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欣是个温柔漂亮而且伟大的女孩子。她出现在我生命中的日子虽然很短,但却给我留下了永远也没法消退的记忆。
“好好对如烟,她是个好女孩子。”
她是在我怀里闭上眼睛的。我记得她临去前的微笑,那是一种充满幸福的微笑,同时也是一种满足的微笑。
“今生有你,死又何憾!”这是她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或许是吧,作为她,一个孤儿,无牵无挂地来到这世上,然后在自己心爱的人怀里离去,或许真的可以无憾了。遗憾的只是我而已,她含笑而去,却永远活在我的回忆里,对我来说,这本身就是一种遗憾。
天妒红颜,把她的一切美好都定格在22岁的那个夏天的傍晚。而在我的心里,她永远都是那个善解人意的乖徒弟。
天意如此,夫复奈何!
上天将如烟和李欣一起放到我的身边,让她们同时爱上我,又巧妙地让我同时爱上她们。这到底是对我的奖励还是医惩罚?
李欣把她所有的一切都给了我,包括生命,这到底是伟大还是自私?她能为我献出生命,她的爱无疑是伟大的,但她竟又离我而去,把爱的烙印永远刻在我的心底,这难道不是一种自私?
我又想起那天跟如烟一起,捧着骨灰去见老和尚时的情景。
那天也是雨天,在禅室里,老和尚看着我手中的骨灰盒,似乎已经知道了我们三人之间发生畸形三角恋的故事,双手合十叹道:“皆有因果啊!”
这老和尚说话,永远都是那么高深,那么飘渺,我早已习惯了。通常他说话都跟没说一样,那天我好奇的只是在事情没发生之前,他仿佛就已经知道这个结果。因为在李欣死前,我们三人最后一次去庙里的时候,老和尚不但一反常态把我们送出山门,而且在离别前说了一句:“三界何须细认?眼中一叶飘零。”
当时我一直想不明白老和尚的这句话,直到李欣含笑逝去,我才觉得这话大有玄机,所以才会和如烟一起带着李欣的骨灰来见他。
我对老和尚说:“今天不是来跟你聊天的,我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老和尚说:“我不是佛,只是和尚。”
“那为什么你那天会对我说那句话?”
“佛祖掂花,迦叶微笑的时候,甚至连话也没说。”老和尚品着茶,“你为什么要问?”
“我不知道,所以我问。”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自己说出来的话,你说不知道?和尚也骗人么?”
“你认为我说出来的话,自己就一定知道答案?”
“难道不是?”
老和尚看着我,微笑着:“你们一天到晚谈情说爱,那么你认为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你们谈的又是什么?”
自己说的话,确实是并不需要知道答案的,我忽然发现自己谈情说爱,竟真的不知道谈的是什么,说的又是什么。李欣给我的,是情,献出生命的爱情。但她又跟我谈过什么?她只不过是默默地守在我和如烟身边而已,对李欣来说,只是观望,便已足够,所谓的情,有时候甚至是不用谈的,没有语言交流的谈情,或许才是真正的谈情吧。
如烟跟我在一起,好像也没怎么谈情,我们谈的多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有时候我又觉得真正的情,好像只在柴米油盐酱醋茶里罢了。
那天,老和尚始终没给我什么答案。我也知道,老和尚不想说话的时候,我就算扒开他的嘴巴,他也是照样不会说话的。
但临走的时候,他居然又问我:“如何是禅?”
我摇头,那时候根本没心情跟他聊天,这个飘渺而不知答案的问题,回答跟没回答的区别并不大。
他指了指李欣的骨灰盒,双手合十道:“顺其自然。”
人死不能复生,不顺其自然,又能如何?人生于世,不过一尘埃而已,就如窗外的雨点,从天空落下的时候,还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还是雨滴,当它们落到地面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是雨了。每一颗雨点的生命,只不过是从天空落下来的瞬间。人生匆匆几十年,这期间的天空中,或许也不过像雨点那样从天空落到地面的瞬间而已。
我指着窗外的雨丝,对和尚说:“窗外有雨。”
老和尚露出一种慈祥的微笑,点头道:“雨落到地面的时候,虽然不再是雨,但依然活着。”
我明白他的意思,真的明白。那颗名字叫李欣的雨滴,虽然已经不再是雨,但却落在我的心上,渗进我的心底深处,跟我的血液、思想、灵魂、生命融合在一起,或许,她活得比原先更好!
