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蝴蝶来过这世界饶雪漫疾风回旋曲东野圭吾仰望幸福的角度暖暖风轻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玄幻 > 抚生·孤暮朝夕 > 第1章 唇亡齿寒

    长安夜深,六街鼓歇行人绝迹,九衢茫茫空有冷月在天。

    有那么一霎,务本坊西街巡夜的更夫似乎瞧见前方幽幽光亮一晃而过,还来不及分辨就隐没入坊墙中。那里乃是横街尽头,三面围合的土墙上除去霜白的月光再无他物。更夫揉了揉眼,懊恼自己不该在值夜前贪饮了两杯。

    在他看不见之处,那簇幽光伴随两个身影穿过坊墙,进入了一条昏暗而喧腾的街巷。这里一反长安城宵禁后的冷清,狭窄长街中,各种商讨议价、嬉闹窃语声不绝于耳,却全无寻常灯火,连月光仿佛也照不进来。各色宝器的异光间,影影绰绰飘忽不定。

    “这次为何去了那么久?”走在前面那人身形窈窕,手中挑了盏灯笼,灯笼中并无烛火,唯有婴儿拳头大的一枚珠子,其光如萤。她絮絮地说着:“明明看得见,为何非要我提灯引路,我又不是你的丫鬟……”

    “啰唆什么,急着催我回来究竟所为何事?”跟在身后那人颇为不耐。他语气倨傲冷淡,声音听来却稚嫩得很。

    “有好事也有坏事,你要先听哪一桩?”

    “笑话,你找我还会有好事!”

    “你不觉得这鬼市也冷清了些许?最近不太平,你不在,我心里没底。”灯笼的光停在了街巷某处,说着话的少女信手推开一扇门,眼前豁然开朗,高阁三重的宅院中通明如昼。

    “白蛟他们在里面等候多时了。”她笑着地回头,门廊处的灯火将她圆溜溜的眼睛映得晶亮,一身绿衣,清秀娇憨。

    后面的小童望之不过十二、三岁,身量未足,脱了身上的斗篷交与迎上来的仆从,不发一言,撩帘步入中堂。

    里面果真热闹得很,酒令正行至酣处。一个胖大胡商高举酒觞载歌载舞,扬臂回旋间,面上须髯与腹中赘肉亦随着节拍微微颤动,滑稽处惹得众人皆笑。

    “呀,时雨回来了!”说话的乃是个落拓打扮的白衫文士。他本与身旁的干瘪老头谈笑对饮,看见来人,满脸惊喜地站了起来,“回来就好。我正跟老堰嘀咕,不知什么事把你绊住了。”

    被叫做“老堰”的干瘪老头也招呼着,“路途辛苦,小郎君快坐下稍歇。等会让南蛮子给你演一出蛇戏如何,上回你不是看得高兴?”

    “好无趣的把戏!”小童拂袖冷冷道:“绒绒匆匆传讯给我,我还以为是要我回来替你们料理后事。”

    “正所谓‘逮为乐,当及时’。这高歌美酒嘛,不过是用来消愁罢了……”落拓文士赶在小童发作之前忙引入正题:“时雨,你可知阿九前日被人毁去了元灵?”

    “阿九……那只色迷迷的青丘狐?”时雨疑惑道。

    落拓文士白蛟干咳一声。青丘狐素以姿容出众著称,阿九更算得上当中的佼佼者,在长安城的修行之辈中也是艳名远播,一颦一笑无不动人至极。不知怎么在时雨这里就成了“色迷迷”的青丘狐。

    白蛟与阿九有些交情,颇为她惋惜。“正是。她如今只剩一息尚存,千年修行尽毁,连伤她的人是谁也说不出个究竟来。倒霉的还不独她一个。时常混迹于鬼市中的那只夜叉也着了道,被发现时只剩下臭皮囊了。”

    “还有还有,总跟着玉簪公子的蟾蜍精,就是你嫌它聒噪嘴臭的那个。听说打回真形之后被凡人捡了去炼药呢。”绿衣少女插嘴道。她似与那被称作“玉簪公子”的有过节,提到他的时候掩不住嫌恶。

    “不知他们几个招惹了谁,偏生半点痕迹都没落下,也不知事出何因。唇亡齿寒,这几日大家有些不安生。”白蛟面露忧色,在座诸人闻言都沉默不语。歌舞的胡商、击鼓的乐师消停了下来,方才的热闹欢快一扫而空。

    须知无论神魔、仙妖、精怪,但凡依仗天地灵气而存者,肉身皆是虚妄,元灵方是根本。元灵乃修行之力与先天精气所凝。肉身被毁尚可重炼,然而元灵一旦失去,有形的还能剩个无用的皮囊,无形者与魂飞魄散无异。这方是修行者真正的死亡。

    时雨暗暗思量,阿九虽习惯以色媚人,平日里没个正形,但他见过她的真身,九尾玄背,双瞳血赤,是青丘一族中血统至纯的一脉,千年的修为也可谓不浅。真正以命相搏,这长安城中的修行之辈未必有几个是她的对手。鬼市中那只夜叉凶悍狡诈;蟾蜍精擅毒,一身恶臭,有仗着有玉簪公子撑腰,等闲也奈何不了他。照白蛟的说法,他们出事时旁人均毫无知觉,身边也无厮杀迹象,可见毫无还手之力就被无声无息毁去元灵。这等手段时雨自问不如,一时也想不出是何人所为。能成此事者,多半已无需与阿九、夜叉和蟾蜍精之辈计较。

    老堰见时雨迟迟未开口,指了指头顶,不安道:“小郎君,你说会不会是上界降下天罚,要来处置我们了?”

