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会议逐渐深入,简玟见识到了蒋先生在专业领域的深度,他声音舒缓,语句简洁明了,引人深思。
他对于国内乃至国际港口的历史进程了如指掌,仿若脑子里装着千年古籍,知识储备量惊人,无论台下参会者如何发问,他都能轻易找出相应的港口运营模式给予解答。
简玟渐渐出了神,目光凝滞地看向地面,她忽然觉得眼前的蒋先生遥不可及,想到他们相识以来那么多相处的点滴,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轻轻眨了下眼,回过神来,再擡起头的时候,发现蒋先生在看她,他坐在领导席,在百来号人的面前目光落在她站着的方向,简玟的心脏紧了下,直到他毫无痕迹地收回目光。
中途休会的时候,几位领导被安排移步到隔壁的商务会客区休息,主管让简玟跟去备茶。
会客区有一圈沙发,简玟准备好凤凰单枞,其他同事端上了果盘就出去了。
领导们陆续来了,蒋先生和陶总最后进来,他们说着话径直走向沙发,简玟匆匆看了眼蒋裔便拿起壶走了过去。
她穿着接待中心统一的深紫色制服,交叠收腰的西装上衣配上剪裁合身的半身裙,领口中式盘扣的设计,大方温婉。
离了严肃的会议氛围,男人们都放松下来,陶总擡眼扫了下简玟,对她说:“茶快点。”
而后对其他人道:“早上过来堵车,一口热水都没喝上。”
戴着眼镜的吕部长笑看着走来的简玟,对陶总说:“你们的员工长得挺水灵啊。”
简玟刚走到陶总身边,蒋裔便擡起视线冷肃地瞧着陶总:“最近人手不足?”
蒋先生的声音不大,面上淡淡的,但陶总还是很快反应过来。
他擡臂挡了下简玟刚欲倒茶的手,转而对她说:“蒋先生口渴了,你去把他服务好。”
说完他又让外面多安排了两个人进来。
简玟拿着壶转过身,蒋裔的眼神似有若无地停留在她身上,明明没有表情,可他的眼神好似会灼人,简玟低头躲开他的视线,循规蹈矩地走到他身边弯下腰对他说:“蒋先生好。”
蒋裔无声地笑了下,简玟替他倒茶,直起身的时候看见其他同事已经进来了。
蒋裔侧了下身子对她说:“你去拿点水果来。”
简玟将壶放下,拿了一个果盘过来放在蒋裔身边的茶桌上,等她再想去帮忙的时候发现其他人的茶都已经倒好了。
她只有待在蒋先生的身边。
吕部长端起茶来说道:“刚才听蒋先生发言如获至宝啊,不知道蒋先生有没有听过一个人,叫陈少昭,据说1932年,滇桂军阀入侵广州后,同香港之间的航运一度中断,这个陈少昭做了不少地下工作。”
蒋裔眼眸微顿,放在膝盖上的食指轻轻敲了两下,回道:“略有耳闻。”
一旁脸型方正的刘部长问了句:“这个人是什么背景?”
吕部长放下茶杯说道:“从前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跟我提起过,日军入侵华南沿港后,一部分船只被民国政府征用,一部分被日军炸毁,日军封锁珠江,限制中外船只进入,华资航运遭受重创,那时候不得不依靠走私,这个陈少昭利用和日本人的关系建立分红机制向内地运送物资,逐渐形成了庞大的走私链。
在国人眼里他投机倒把形同倭寇,吃人血馒头,在那个大家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他积累的财富相当可观,沿海地区的小孩还编了首童谣专门来骂他。
后来日本人突然全线封锁他的船只下了逮捕令,那时候才有消息走漏出来,说是陈少昭故意让日本人尝到甜头对他放松警惕,那两年间给我军输送了大量武器补给。
我父亲小时候有幸见过他一面,他那时候在码头玩,冲撞了日本人,那个日本人喝得酩酊大醉,提起我父亲就要扔进海里,被刚下船的陈少昭碰见,三言两语将我父亲救了下来,我父亲说,他一边和日本人周旋一边就不着痕迹地把他拉到了身后,那日本人喝多了,几句话一绕也就把我父亲忘了。
日本人走后,陈少昭从口袋里抓了几颗巧克力给他,让他以后出来玩离码头远点。
据我父亲回忆,陈少昭这人风度翩翩,言谈举止不似常人,是个传奇。
那时候经常有小孩在码头失踪,我父亲后来总说陈少昭救了他一命,到老都念念不忘。
就听说他逃去了英国,蒋先生知道这个人后来怎么样了吗?”
蒋裔偏了下视线,余光瞥向简玟,她也在专注地听吕部长说的这个传奇人物,颇感兴趣的样子。
在她看向他的时候,蒋裔收回了目光轻描淡写道:“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吧。”
随后便岔开了话题:“虽然他当时搭建了航运渠道,某种程度上来说,增加了港华的船舶数量,但从后来的发展来看也有不少弊端,49年以后华南动荡,匪盗猖獗,这也留下了隐患,任何事情有利有弊。”
刘部长问了句:“蒋先生对港航那段历史很了解嘛?”