2
不管回忆是痛苦还是甜蜜,人终究是要活在现实,要面对现实的。这五年,我把所有的爱都放在如烟身上,就如她爱我一样。
我已经失去了李欣,不能再失去如烟。李欣已经成为过去,我不希望如烟也成为我的过去。
这几天,我已经习惯了站在深夜的阳台上仰望如烟的窗户,总要等她窗户里的光熄灭之后,我才能回房入睡。
我不太愿意回忆,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但我和如烟的将来还漫长得很,人总是活在现实的,如果太痴迷于过去,只会连现在拥有的也失去。
今天的夜空居然有月亮,深圳的房子都太高了,把天空挤得如此狭窄。能在高楼大厦的缝隙中看到月亮,竟让我有点意外。有如此美景的夜晚,我在思念着如烟。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把我从思忆中拉回到现实。转过身去,马上又是一阵头皮发麻!我又见“鬼”了!
明明听到脚步声,我还是被吓了一跳。
一只穿着白睡衣的“鬼”站在我面前仰望着我,在我发出惊叫之前,她把右手的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然后她又用食指和中指在嘴边做了一个抽烟的动作,向我摊开手掌。
“我求你了!”看着她一张鬼脸,我哀求道,“别再吓我好不好?幸好我没有心脏病,不然的话迟早会被你活生生地吓死!”
她的脸上涂着面膜,乱七八糟,白森森的,活脱脱一个刚从棺材里跳出来的诈尸,说不出有多恐怖。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然后摇了摇手,用手势告诉我,她涂着面膜,不能说话。
我当然知道女孩子在做面膜的时候是不能说话的,如烟也经常做面膜。每次如烟做面膜的时候,我都是远远的弹开,免得被她吓着。
现在被这同屋的女孩子吓得我头发都一根根竖起来,马上就有点愤怒,感觉她是存心来吓我的,我没理她,绕过她就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却拖住了我,又伸出中指和食指在做着抽烟的手势。活了这么多年,我真的没见过烟瘾这么大的女孩子,我冷笑着说:“你在做面膜,不能说话,还抽什么烟啊!”
她也不说话,只是扯着我的衣服不放手。有这样的邻居算是我倒霉,我只好掏出烟盒,抖出两根烟递给她。
她没有接我递给她的那两根烟,却把我另一只手里的大半包烟夺了去。她出手飞快,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烟盒已经到了她手里。
那可是我下半夜写作时的最后精神食粮,我不甘心地想把烟抢回来。但她却仿佛看出了我的意图,我的手还没有伸到她面前,她就把烟盒从睡袍的衣领上丢了进去。
她穿的是宽松的睡袍,腰间扎了一条布腰带,烟盒被从她的衣领上放进去,马上就顺着她的胸口滑到睡衣里面,停留在她的腰间,鼓起了一个小小的方型。
她在原地跳了两下,然后挺起腰拍了拍肚子,下巴一仰,示威似的看着我,明摆着一副“有本事你来拿!”的样子。
我先是被她那涂了面膜的鬼样子吓了一跳,然后又被她把大半盒烟抢劫了去,心里真的是生气加郁闷。但是要我伸手到她的睡衣里去把烟拿回来,我却做不出来,只好作罢。
我气冲冲的走回房间关上门,心想:以后只要这娘们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我就坚决不把烟拿出来!
这女孩有点可恶,我搬来一个多星期了,一共才见过她两次,却被她吓了两次,还被她抢劫了两包烟,但我竟然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几下轻轻的叩门声传进了我的耳朵。
“谁?”我警惕的问。
“我!”一听就是那“强盗”的声音。
“干什么?”我想起那天敲她房门时她说的话,便原封不动的回敬了过去,“半夜三更的,敲什么敲!”
“少废话!开门!”她说着竟“咚”的一脚踢在我的房门上。
3
我拉开房门,对那个野蛮的邻居说:“没有烟了?”
“我不是来问你要烟的。”她双手抱在胸前,倚在门旁的墙壁上看着我,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眼神竟写着一种野性的挑逗。
无可否认,这诈尸退去面膜之后,真的是个美女。我后退一步,警惕地问:“那你半夜三更敲我的门做什么?还摆出这种诱惑的姿势,吃春药了?”