    “什么‘天罚’?我们碍着谁了。”绿衣少女嗤笑。她坐在时雨身旁,托腮道:“既然这里不太平,我们换个地方就是,反正三百年来我在这长安城也待腻了。”

    “绒绒姑娘,你身份与我等不同,自然天不怕地不怕。长安城不太平,可哪里又是太平之地?如今天地间清灵之气渐消,修行不易。九天昆仑墟上的众神们尚有归墟可去,能走的都走了,只剩下我们这些天地不收,六道不入的魑魅魍魉四散于凡尘。精进之途已绝,徒有此身,进不得,退不得。唯恐违背天条,不敢与凡人有涉,不敢轻易杀生害命,还需苦苦熬过雷劫。我们隐迹于此,只求苟且过得一日是一日,偏偏还要担惊受怕。这可如何是好。”

    老堰一番话说完,四下窃语声不断。既有自哀其身的,也有愤愤不平,更多的是无所适从。

    时雨皱眉道:“慌什么,这就吓破了你们的胆?枉费一身修行!绒绒说得对,何来天罚?昆仑墟自顾不暇,尚无心思处置你我这些蝼蚁。被毁去元灵的那三人之间素无瓜葛,也非善茬,多半是得罪了哪路煞星方遭此横祸。”

    “可要是这横祸落到你我头上呢?”白蛟问道。

    “谨言慎行,静观其变就是。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只有领教一下对方究竟有多大本事了。”时雨说完,刻意提醒绒绒:“你不想落得阿九的下场,最好再不要惹事生非。”

    “我从不惹事生非!”绒绒斩钉截铁道。她环视在场诸人,“听见了吗,近日都给我老实点,若有来路不明者往来于此,定要多加提防才是。”

    这处宅院乃是鬼市之中一个小有名气的酒肆。三百多年前绒绒贪恋长安繁华盘桓于此,很快便与城中一众妖魔鬼怪打得火热。她好酒贪欢,守着这酒肆聊以打发时日,既是安生之所,也是同道中人的聚集地。长安城中的修行之辈最喜混迹于务本坊鬼市一带,酒肆中来来去去都是熟面孔居多,偶有外地客,也多半不是凡人。

    今日在座的除乐师、仆从之外,时雨身为绒绒好友是长居于酒肆之中的。白蛟实为一尾两千七百年的走蛟,化龙无望,时雨早年于他有恩,他便随时雨投奔于此。至于山魈老堰、巫咸人南蛮子和喜作胡商打扮的巨手怪之流皆是酒肆熟客,不是和绒绒臭味相投便是与白蛟交好。绒绒看似酒肆的主人,然而实质上小童形貌的时雨才是他们中的主心骨。但凡遇事,他们必定指着他拿主意。

    听了“从不惹事”的绒绒的告诫,众人也都笑笑称是。

    时雨爱洁,随即便离席而去。等他将一身风尘收拾停当,换了身衣衫出来,堂上早又杯盏相酬,欢声不断,还未走近已听到绒绒的娇脆笑声。

    奴仆眼疾手快地为时雨换上了新的食案,上面是佐以香柔花叶的金齑玉鲙。

    “知道你要回来,这可是我特意教人为你备的。”绒绒见时雨坐定之后迟迟没有动箸,想起他归来之后始终神色郁郁,放下手中酒杯,凑近悄然问道:“难道……騩山飞鱼未曾得手?”

    “休要再提!”时雨闻言暗暗咬牙。他本生得眉目如画,气恼之下两颊微鼓,反倒更显得玉雪可爱。

    騩山飞鱼出自正回之水,传说服之可不畏雷电,如今存世极少,算得上稀罕宝贝,时雨特意为寻它而去。他心思缜密,从不做没有准备之事,绒绒以为此行势在必得,没想到他竟扑了个空。

    “莫非中途横生枝节?”

    他不言语,绒绒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又是玉簪那厮从中作梗?”

    “你未免太瞧得起他了。”时雨冷笑一声。

    想来也是,玉簪公子虽是他们的老对头,凡事都与他们作对,三天两头来找麻烦,但鲜少在时雨手下讨得便宜。

    绒绒还待追问,时雨提箸略尝了一口盘中切鲙,漫不经心道:“你不是说有一桩好事和一桩坏事要分别说与我听。方才商议的那件事是好还是坏?”

    他这话有调侃绒绒之意。

    绒绒有三大毛病:贪杯、爱美、好色。

    阿九出事前与绒绒颇有些不对付。女流之间的龃龉时雨并不关心,以他对绒绒的了解,绒绒不喜阿九,多半是因为阿九的皮相比她更美艳,风情也远胜于她,是故绒绒从不让阿九到自己的酒肆来。

    绒绒白了时雨一眼,“我才没有那般恶毒。那青丘狐垂涎于你,你不也厌烦得很。可她下场如此凄惨,终非你我心中所愿,当然是坏事一桩!至于我说的好事嘛……”绒绒眼波流转,面上忽然多了几分喜色,附到时雨耳边道:“我找到了心仪之人,我要与他双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