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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大漠篇 第23章 风云悄起的夏末

  萧暄一番添油加醋的连哄带吓,简直将西遥城以南描述成了地雷区,以北则有食人部落出没。整个地区犹如硝烟弥漫的中东地区,稍不留神就会遇上恐怖份子袭击。

  我还不以为意,结果不到三天,一件事证实了萧暄并不是在打诳语。

  听云香说,是有奸细潜伏进燕军营里,要给粮食下毒。幸而被及时抓住,没有酿成恶果。

  云香说书的水平在我没留意间竟然像战时物价一样直直往上升去:“听说那时正是日出前一刻,驻守的士兵正是最累的时候。大地墨汁一样黑,火把的光都要被这黑暗吞没。只见一个黑影摇身窜过墙角,竟然无人发觉。那奸细得了优势,脚下不停飞一般往粮仓奔去,瞬间跃上房顶,掀开瓦,举手就要将手里的毒粉洒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银光一闪,一支雪翎嗖地一声破空而来,正中心窝,将那贼人射下房顶。士兵惊醒,只见燕王殿下步履沉稳,淡定从容地走了过来,手里一只射雕大弓……”

  “停!”我叫。

  众人疑惑地望向我。

  我说:“连鸡都还在睡觉的时候,萧暄跑去那鬼地方做什么?”

  云香抓抓头发,猜测:“也许王爷是去巡视的?”

  “巡视?”我恶劣地笑,“没准是去扮周扒皮的!”

  小觉明勤学好问:“周扒皮是什么?”

  我同小朋友们说故事:“从前有个坏地主,老是虐待长工,要他们每天公鸡一叫就得起来干活。而他为了让长工多干点活,每天都跑到鸡笼里学公鸡叫。”

  觉明摸了摸他头发尚短的脑袋,说:“难道王爷是去学鸡叫好让士兵早起锻炼吗?”

  我捧腹大笑:“有可能!极有可能!”

  聪慧机灵的品兰小姑娘却提出置疑:“他是王爷,他说什么,士兵就得做什么。他才不用那么委婉地叫人干活呢!”

  我几乎笑倒在地上:“小妹妹年纪小见识少。每个人都有他不可告人的一面,很多人都有一点不可共语的嗜好……”

  “那你说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嗜好啊?”

  “月黑风高,夜奔不归,想象空间如同这草原一样广袤无垠。”

  “更具体点?”

  “蹲墙角划圈圈也是一种行为艺术……”

  我忽觉不对,扭过头去。只见英俊伟大的燕王殿下萧暄同志正玉树临风地斜靠在院门上冲着我邪魅地笑。笑得我一身鸡皮疙瘩下雨似地落下来。

  “二哥,”我强笑,“贵人踏贱地,有何指教啊?”

  萧暄笑得更加和蔼可亲:“指教不敢,只是请妹妹随哥哥走一躺。”

  一个人无缘无故同你攀亲结好,大多非奸即盗。我背后凉风嗖嗖,道:“我要出恭。”

  萧暄拉起我:“先憋一憋。”

  萧暄带我去了兵营。

  我来西遥城快一个月了,这还是第一次进燕军兵营。只因军营二字,几乎等同于“女人与敌人不得入内”这条标语。我迎合形势遵守妇道,女人远兵器,亦从不去打探政事。

  早就听说萧暄治军严格,战时军队里绝对不准女人进入。现在只是暗中备战期间,我入军营尚算合理。这一路走来,我虽然没见过其他兵营,但是私觉得,萧暄治的军,到底不同。

  地整路宽、营房整齐不说,就连炊事营里砍来做柴火的木头都长短一致,码放得整整齐齐。萧暄带我一路过来,并不避人耳目,可是来往士兵各司其职,没有一个斜眼看我一下。

  这是怎么调教出来的……?

  鼻子猛地撞上萧暄的后背,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萧暄眼明手快抓住我,数落道:“眼睛长在前面都不看路!”

  我反口道:“难道还有眼睛长在后面的吗?”

  旁边一个军士没忍住,扑地笑了出来。萧暄两只眼睛就像两道激光一样射过去,那个小伙子一个激灵,吓白了脸。

  我拉拉萧暄的袖子:“何必呢?自己不闹笑话,别人自然也看不了笑话。”

  萧暄的眉毛竖了起来:“是我闹的笑话吗?”

  孙医生及时地从一个麻白色的大帐篷里钻出来,阻止了这场破坏萧暄政治领导人形象的争执。

  “王爷,敏姑娘!你们可来了!”孙医生很激动。

  我看孙先生穿着素洁的白衣,带着白手套,那都是我给他弄的工作装。不由问:“孙先生,谁病了?”