陶总接道:“蒋先生的父母是香港人,他在香港生活了将近二十年。”
刘部长恍然:“怪不得,那蒋先生后来是怎么想到来内地定居?”
蒋裔眼底蕴着几许温度,回道:“根在这。”
几位部长笑着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简玟脚上穿着高跟鞋,虽然根子不高但也站了一天,双腿有些发酸,左右□□替着变换重心。
蒋裔看向陶总玩笑道:“我们在这闲聊,让小姑娘跟着罚站,不太像话啊。”
陶总立马看向简玟对她说:“蒋先生让你坐。”
蒋裔身边的沙发倒是空着的,不过简玟当然不可能和这些部长领导坐在一起,于是她把墙角的椅子搬来,坐在蒋先生身后。
虽然她依然坐姿挺立,不过双腿总算得到了解放。
不多一会,有人进来请吕部长,他叫上刘部长一道离开了。
趁陶总和另外一个老总交谈之际,蒋裔侧身从果盘里叉了一块橙子递给简玟,简玟愣了下,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毕竟她还在工作。
但见蒋先生的手就这么举着,她也只好接过他手上的叉子。
简玟忙了一下午一口水都没时间喝,口渴也只能忍着,此时看见手中饱满多汁的橙肉,她悄悄吞咽了下,然后擡起手。
她将手中的橙肉咬住的同时,陶总正好回过视线,目光和简玟撞个正着,简玟眼角跳了下,不知道该放下还是吞下去,面上略显尴尬之色。
陶总干酒店业这么多年,早已是个在各色人物之间游刃有余的老油条,他目光往蒋先生那落了一眼,含笑起身对身旁的男人道:“时间还早,我带你去上面看一下。”
说罢陶总转身:“那蒋先生先坐会,我带冯总去转转。”
蒋裔点了下头,没说话。
陶总走后,偌大的会客厅只余下他们两,蒋裔开口对简玟说:“过来坐。”
简玟有些拘谨地起身绕到蒋先生身前,蒋裔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她没有动,于是他端起手边那杯茶递给她:“渴了吧?”
她给他倒的茶,他一口没喝,现在又端给了她。
蒋裔见她不接,笑道:“现在没人。”
简玟接过茶,咕哝灌下一大口茶水,这才舒坦了些。
她放下茶杯听见蒋裔提起:“喜欢单枞吗?你们酒店的单枞不算好,那晚你喝的是黄枝香单枞,有黄栀子花的蜜香,你要是喜欢,我让人送些给你。”
简玟想起那晚玩叶子牌,蒋先生给她喂茶的场景,她居然让董事长给她喂茶了,怎么想怎么荒唐。
简玟垂着视线闷闷地说:“不是我们的酒店,是你的酒店。”
他看着她,对她道:“我在安华有些股份,但并不参与经营,顶多偶尔做些决策性的指导。”
简玟两只手放在身前,攥着那根叉子来回搓着,嘀咕道:“在俱乐部的时候我问蒋先生是做什么的,你可没说过。”
蒋裔温和地笑了笑:“我也没骗你。”
简玟想起他那时候告诉她,他做的生意比较杂,总的来说是靠码头起家的,刚才桌卡上写着他另外两个身份,国际港务理事长、广港集团执行总裁,他的确没有骗她。
“可是我一直把蒋先生当作酒店的客户,我还跟你抱怨过工作和领导。”
简玟越想越觉得荒唐,她不禁接道:“我之前不知道蒋先生的身份,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还请你见谅。”
蒋裔深沉的目光敲打着她,良久,问道:“你想跟我划清界限?”
简玟知道蒋先生是个生意人,或许很有钱,尽管她有过顾虑,担心自己成为蒋先生众多调剂品中的一个,但她仍然愿意尝试靠近他。
但她没想到他的背景和地位如此复杂,甚至高不可攀,更没想过去招惹集团一把手。
简玟咬了下唇,对他说:“我只是如果早知道蒋先生手上有着酒店的决策权,我会对你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影响工作。”
蒋裔拿起手边的提子在手中颠了两下,眼神中透出玩味:“胆子就这么小?”
简玟老实巴交地点点头:“我是个死脑筋,蒋先生可别拿我寻开心了,我玩不起。”
蒋裔的眼神无声地打量着她,那晚她还敢在他怀里使小性子,现在却是连一个眼神都不看他,又缩回了壳里。
他起身缓缓扣上西服,逐渐笼罩住她,声音悠然:“你啊你。”
在他离开前丢下句:“晚上我让小谢来接你。”
作者有话说:
蒋裔:你大爷的,还想让我的人给你倒茶?
陶总:那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