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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伏神·暗星坠 > 第七章

    ——人心是世上最深奥的事物。在饱足的时候想堕落,却在颠沛流离的时候渴望崇高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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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一连下了数日,道旁枝头满是白雪皑皑。这是一条不甚宽敞的小路,一行行深深的车轮印纵横在白雪上,四方一行收起之前的嚣张,将旌旗收起,队伍紧缩,无声地往曼佗罗前进。

    澄砂的风寒还没全好,但白虎似是有些等不得,急急地从纹瀑出发,打算一雪前几日的战败之耻。自宝钦开始,到落伽,再到纹瀑,他所到之处皆俯首称臣,即使五曜前来阻挠,也从未败过。然而曼佗罗一战却狠狠敲醒了他的狂喜。

    他似是高兴的太早了,原来没有了暗星,他一个小小的白虎之神,还是什么都做不到……他不能放弃澄砂,也不想放弃。暗星啊暗星……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呢?也不过是风轻云淡的几句话,也不过是眸色流转间的威严,她却能让天下人为之疯狂。是他不了解人心,还是她过于了解?

    凡人想要的,是什么?他一直觉得无非荣华富贵,男女大欲一类。但或许他错了。

    白虎端着茶杯,慢慢啜一口,琉璃眼在雾气中闪烁不停。

    人心是世上最深奥的事物。在饱足的时候想堕落,却在颠沛流离的时候渴望崇高的信仰。暗星或许就是目前这些处于苦海中的凡人的一点明灯。他不禁开始佩服起来,她的行为是危险又狂热的,一旦天下尽归于她,该如何引导那些欲望越来越多的凡人?

    人,永远是学不会满足的众生。她用这一点做引子,点燃他们的火焰,最后恐怕也会烧伤自己吧。还是说,暗星本身就是一个只追求叛逆快感的疯子?

    隐隐约约,他似乎抓住了一点灵光,但它转瞬即逝。白虎沉吟良久,终于还是放下了茶杯,拉开帘子,望着马车外阴沉的天空。

    奎宿反应最快,急忙驱马过去,沉声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白虎顿了一下,轻道:“暗星大人病情如何?”

    “女宿说她好了小半,虽然不发烧了,但却没什么精神。只要不再着凉,想来在赶到曼佗罗之前,就可痊愈。”

    白虎眯起眼睛,又道:“女宿还说了什么?全部告诉我。”

    奎宿有些为难,支吾了半天才说道:“女宿说……暗星大人两日前从大人您这里回去的时候……哭了一夜。许是因为那天又冻着了,所以这几天都恹恹地。”

    白虎心里微微一酸,叹了一声,放下帘子再没说话。

    再行得数里,忽听前面的人马喧闹起来,叫嚷声震天。白虎正要询问,就听奎宿在外面焦急地喊道:“不好了!白虎大人!我们中了埋伏……!”

    白虎一惊,急忙揭开帘子,就见前方不远处弥漫着一团浅碧色的烟雾,它的颜色是那么淡,在白雪的映衬下几乎看不清楚,然而无论人马,只要一触到它,就全部倒了下去,半点也动弹不得。眼看着前面就倒了大片。那团雾气还在往这里蔓延,渐渐扩散开来。

    白虎哼了一声,怒道:“居然学会了用毒!这帮五曜!”

    奎宿顾不得什么,将他从车子里拽了出来,拍马就往后跑,生怕被那团杀人不见血的毒雾沾上。白虎被颠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恨道:“北方七星的危宿在什么地方?让他过来!”

    话音一落,就听奎宿勒马急停,眼前忽地落下两个影子,却是胃宿与一个瘦小的男子。她俏脸生冰,一只手抓着前面那人的胳膊,另一手抵在他脖子上。那瘦小的男子脸色煞白,浑身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胃宿冷道:“白虎大人,危宿带到!他方才企图趁乱逃跑,被属下抓了回来。请大人处治。”

    白虎吸了一口气,定定神,这才凝神望向那人,却见他身材矮小,面目古怪,一双眼倒是又圆又大,此刻目光中满是恐惧,泪水涟涟地看着自己。他心里一阵厌恶,语气却甚轻柔,“听说你擅长用毒?告诉我毒雾是怎么来的。”

    危宿颤声道:“白虎大人饶命!属下绝非只顾着自己逃命!而是那毒实在无药可解,沾上了必然浑身无力由人宰割……属下……属下……”

    他语无伦次,根本说不下去。白虎大怒,厉声道:“废话!我问你什么了?为什么不回答?!”

    危宿一抖,急道:“是……是!那毒是麝香山五曜之岁星的杀手锏,名唤万木荣枯。只要心中有一点破绽苦楚,便会被钻了空子,将痛苦放大数百倍,让人癫狂若痴,受尽折磨而死!”

    白虎一皱眉,“好厉害的毒!岁星不是早死了么……?我问你,这毒有解药或者对付的方法么?”