她看着我,用舌头在嘴唇上舔了一圈,柔声问:“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一个漂亮女孩子三更半夜穿着睡衣站在我的门前,舔着嘴唇用一双挑逗的媚眼看着我,问我这么敏感的问题,我马上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我疑惑地看着她说:“我是相信一见钟情的。”
我和如烟的相爱就是一见钟情。
漂亮邻居往前走了一步,踏进我的房间,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马上就开始袭击我的呼吸。我忽然觉得天气太热了,热得我在心跳加速的同时,鼻尖上还渗出了汗珠。
我忽然觉得自己就好像《聊斋志异》里蒲松龄笔下的那些穷书生一样,被半夜里入侵的狐仙挑逗着。
眼前这女孩子,仿佛就是一只狐仙,竟让我忘记了她之前野蛮的强盗行径。我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不敢和她那炽热的眼神对视。
“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她就住在对面的25楼。”我把如烟搬了出来,我不能做对不起如烟的事!
她一脸春意的盯着我,笑容竟然多了一些诡秘。我从来没有听过她发出这么温柔的声音:“我没有男朋友,18岁之后我就没有男朋友。”
她的话,让我本来就已经加速的心跳猛然又加快了,我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但她马上接着说:“我不相信一见钟情的。”
说完这句话,她的脸色马上就恢复了正常,像变了个人似的,直挺挺的站在我面前。
这女孩子刁钻古怪,真的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名堂。
她刚才很明显就是在勾引我,只要不是傻瓜都看得出来。我有一种被她戏弄的感觉。
“别装神弄鬼的,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严肃,沉声问。
“我是来工作的。”她看着我严肃的表情,忽然又露出了那种诱人的微笑。
“少废话!”我决定不再上她的当了,不管她再摆出什么姿势,我都决定不再上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真的是来工作的!你不相信?”
“这世界上只有一种工作,是需要女人穿着睡衣半夜来敲男人房门的。”我没好气的说,“别告诉我你就是那种女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看着我,得意的笑道,“可惜我并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女人。我就知道,男人脑袋里从来都只是一些想入非非的念头。”
“也差不多了。”我讽刺着说,“我搬来这里有10天了,只见过你两次。每天你都是早出晚归半夜三更才回来,做的也不会是什么正当职业。”
“谁说的?我的职业正当得很。”她说着把抱在胸前的双手打开,我这才发现她手里拿这几张像是资料的纸。
“我是做保险推销的。”她把手中的资料递给我,“现在来向你推销我们公司的保险业务。”
搞了半天,原来她是在向我推销保险业务。我接过资料,连看也没看就丢在桌子上:“别向我推销这玩意,我没兴趣。”
“话可不能这么说,人生无常,今日不知明日事,买了保险就有保障嘛。”她看着我,又露出那种期盼的眼神,“说不定你明天被车撞了,缺胳膊少腿的,谁给你医药费?”
这家伙在诅咒我!
她拍了拍胸脯说:“办理了我们公司的保险业务之后,你就可以安枕无忧了!别说你被撞残废了!就算你被撞死了,你的家人也一样可以得到我们公司的高额赔偿!”
“你!”我开始气愤了!这家伙的话听得我浑身起鸡皮,我指着房门说,“这是我的房间,麻烦你出去,我现在要睡觉了!”
“你不用这么快答复我的,你想通了再找我啊!”她说,“保险真的很有好处的!你就算不为自己,也为你的家人想一下啊!我让你参加保险计划,是为你好啊!”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唠叨着保险的好处。这女孩子让我有一种想撞墙的冲动,如果早知道会有这样的邻居,我绝对不会搬到这房子了。
“你认真看一下我们的服务条款,就会知道保险的好处了。”她已经走到门口,还回过头来对我说,“想通了就找我哦!”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于是就叫住了她:“喂!”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面露喜色的问:“这么快就想通了?”
“你们公司业务范围真的很广吗?”我问。
她马上点头说:“是啊!很广!几乎什么都可以投保!”
