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辛在袁双之前工作的酒店入住过,袁双接待过的客人数不胜数,之所以会记得邹辛,是因为她曾送他去过医院,并陪了一晚的床。
这事并不久远,就发生在今年六月底,袁双提出离职的前一天。认真说起来,袁双会从酒店离职,还和邹辛有点关系。
那天邹辛独自出短差,就住在袁双工作的酒店,当天晚上他突发急性胃肠炎,痛得不行了,就叫了客房服务。客房部的领导不在酒店,袁双那天又正巧值班,底下的人就把电话打到了她那儿。她当即叫了救护车,把人送去了医院。
邹辛来北京出差,身边没个人照顾,袁双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和酒店“顾客至上”的原则,就留在了医院,照顾了他一晚。隔天一早,邹辛的精神好多了,就联系了在北京的朋友来,袁双这才功成身退。
袁双熬了一晚上,天亮了也没回公寓休息,立刻赶回了酒店,刚回去就听说了总经理侄女“空降”的事。她为了酒店的口碑,竭力地照顾好客人,不说功劳,苦劳总是有的,但换来的就是这么一个结果,当下她心里就凉透了。
现在想想,如果没有邹辛的事,袁双或许不会冲动之下辞职,她可能还是会和之前几回一样忍气吞声,粉饰太平。不过这事怪不得邹辛,他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从现在的角度往回看,她还得感谢邹辛,不然她也不会来到藜州,来到藜东南,来到“耕云”。
不会认识杨平西。
邹辛生病的那天晚上,整个人憔悴得不行,丧头丧脑的,今天却精神抖擞朝气十足,难怪袁双第一眼没认出来。
袁双把邹辛带到了“耕云”,给他倒了一杯水,问道:“你怎么会来藜东南,旅游?”
她想起那天晚上在医院,他们之间短短的几句交谈,又说:“我记得你是应届生,在大公司实习来着,休假?”
“不是。”邹辛接过袁双递来的杯子,回道:“原先那家公司我干了几个月,不太喜欢,实习结束就走人了。”
“之后我又重新面试了一家北京的公司,已经顺利拿到offer了,下个月入职,所以就趁着还是自由身,出来走走。”
袁双了然。
邹辛放下包,喝了一口水,抬眼看向袁双,说:“之前我出院回酒店,听酒店的员工说……你离职了。”
邹辛的尾音有点轻,像是在犹豫该不该提这件事,袁双却很坦然,应道:“嗯,不干了。”
“希望我那天没给你的工作增添太多的负担。”邹辛歉然道。
“没有的事儿。”袁双大方道:“就算碰着个生病的陌生人,我也不会丢下他不管的,你不用觉得抱歉,我离职和你也没什么关系,是我自己不想再干下去了。”
邹辛轻舒一口气,说:“那天在医院,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一个人住院挂瓶,都没人帮我看药水,想想都可以列入人生至暗时刻。”
“我出院后回酒店本来想当面向你道谢的,结果找不到你人,那天晚上又没留你的号码,还觉得挺遗憾的,没想到离开了北京,居然能在藜东南碰上你。”
邹辛言语间透露着喜悦,他看着袁双,问:“你现在……是在这家旅店工作?”
“算是吧。”袁双看到邹辛脸上露出的表情,笑了声问:“很惊讶?”
“……有点儿。”邹辛如实说:“我以为你会在北京,换家酒店工作。”
“这里挺好的。”
邹辛看到袁双浮着笑意的眼睛,心头一动,便说:“那我今晚就在这儿住下吧……还有房吗?”
