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不测风云”,夜里两点钟,天空中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下起了滂沱大雨。帐篷挡不住雨水,男客们只好躲到牛车中来了。大家都不能睡,只好随便谈论点家常琐事,唯有少校默默无言,静静地听着。大雨老是下个没完,这场暴雨也许能引起斯诺威河的河水泛滥。地面松软,车轮已深深地陷在稀泥中,河水再一泛滥就更糟了。所以穆地拉、艾尔通、船长频频跑去看水位,回来时衣服都淋透了。
天亮雨停,但太阳并没有探出云头。遍地是大滩的浑浊黄水,象个烂池塘。热雾腾腾地从潮湿的地面上冒出来,空气中的湿度已达到保和点,潮得叫人难受。
爵士最关心的是车子,把车子弄出烂泥坑是当务之急。他们去看了看那笨重的车子,稀泥粘到半个车轮,要想弄出来真不容易,牛马和人的力量都加上去,也不算多。
“无论如何,须赶快动手,这种泥坑越陷越深,”门格尔说。
“那就动手吧。”艾尔通应声说。
于是,爵士、他的两名水手、船长和艾尔通都钻进树林中去了,去领昨夜拴好的牛马。
那是一片景象凄凉的胶树林。林中都是参天枯木,老远一棵,树皮剥落了似乎近百年了,就和欧洲软木树在收获的季节剥掉皮一样。它们约有20米高,树枝光秃秃的,稀疏地向空中伸展开。没有一只鸟肯在这空中的骷髅上做窝,也没有一片叶子在这叮当响的枯骨上摆动。整个树林象得了瘟疫死去了般,这在澳大利亚并不罕见,至于什么原因,谁也说不出。最老的土人,甚至他们埋葬在地下的祖先,也没有看见这片林子发过青。
爵士一边走,一边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胶树的细枝条清晰地映衬在天空上,象精致的剪影似的。艾尔通跑到昨天牛马吃草的地方,没有了牛马的影子,顿时大吃一惊。这些牲口都拴着缰绳的,不会跑很远的。
于是,大家分头去找,结果一无所获。艾尔通慌慌张张地从那条长满木本含羞草的斯诸威河河岸上走回来。他发出了牛听惯的呼唤声,但并没有牛回答他。这位水手长十分不安,旅伴们也面面相觑,显出失望的神情。
一个钟头过去了,爵士正从离车子一公里远的地方往回去,突然听到了一声咕鸣,同时,又听到了牛叫声。“牲口在这里!”船长喊道,直向那丛胃豆草丛钻去,草丛旺盛,一群牛马藏在里面准保看不见。
不一会儿,大家跑过去,顿时目瞪口呆。原来两头牛三匹马躺在地上,没气了,尸体已僵冷了。一群黑老鸹在树上呱呱地叫,窥伺着即将到口的美餐。爵士和旅伴们相对无言,只有威尔逊忍不住破口大骂。
“骂又有什么用了,威尔逊!”爵士说,其实他自己也有点按耐不住了,“事到如今,只好把剩下的一头牛、一匹马牵回吧,以后的日子全靠它们应付了。”“要是牛车不陷在稀泥中,就好了!”船长说,“不管怎么,先把那可恶的车子弄出来再说。”
“我们回去吧,出来太久了,女客们一定会等急了。”
艾尔通解开牛缰绳,穆拉地解开马缰绳,大家沿着弯湾曲曲的河岸走了回来。半小时后,女客们也知道了这不幸的事情。
“艾尔通,真可惜,如果我们过维买拉河时,把我们的牲口都钉上黑点站的马蹄铁,就好了。”麦克那布斯对水手说。
“为什么,少校先生?”
因为所有马中,唯有钉了三角形马蹄铁的没死,其余都死光了。”
“是呀,”船长说,“可真巧啊!”
“这不过是偶然碰巧罢了,”水手长回答,眼睛瞟了少校了一眼。
少校咬咬嘴唇,仿佛有话要说,但又咽下去。大家等着少校说下去,但是他反住了口,向艾尔通那边走去。这时,艾尔通正在检修车子。
“他说那话什么意思?”爵士问门格尔。
“谁晓得呢?”青年船长回答,“不过,少校那个人倒很少没根据地乱说。”
“可能少校对艾尔通有点怀疑。”海轮夫人猜测说。
“怀疑?”地理学家反问,耸了耸膀子。
“怀疑什么呢?’爵士问道,“难道艾尔通会毒死牛马?他为什么这样做呢?他不和我们是一条心?”
“也许,我的话错了。从开始旅行起,艾尔通对我们表现得很忠诚。”海轮夫人纠正说。
“但是,既然如此,少校说那句话肯定有他的理由,我一定要问个明白。”船长说。
“是不是他认为水手长和流犯是穿一条裤子的呢?”正直口快的地理学家说道。
“什么流犯?”玛丽小姐问。
“巴加内尔说错了,”船长赶快补充说,“大家都知道在维多利亚省是没有流犯的呀!”