“我想为我的爱情投一份保险。”我看着她,认真地说。
她呆了一下,大概有两秒钟左右,骂了一句:“神经病!”走了。
4
下午,如烟来找我。
她没有像上次那样急着往家里赶,而是抱着我说:“老公,我决定开个小服装店,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怎么样。”
“为什么?”
“开服装店很辛苦的,一天到晚守着店子,还要起早摸黑地去拿货,你这么娇小的身子,我怕把你累坏了。”
“但我来深圳不再做跳舞,也总要有点事做的,整天呆在家里,我会闷死的。”
“觉得闷就来我这里好了,我住得这么近,就是为了方便你来看我。”
我确实不赞成如烟开服装店,不是说开服装店赚不到钱,而是我不喜欢自己的女朋友抛头露面去跟别人做生意,而且她长得那么娇小,我怕她被别人欺负。
如烟说:“我不开服装店,就只能每天都呆在家里,也不能经常来你这里。开了服装店之后,我反而可以经常跑来你这里啊!”
如烟如果开了服装店,每天关店之后可以先来我这里逗留一段时间再回家去。我忽然觉得很有点可笑,之前如烟跟我已经同居了五年,现在却为了要找个能在一起的机会而费尽心思。
我抱着她,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你妈妈赞成你开服装店吗?”
“赞成,绝对赞成。”
“这么肯定?”
“当然,早上就是她陪我去看店面的。我们已经看好了一家店面交了定金,过两天就可以开始装修。”如烟说。
“你已经看好了店面才跟我商量?”我心里有点不舒服。
如烟笑着说:“你知道我对衣着打扮一向都很注重的,我相信凭我的眼光去进货,一定可以把生意做好。”
“你连店面都租好了,还要跟我商量什么?跟你妈妈商量去!”我觉得如烟来深圳之后开始有点变了,虽然还是一如往昔的动人可爱,但却没有原来那么依赖我。以前有什么事,她都会先跟我商量之后再做决定的,而现在,她只不过是做了决定之后来通知我一声而已。开服装店也不算是小事,她事先竟然不跟我商量一下。
我开始感觉到一种压力,一种从她妈妈那里传过来的无形压力,如烟来深圳才10来天,居然就被她妈妈调教得做事不用跟我商量了,让她回家住上半年,岂不是嫁了别人我都还蒙在鼓里?
我叹了口气说:“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我反对也是枉费的。”
如烟乖巧的把我放在床头的香烟拿出一根,放在我唇上,帮我点燃了,才轻声说:“我就是怕你反对,所以才到现在才告诉你。”
她是绝少主动帮我点烟的,一种强烈满足感刹时间包围了我。其实细想一下,她来深圳总要做事的,自己做生意总比跟别人打工好吧,至少不用看老板的脸色行事。像如烟这样的绝色女子,如果去打工,随时还会有被劫色的危险。
我猛吸了一口香烟,问:“既然已经决定,我就只好支持你了,有什么要帮忙的?”
如烟用手指在我胸口划着十字,柔声地说:“其实老公你本来就应该支持我的。”
“为什么?”
“你自己说过的话,你忘记了?”
“我说过很多话啊!天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句?”
“你以前就说过,无论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如烟说,“难道你已经忘记了?”
我确实是对如烟说过这样的话,而且是很郑重很认真地对她说的。男人在热恋的时候,有什么话说不出来?没想到她把这话当了令箭。
我只好说:“我现在已经不反对你开服装店了。”
如烟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开心的说:“这才是乖老公嘛!我要的,你都给我,我要开服装店,你就该让我开啊。乖老公,快给我的服装店想个好名字,我还要找人做招牌呢。”
我强调说:“你的服装店只许卖女装!”
她笑着说:“当然,我只对女孩子的衣着有研究,男孩子的服装我是一窍不通的。”
“我是怕你卖男装被人吃‘豆腐’。”我认真地说,“说实在话,我真的不喜欢你抛头露面去做生意。”
“呵呵,我喜欢看你吃醋的样子,很可爱的。”
我开始觉得深圳是个专门养奇怪女子的地方,可能是水土问题吧,如烟来深圳之后,我明显的感觉到她的变化。连跟我说话的语气,也似乎比原来多了一点别的味道,但我却说不出那种感觉。
忽然想起住在隔壁的那个小妖精,我的心里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往深处想,如烟跟我说话的语气,竟开始有了商业的味道。
不是因为她将要从商,也不是因为我们讨论的话题涉及商业,而是因为她跟我说话的方式。
竟多了一种仿佛是谈判桌上才闻得到的味道。那味道虽然还很淡,却已经足以让我本来已经绷紧的神经又多了一重压力。
今天她说要开服装店,把我的承诺搬了出来。
明天她再把我的承诺搬出来的时候,又会是什么?
