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狱锁狂龙华新长相思桐华竹书谣文简子爱的练习本伊能静倾斜的天平丁力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攻玉 > 第77章

    这次的成功给了滕玉意极大的信心。

    她兴冲冲回到屋檐边,再一次纵下屋梁。

    两腿刚站稳,即刻又朝一旁的廊柱跑去,踏上廊柱之后,她借力腾身一跃,本以为十拿九稳,结果失败了,这次才飞到一半就落下来了。

    好在第一次的成功经验算是让她开了窍,后头虽说连续失败了几次,成功的次数却也越来越多。

    蔺承佑看着月光下奔来跑去的身影,不免有点好笑,滕玉意有时候真有点小孩儿心性,不就是学会了轻功的入门心法,用得着高兴成这样吗。

    然而看着看着,那个早已被他压下的疑惑又悄然浮上心头。

    滕玉意性格坚毅,这点他早在彩凤楼的时候就很清楚了,学武的这点苦头,绝不可能难倒她。

    但她这股学武的劲头,会不会太执着了。

    上回在彩凤楼那样拼命,还可以解释为怕脸上长热疮,现在她体内可没有克化不了的灵草汤了。

    莫非真像她提到那个黑氅人时所说的,担心小涯所说的“预言”会成真?未免太过杞人忧天,先不说一个梦如何能当真,即便可能有人对她不利,滕绍那样疼爱自己的女儿,怎会让滕玉意陷入险境。

    可看她这架势,竟像是害怕有朝一日身边没人能保护得了她似的。

    默然望了一会,他暗想,不论她到底在怕什么,今晚他可是来还人情的,她想学,那他就教到她学会为止。

    于是格外耐心,纠正她发力时惯有的几个错处,同时还教了好些心法,眼看她运用内力越来越娴熟,时辰又实在不早了,这才道:“行了,这算是入门了,接下来记得勤加练习,练个十来天就会纵越自如了。”

    “好。”滕玉意高兴地跃了下来,因为太忘形,衣袖差点被梨树上的枝桠刮到了,她情急之下飞快抬开手臂,算是躲开了,却也因此把收在袖笼里的那包花瓣甩了出来,随着她身子下沉的惯力,那包花瓣直直飞到了蔺承佑的脚边。

    没等蔺承佑看清那是什么东西,春绒和碧螺就慌忙跑过来把那东西捡起来,她们唯恐那是滕玉意的贴身小物,这种东西万一落入外男眼里就不好了。

    然而今晚月色如昼,那巾帔又是水色的,哪怕只是匆匆一瞥,蔺承佑也隐约瞟见了一点花瓣的影子。

    噫,滕玉意弄这么多花瓣做什么?想起上回见天说过的话,收集这么多花瓣,莫不是要做什么鲜花糕吧。

    他瞥她一眼,清清嗓子道:“好了,这个人情算是还了,接下来几日我都很忙,送东西送信什么的就不必了,横竖我也收不到。”

    一边说一边往院外走去。

    滕玉意正在兴头上,怎知蔺承佑这就要走了,心知他忙着抓犯人,却仍下意识开口:“那个,世子——”

    蔺承佑忽又停步说:“对了,这两日寺里要是有什么异动,我会提前给绝圣和弃智送信,要是你察觉什么不对劲,只管问他们就是。”

    说话间跃上了垣墙,滕玉意仰头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挪步,除了琢磨蔺承佑所说“异动”指的是什么,更多的是艳羡,他可是直接跃上去的,没有借助廊柱,那样高的垣墙说纵上去就纵上去。

