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愣了一会儿,很快回神,偏头说:“我觉得我都不用试了,他肯定不适合云霄。”
陈虚:“你简直不可理喻。”
裴景道:“你放心,我绝对比你了解他。”
陈虚气得骂浑话:“你了解个屁。”
裴景往前一步,散漫的神情里却有一分认真:“信我,我看人很准的。”
陈虚神色严肃起来说:“凭你一己之言就否定他入门的资格,这样对他不公平!”
裴景笑意淡了:“什么不公平,不适合就是不适合!云霄弟子修的从来不是无情大道,他的天赋惊人,骨子里的冷漠残忍同样惊人。”说到此处,裴景声音低了下来:“或者换句话,是云霄不适合他。他呆在云霄,云霄所传承的剑意反而会磨灭他的天赋。”
陈虚道:“你又怎么知道他不适合?”
裴景说:“看着吧。”
他的指尖涌出一丝灵力,灌入了玄水镜中,瞬间天地扭转,悬桥之上,出现了新的幻境。
*
天空扭转,气流瞬间变得急促。
然后血雨消失、断桥覆雪,瞬间天地苍茫,成了一个普通的下雪天。
楚君誉原来站着的地方,从悬桥口,变成了一块平地。
寒风呼啸,像刀子一样刮在人的脸上。
视野范围内,全一色白。
楚君誉没有动。
等了很久,他等到了身后人的声音。
听声音是个少年,一惊一乍的,被冷得说话抖索:“——我的天,这又是啥。云霄选拔也太变态了吧,我刚都快被鬼吓哭了,现在它又想把我冻死?”
楚君誉转过身,隔着茫茫苍雪,看向那个少年。
少年穿着单薄的褐色衣衫,鼻子在冰天雪地里被冻得通红。头发用草绳松松垮垮地扎起,容颜俊秀,皮肤很白,眼睛很大。
现在整个人都冷得抱胸缩着。
他左顾右盼,在看到楚君誉的那一刻,就跟见到亲人一样,眼中猛地光一亮,往前跑了过来:“哇!居然是你!太巧了吧,刚刚我们还坐在同一只白鹤上呢,你还记得我不?”少年笑起来颇感欣慰说:“没想到我们会一起出来。”
楚君誉视线一动不动落在他的脸上,凝视很久。
风雪呼啸,某一瞬间整个世界乃至整颗心脏都静止了。
很久,他也笑了一下。
“真巧。”
声音很低,但每一个字都清晰。
少年一愣,旋即眼中的光越发亮了:“啊,你居然开口说话了!我看你一个人在云鹤上都不说话的,我还以为你会不理我来着呢。”
楚君誉视线落在他身上,道:“你很冷吗?”
少年说:“这冰天雪地的,我穿那么少,肯定冷了。唉,别说了,赶紧想办法走出去这里吧,我怕再呆下去我就要冻僵硬了。”
他说着,伸手去拽楚君誉的手,碰到的一瞬间,吓得立刻缩回来,眼眸震惊地看向他:“我的天,你的手怎么比我还冷。”
楚君誉摊开手,雪花堆积在掌心,不化,慢慢一股血色灵气盘旋在他手里,再次凝成一把伞。他撑伞,搁开风雪,打在少年头顶:“先找出口吧。”
少年眼里涌出无限震惊:“这伞你你你”他咋咋呼呼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低声说了句:“你也太厉害了吧。”
楚君誉对他的赞美不置可否。天地一白,他却好像知道方向一样,步伐不曾停,往前走。
两人行在雪中,一伞之下,传出的只有脚步压过疏雪的声音。少年乌黑的眼珠子一直明目张胆打量楚君誉,视线里除了敬佩和惊艳外无其他情绪。
他等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说:“我叫张一鸣,冀州人,这次一个人离家出走来沧华,就是为了拜入云霄的,你呢?”
“楚君誉。”
黑衣少年高举伞,语气平静。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张一鸣嘴里念了几遍他的名字,嘀咕道:“听起来就好厉害啊。”
在同辈人绝对实力面前,他连嫉妒都懒得了,反而与有荣焉地兴奋起来,说道:“那你要是出这雪域,怕是会直接被收为内峰弟子了。”
“怎么说。”
“这是我听到的小道消息,说云霄放出了十个内峰名额给我们,选择表现优异的,你那么厉害,肯定是其中的一个。”
楚君誉低头看他一眼:“是吗?”
张一鸣重重点头:“肯定的。随随便便就变出一把伞来,那么多人我还没见谁有这个能力。我觉得你现在已经可以想想拜在哪个长老峰下了。”
楚君誉垂眸一笑。
张一鸣冻得哆嗦,还是咧嘴笑:“自信就完事了。我打赌,你一定会进内峰,运气好一点说不定能直接拜入云霄掌门门下呢——多有面子。”
他现在已经把兄弟叫上了。
楚君誉道:“云霄不是有规矩,掌门一生只收一徒吗?”