  孙先生道:“进来说。”

  我正要过去,萧暄一把拉住我:“里面有病人,就在外面说好了。”

  我啼笑皆非:“我是医生,不见病人那怎么治病?一张嘴巴能说得清楚吗?”

  “那病是要过身的。”

  “医生不就是天天和病打交道吗?”

  干脆地甩开萧暄的手,不去理他,同孙先生钻进了帐篷里。萧暄无奈,也只好跟了进来。

  大帐篷估计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里面隔了几间,每间里躺着七、八个士兵。个个脸色通红,大汗淋漓,有的昏睡,有的捂着肚子在浅浅呻吟。几个大夫在席间忙碌地照料着他们。

  “这是……”我惊愕,“不是说投毒一事并没有得逞吗?”

  萧暄说:“粮仓的潜入者是抓住了,其他地方却有疏忽。这些士兵都是早上喝了水才发的病。”

  我过去给一个士兵把脉,边问:“还有陆续发作的吗?”

  孙先生说:“目前没有了。最初有人发病时还没未到早饭时间,发现的及时,水和饭菜全都倒了。现在有几个大夫在彻查根源。”

  我仔细检查一番,想了想,同孙先生说:“病人舌苔呈桔红色,不知道先生注意到了没有。”

  孙先生点头:“一早注意到了。这让我想到了秦国一种花,叫夕颜。此花颜色桔红,生长在地热之处,毒火甚烈,中毒者舌苔呈桔红色,腹痛痉挛,高烧脱力而死。”

  “先生说得对。”我又说,“只是夕颜毒性非常烈,一旦中毒立即发作,极其痛苦。我看这些士兵虽然病发,但是程度并不是很严重。按照我的推测,投毒人一定是添加了其他抑制夕颜毒性的药物,想让毒迟缓一些发作。只是剂量没有控制好,让毒提前发作了。”

  孙先生说:“能抑制夕颜毒性的药物少说都有十几种。我同其他大夫试了许多,都没有凑全,所以请敏姑娘一起来帮忙。”

  孙先生将我引见给几位大夫,彼此简单招呼后,开始研究病情。萧暄看了我一会儿,转身同下属交谈而去。

  老大夫们头发胡子都白完了,还坚持在军营里发挥余热为社会和谐做贡献。遇到科研问题,各执己见,吵得满脸通红胡子爆炸。

  我一个小姑娘,只得无奈旁观。忽然看到一个小兵端着一个痰盂往外走,急忙叫住他:“里面是排泄物?”

  “是。”小兵说,“脏得很,我这就去倒了。”

  “等等。”我走过去,身子俯了下去。

  “敏姑娘!”孙先生夸张大叫。萧暄不知道怎么一闪而至,伸手就一把抓住我。

  我已经抬起头来,冲他一笑:“我只是闻闻。”

  萧暄一脸酱色,训斥:“闻这做什么?”

  我很严肃正经地说:“有一股青松子的味道。”

  萧暄把我狠狠拽了过来:“亏你做得出来。”

  孙先生被吓得不轻,抖着花白胡子感叹道:“敏姑娘,你可真是……真是……”

  我竖起耳朵等他一通赞美,结果他竟然找不到词了,只好说:“真想不到是青松子啊。”

  我遗憾干笑:“青松子产在北地,十分稀有,辽国不是就有千金买青松的故事?”

  有个老大夫在旁点头:“辽国贵族历来用青松子制香,以来驱虫。”

  我挠挠耳朵:“好像矛头都指向北边呢。”

  孙先生看向萧暄:“王爷,你怎么看?”

  “北边三王倒了也有一年了,若说时机,是该到了。不过那人,会用这么拙劣的法子吗?”萧暄露出寒光闪闪的牙齿笑,“或是,这本就是一个信号。”

  “挑衅?”我猜测,“故意没把青松子的分量下够。为的就是警告你,他们要打败燕军,易如反掌?”

  萧暄脸上乌云笼罩,电闪雷鸣。我吐着舌头缩了缩脖子。

  男人的尊严受到了挑衅,政权受到置疑,还有什么比这更严重的?