    由此可见,她的轻功与蔺承佑这样的高手还有很大差距。

    不过她还是很欣喜,毕竟过去这些日子她的轻功一直原地踏步,今晚却猛然提升了一大步。

    转身时看到梨花树下的石桌,心里不免生出几分遗憾来,明明备好了香醪嘉馔,结果都没来得及请蔺承佑喝上几杯酒。

    好在没多久就是蔺承佑的生辰了。

    她兴致勃勃回到原位,照蔺承佑教的法子再次跃上房梁,上上下下纵了好几趟,越练越高兴,把春绒和碧螺都抓到旁边,让她们好好欣赏她新学的武功。

    也不知练了多少趟,眼看时辰实在不早了,这才由着碧螺给自己擦汗,负手昂头朝屋子里走,走动时身姿轻盈,俨然觉得自己有了武林高手的气度。

    “端福,你让长庚明早回府一趟,传我的话给程伯,说我还要添些东西。”她高兴地说。

    ***

    蔺承佑并没有直接离开大隐寺,而是先去禅室找缘觉方丈。

    方丈和座下的几位大弟子因要商榷应对耐重之策,也都未歇憩。

    缘觉看到蔺承佑来了,对席上的众位弟子说:“你们先下去吧。”

    等和尚们敛衽告退,这才招了招手:“佑儿,坐。”

    蔺承佑叉手作揖,坐到缘觉方丈对面:“晚辈听明心法师说,寺里已经想好如何对付耐重了,可惜晚辈对佛理所知甚浅,先前听明心法师说的时候有好些不明白之处。”

    “你刚才说有话要单独同老衲说,说的是这个?”

    蔺承佑笑着颔首。

    缘觉亲自给蔺承佑斟了一杯莲心茶,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想来你已经知道了,此物原本是修罗道的一位护法天王。

    “此物入佛门之后潜心修炼,一心要继承转轮王的衣钵,却因触犯嗔妒二罪,被褫夺了袈裟和经钵,本该闭门思过,又怒而屠杀同门师兄弟,心中恶念滔滔,一发不可收拾,从此堕入恶鬼道,大肆驱役阴间众鬼。要降此魔,寻常的佛门阵法是不管用的,你们道家的明录秘术也只能损及其皮毛,因此要找到诛灭此魔的法子,还得从梵经典故中入手。”

    蔺承佑凝神静听。

    “这两日藏经阁且抄且译,总算在浩如烟海的梵经中找到了几个关于耐重的片段,此物一旦恢复法力,便可以随意攫取众鬼的阴力,且战且补,几乎没有力竭之说,倘若与它硬耗,僧道再多也耗不起。老衲与几位弟子商量一番,决定布阵请动几位光明正道中的护法天神来降服此物。”

    “护法天神?”蔺承佑渐渐了然于胸,难怪明心法师令人打造四具陀罗尼经幢,想来是为此做准备。

    缘觉道:“这四位护法天神,也就是多罗咤、毗琉璃、毗留博叉、毗沙门,四位护法天神。传说中,须弥山腰有一座犍陀罗山,山有四峰,四位护法天王各据一峰守护四方平安(注1)。耐重法力再高,堕入魔道前也只是佛门一僧,它心怀恶念,一身法力却出自我佛门,欲降此魔,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请出真正的护法天神了。”

    说到此处,缘觉又道:“这是老衲所能想到的损伤最小的降魔之法,可惜两晚都快过去了,一直没能找到耐重的下落。今晚即便你不来,老衲也正要让人去寻你,你可令人到同州找过了?此物来去如电,会不会又遁回到同州去了。”

    蔺承佑忽道:“晚辈倒是觉得此物还在城中。”

    缘觉目露惑色。

    蔺承佑补充:“只是有人存心不让我们找到它罢了。”

    缘觉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此话怎讲?”

    蔺承佑正色道:“晚辈今晚过来,除了与方丈商讨对付耐重的法子,还想向您打听一个人的来历。长安城僧道如云,但真正称得上香火鼎盛的寺庙和道观却不算多,方丈任大隐寺住持多年,想来与这些寺庙道观的住持都打过交道,晚辈想问问,那个人是何时当上住持的——”

    这番谈话,一直持续到半夜才结束。

    缘觉方丈的话,证实了蔺承佑心中的猜测,听着听着,蔺承佑陷入了沉思,即便已经弄明白那人是如何犯案的,也无法确定此人幕后是不是另有主家,因为单凭此人的能耐,足以排布这场阴谋了,摸不透对方的底细,自然没法预料对方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当晚商量到最后,只暂时定下了几个权宜之计。

