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联军猝不及防发动夜袭,宫城上火把映红了半片天空,将士们震耳欲聋的厮杀声让大地都在颤抖。
姬萦并未分配到攻坚任务,但是在阵地前眼睁睁看着,前仆后继的战友像蚂蚁一样从宫墙上摔落下来,她的心里依然不好过。
一场战争,动辄数十万伤亡,从前在她脑海中只是数字,今夜过后,有了景象。
她不是没杀过人,但确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上千人性命被剥夺。
姬萦和岳涯还算镇定,身旁的秦疾目不转睛看着宫城上发生的惨剧,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有些煞白。
两个时辰过去了,宫城下的尸体有增无减,其中不乏蛮族长相的三蛮士兵。
大夏皇宫,有着夏之境内最坚固的城墙,最完善的防攻城设施,从前,它保护着夏之皇族,现在,却使三蛮在宫墙内高枕无忧。
同样的宫墙,为何当初没有防住三蛮,如今却能将他们挡在城下?
姬萦望着厮杀声喧嚣纷杂的宫墙,看着无数从攻城梯上掉落的同胞,深深地为腐朽的夏王朝感到悲哀。
天明时分,联军鸣金收兵。
夜袭并未取得重大成果。
尸体仍堆叠在宫城之下,回到营地的人们却好像又回到了开战前的时候,数不尽的鸡鸭鱼肉被送往各个主帐,夜时,这些帐内还会传出女子嬉笑的声音。
与此同时,高高的皇宫之内,一名披头散发的男子被左右挟持,强制带到曾经的昆仑宫。
昆仑宫中,三蛮首领及大将齐聚一堂。
“贞芪柯,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匈奴首领萨申冷声道。
“人来了,现在可以拿出玉玺了吧?”处月首领莫狼面露不满,大声说道。
昆仑宫曾是大夏皇宫举行祭祀的地方,屋檐高挑,肃穆森严。每根双人合抱的金丝楠木立柱上,都镌刻着一名夏室皇族的灵牌。
在无数夏室皇族的凝视下,两位异族首领身穿着国库中抢出的绫罗绸缎,效仿着中原人士的穿着层层叠叠穿在身上,汉人的衣着,让两张异族特色的面孔显得更加突兀离奇。
朱邪部以强为尊,其首领兼第一勇士贞芪柯,在众多身强力壮的部族勇士簇拥中,悠悠然地坐在一张别处搬来的龙椅上。
类似的龙椅,三族首领各有数把。
在敏感的皇权上,他们尽量公平。传国玉玺便是无法公平的一项,普天之下,传国玉玺只有一个,能登上中原皇位的,也只有一个。
“急什么急?”贞芪柯歪倒在龙椅上,虚虚地一挥手,“把玉玺拿出来。”
贞芪柯之子,一头沙发狂放不羁地披散在肩上的沙魔柯转身喝道:“拿玉玺来!”
片刻后,一名颤抖不已的小太监,双手捧出剔透晶莹的玉盒子。
“你来辨认。”贞芪柯下令。
那名憔悴狼狈的男子畏缩上前,战战兢兢地打开了玉盒。他觑着三名蛮族首领的脸色,小心翼翼拿起玉玺端详,又时不时拿到鼻尖嗅闻。许久后,男子吞吞吐吐地望向中间的贞芪柯。
“有什么话就说!”贞芪柯不耐烦道。
“传国玉玺乃和氏璧打造而成,玉身清透无杂质,近闻还隐有玉香。此玉玺虽然逼真……但玉身仍有杂质,近闻也毫无气味……”
男子话音未落,匈奴首领和处月首领便怒形于色了。
“不可能!”
“贞芪柯!是不是你把真的玉玺藏起来了?”
贞芪柯初时震惊,后而愤怒,他从龙椅上坐直身体,怒目圆瞪着两位蛮族首领:“放你娘的屁!看守玉玺的是我们三方的人!老子怎么能调换玉玺?!”
“你势力强悍,又不是没有可能——”
身形巨大的沙魔柯护卫在父亲身前,一把抽出腰间双刀,怒吼道:“你胆敢侮辱我们?!”
随着沙魔柯的动作,身后众多朱邪将士都拔出了武器。
处月人和匈奴见状,不甘示弱,也纷纷拿出武器。一时间,昆仑宫内刀剑出鞘的刷刷声接连不断。
“够了!”
贞芪柯一声怒吼,一触即发的局面受到遏制。
“敌人就在城下,你们还有心思内讧?!”贞芪柯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怒目而视向两位蛮族首领,“我贞芪柯以氏族名义起誓,到我手里的传国玉玺就这么一块!如果它是假的,那就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沙魔柯回过神来,怒声道:“我们中了汉人的奸计!”
处月首领和匈奴首领半信半疑。
“这传国玉玺,他们自己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怎么突然在皇宫里出现?”沙魔柯再次断言,“这一定是汉人的奸计,想让我们自己四分五裂!”
“正是。”贞芪柯说,“两位兄弟,我贞芪柯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比谁都清楚。我如果想要独占这传国玉玺,早就直说了,大家各凭本事!怎屑用这种小人计谋?”
听到贞芪柯这么说,两名蛮族首领也逐渐冷静下来。
“我们信你的为人……看来,这传国玉玺一开始就是假的。”匈奴首领说。
处月首领附和点头,忽而又说:“会不会这玉玺其实是真的,是这汉人欺骗我们呢?”
男人呆住,颤如抖筛。
贞芪柯轻蔑道:“他没这个胆子。”
这个理由说服了另外两位首领。
“那我们接下来如何去办?”匈奴首领道。
“汉人狡猾多诈,一次夜袭不成,必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们切不可放松警惕。”贞芪柯说,“这几日来,宫内三族士兵多有冲突,既已解开误会,此类事情就再不要发生了,有再多不满,也要等到击退城下的汉人军队再说。”
两名蛮族首领称是。
“论阴谋诡计,本就不是我们长项。”贞芪柯冷笑道,“明日,就让我们杀杀汉人的威风!”