  萧暄转身要走,叫上我:“跟我回去吧。”

  我摇头:“我留下来帮孙先生一把。”

  萧暄皱着眉头:“这里环境……”

  我抢白:“我不能光吃饭不做事。”

  萧暄皮笑肉不笑:“我都被你感动了。”

  孙先生出面道:“王爷放心,我会照顾好敏姑娘的。”说得我好像才是病人。

  萧暄这才勉强同意,叮咛我几句,终于离去了。

  其实留在这里要做的事也不多。脏活累活都有其他小兵做了,我和孙医生开了药方,给病人扎针止痛,并不劳累。

  一屋子人,只有我是一个女的。大夫还好,士兵们可不是文雅君子。本来接近沸点的怒火被病痛一加温,猛地爆炸。稍微好点肚子不痛的,破口大骂辽狗和赵党,把人家上下十八代女性亲属都问候了一个遍。

  我终于听不下去了:“有完没完?骂女人算什么男人?”

  那正骂得性起的大汉一愣。我照料他们多日,个个对我还是很尊敬的,如今我一盆冷水泼上去,他虽然不高兴,倒不至于顶我的嘴,只说:“敏姑娘,你心肠好,是不知道的。那些人啊,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全不放在眼里。阮家村一共三十二家两百多口人,就是因为打兵器卖给我们,就被赵老贼寻了一个理由满村抄斩了。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阮星小哥,他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我怔怔。

  阮星少年能干,腼腆少语,和我很少碰面,我同他不熟。没想到他沉默的背后还背负这这么沉重的血债。

  那大汉又压低了声音说:“远的不说。咱们李将军,姑娘一定认识的。他的妹妹入宫为妃,被赵皇后给害死了。赵党还又特意把他的女儿也招进宫去做宫女,又给害死了。这才逼得他投靠了咱们燕王。”

  我惊叹:“真惨。”

  “不止!不止!”这位大哥又说,“孙先生你最清楚吧。别看他平时总是笑容满面的,他的儿子可是被周丞相的儿子活活用鞭子抽死的。”

  我背上出了一层凉汗:“这位大哥。”

  大汉笑:“姑娘客气,叫我老马即可。”

  我叫:“马大哥,这军营里还有谁是没有故事的?”

  马大哥说:“没有故事的当然也多。很多士兵是西遥城原来的守兵,王爷封了燕王,才归的燕军。不过王爷治军严谨,赏罚公明,德高望重,大伙可是真心追随他。”

  我抬头望帐篷顶,脑海里萧暄那张嬉皮笑脸老不正经的面孔怎么都不可能和德高望重几个字划上等号。

  虽然夕颜花毒烈,但因为发现得及时,这批中毒的士兵都化险为夷。小伙子们本来身体健壮,修养了七、八天,个个生龙活虎,精神抖擞。

  萧暄将这事隐瞒下来,外人并不知道有士兵中毒一事。不知道他同士兵们说了什么,那些士兵也也对报仇一事三缄其口。

  我圆满地结束了工作,萧暄派人送来了一匣珠宝和两箱子珍贵药材,说是谢礼。他这么讲礼貌,我自然兴高采烈地收下,然后去回谢他。

  人到了燕王府,门卫将我一拦,铁面无私道:“对不起,敏姑娘,王爷有要客,今天谁都不见。”

  我掏出萧暄给我的珍珠,赏了那门卫一颗。门卫立刻笑:“虽然见不了,不过小的可以告诉你,是京城里来的客人。再详细的,小的也不知道了。”

  “行。”我说,“那我回去了,回头你告诉你家王爷,就说我谢谢他的东西。”

  京城里来的客人,还这么神秘,莫非京城里出了什么大事?

  我若有所思地回了自家院子,看到云香正带着觉明和品兰在揉面做东西。

  云香解释:“今天可是咱们的千秋节。”

  “千秋节是什么日子?”

  “是举家团圆吃酥桃饼的日子啊”品兰抢答。

  我明白过来,就像中秋一样嘛。

  兴致一来,我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做月饼,并将其伪造成自创的酥桃饼。

  觉明自然在向品兰献殷情。我最初还以为这孩子乖巧老实,这些日子实地观察,发现这小家伙蔫坏,外表淳朴天真,内里心机深沉得很。这表里不一的品性,倒和萧暄很是相像。

  他们俩模样相似,德行类似,即便不是父子,也是亲戚,总之脱不了八秆子内的干系。

  第一批月饼烤好出炉,色泽金黄,晶莹可爱,有香飘百里,引人垂涎欲滴。

  我得意洋洋地自夸:“我也算是上得厅堂,入得厨房的新时代十佳好女人了。”

  “哪十佳呢?”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惊讶地转过头去,正见大半月不见的宋子敬笑意盈盈地站在院门口,一身素净的浅黄儒衫,衬得他更是眉目如画,俊秀非凡。

  我喜出望外,忙迎上去:“先生可回来了!秋水都望穿了。”

  宋子敬略微黑瘦了一些,鬓角带着风尘,可见之前的日子操劳辛苦。

  他温和微笑:“走得匆忙,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一声,很过意不去。你们都过得好吗?”