5
如烟选中的店面环境位置不算太好,但店租还算便宜。在深圳,能找到月租才1800元的临街店面,简直就是个奇迹,难怪如烟这么急就把店子租下来了。
店子不大,才15平方米,我帮她起了个名字,叫《宝贝女》。因为如烟本来就长得娇小玲珑,虽然已经23岁,但还是像个小宝贝似的活泼可爱。这样的店名配她这个宝贝老板是最合适不过了,何况她本身也就是我的宝贝。
如烟对这店名很满意,高兴地说:“这个店名让人看起来很有亲切感,每个女孩子都希望自己永远是妈妈的宝贝。”
我笑道:“你是做年轻女孩子的衣服生意,不是做童装。年轻女孩子不会再是妈妈的宝贝,只会是她男朋友的宝贝。”
“我是你的宝贝吗?”
“当然,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宝贝。”我说。
“有时候我觉得做父母的都挺可怜的。”如烟忽然感叹着说,“辛辛苦苦养大一个女儿,到头来却成了别人的宝贝。”
她的话,似乎不无道理。我现在来深圳,从某个角度看来,其实就是来抢她妈妈的宝贝。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她妈妈之所以希望她嫁在深圳,或许只是为了以后可以时常看一下自己的宝贝罢了。
如烟其实是一个依赖性很强的女孩子,小时候在家里是千金宝贝,有父母宠着她,所以她凡事都依赖父母;跟我在一起之后,有我细心的照顾,依赖着我。
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她对我的依赖,从她的依赖中我得到了强烈的优越和满足感。现在她回到父母身边,她的那种依赖性又开始偏向于父母,这是最让我感到恐慌的。
“你的父母虽然疼你,但却陪不了你一辈子。”我说,“陪你一辈子的人是我。”
“是的,他们陪不了我一辈子,但我却可以陪他们一辈子。”如烟说。
她的话说得没错,我忽然想起自己在老家的父母,以后等我赚够钱买房子之后,一定要把他们也接来深圳一起住。
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宝贝,而这宝贝成长之后,又给过父母什么?
如烟的服装店没有请装修工人,店子的装修是我和她一家人共同完成的。尽管如烟的父母并不希望她嫁给我,但表面上跟我还是有说有笑的,而我则是抓住这个机会对他们大献殷勤、讨好有加。
她父亲以前搞过装修,所有装修用的工具一应俱全,是装修的主力。我和她弟弟则是帮工和跑腿,如烟和母亲则负责把装修用的东西买回来。
跟他们在一起有说有笑,几天下来,我竟多了一种错觉,感觉我已经是她家的一份子了。有时候如烟会故意当着父母的面牵着我的手和我说话,他们也当没看见。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如烟是故意的。她敢当着父母的面牵我的手,等于在明确地告诉父母,我就是她男朋友了。
而她的父母尽管不喜欢我,却不敢直接给我冷眼,因为他们心里也没底,他们同样害怕如烟任性起来会跟我一走了之。
装修完工那天,如烟妈妈赞赏地对我说:“这几天辛苦你了,如烟有你这样的好朋友,真不错。”
好朋友的定义跟男朋友的定义是两回事,如烟妈妈表面上是在感谢我的帮忙,其实是想告诉我,他们只把我当成如烟的好朋友而已。
我有点窝火,如烟已经当着他们的面亲热的牵着我的手,他们居然还想装糊涂。我到底什么地方不好?不就是没钱嘛!没钱我可以赚的!
“伯母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回敬说,“如烟在外面五年,也就我这‘好’朋友了。开服装店这样的大事,我怎么可以不来帮忙呢。”
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如烟她妈妈这么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明知道我和她女儿一起工作了五年,现在又一起来深圳,那关系肯定是非比寻常,她怎么还是不愿意面对事实呢?