“啊!对了,我怎么弄糊涂了,谁听说维多利亚有流犯。即使有的话,这里的卫生气候也会使他们改邪归正……”
这可怜的学者说错了一句话,拼命地想收回,结果适得其反,欲盖弥章,就象那辆牛车一样越隐越深。海轮夫人看着他,看得他发怵。为了不愿使他过分紧张,夫人带着玛丽小姐到了帐篷的另一边。奥比尔先生正在按部就班地准备早饭呢。
“我真该把自己当作流犯押出边境才好。”地理学家后悔地说。
“我想也是!”爵士回答。
爵士的话似乎是郑重其事地说的。这越发使可敬的地理学家心里难受了。但是爵士一说完就和船长到牛车那边去了。
这时,艾尔通和那两名水手正设法在稀泥中怎么把牛车拉出来。把牛和马套在一起,用尽气力拉,皮条几乎拉断;威尔逊和穆拉地在旁边推车轮,但是,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济于事。
粘泥渐渐干了,咬住了车轮,就仿佛水泥铸钢筋一般。
船长叫人向车轮底下泼水,以减小它的粘性,但也是徒劳无益。人和牛马又用劲拉了一阵,渐渐疲惫了,不得不停下。除非把车子的部件一点一点地拆下来,否则,是没有希望的。然而,拆车的工具又没有,要拆也没办法。
这时,艾尔通一心想把牛车拖出泥坑,又鞭策牛马再来尝试一次。爵士却制止住了他。
“够了,别拉了,”他说,“这是我们仅有的两头牲口了,如果继续赶路,一个驮两位女客,一个驮行李,还是大有用处的。”
“那也好!”艾尔通不甘心地解下了累得有气无力的牲口。“现在,朋友们,我们都回帐篷,研究讨论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吧!”爵士说。
过了一会儿,旅伴们吃完早饭,恢复一下精神,便开始讨论了。
首先,要测定一下宿营地点的准确方位。这任务自然非巴加内尔莫属。他仔细计算了一下,报告说,现在旅行队在南纬37度东经147度53分的地方,在斯诺威河岸。
“吐福湾海岸的准确经度是多少?”爵士问。
“150度。”
“那儿,两地相差2度7分,合多少公里?”
“合120公里。”
“离墨尔本呢?”
“至少320公里。”
“好了,现在位置、距离已搞清楚,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大家一致主张,立刻向海岸出发。海轮夫人和玛丽小姐保证每天走8公里路,她们面对现实,并未胆怯。
“海轮,你真不愧为旅行家中的英雄豪杰,”爵士对夫人说,“但是,我们是不是有把握一到吐福湾就可以找到我们所需要的一切呢?”
“毫无疑问,沿途方便得很,”地理学家回答。“艾登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城市,那里与墨尔本交通很便利。还有,我们再走50公里,到维多利亚边境上的德勒吉特城,可以在此购买粮食,并且可以找到交通工具。”
“爵士,邓肯号怎么办呢?”艾尔通问。
“现在命令它开到吐福湾,不正是时候吗?”
“你觉得怎样,门格尔?”哥利纳帆问。
“我觉得不应该急着叫邓肯号启航,”门格尔想了想,回答说。“将来会有时间通知大副奥斯丁的。”
“是的,很显然是来得及的。”地理学家又补充一句。
“而且,不要忘记,4~5天之后,我们就可以到达艾登城。”船长又说。
“4~5天!你可不要将来后悔失言,就是15天或20天到了,便不错了。”艾尔通摇头接他的话。
“走120公里要15天或20天吗?”爵士问道。“至少是这样,前面是维多利亚最难走的路,是一片荒郊,据‘坐地人’讲,什么也没有,荆棘遍布,根本不可能在那里建立牧站。要过去,非得拿斧头或火炬开路,请你相信我,欲速则不达。”
艾尔通说得顺理成章。斩钉截铁。大家望望地理学家,他似乎同意水手长的说法。
“就算有这么多困难,”船长说,“15天后,我们再给邓肯号发命令也不迟啊!”
“但是,主要障碍并不在路上,而是过斯诺威河,很可能还要等河里的水落下去,”艾尔通又补充一句。
“非要等水落吗?难道我们就找不到一个浅滩?”“船长先生,很难找到。”艾尔通回答,“都赖我们运气不好,在这个时期,遇到这样急的河水,很少有的事。”
“这条斯诺河很宽吗?”海轮夫人问。
“又宽又深,夫人,”艾尔通回答,“宽大约16公里,水流湍急。最好的游泳健将也难说能安全过河。”
“我们砍棵树,刳一刳,做个小船,漂过去,不成了吗?”小罗伯尔毫不怀疑有什么问题地说。
“你真行,不愧为格兰特的儿子!”巴加内尔夸奖两句。“小罗伯尔说得不错,我们最后的‘看家本领’只有这一样了。我觉得用不着再浪费时间作无意义的讨论了,”船长又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你觉得如何?”爵士问艾尔通。
“要是没人来帮忙的话,一个月后我们还是留在河边。”“那么,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门格尔问,脸气得通红。
“有,只有邓肯号离开墨尔本到东海岸来!”