  他问的是“你们”,所以云香通红着脸小跑进屋里去了。我乐:“好得不得了,只羡鸳鸯不羡仙。”

  宋子敬笑:“到底是山高皇帝远的好。”

  我招呼他进来坐:“来来,一起过来尝尝我们新做的月饼。”

  云香腼腆地端着茶出来。

  我问宋子敬:“先生这此去,可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

  宋子敬说:“家务事不足为外人道。不过一件国家大事,想必已经人尽皆知了。”

  我一时还以为是士兵中毒事件,大惊:“难道消息走漏了?”

  “走漏?”宋子敬迷惑,“这事可是皇榜布告天下的啊。”

  我糊涂了:“到底是什么事啊?”

  “二皇子被封为太子了。”

  我很迟钝地没反应过来,反而是云香先叫了起来:“什么?”

  宋子敬点头肯定:“封立大典都已经举行完毕。”

  我同云香面面相觑。

  “老二?萧栎?太子?”

  原来太子已经死了,再立一个很正常,可是谁去立,那可大有讲究了。

  宋子敬说:“还听说皇上的病又重了,出宫去温泉疗养,留皇后在宫里坐镇。”

  我讥笑:“坐镇?她是吼天狮子吗?她能镇什么?”

  宋子敬亦笑:“邪不压正。”

  我同他说:“这事这么大,王爷却还没告诉我呢。”

  别说告诉我,我一连好多天都见不到萧暄。收了我好处的那个门卫突然换了,新来的人铁面无私忠肝义胆,视我如尘土。我想一定是萧暄交代了什么?

  正要打道回府,忽见多日不见的慧空老和尚从门里出来。

  我惊喜地同他打招呼:“大师,多日不见,最近在哪里发财啊?”

  老和尚笑答:“正从尤伦城化缘传教回来。”

  我惊:“那不是附近的辽城?大师好有勇气,跑去异教徒那里传教,就不怕被抓起来分尸八块?”

  大师道:“佛法无边,普度众生。”

  “人家可不是佛祖座下弟子。别人的上帝能保佑得了我们?”

  大师很有信心:“我祖是博爱慈悲的。”

  我问:“佛祖如此神通广大,那可知道燕王现在何处?”

  老和尚眯着的眼睛里闪精光:“王爷自当在他该在的地方。”

  我扫兴,又问:“你知道咱们有了新太子了吗?”

  老和尚点头:“二皇子萧栎,他母亲李贤妃是赵皇后的远房表妹。”

  “原来是亲戚。”

  老和尚笑:“你会发现亲人的力量是最强大的。”

  我啼笑皆非。可不是吗?谢家人可给我上了详细生动的一课呢。不知道现在的谢昭珂日子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很想念我呢。

  我同老和尚结伴慢慢走在热闹的大街上,沿途都是进城赶场的商贩,卖些廉价珠花糖果等小玩意,姑娘和孩子们围在一个个摊位前,人人都有一张无忧无虑的笑脸。

  老和尚忽然问我:“觉明那孩子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我说,“私塾的先生说他勤学上进,聪明乖巧。他认识了很多新朋友,过得很快乐。”

  老和尚侧头望天:“快乐就好。这孩子也该快乐一下了……你是来找王爷的吧?”

  我说:“我有好几天没有见到萧暄了。”

  “新太子受封,朝中有一番人事变动,许多方面要重新布局,他很忙。”

  “我知道。”我说,“政治上的事我不懂。我都不知道我找他做什么。只是,就是想见见他,问问他还好不好。”

  老和尚讥笑:“他有什么不好的?天高皇帝远,身边全是武林高手保护他。”

  “可是,”我争辩,“这样所谓的逍遥王爷,老老实实地做着,不过十年,就保不了命。他是不得已。”

  老和尚扭头看我:“你倒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笨。”

  我气得冷笑:“你也不如我头次见面那么德高望重。”

  “小姑娘。”老和尚不气反笑,“你虽聪明,可是阅历太浅,心肠又软,最是容易受骗上当了。”

  我不服气:“心肠都是肉,能不软吗?铁石心肠的,那早是死人了。”

  老和尚大喜大悦,赞道:“此话颇有禅意。”

  这个疯和尚。

  我回了家。孩子们在学堂,云香一脸春色地在给宋子敬绣荷包,新制的药正闷在罐子里发酵。我百无聊赖,骑上马出城去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