袁双刚才还想着问下邹辛晚上住哪儿定了没,如果没有,她就自荐下“耕云”,现在不用她开口,他主动要入住,她当然是欢迎的。
“有,大床标间都有。”
“我一个人,就开一间大床房吧。”邹辛顿了下,又对袁双说:“既然你现在不在酒店工作了,那我再叫你‘袁副理’不太合适……”
袁双明白了邹辛的意思,忖了下说:“你年纪比我小,不介意的话,可以喊我一声‘姐’。”
袁双把邹辛当作大雷一样的弟弟,但显然他不这么想。听完袁双的话,邹辛很果断地说:“我介意。”
“你又不比我大几岁,叫‘姐’不合适。”
一个称呼而已,袁双没想到邹辛会这么较真,她抿了下唇,又说:“不然就直接喊我的名字,袁双。”
“行,那我就这么叫你了……袁双。”邹辛很自然地喊出了袁双的名字。
……
杨平西在吧台里擦拭杯子,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在大厅里相谈甚欢的两人,他们相对而坐,谈话声断断续续地传过来,都是些无聊的寒暄,直到邹辛喊了袁双的名字。
他把手中的杯子放下,盯着袁双看她的反应。
她笑着点了下头。
杨平西眉间轻皱。
偏偏杨夕南这时候还不怕死地凑上来,故意说:“哥,你知道网上有句话怎么说吗?‘年下不喊姐,心思有点野’……那个小哥哥指定对双双姐有意思。”
杨平西识人很准,当然看得出来。他只是没想到,会有别的赛区的人跑到藜州来,还恰好就碰上了。
袁双带着邹辛去前台办理入住,又让大雷把人带上楼。临上楼前,邹辛问袁双:“上午你有空吗?我想逛下寨子,你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肯定比我熟,方便的话,我想让你带我走走。”
“行啊。”袁双想着自己和邹辛算是有缘,他这个请求也不过分,就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那我先上楼把包放下。”
“好,我在底下等你。”
袁双笑着回应邹辛,目送他上了楼才回头。这一转头,就看到了杨平西,他正瞧着自己,眼神意味不明,她心头莫名一颤,虚势地瞪着他,说:“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给人当免费的导游?”杨平西挑眉说。
“这不是和杨老板你学的吗?”
杨平西噎了下,说:“让大雷带他逛就行了。”
“今天上午会有人退房,还有几个订了床位的客人要来,到时候肯定需要人帮忙提行李,你一个人应付不来,大雷留下帮你。”
袁双说得有理有据,杨平西也没法反驳,他瞟了眼站在一边竖着耳朵偷听的杨夕南,嘴角微勾,说:“正好,杨夕南要出门拍照,你带她一起去。”
正在看戏的杨夕南:“啊?”
袁双扭头,看向杨夕南,问:“你要出去?”
杨夕南瞄了眼自家堂哥,小鸡啄米般地快速点头,说:“上午光线好,适合拍照。”
“你不是连着拍了好几天的寨子了,还没拍够啊?”袁双问。
杨夕南随机应变,回道:“今天是吃新节,寨子里会有很多民俗活动,都是新的素材,没拍过。”
袁双觉得有理,颔首说:“行,那就一起出门逛逛。”
他们这头说完,邹辛正好下来,在知道杨夕南会跟着袁双一起外出时,他的情绪down了下,但是没有显露出来。
袁双把店里的事和杨平西交代了下,临出门前,杨夕南殿后,朝他哥挤了挤眼睛,用口型无声说:“包在我身上。”
杨平西哂笑,心道果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以前他是没白疼这个大小姐。
吃新节寨子里比平日里来得热闹,首先人就肉眼可见地多了,很多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寄宿在校的学生都回来过节,每栋吊脚楼里都有欢声笑语传出来。芦笙场上还有歌舞表演,寨民们身着盛装,在场上飞歌斗趣,随着芦笙舞曲翩然起舞。
袁双带着邹辛在寨子里四处转了转,她也是头一回在苗寨里过节,亦觉新鲜。途中邹辛几回要和袁双攀谈,都被杨夕南打断,她说是出来拍照的,却总是缠着袁双说话。
看到寨子里有人吹芦笙曲,杨夕南就说他哥也会吹芦笙,过苗年的时候,寨子里的人还会邀他一起表演;听到有人唱苗家民谣,她就说他哥唱歌很好听,寨子里总有姑娘想约他去山里对唱情歌;看到有人在酿酒,她就说他哥也会,米酒、啤酒、果酒……就没有他不会酿的酒。
杨平西虽然没有跟来,但他全程参与。
邹辛一开始还不知道杨夕南这个多才多艺的哥哥是谁,直到他们逛完寨子回到“耕云”,杨夕南冲着旅店老板喊了声“哥”,他才恍然。
“耕云”也过吃新节,一上午,万婶都在厨房里忙活,杨平西也下厨帮着做了几个菜,加上寨子里的寨民做好了送到店里的菜肴,两张长桌拼着都不够放,杨平西就让大雷再拼了一张桌子。
这么多菜店里的几个人自然是吃不完的,杨平西就和袁双商量了下,请住在旅店的所有客人一起用餐,热热闹闹地过个节。
最近几天,“耕云”的床位房基本都有人住,除去白天去古桥景区游玩的住客,三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的。
邹辛落座后特意在身边留了个空位,等袁双分完碗筷,朝她招了招手,说:“袁双,你坐这儿。”
袁双想邹辛自己一个人出门,也没个人陪着说话,抬脚就想绕到桌对面去,步子还没迈出去,却被杨平西按住。
“就坐这。”杨平西一手搭在袁双的肩上,把她按坐下来,自己也随后落座。
袁双抖落他的手,“我坐对面招待客人。”
“坐这一样招待。”
“招待你啊?”