    ***

    翌日,大理寺卿张庭瑞在御前禀告了这桩错综复杂的杀人取胎案。

    随着凶手舒文亮的自尽,案情已经彻底水落石出。

    文清散人与皓月散人一心想报复圣人,只恨如今四方丰稔,百姓殷富,凭二人之能妄图搅乱朝纲,无疑是蚍蜉撼树。两位贼道蛰伏多年未能想出良策,只好打起了利用大邪物掀天揭地的主意。

    到了谋取月朔童君这一环时,原本一切都很顺利,怎知在杀害第三位受害孕妇时,事发现场闯入了一位目击证人。

    此人不但当场闻出了罕见的迷香“天水释逻”,还发现真凶的衣裳与现场被抓获的泼皮有异,正因为这份证词,大理寺才知道真凶不但另有其人,而且取胎的目的是为了得到月朔童君。

    如今整桩阴谋业已败露,文清散人自知走投无路,只好带妻女服毒自尽。

    通过张庭瑞的这番陈述,人们才知道这案子背后还有一位目击证人。

    很显然,大理寺将这位证人保护得极好,因为除了负责查案的官员,连大理寺内部的其他官员也不清楚这位证人的真实身份。

    据张庭瑞说,这位证人之所以会闯入现场,是因为同州第一桩惨案发生时,此人恰好也在客栈内,碰巧此人那晚也在现场听到了婴儿啼哭声,故而当日在香料铺听到婴啼声时,证人才会萌生出强烈的不安,并决意到静室中察看。

    大理寺连这样的细节都透露出来了,可见整桩案子已经完全没有疑义了。

    现如今只有同州夫妇遇害一案还剩下一些疑点,可惜时日已久,现场好些证物都湮没了,好在大理寺的官员在文清散人身上找到了月朔镜,这枚月朔镜是当年乾坤散人凝结驭魂术之大成倾力打造的,镜身里吞噬了无数残魂,历来极为邪门。

    早在十五年前,清虚子道长就对于如何破解驭魂术颇有心得,此镜既然重新现世,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将镜中残魂一一释放出来,只要脱离了这面镜子的桎梏,这些本已化为厉鬼的受害者残魂自会找回生前的记忆。

    所以大理寺的某位年轻官员准备即日就带着这枚月朔镜去一趟同州,先将同州那对夫妇在外游荡的残魂召唤过来,再利用法事将镜中的残魄释放出来,两下里一合拢,鬼魂自会恢复记忆,只需当场问清案情中的一些疑点,再设法助这些受害者的魂魄自寻归处,这案子就算尘埃落定了。

    张庭瑞虽未言明,朝臣们也知道那位年轻官员就是成王世子。

    圣人更是满脸容光,为了褒奖此案中出了大力的官员,当即下旨,当晚要在含元殿亲自筵飨大理寺官员和安化门守城将士,而连日来为了守护城中孕妇日夜巡逻的各坊里正、武侯、不良人们,也都各有奖赏。

    这道圣旨一颁布,笼罩在长安城上方的阴云一扫而空,城中百姓额手称庆,那些家中有怀孕亲眷的老百姓,因为不用再日夜悬心,更是喜极而泣。

    当晚,大理寺一众官员入宫赴宴,圣人此番言明要宴请所有官吏,故而衙门里只留下了少许看管要犯的狱卒。

    没等含元殿的酒宴结束,大理寺就传来一个惊天消息。

    那位叫庄穆的犯人兴许是担心接下来大理寺会全力审问他,趁牢中只有几名老卒,竟打伤狱卒越狱了。

    大理寺连夜搜捕,直到天亮都未能找寻到庄穆的下落。

    ***

    翌日傍晚,蔺承佑和严司直从大理寺出来。

    门口除了绝圣和弃智,还有东明观的见天和见仙两位道长,四人本在说话,看到蔺承佑出来忙迎上去。

    他们都看出蔺承佑心情不大好,因为他脸上惯有的笑容都不见了,不过一想就知道了,好不容易破了大案,又让庄穆这样的要犯从手底下逃跑了。

    蔺承佑从怀中取出那枚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月朔镜,郑重交给两位道长:“同州案的一些细节需尽快弄明白,不然没法结案。本来想带着这枚月朔镜亲自去一趟同州的,现在我得奉命抓捕逃犯,我两位小师弟年纪太小难堪重任,只好劳烦两位道长跑一趟了。这位是我的上司严司直,估计你们彼此也都熟了,一路互相照应吧。”