    危宿摇头,“属下不敢欺瞒,这毒非人力所造,绝无解药。只是……如果意志超乎寻常的坚强,或许可以抵挡住。属下看这雾气大约有一里不到的样子,倘若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冲过去,也未尝不是解决办法……”

    白虎厌烦地挥了挥手,胃宿立即会意,双手一提,将他直直抛向逐渐弥漫过来的雾气里!危宿连叫一声都来不及,跌进去就没了声音,动也不动。

    白虎一时无法,只得命所有人后退以避开那团碧色雾气,好在雾气虽可怕,移动起来却极缓慢,退了半日,已将雾气甩在老后面,再也看不到了。

    白虎四周打量一番,周围尽是茫茫森林,堆云积雪望不到尽头。之前为了避免五曜再生事端,他已经找了这条小路绕过官道,却想不到五曜依然缠了上来。眼下周围已经没路可走,除非将队伍打散开来从树林里绕,不然还是得走上老路。他想了半天,忽生一计,转身对奎宿说道:“去叫十个小神官过来。”

    此时天色已暗,满地的雪色却将众人的脸映得发红发灰。小神官们很快就带到了,一个个低着头,眼珠子却骨碌碌地转着,偷偷望向白虎这个印星城的大人物。白虎打量了一遍,伸手拍了拍一个最瘦弱的神官,轻道:“把外衣脱下来。”

    小神官不明所以,却不敢违抗,只得脱下了衣裳递过去。白虎又道:“胃宿,你的外衣给他,你换上他的衣服。奎宿你也找一个人换,还有把女宿叫过来让他也换上。”

    奎宿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担心道:“大人您难道不换么?还有暗星大人……”

    白虎笑了笑,说道:“把那些装废物的马车全部清空了,都带过来。动作快点!别让五曜发觉了!”

    当下三人换了衣裳,马车也带了过来。白虎将剩下的人马分成十几小队,每一队都安排了一辆马车,然后让他们从树林里走,各自找小路前进。很快地,树林变得空荡荡,只剩下一辆马车和白虎他们。

    “白虎大人,您……”奎宿穿着神官的衣裳,不知道接下来他到底要做什么。白虎微微一笑,“你们三个人骑马赶车,注意点周围,我与暗星大人同乘一辆车,谅五曜也不敢轻举妄动。”说完他将帘子一揭,闪身进了马车。女宿与胃宿骑马护在两旁,奎宿鞭子一打,马车颤颤上路,从茂密的树林里寻找空隙。

    澄砂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只觉身旁多了个人,脸上凉凉的,似是被一根手指柔柔触摸。她呢喃着开口,“……谁?出了什么事情?”

    那人将她抱在怀里,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她身上,柔声道:“没事,安心睡吧。这一路还长呢。”

    她动了一下,把脑袋靠过去,贴上他的脸颊,鼻端闻到淡雅的草药香气,只觉恍然如梦,心里又是酸涩又是甜蜜,竟不敢睁眼,宁可认作梦境。隐约中,他似乎叹了一声,她觉得心里空空的,喉咙也跟着往下落,一路上惴惴,不知是真是假。

    这一路再没遇上什么阻碍,行得一夜,已经出了山林。天色渐明,远远的,天与地交接处,一轮火红的太阳冉冉升起,霎时间满地满树的白雪都有了灵气,那白色,望不到尽头,仿佛连绵去了天边。玉树银枝,冰晶倒悬,是一种精致到脆弱,却又苍茫到清冷的景致。

    日光透过帘子打在澄砂眼睫毛上,撒下点点金屑,仿佛一只颤动的蝴蝶翅膀。白虎忍不住低头吻上去,心里有一种平和安宁的情绪,隐约期盼着时间可以长久一些,暂时先别把这种纯净的美丽卷入血腥中,再让他好好品味一会。

    澄砂微微一哼,似乎醒了过来,她猛地睁眼,有些茫然有些防备,直直瞪着他。白虎笑了笑,揭开帘子,道:“曼佗罗已经到了。”

    她急忙坐了起来,就见帘外影影绰绰,极遥远的天尽头,似乎矗立着一座城楼,映着白色的雾气,金辉万丈如同天门。她为这种雄伟瑰丽的景色所惑,一时说不出话来。白虎在后面替她绾好长发,说道:“很美丽吧,那是神界最古老的城池,落伽与宝钦完全不能与它相比较。”

    话音刚落,马车剧烈震荡了一下,然后便猛地停了下来。奎宿的声音在外面惶恐地响了起来,“白虎大人……!前面……有许多破碎的马车……!”

    白虎立即冷下了神色,揭开帘子望过去,就见前方一片狼籍,大约有数十辆马车支离破碎地瘫在道旁,显然遭到了严重的破坏,而更恐怖的是马车旁有几十具尸体,都穿着印星城的神官服,没有一具尸体是完好无损的,不是身首异处便是肚破肠流,大片大片的鲜血已经凝结成冰嵌在雪地里,景象甚是凄惨。

    白虎紧紧皱着眉,不用多想,这种残酷的杀人手法必然是司火的荧惑才能做的出来。看样子,五曜已经不打算坐等在曼佗罗城内,直接等在官道上了。

    “大人……怎么办?”女宿有些不忍看,转头问他。

    白虎深吸一口气,只觉冰冷里带着丝丝的腥气,中人欲呕。他摔下帘子,冷道:“别管,继续往前走!”