杨平西牵了下嘴角,看着袁双放轻声说:“你不坐我边上,一会儿有人来敬酒,没人帮我挡。”
“喝酒耽误事。”他说。
袁双下意识张了嘴就要反驳,但杨平西又说得有道理,店里下午指不定要接送客人,他要是喝了酒开不了车,的确误事,耽误挣钱。
她抿了下唇,到底是老实坐着了。
邹辛看到袁双不坐过来,表情略微失望,随后又看见她和杨平西举止默契,一个递碗,一个添饭,目光不由转为审视。
这顿午宴其乐融融,很多人虽然彼此素不相识,但几杯酒下去就能聊热乎了。有些会来事的住客还学着苗家的节日习俗,对唱几句情歌民谣,比划两下舞蹈动作应景。饭桌上你来我往,说说笑笑,好不欢乐!
一顿饭吃了近一个小时,所有人酒足饭饱,临下桌前有个住客提了一杯,说是代表所有的客人向老板和老板娘致谢,感谢款待。
袁双一听,立刻摆手解释:“误会啦,我不是老板娘,这顿饭要谢就谢杨老板,是他请的客。”
那位住客一愣,说:“我看你们坐一块儿,一起招待客人,袁小姐你还帮杨老板喝酒,还以为你们是一对儿呢。”
“是啊,你们看着登对得很。”有人附和。
袁双摇头,“我就是店里帮忙的。”
“所以袁双你和杨老板是……”问话的是邹辛。
袁双觑了眼杨平西,咳了下说:“‘凤凰传奇’知道吧,我和杨老板就是他们那样的关系。”
一句话,邹辛的眼睛亮了,杨平西的表情变了。
袁双都这么说了,饭桌上也就没人再拿她和杨平西打趣。
午后黎山寨的芦笙场上有表演,吃完饭,杨平西喊大雷带着住客们下去观看,他则留在店里收拾桌子。三张大桌,一个人收拾起来费劲,袁双很自觉,婉拒了邹辛的邀约,帮着一起收拾。
“这几天我在平台上分享‘耕云’的日常,反响还可以。”袁双收着碗筷,开口说。
“……”
“有几个网友私信我说想过来玩,我让他们在网上预订了房间。”
“……”
“他们下午就会到,你到时候去接一下。”
“好。”
袁双说了几句话,就得到了一个“好”字,不由蹙眉,转头看向杨平西。他头也不抬,专心在擦桌子,好像在干什么细致的活儿。
她直觉他和平时不太一样,身上那股子散漫劲没了,整个人气压低沉。
“杨平西。”
“嗯。”
袁双走过去,抬手就想去摸一下杨平西的额头,“你是不是早上洗冷水,病——”
袁双的手还没挨近杨平西的额头就被他捏住了。
杨平西抓着袁双的手,直起腰,垂下眼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要是被人看见,该误会了。”
“你说是不是——”杨平西了无意味地呵笑一声,“‘玲花’?”
袁双:“……”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