“你老是叫邓肯号启航,难道它到了吐福湾,我们就没有困难了吗?”
艾尔通并未立刻回答,想了一会儿,支唔其辞地说:“我并不是坚持我的主张,而是我的主张对大家都有利。如果阁下下了命令要走,我随时准备出发。”
他说完交叉着胳膊,看大家的反应如何。
“你怎么这样说话?”爵士说,“有意见,你尽管提,我们可以讨论。你主张怎么办?”
艾尔通以镇静而满怀信心的语调说了下面一番话:
“我们现在既然毫无办法,也不想去斯诺威河那边冒险,那么我们就应该等人家来帮助,而帮助我们的人只有向邓肯号上找人。因此,我们暂住此地,幸好粮食还充足,派一个人去给大副奥斯丁送信,叫他把船开到吐福湾来。”
大家对这突如其来的建议,都十分惊讶。船长显然不同意。
“在派人去送信的时候,”水手长接着说,“万一斯诺威河水势减小,我们可以找个浅滩过去,万一要坐船过去,我们也有时间做木船。以上是我的建议,请诸位考虑。”
“好的,你的意见的确值得好好考虑一下,”爵士说,“这个计划最大毛病就是要耽搁我们的行程,不过它可以使我们休养生息,避免一些可能会发生的危险。大家意下如何?”“请你也说说,少校先生,”海轮夫人这时插嘴说。”你怎么变得沉默寡言了。”
“既然点名叫我,”麦克那布斯回答,“我坦诚地说,我觉得艾尔通是个又聪明又谨慎的人,我完全同意他的建议。”
大家没有料到少校为什么这样爽快,以前他总是反对艾尔通的计划。就连艾尔通这时也感觉到有点奇怪。本来其他人都准备支持水手长的建议的,经少校一说,他们自然毫不犹豫地赞成了。因此,爵士在原则上采用了艾尔通的建议。
“为稳妥起见,我们应该暂时停留一下等人家送交通工具来吗?”爵士又补充一句。
“我觉得这样比较稳妥,”船长回答,“如果我们过不去这条河,送信人也过不去啊!”
大家又看看艾尔通,他象有绝对把握似的微笑了一下。
“自然会有办法!”艾尔通说。
“有什么法子?”船长问。
“只要回到由卢克诺通往墨尔本的那条大路上不就成了吗?!”
“徒步400公里吗?”门格尔叫起来。
“当然不会,还有一匹健康的马哩。这段路跑不过两天,再加上邓肯号由墨尔本开到吐福湾需要4天,24小时后由吐福湾可以到此地,总计一星期后,我们就可以得救了。”
麦克那布斯不断地点头赞同艾尔通的话,这使船长很诧异。但大家既然都觉得这方法行之有效,也只有照此而行。“目前的任务,”爵士说,“就是派谁去最合适。这趟差使责任重大,极其辛苦,而且危险。谁肯担当此任?”
威尔逊、穆拉地、门格尔、巴加内尔、乃至小罗伯尔都立刻挺身而出。门格尔要求特别坚决,愿意前往。艾尔通一直未说话,现在终于开口了:
“阁下,如果信任我的话,还是我走一趟吧。我在这一带跑惯了,路途熟,比这困难的地方我都跑过,别人过不去的地方也能设法过去。因此,我能担当此任。只要有封信交给大副,使他相信我,我保证六天后把邓肯号开到吐福湾。”
“真不亏是格兰特船长的部下,我相信你一定能完成任务。”
显然,执行这项困难任务,比水手长再合适的人没有了,因此,大家都不争了。但是门格尔提出最后一项反对意见,他说艾尔通留在这里或许能帮忙找到格兰特船长的线索。但少校说,在这样形势下,要寻访根本不可能,因此,暂时走开也无妨。
“那么,艾尔通,你就去吧,”爵士说,“越快越好,别让我们久等。”
水手长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他赶快转过头,但是无论他转得再快,还是被船长瞟见了。因此,门格尔船长对他更不信任了。
艾尔通积极准备出发,两个水手帮着他备马和装干粮。这时候,爵士忙着给奥斯丁写信。
他命令大副火速启航去吐福湾,并且告诉大副艾尔通是个可靠的人。他叫奥斯丁一到东海岸就派一队水手前来救援……
少校看着爵士写信,当署艾尔通名字的时候,他突然问艾尔通的名字如何写法。
“照音写啊,”爵士回答。
“你弄错了,”麦克那布斯镇定地回答,“读音是读成艾尔通,可是写出来却要写做彭-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