我跟如烟同居五年,可以说是老夫老妻了,现在却要掉转枪头来过她妈妈这一关,这让我感到很郁闷。
这年头一切都在变,变得让人看不懂、猜不透了。我偷偷地对如烟说:“我真搞不懂你妈是怎么想的。我这么讨好她,她却还是不领情。如果是旧社会就好了。”
“旧社会怎么了?”如烟不解的问。
“如果是旧社会,你爸妈知道你和我同居了五年,早拿枪逼着我跟你结婚了。”我说:“应该是他们害怕才对。”
“害怕什么?”
“害怕我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啊!”
“一走了之又怎么了?”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爸妈干嘛要逼你?现在是你想拿着枪逼他们把我嫁给你吧!”
“糟糕,真是对牛弹琴。”
“你在骂我!”
“我没有骂你啊!”
“你说对牛弹琴,就是在骂我!”
“我现在真的想找支枪。”
“干什么?”
“干掉我自己。”
6
很多在深圳开服装店的人都选择在深圳的东门进货,但如烟却看不上东门的服装。她选择去东莞太平进货。
太平是东莞市管辖的一个镇,虽然只是一个镇,却比很多城市都要大得多、热闹得多。而且经济发达,是珠江三角洲最大的服装批发基地。
“东门的货我已经看过了,不怎么样,所以我要去太平进货,虽然路途远一点,但值得。”如烟坚持要去太平,我只好尊重她的意见,毕竟服装店是她开的。
太平离深圳有几十公里,坐车要一个多小时。她是第一次去进货,我不放心,便陪着她一起去了。
在太平的富民服装批发交易市场,她一个一个批发点的看,看到合适衣服的就拿几件,而我则负责帮她把买来的衣服装在一个小车上拉着,像个跟班似的跟在她身后。
我对女孩子的服装没什么研究,而她只相信自己的眼光,所以在整个进货的过程我都没给她任何意见。
店子是她开的,货是她进的,她既然要做,就让她自己发挥吧。
我们早上7点出发,在富民服装市场逛足一整天,她是满心兴奋,精挑细选的进货,而我则是痛苦不堪。
陪女人逛街本来就不是我喜欢做的事情,现在逛足一整天,辛苦不说,整个服装批发市场都禁止抽烟,我拉着车跟在她身后,居然戒了一天的烟。
如烟在热闹拥挤的人流中穿插着跟人讨价还价,她的身材娇小,一融进人堆里就看不见了,我拉着装货的小车,经常跟不上她的步伐,走丢了好几次,都是她回头找我的。
“你能不能跟紧一点?我们时间很紧的,今天我就要把开张用的货全部拉回去。”
“我也想跟得紧啊!你没拉车,可以左穿右插的走得飞快,我拉着车,根本赶不上你。这里人太多了。”
看着熙熙攘攘的进货人群,我开始明白中国提倡计划生育的原因及其重要性了。人口多了,连逛街都遭罪。
在批发市场穿插了一天,如烟终于把开张要用的货全部进好了。回来的路上,我想起那批发市场的人群,担心的对她说:“我一个大男人拉着车子跟你来进货,尚且吃力,如果就你一个人来,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今天是第一次拿货,当然累了,整个店子的货都在这里。但以后就轻松了,我每星期来一次,都不会进太多的货的,一边卖一边进。”如烟说,“这样的话,店子里的衣服就可以跟得上潮流。”
我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她说的话我是半懂不懂,我担心的只是她的身体而已,如果每星期都要来这里挤一次人堆,我怕如烟的身体吃不消。
但看着她兴高采烈满怀信心的样子,我又不忍心打击她。她已经长大了,就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回到深圳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多,如烟的父母都在店子里,货一到,一家人就开始把服装一件一件的拆封、分类、上架。我帮不上什么忙,便先回家休息了。
今天实在是太累了,我洗了个澡,倒在床上,几乎没来得及把头放在枕头上,就已经晕晕睡去。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糊中感觉我的房间门好像有什么动静。
有贼?
确实是有人在动我的房间门,我听到有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还有人拉了几下门。我的神经马上就绷紧了,现在的贼太猖狂了,半夜进屋盗窃还自带钥匙!
我忽然想到房东!这是一套三房一厅的房子,要到我房间来,必须经过客厅。能用钥匙来开我房门的,除了房东还有谁?
