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胡煦·宋樆·番外完
杜回被贬出京后,林噙年被重新启用,圣人不仅点其填补国子监司业一缺,并命其兼任左谏议大夫一职,有直谏弹劾之权。
圣旨一出,朝堂内外立即炸开了锅,士族们强烈反对,并对其进行弹劾。
清流寒士们却大喜过望,这些士族将杜回挤兑走了,却不曾想填进来个更厉害的,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面对士族们的弹劾与诋毁,林噙年毫不退让,清流寒士们也迅速向其靠拢,对士族们的弹劾与诋毁,进行猛烈反击。
论战自朝堂蔓延至民间。
以胡煦、曾追为首的寒门士子,和国子监生徒,皆作了不少文章对其声援,并在贡院东墙上张贴示众,声势盖过了士族那些狗屁倒灶台的文章。
最终,此事落定,林噙年稳立于朝堂,成为圣人手中之锋刃。
过后,胡煦正式拜职于史馆,他脚刚踏进去,便被淹没在艰巨的修史差事中,再无暇顾及朝中明争暗斗。
也不知是史馆差事本就繁忙,还是钟麓好不容易逮着个任劳任怨的长工,使唤起胡煦来毫不手软。好在修撰、编注这些活儿,胡煦原先在书肆便是做惯了的,应付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待他手上差事上交,时节已至端午。
端午史馆休沐,胡煦一大早便提着节礼出门,去拜会师友。
正好探望胥姜。
前几日木淙也负荆请罪,上告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弄权,逼迫其他与其门生赵秀诬告杜回漏题。胥姜跟随护送,被歹人冯杪砸伤了脑袋,万幸没伤到要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也不知她伤好些没有。
出门时,胡煦朝对门看了一眼,门上挂着锁,宋樆又早早儿的出去了。
这些日子,他早出晚归,她便比他出得更早,归得更晚,就像是成心与他避开似的……
胡煦摇摇头,胡思乱想什么呢,都是邻居,她有什么好避着自己的?
自作多情。
“状元郎要出门啊?”
邻居的招呼让胡煦回神,他笑着点了点头,“嗯,出去送节礼。”
胡煦先去了书肆。
刚进肆便嗅到满屋米香,胥姜煮了粽子。
肆里很热闹,曹叔、许三都在,气氛一如既往的和乐。
可墙上那幅《春耕图》却提醒着胡煦,人如昨,事已非,与胥姜相伴的那些日子,终究是远去了。
他很坦然。
胥姜的伤虽好了不少,看着却仍令人惊心。
出于朋友之谊,胡煦走时忍不住叮嘱胥姜,劝她远离朝堂是非。
可他心头却又很明白,胥姜看重情义,生性好打抱不平,倘若是再遇上此等事,依然会挺身而出,好比当初相助他那样。
所以,当他碰见楼云春后,才会说那样一番话。他希望楼云春能护她周全,让她安心在京城扎根,从此不再漂泊无依。
楼云春没有让他失望。
她果真好眼光。
离开槐柳巷后,胡煦脚步轻快不少,他顺路去拜访了曾追和林夫子,最后在袁府待到黄昏才返家。
回到小巷,正遇上卖花归来的宋樆,二人对视,各有片刻怔愣,随后互道安康。
她呼他‘大人’,他唤她‘宋娘子’,十分客气。
总得说些什么。
胡煦见她箩筐里还剩几株兰花,便找话问道:“这几株怎么带回来了?”
“摔了。”
“真是可惜。”
两人寒暄了几句,胡煦想着宋樆在外忙了一天,回去冷锅冷灶还得现煮,便将胥姜给的粽子分了她一份。
宋樆没有拒绝。
待回屋后,胡煦觉得指尖微微发烫,那是被宋樆不慎触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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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樆带着粽子回家,宋父也在,见到粽子问起来历,不禁在心底叹气。
这般牵牵扯扯,当断不断,要何时才是个头?
那胡家小子怎跟个棒槌似的,愣不开窍!
叹气归叹气,粽子还是要吃的,毕竟过节,他还是想吃点好的,这粽子闻着就香!