    再行得一个多时辰,道旁的尸体越来越多,死状也越来越惨。白虎在车内脸色苍白,捏着拳头,只觉里面全是冷汗。他失算了么?这一次带出了大半的兵力,万一全部歼灭,于印星城实是一个极大的打击,能不能攻下曼佗罗都成了问题。

    “这帮五曜……”他阴阴地念着,被人反咬一口的滋味令他如坐针毡,但心里却出奇地冷静了下来。他揭开帘子冷道:“奎宿,加快速度,我要在一个时辰之内赶去曼佗罗。”

    奎宿狠狠抽着马,小小的马车登时在冰上飞驰,几乎是滑行着前进。白虎在车内低头看地图,一个字也没说。澄砂只觉身上乏乏地,没什么精神,马车摇摇晃晃,她躺下去继续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白虎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丢下地图,坐过去摇了摇澄砂,唤道:“澄砂,你醒醒。”他一连叫了十几声,澄砂才幽幽睁开眼,茫然地看着他。

    他怔怔地望着她右边的眼睛,有些惊骇,忍不住轻道:“你的眼睛……?”

    澄砂似乎极累的模样,翻个身喃喃道:“我的眼睛怎么了?”

    变成了兽眼啊……白虎在心底回答,那样纯粹的暗金色,完全张开的血色瞳仁,完全是兽的眼。难道说,她现在的没精神,是有特殊原因的……?

    他正在沉吟,忽见她闭着眼轻蔑地笑出了声,那声音又细又尖,充满了讥诮。

    “因为我要出来了呀,白虎。你不期待么?”

    他皱眉瞪她,她依然是一付半睡半醒的模样,嘴角却诡异地扬了起来,勾出一个讥讽的笑。这样的情景实在太诡谲,白虎都觉背后冷飕飕地。

    “澄砂?”见她没了声音,他又开口叫她,话音刚落,就听奎宿在外面惨声大呼了起来!马车猛然停下,跟着是胃宿与女宿的怒喝。

    白虎正要询问,就听荧惑冷酷的声音在外面说道:“这次应该是白虎与暗星的马车了。”他认得胃宿,一见她不由松了口气。这一夜他折腾了好久,看见马车就上,结果杀到浑身是血,也没找对人。看样子镇明与辰星说的没错,白虎的确是个狡猾的神,要耍心眼,谁都耍不过他。

    荧惑避开胃宿与奎宿的攻击,脑子里只有临走前,镇明的一句话:「见了白虎,什么也不要说,杀即可!」

    杀即可!他的身体忽然弓起,如同一朵轻盈的火焰,从女宿的手臂旁擦了过去,双手暴长,抓住马车的顶盖,居然生生扯了下来!白虎只觉头顶一凉,跟着便是一阵无法忍受的炽热,荧惑的手掌已经到了眼前,似是想抓住他的喉咙。

    胃宿大骇,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把白虎拦腰抄起,护着他避开荧惑那一抓,肩上一痛,原是被擦了一下。荧惑一击不中,正打算追上去,眼角一瞥,却见到了半躺在马车里的澄砂。他在落伽被她重伤过,对她极为忌惮,忍不住身子一抖,本能地让过去。

    待站稳,转头一看,却见她半闭着眼,似乎根本就没醒过来的样子。荧惑大着胆子凑过去,正要看个仔细,却见她缓缓睁开了眼,怔怔地望过来。那目光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慵懒妖娆,左眼漠然,右眼含笑,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荧惑见她右眼诡异,不由有些发寒,脑海里又回响起镇明说的另一句话:「若是不幸与暗星对峙,不要犹豫,先退回曼佗罗再说。」他当下毫不犹豫,翻身倒退数步,冷道:“有本事就来曼佗罗城!”

    语毕,他的身影迅速消失,经过之处留下一道长长的黑路,冰雪在他脚下全部融化,连泥土都变得焦黑。

    众人见他来的快去的也快,不由恼怒起来。奎宿将白虎扶着站起来,轻道:“大人您受惊了,属下失职。我们要追上去么?”

    白虎定了定神,冷道:“追,好教五曜知道他们惹错了人。”

    他回头看一眼澄砂,这一场惊吓,她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居然抱住软褥,沉沉睡去。

    “女宿,暗星大人身体不适,你好好照顾她,若出什么问题,我唯你是问。”

    女宿急忙答应,过去轻手轻脚将澄砂抱了起来,扣在胸前,上马的时候也不敢动作大了,生怕将她惊醒。倘若他低头,或许可以见得到她诡异的右眼是半睁的,静静地望着远方的城楼,目光里又是怀念,又是恨,萦绕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