将它们讲给溪芷听,“他走的时候,很平静,很安详。”

    平静,安详。

    当初,胥渊的死被溪家人描绘得惨烈,痛苦,她记得他们幸灾乐祸的语气,说他活该,说他遭了报应。那些恶毒之言,将她击得粉碎,让她恨不得就此寂灭。

    过后便是痛悔交加,生不如死,直至疯魔。

    如今却听得胥姜说,他走得平静、安详,刹那间,她那支离破碎的骨肉,慢慢拼凑起来,重新塑成人形。

    胥姜微微一笑,松开她,转握住她的手,继续说道:“临走前一天,他让我给他做了最爱吃的烙饼,喝了最爱喝的松花酒,很是欢喜。”

    “烙饼和……松花酒。”他们在山中那段日子,她便时常做烙饼给他吃,她吃得腻了发脾气,他却说只要与她在一起,便是吃一辈子也不怕腻。

    他们还亲自酿松花酒,可酒还未成,便被迫分离。

    “嗯,他全都吃完了。”胥姜学着胥渊的语气,说道:“吃完后他说,‘此生无憾矣’。”

    溪芷盯着她,仿佛看到了胥渊说这话时的神情。

    “他是在夜里走的,没叫我,隔天早晨我去看他,就像是睡着了。”

    胥姜把胥渊的死说得很平常,就像只是在同溪芷谈论一个故人的远行。

    “他给我留了一封信,让我不办丧事,不立牌位,说‘生死气化,顺之自然。’”

    “生死气化,顺之自然。”这句话陈放九载,随胥姜翻越千山万水,终于传入溪芷的耳朵,落进她心里。

    “他老人家抛却凡尘,得了大自在,可我却总想他,记挂他。”

    胥姜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她将腰牌塞在溪芷手里。

    “想的时候就拿它当灵位来看一看、拜一拜,让他别忘了还有我这个徒儿,记得常回来看我。”

    溪芷摩挲着那块刻着‘折云’二字的腰牌,摸出了那是胥渊的手法,可细微处却有所不同,应当是胥姜刻的。

    “起初还时常入梦,可后来约莫是嫌我拜得烦了,便少来了。”胥姜捧着溪芷的手,将‘折云’合在两人掌中。

    “他已走远了,不会再回来,他也在我们心里,不会再离去。我们也该往前走,走到尽头,同归一处,总会再相逢。”

    至此,虚实混沌之境被劈开,过往那些爱怨别离,都上浮苍穹,化为风雨、云霞、星辰,泽陂枯竭的心田。

    而眼前的失而复得,便是那心田中发的芽、开的花和结的果。

    她并非一无所有。

    “你还有我,母亲。”胥姜嘴里叫着母亲,自己却像一个母亲,将溪芷抱进了怀里。

    溪芷将她带到人世,带给胥渊,伴他十四载春秋,解他寂寞愁苦,教她一身本事,将她养育成人。

    如今上天将她送还给溪芷,疗其心毒,慰其离苦,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胥姜一声‘母亲’,刺破溪芷心头毒疮,挤出她抑多年的爱恨、悲苦、仇怨、憎恶,她抽了抽气,随后死死抱住胥姜,半晌才泄出一丝哭音。

    “想哭就哭吧,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只当是与他告别。”

    溪芷嚎啕痛哭。

    胥姜的眼泪也再也忍不住,瞬间流淌下来,浸湿了母亲的衣衫。

    屋外,万盛听到哭声心头一慌,立即朝屋内冲去,他一只脚刚跨进房门,看到榻上相拥而泣的母女,立时僵在了原地。

    半晌后,他收回腿转身离去。

    可走到院中,他却又舍不下,便呆立在月影中,直至夜入三更。

    溪芷哭得疲累,加之病弱,在胥姜怀里昏睡了过去。

    胥姜同柳眉将她扶到床上,为她脱靴更衣,让她安置。

    丫头打来热水替夫人擦身,她一边浸帕子,一边对胥姜说道:“老爷还在外头等着,我劝他回去歇息,却劝不动,要不姑娘你去说说吧。”

    先前万盛在外头,应当是清楚屋内动静的,他既没闯进来也没离开,就这么不远不近的守了大半夜,可见其内心之焦灼和纠结。

    “你们守着夫人,我去看看。”

    胥姜擦了把脸朝外头走去。

    万盛见她出来,扯开干涩的嗓子问道:“她怎么样了?”

    “睡着了。”胥姜见他神色疲惫,满身萧索,劝道:“夜深了,风露伤人,您也早些回去安歇吧。”

    万盛点点头,“她就麻烦你了。”

    “对她的事,你我不必互道麻烦,她是我的亲人,更是你和贞吉的亲人。”胥姜安慰道:“她会放下过去,看清如今什么对自己最重要,请您相信她,更要相信自己和贞吉。”

    “但愿吧。”万盛语气颓唐,神色中带着一丝自弃。

    胥姜蹙眉,“人非草木,况且夫人这般重情重义之人?二十几年朝夕相对,她对您的付出,不可能无动于衷。”

    “她不过是为了偿还恩情罢了。”

    “恩也好,情也罢,时至今日你们已经是彼此割舍不掉的一家人,又何须去追究,又何须分得那么清?”

    万盛苦笑,“也许是我太贪心,太自私,也想要她和你父亲那样的感情。”

    “可您不是他,也没有他那样的性情,自然不会得他那样的感情。”胥姜见他身子晃了晃,想要去扶,却见他又站稳了。

    她吁出一口气,又道:“您不是他,也不会得他那样的结局。”

    “他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人,所以才处处碰壁,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您有您的好,没有您,夫人也撑不了这么多年,也等不到我来与她相见。”

    胥渊犹如长夜里的飞星,难得一遇,激烈耀眼,却很短暂。

    万盛却如一盏灯,寻常可见,温润平和,能与人长久相伴。

    “您和我父亲,都是她一生中不可或缺之人。”

    “是吗?”

    胥姜微微叹气。

    万盛能将买卖做这么大,并非愚人,只是执念太深,一时堪不破罢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胥姜自知真正能劝动他的人不是自己,便对他说道:“您若不信,待她清醒后,可亲自问她。”

    “父亲。”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从院中传来,是万清淼。他几乎是用跑的,冲到了二人面前,喘气问道:“母亲怎么样了?”

    胥姜答道:“清醒过一阵,与我说了会儿话,眼下已经歇下了,别担心。”

    “那就好。”万清淼本想进屋看看,却又怕吵到母亲,便道:“等明朝母亲醒了,我再来看她。”

    “届时她醒了,我差人来唤你。”胥姜点头,随后看了一眼万盛,对万清淼说道:“万老爷在此守了大半夜,你也早些陪他回去歇息吧,以免再伤了身子。”

    万清淼见父亲脸色不大好,上前扶住他,劝道:“父亲,回去吧。”

    有儿子的依靠,万盛绷紧的身子微微放松,疲倦点头,“嗯,走吧。”

    万清淼扶着父亲往院外走,两名丫头立即提来灯笼照明,走出几步,他又回头对胥姜挥挥手,“阿姐,你也快去歇着吧。”

    “好。”胥姜也朝他挥挥手。

    胥姜回到房内,柳眉和丫头已经替溪芷擦洗完毕。

    她走到床前,看着沉睡的母亲,俯身摸了摸她的额头,又为她盖好薄毯。

    泪珠洒落在薄毯上,很快消失不见。

    柳眉有些心疼,扶着她问道:“吃点东西吗?你晚饭都还没来得及用。”

    胥姜擡头,顶着满脸的眼泪,哽咽道:“吃。”

    吃饱才有力气照顾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