房东是个美女!三更半夜来开我的房门做什么?
有事找我难道不能光明正大的敲门吗!干嘛要用钥匙?
我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后,轻轻抓住门上的把手,忽然把门拉开!
7
没想到对方是把重心靠在门背上的,我忽然用力把门拉开,一个人就顺着门背撞进我的怀里。
我一下子防备不及,被撞得往后退了两步,还没来得及质问,对方就发出一声大叫,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我的脸上被人用力扇了一巴掌,半边脸马上就火辣辣的疼起来。
刚才为了吓唬对方,我开门的之前并没有亮灯,现在被人撞进来打了一巴掌,赶紧伸手去亮灯,灯是亮了,但我的腿上又吃了一脚,疼得我直冒汗。看清楚来人,却是隔壁那卖保险的女孩子。
“来人啊!有贼啊!救命啊!”她一边叫,一边拳打脚踢向我身上打过来。
我都没叫救命,她倒先叫起来了。
我奋力抓住她双手,叫道:“是我!别乱叫!”
我确定她是喝了不少酒,脸红得像关公似的,半闭着眼睛,她醉态可恭地看着我问:“是你!你是怎么到我房间里来的?你怎么会有我房间的钥匙?想干什么?想欺负我?想强xx我?”
她的双手虽然被我抓住,但双脚却没闲着,一边像机关枪一样向我提问,一边舞动双腿向我踢来。
我闪开她的“少林腿法”,用力把她按到墙上,气愤地说:“这是我的房间!”
“胡说!这是我的房间!”她挣扎着,大声分辩说,“我有钥匙!我用钥匙开门进来的!”
“你这个强盗,这是我的房间!你用钥匙开门没错,但这门不是你用钥匙打开的,是我给你开的!”我简直被她气疯了。
“你的房间?我分明是用钥匙开的!”她依然是半闭着眼睛。
“是你用钥匙来弄我的房门,我听到动静才跑来给你开门的!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啊!我求你了!”为什么我每次碰上她都这么倒霉!肯定是我上辈子欠了这家伙什么东西,她今生是来讨债的。
“你房间?我为什么要跑到你房间来?”她张嘴就是一阵难闻的酒气,几乎把我熏昏。
我觉得跟喝多了酒的人讲道理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天知道你为什么要跑到我房间来!你这个强盗!”我看到她手上的钥匙,便一把抢过来,拉着她往外走去。
“你抢我的钥匙干什么?你要拉我去哪里?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她一边挣扎,一边使劲踢我,却敌不过我的力气,被我拖出了房间。
我忍着疼,把她的房门打开亮了灯,将她丢在床上,说:“看清楚!这才是你的床!”说完,我把她的钥匙放在桌上,回到自己的房间。
照看镜子,我的左边脸上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掌印,线条清楚,颜色红润。再看看腿上刚才被她踢的地方,青了一大块,肿了起来。她穿的是尖头皮靴,幸好没有踢在要害,不然的话真有可能要断子绝孙。这家伙出手可真重!
跟如烟去进货本来就很累,睡得正香的时候却被隔壁的冤家闯进来一轮拳打脚踢,把我的好梦打断了,这女人是我的克星,我只好自认倒霉。
隔壁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让人听得烦躁。我懒得去管别人的事,把床单蒙在头上,打算再续前梦。
半梦半醒之间,又听到敲门声。
我知道肯定又是隔壁那冤家来讨烟。我的烟也不多,不能再被这强盗抢劫了!于是便装睡不去开门。
房门又被轻轻的敲了几下,伴随着敲门声传进我耳朵的,还有她隐约的哭声。
一个女人用泪水来敲我的房门,我还能怎么样?
我一声长叹,从床上爬起来,拿起床头的烟,把门打开。
门外,她的酒意依然写在脸上,却被泪水洗涤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真不敢相信,刚才对我大打出手的人就是眼前这梨花带雨的可人儿。
女人的美丽,是不是因为她们的流泪?
流泪中的女人都是美丽的,这样说似乎有点残忍,但至少这一刻我有这种感觉。我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的烟递给她。
她却没有接过我递给她的烟,只是抬头看着我,小声说:“能不能借你的肩膀让我靠一下?”