    严司直忙跟见天等人见礼。

    蔺承佑又指了指身后的两名衙役道:“这两位是我们大理寺身手最好的衙役,有他们护送你们,我也放心些。”

    见天和见仙忙道:“好说,好说。世子,庄穆幕后的主家当年能弄到月朔镜,可见非同小可,你专心抓此贼吧,这等小事就安心交给我们,别忘了我们东明观可是长安开观最久的道观,论道法可从来不在你们青云观之下。”

    绝圣和弃智也说:“师兄,你就放心吧。”

    蔺承佑抬头看看天色,今日是阴日,要赶路最好早些动身,尽管还是不大放心,也只好放一行人上路了。毕竟是出“公差”,这回见天和见仙没敢坚持骑自己的小毛驴,而是乖乖上了大理寺给他们备的马。

    启程时天色已晚,见天和见仙是话篓子,绝圣和弃智也爱唠叨,一行人边走边聊,路上倒也不觉得寂寞。

    不知不觉到了明义门附近,前方就是兴庆宫的禁军卫,再继续往前走一段路,就要出春明门了,这时候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四周也越来越寂静。

    自从发生取胎案,城中百姓最近晚上都不大敢出门,近日那凶徒虽然落网了,耐重却还未抓住,因此街上除了一些巡逻的武侯,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

    走着走着,见天似乎觉得不大对劲,一边警惕地环顾左右,一边凝神静听,忽然勒住缰绳,喝道:“不好,有埋伏——”

    说时迟那时快,斜刺里突然纵来几道身影,刀光亮如雪浪,直接刺向最前头的见天和见仙。

    “哪来的贼子!”

    两名衙役也骂道:“好大胆子,连大理寺的人也敢打主意!”

    见天和见仙挥剑相迎,绝圣和弃智也吓得勒马应战,然而不知是对方身手太出众,还是见天等人身手太菜,才交手了两个回合,见天就被击下马来。

    见天没忘记将严司直从马上拽下,一面狼狈地护着严司直往后逃,一面口中扬声道:“快给附近的武侯送信,绝圣弃智,你们也别硬撑了,当心被贼子打伤!”

    绝圣哭道:“道长,你不是说你比师兄身手还好吗?”

    见天蹿得更快了:“老道连这帮人的来历都没弄明白,为何要拼命?”

    见天这一跑,那帮贼子竟舍下绝圣等人,径直朝他追了上来,见天心中讶异,忽听严司直大惊道:“道长,你身上在淌血。”

    见天愕然低头瞧,果见前胸淌出一股污血。

    见天大惊失色,慌忙在前襟一摸,摸出那面月朔镜,才发现那血是从镜中淌出来的。

    他忙一拍脑门:“差点忘了身上带着这东西——”

    话音未落,他手中一空,贼子中一看到镜子就腾空而起,探臂近前,一把将那镜子夺走了。

    见天等人一怔,却也顾不上再把镜子夺回来,边跑边喊:“有贼人抢劫朝廷钦差,快来人呐!”

    贼子似乎意不在伤人,抢到月朔镜后便舍下众人,转身沿着来路逃遁,一转眼就消失在巷尾。

    为首的贼子显然对周围环境很熟悉,将镜子纳入怀中,接连拐了几个弯,很快就逃到了一条窄巷,贼子们扯下面罩松了口气,窄巷旁就是一座空置的宅子,只要翻墙进去就能换下身上这身衣裳了,可没等他攀上垣墙,眼前忽然一亮。

    男子面色一沉,巷尾那黑魆魆的角落里,居然早有人候着了。

    有人从暗处走来,是位少年郎,火把抬高,火光下映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男子脊背上登时涌上一股凉意,这少年顾盼炜如,面如美玉,正是蔺承佑。

    蔺承佑举着火把走近,尽管心里早有准备,可真他看清那人面目,目光里仍闪现出复杂的情绪。

    “真是你。”

    宋俭脸上的异色慢慢敛去,自嘲道:“难为你了,布下这样大的局,就为了等我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