父女俩就着粽子过端阳,味道果真不错。
可吃到一半儿,宋樆却发觉有些不对。
胡煦送的粽子,与今日那冒失娘子给的粽子,口味、式样、绳结竟都一模一样,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而那位娘子曾说,这粽子是她亲手包的……竟这般巧,原来她就是胡煦心心念念的那位东家。
宋樆嚼着粽子,只觉其滋味复杂悠长。
在过后的某天,宋樆再次见到冒失娘子,就在胡煦家门口。
冒失娘子见到宋樆,又惊又喜,还不忘关切端午那日被她撞坏的兰花。
胡煦也惊讶于二人之缘分,便正式介绍二人认识。
冒失娘子名唤胥姜,清丽明朗,落落大方,是一个与宋樆截然不同的姑娘。
很招人喜欢。
胥姜得知宋樆擅莳兰草,便向她发出邀约,请她帮忙校订一套兰谱。这正投了宋樆之喜好,她毫不犹豫地便应下了,过后更是经胥姜引荐,而认识了温惠,并得到其赏识,被聘入兰园帮忙打理兰草。
兰园之名,宋樆早有听闻,且神往之,如今既有此机会,她自不会错过。
宋樆从此便和胥姜熟悉起来,而越是熟悉,宋樆对其便越发的佩服。
她从未见过何人能活得如胥姜这般有滋有味,多姿多彩,身上仿佛永远有使不完的劲头,眼里永远有光,永远看着前方。
这让她佩服且羡慕。
兰谱校订之事解决,可绘制图谱却又令温惠犯了难,也不知胥姜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找来了胡煦帮忙。
胡煦欣然同意。
两人挨邻处近,如今同为一件事奔忙,自然而然地又熟悉起来,甚至比以往更多了一份默契,也越发的亲近。
宋樆并非糊涂之人,胡煦态度之转变,对她之照顾,她都看在眼里,可胡煦既未表态,她便只能克制自己不去逾矩。
因为她不是胥姜,她没有勇气与底气,坦然面对自己的情感,去大方地享受、追求。她的勇气与底气,早在当初被生母抛弃时,被彻底踩碎了。
她与胡煦,如此便好。
可天总不遂人愿,连这片刻欢愉都不肯施舍,生母吕夫人忽然找上门,将她宁静的日子搅的一团糟。
她终于忍不住,在胡煦面前袒露自己了陈伤旧痛。
吕夫人来得很勤,宋樆自她与其仆人之言语行动之间,揣测出其用意。
宋樆却并未戳穿,而是在等,等吕夫人说出口,等她掐灭自己心底最后那一丝妄想。
可却等来了胡煦,和那棵枯萎的白肋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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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胡煦与宋樆在双方父母与街坊们的见证下定亲后,胡煦便急吼吼的地将婚仪提上来日程。
因为他怕那吕夫人还不死心,再打宋樆的歪主意,所以还是早些定下为好。
正巧巷里街坊之中,便有一位媒人,对二人都知根知底。
知道新郎着急,媒人掐日子、算时辰,自纳采起过六礼,直至亲迎,所有章程过下来,拢共花了不到两个月,看得楼云春和胥姜满眼羡慕。
亲迎这日,花轿绕着状元街吹吹打打地转了三圈,最后停放在了两家人的房门中间。
小巷比槐柳巷还狭窄,这桩对门婚一联,男女方来观礼的宾客,顿时将巷子堵得水泄不通。
胥姜与楼云春因正过六礼,怕喜事相冲,便不好去男女方内堂,只得掺在宾客中看热闹。
胥姜有些发愁,她这究竟是算娘家人还是婆家人?
后来索性便不管规矩了,拉着楼云春在两家来回打转,吃两份喜果,得两份喜钱。
楼云春也纵着她,两人在喧嚣中,躲在人缝里,像两只小老鼠,偷尝人间喜乐。
曾追更不正经,好不容易借机出来放风,那是可劲儿地往人堆儿里头钻,最后被跷在了花轿杆子上落不了地,遭了众人好一通取笑。
眼看吉时将至,胡煦的催妆诗已作完最后一首,有相熟的士子对曾追打趣:“曾二,今日不如你当了这新娘吧。”
曾二厚颜道:“我倒是无所谓,只怕竹春兄不肯。”
胡煦微微一笑,“你要是想坐,又有何不可?若是欢喜,我让轿夫们将你擡了,往街上再转三圈。”
众宾闻言,立时笑破肚皮。
有人笑问:“那新娘就不管了?”
胡煦满脸柔情,“我以身为轿,背娘子回家。”
众宾先是一愣,随后麻了半边身子,最后没忍住爆发出震天笑声。
曾追搓了搓胳膊,起哄道:“大伙儿都听见了,这可是新郎自己说的!以身为轿,背咱们嫂子进家门。”
众人齐声附和,“好!这可是头一遭。”
媒人乐呵儿瞧着,也不劝阻。
反正两家人都隔得近,何况这花轿已游街,新娘坐进去也只是个形式,既然状元郎都开了金口,又何必拘泥于死礼?
再说,以往也不是没有新郎背新娘的先例,只要大伙欢喜,背一背又有何妨?
胥姜也跟着呼了两声,过后瞅见胡煦脸上浮起一丝促狭,便知有人要遭殃。
果不其然,下一刻,胡煦对众人道:“问峰不是说要坐花轿么?大伙儿还等什么?”
他话一落地,宾客们吼声都快将那树上的喜鹊震下来了。
曾追见势不对想溜,却被一只手拽住,他回头看去,对上两张笑吟吟的脸。
“你们俩凑什么热闹!”曾追拍打着楼云春的手,“哎哟,放开!放开!赶紧的!”
楼云春松开手,立即拉着胥姜退开了。
曾追正想跑,却被涌过来的士子们围住,然后被塞进了花轿。
他挣扎着冒出个脑袋,喊道:“喂喂喂,你们来真的!”