“你说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能不能借你的肩膀让我靠一下?”她的声音忽然之间就充满了无奈,带着一种让人心底刺痛的黯然,“我真的好累。”
8
我忽然又想起了李欣。
五年前生日的那个夜晚,李欣把我带到碧波湖边的时候,也曾经用同样的表情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有时候我不太明白,人生一世到底是为了什么?世间总有各种各样能让人累的事情,女人累的时候,可以随便借个男人的肩膀来靠一下。男人呢?男人累的时候又找谁的肩膀?
我的肩膀,只属于如烟。看着漂亮邻居无奈的表情,我轻声说:“对不起,我的肩膀,只属于我女朋友的。”
她那带泪的目光看着我,仿佛不相信我竟如此吝惜。
我不敢再和她的目光对视,低着头安慰道:“你喝多了,擦干泪水回房睡觉去吧,一觉醒来,你就会发现,明天的太阳是新的。”
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但我相信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子,哭过了就没会没事的。
有时候我觉得哭,并不是件坏事,心里的郁闷和痛苦都可以通过哭发泄出来,伤心的事也很容易被泪水冲洗干净。
痛苦的或许是哭不出来吧。
她没有理会我的话,只是默默的从我的烟盒里抖出一根香烟,慢慢的放在唇边。我赶紧把火机拿出来帮她点燃。
她深吸了一口,借着袅袅上升的烟雾问:“你觉得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什么?”
我并不习惯半夜三更站在门前跟女人讨论人生,但却不能这样自私的把她关在门外,只好说:“这个问题,本来就很难说得清楚,这要看你在乎的是什么了。”
“我不要听这么飘渺的回答。”她看着我,吐着烟雾,“能不能说得实际点?”
我自问已经说得很实际了,人本来就是这样,你在乎的东西失去了,才会觉得痛苦,痛苦和在乎是成正比的。她既然对我的回答不满意,我想了一下便说:“幼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这算是人生最苦的三件事吧!”
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知道么?我出来工作两年,都是在做保险推销,受过不少人的冷眼?被不少男人调戏过?”
我摇头,女孩子出来打工,本来就不容易,做推销员,就更不容易。这女孩子颇有点姿色,就算在推销过程中被人调戏一下,也不是什么意外。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她轻擦着眼泪说。
我直觉她是在骂我,我也是男人,我不是好东西,她借我肩膀干什么?
“在我心里,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好男人。”她说着,刚擦干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这好男人该不是指我吧?我自问真的是个好男人,至少我从来没有想过占她什么便宜。
“这世上除了我爸爸,再也没有好男人了!”她哽咽着说:“我这两年出来打工,做得这么辛苦,只不过是想赚多点钱给他治病。”
“什么病?”我问。她在伤心中,就算一竿子打死天下男人,我也懒得跟她计较了。
“肝腹水。我姐姐晚上打电话来说我爸去世了!我明天一早就要赶回老家去。”她一脸的伤心失望,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觉得累,为什么会哭得这么伤心。一个女孩子为了赚钱给父亲治病而在外打拼,到最后却发现自己的辛苦并没有延长父亲的寿命,那种悲痛和失望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我为自己刚才的吝惜而后悔:“你想哭,就在我肩膀上哭个够吧。”
我刚说完这句话,她就把脸埋进我的胸口,放声哭了出来。
我一动也不动地站着,让她尽情的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她哭不出声来,我才对她说:“之前你问我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什么,现在我告诉你吧。”
“你说。”
“人生四大苦,生、老、病、死。生是排在第一位的,而死排在最后一位。”我轻轻的把伏在我肩膀上的她推开,她压得我的肩膀有点疼了。
“所以活着并不一定就是快乐,死了也不见得有什么值得悲哀的。”
“这是什么观点?”她不解的问。
“你别管这是什么观点,你认真想一下,或许就可以明白了,人生在世,一切都要顺其自然,无论你怎么哭,你爸爸都不会活过来。”
“我知道!知道!”她说着又哭起来,“我只是想哭!”
无论谁在失去亲人的时候,都是痛苦的,我发现自己是一头猪,我根本不该在这时候跟她研究什么生老病死的问题。
忽然又想起李欣,她走的时候,我竟没有流半滴眼泪。
难道我就不痛苦吗!
或许,我只是个无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