张一鸣道:“那你可以拜入掌门徒弟的门下嘛,也算是拜入掌门门下了。你知道现在云霄掌门的徒弟是谁吗,说出名号来可能会吓死你。”
楚君誉像是被他勾起了兴趣:“说来听听。”
张一鸣道:“那可是被誉为‘天纵奇才’的裴师兄,裴御之。”
“一剑凌霜无妄峰说的就是他。还是问天试第一人呢,可谓是修真界新一辈的领军人物,我听说他现在已经快突破元婴了。”
楚君誉唇角的笑,在风雪中,有点冷,有点意味不明:“继续。”
张一鸣一愣:“继续什么?”
楚君誉:“继续吓我。”
“”
张一鸣语噎,笑容僵硬在脸上。琢磨出意思后,瞪大眼:“不是,兄弟,你来云霄连裴御之都不知道的吗?他可是现在云霄的首席大弟子,未来的掌门呢!”
楚君誉语气很敷衍的:“哦。”
张一鸣:“好的,明白了。”
谈着谈着,已是峰回路转,茫茫雪中出现了一座断桥。立在前方,尽头隐于云深处,也不知通向何方。楚君誉收伞,白雪覆上他的黑发,如一瞬白头。
他望着前方的桥道:“过了桥就算是过关了,你先走吧。”
张一鸣满头问号,疑惑:“啊?为什么?就不能一起走吗?”
楚君誉说:“雪天路滑,不方便。”
张一鸣点头:“哦哦。”
他总觉得最后一段路是楚君誉嫌他烦了不愿意和他走,内心悻悻然,怪不好意思。但麻烦人家那么久了,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张一鸣抱着胳膊,冲进风雪中,在雪地里走了太久,腿脚僵硬,手都没什么知觉。他又心思不宁,一脚踏空在桥前。
桥上的几块木板早已不稳,积雪覆盖看不出罢了,他这一脚直接把木板踩了下去。断桥动荡,一瞬间失重。张一鸣大叫一声,幸而他反应快,手攀上了雪地的边缘。只是手臂僵直,抓不稳,整个人缓慢地往后滑,就要滑下悬崖。
他慌张向整个雪原唯一的人求助:“救我啊——!”
楚君誉立在风雪里,浅色的眼眸被白色映得近透明。听到他的求救,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过来。
张一鸣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这么一吓后,被冻得不清的神志也醒过来,看着楚君誉走近,他只差热泪盈眶了,豁出命地喊:“救我——!”
楚君誉半蹲下身子,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从悬崖边缘救了回来。
劫后余生,张一鸣魂都快吓没了,在雪地上坐半天,也没觉得冷,只呲牙咧嘴:“我这是倒了什么霉!云霄穷到这地步了?连桥都是烂的?”
楚君誉没有站起来,就这么与他对视,过分苍白的脸在雪色照应下,浮现一层淡而神秘的光。黑发如瀑,华衣重锦。极浅的眼眸此刻似乎带着笑意,只是内容冰冷。
“都说雪天路滑,你怎么还是那么不小心。”
张一鸣扯嘴角:“这不是路滑啊,这就是云霄设下的陷阱。”
楚君誉朝他伸出手:“还能走吗?”
张一鸣动了动手,却发现手按在雪面上太久,已经和冰粘在了一起。他欲哭无泪,撕破一层皮,手掌血肉模糊,由楚君誉扶着,才站起来。站起来也站不稳——腿刚刚撞到悬崖壁,受了伤,走也走不得了。
张一鸣叹口气:“我可能无缘云霄了,你快点走吧,别管我了,争取做第一个出这个幻境的人。”
楚君誉垂眸,淡淡道:“那么早就放弃,不像你啊。”
张一鸣瞪圆眼,哭笑不得:“怎么说的你很了解我一样。”
楚君誉又说:“我背你过这桥吧。”
张一鸣傻眼:“啊?”
楚君誉笑起来自带一种矜贵优雅的气韵,伸出手,很自然地扶着张一鸣的手臂,然后把他背到了背上。
张一鸣只感觉他身上的气息近雪深凉,诶了几声,挣扎道:“可别。太麻烦你了。”
楚君誉道:“也还好。”
张一鸣见他如此,心中无限唏嘘。
他头有点痛,便只能哑着声感叹道:“兄弟你真是个好人。”
楚君誉顿了顿,说:“你生病了。”
张一鸣也觉得自己头晕晕的,憋了一个喷嚏在喉咙里,应了声:“可能吧。”
楚君誉似乎是笑了一下,说:“真是难为你了。”
张一鸣嗤笑,瓮声瓮气道:“什么鬼,应该是难为你了。”
风雪断桥,两山相对。寂静的雪原只有他们两人。
很久,张一鸣似乎真的神志混乱,胡言乱语,问了句:“你觉得云霄如何?”
楚君誉道:“仙门之首,剑修胜地……”
张一鸣喃喃:“可他规矩又多,戒律又严,真烦。”
说罢他又问道。
“你觉得裴御之如何?”
楚君誉垂下的眸子里没什么情感。
“不如何。”
张一鸣哼笑一声,沉沉睡去:“行吧,我看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