“自是真的。”
“新娘子,坐稳了!”随即,花轿被擡起,朝巷子外走去。
媒人见闹得差不多了,一边揉肚皮,一边让人鸣锣,曾追这才被放下来。
他从花轿里钻出来,瞪着躲在人群中的楼云春,朝他龇牙,“好个楼云春,等你接亲那天,看我让不让你进门!”
“吉时到——!”胡煦在众人簇拥下,进门同宋樆拜别了父母。
宋父看着女儿,不禁老泪纵横,这么乖的女儿,叫他如何舍得。
华婶在旁不住地安慰。
宋樆也忍不住掉泪。
巫栀劝道:“对门对户,就几步路,别的新娘嫁这么近,做梦都得笑醒。大好的日子,可别哭花了妆,把新郎给吓跑了。”
闻言,宋樆赶紧止住眼泪。
“新娘出门子喽!”
喜钱喜果满天撒,恭喜贺喜声不断。
宋樆在巫栀的搀扶下出得门来,却并未被扶上花轿,她心头正起疑,却见身旁之人走到她面前,背对着她蹲下了。
“真背啊!”众人又是一阵欢呼。
胡煦道:“娘子,我来接你回家。”
宋家人都有些呆愣,宋父一时也忘了哭。
媒人在旁笑道:“新郎背新娘,情谊万年长。”
宾客们都纷纷催促,宋樆原本被涂得红艳艳的脸,此时显得更红了。
巫栀见她磨叽,拿伞一挡,随后将手往她腰上一送,宋樆便扑在了胡煦背上。
她连忙抓紧胡煦的肩膀,然后拿扇子将脸挡得严丝合缝。
胡煦稳稳背着她,从这一门走到那一门,不过几步远,他们却像是走过了千年万年。
“新娘进门——!”胡煦背着宋樆进门。
人群外,立着一道憔悴的人影,她目光紧紧追随着宋樆,见其被胡煦背入胡家大门,先是一笑,随后双眼一红,蓦然落下泪来。
她的女儿今天出嫁了。
“夫人,您身子不好,咱们回去吧。”侍女劝道。
吕夫人点头,转身擦掉眼泪,与侍女消失在了巷口。
见胡煦背着宋樆进院,胡槿忍不住激动得抓着丈夫的手直晃。
胡父胡母在堂内也忍不住相视一笑。
堂前,胡煦将宋樆放下来,然后在长辈、师友、邻居们的见证与祝贺中,走到双亲和老师面前,与宋樆拜了堂。
“礼成,送入洞房——”
一对新人被簇拥着往洞房而去,胡父胡母,还有胡槿夫妇,赶忙招呼宾客。
胥姜和楼云春在洞房外,看着一对新人行合卺礼,却不敢对视,只拉着汗津津的手,各自冒烟儿。
合卺礼结束后,胡煦做了却扇诗,新娘羞怯怯地放下喜扇,顿时迎来一片赞美。
胡煦看得呆傻,却被曾追这个没眼力见儿的给嚎了出来,然后被逮去喝酒了。
胥姜和楼云春也分别入席,吃完喜宴后,与胡父胡母告辞,然后悄摸往水云潭而去。
洞房内,宋樆悄悄放下喜扇,揉了揉手腕,打量起这间红彤彤的屋子,然后脸也变得红彤彤。
她听得外头热闹,想新郎一时半会儿应当回不来,便下床来走动。
她走到小书房内,擡头一看,却被满墙的画给惊得呆住。
那画里都是她,还有她送给胡煦那株白肋香山,人与花姿态各异,却皆是盛放的,美不胜收。
胡煦被人扶回洞房,趴坐在喜桌旁,待门外脚步声与说笑声远去后,他才缓缓睁开眼。
他就这么趴了好一会儿,才缓过脑子那股晕眩,随后缓缓起身,朝喜床走去。
可走到喜床前定睛一看,喜床上却并无新娘的影子。
“阿樆?”他转头去找,脚却打起架来,将自己绊了个仰倒。
一时间,天旋地转。
在小书房内睡着的宋樆被惊醒,出来查看,见胡煦躺在地上,也顾不得羞不羞、臊不臊的,赶紧上前扶人。
好不容易将胡煦扶上床榻,已是钗散鬓松。
看胡煦这模样,应当也起不来了。
她摸了摸胡煦的脸,欲起身去卸妆,却被一只手拉住拽了下去,摔在了胡煦身上。
“阿樆,娘子。”
“嗯。”宋樆被他喊得脸热。
胡煦傻愣半晌,才深深呼出一口气,将眼神憋得清明起来。
他定定看着宋樆,随后将她头上的钗饰一件件摘下,任那柔润的鸦发落在自己身上。
宋樆见他向来温和的目光变得灼热,有些局促,“我去洗漱。”
胡煦却不放手,两人相看许久,被彼此蒸得滚烫。
胡煦伸出手指蹭上宋樆眉心花钿,将其蹭成一团绯红,然后呢喃道:“蹭花了……我帮你洗。”
说完,他便将唇递了上去。
不一会儿,帷帐落下,遮挡住满床红裳,一被青丝。
许久后,一只纤细的手分开床帏,半臂还未出,便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捉了回去,紧紧扣在了手心里。
帐外,一对红烛燃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