……
翌日天不亮,皇城上鸣起了重重的金鼓,联军匆匆集合在阵前。
众目睽睽之下,三个身穿精良盔甲,将帅打扮的蛮族人在层层簇拥中,于城楼上现了身。
“下面的汉人们!你们的奸计已经被我们破除!你们自持礼仪大国,难道就只会这点小人计谋吗?”
爽朗的笑声自联军阵前传出,徐籍骑着身披战甲的高头大马,在阵前大声回敬道:
“中了计就是中了计,你以为在城墙上叫骂就能掩盖你们蛮族的愚蠢吗?”
“你们汉人口齿伶俐,尖牙利嘴,我们不与你们做口舌之争,我就问你们——可敢与我们的勇士一对一的决斗?!”
“又无好处,我们为何要与你作野兽一般决斗?”
“你们汉人都是孬种!”城墙上众多三蛮相继骂道。
城楼下的联军也群情激荡,有些耐不住的,已经自告奋勇要上场与三蛮一较高低。
“那也比有勇无谋的蠢蛋好得多!”徐籍大笑道。
城墙上的三蛮首领交头接耳之后,由其中一人出面,喊道:“我们各自派出勇士上场决斗,生死不论!输的那方,交换俘虏一名!”
这个提议让徐籍心动了,他扬声道:“交换的俘虏得由赢的那方点名!”
“可以!”
“你们要是赖账怎么办?”
城墙上的三蛮恼羞成怒道:“我们还担心你们赖账呢!狡诈的汉人!”
这声叫骂再次换来徐籍的大笑。
“好!我答应你们,将军单挑!决斗过程中谁要是放暗箭偷袭,谁他娘就是断了根的孬种!”
“好!”城楼上的三蛮也大声应道。
皇宫大门缓缓打开,一名白肤色的三蛮将军从中走出,手里握着一把长斧,轻蔑地看着数十丈外的联军。
“朱邪部勇士,楔里!谁敢与我一战?!”
“姬姐,某愿一战。”姬萦身旁的秦疾低声道。
“不急,现在还都是小喽啰。”姬萦不慌不忙,“再等等。”
联军之中,有一声雄壮声音叫道:“我来!”
来人腰粗肩宽,骑着骏马,手握一把青色长枪,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人群,踏入两军对阵之中的空地。
两人话不多说,一声咆哮便斗在了一起。
两人相互冲撞,长枪和长斧在空中反复相击,各自都瞄准了对方的要害想要一击致命。几个来回后,决斗以拿斧的三蛮将领一斧割掉汉人将领项上人头为终。
浑身浴血的三蛮将领一手握着长斧,一头高举起汉人将领的头颅,如野兽一般痛快地大吼了一声。
首战告负,联军众人的脸上都不太好看,唯有徐籍仍是一副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哈哈大笑,依约释放了城墙上三蛮点名的俘虏。
俘虏交换完成后,第二名汉人将领骑着马迎战,此人身形高瘦,面色冷硬,脸上留有一道死里逃生的刀疤,是义军首领中的一员。
“这是李一刀。”悄悄挤到姬萦身旁的花豹子伺机解说,向她搭话。
姬萦拿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并未阻止。花豹子受到鼓励,更加详细地说道:“李一刀在响应英雄令之前,是毛素沙漠的马匪,死在他手底下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下有好戏看了。”
为了生存而历练的武技,和练武场上练出来的招式不同,李一刀上场之后,和拿长斧的三蛮将领势均力敌地激战了一会,以李一刀的一招“猴子摘桃”结束。
这招江湖上经典的“猴子摘桃”并不简单,猴儿的手上有着淬了毒的暗器,从唯独没有铁甲覆盖的□□中间划过,那健壮的三蛮将领便倒地不起,翻滚惨叫,不过短短片刻,就七窍流血而忘。
“精彩。”花豹子忍不住赞叹道。
他小心觑着姬萦脸色,忍不住主动问道:“仙姑打算什么时候上场?”
“在非我不可的时候。”姬萦悠然道。
她抱臂在胸,沉重的重剑就背在身后。联军里虽然有许多耐不住性子想要趁机扬名立万的武将,但也有不少人像她一样还在耐心等待——
等待一个足以让自己扬名立万的对手。
将士单挑还在继续,李一刀连斩两名三蛮之后,也被三蛮斩于刀下。
杀人的终将死于别人的刀下。
这种悲剧性的结局,是否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个念头刚刚从姬萦脑中浮起,很快就被她自己否决了。
今生不知前生事,今世何必修来生?若是瞻前顾后,怕这怕那,她还从白鹿观下山做什么?
在她陷入思考的这段时间里,场上又换了几拨人,联军虽然首战告负,但之后连赢数场,宫门内不断送出重要的俘虏。城楼上的三蛮脸色越来越难看,联军的士气则越来越高涨。
终于,当宫门再一次打开时,姬萦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
一个高约九尺的男人从中走出,和那些拼命将抢来的华贵宫装穿在身上的三蛮不同,他依然作蛮族打扮,双脚赤裸,仅着一套皮甲。
他有着朱邪部特有的白色皮肤,脸上用红色颜料画着某种图腾,扇面般宽而厚的脚掌,每一次落到地上,都似乎伴随着地面的颤抖。
他两手分别握着一把底端缀着蒺藜锤头的铁棍,手腕和脚踝上挂着许多白色的手串,每当他有所动作,白色的手串都会互相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一开始,姬萦以为那是贝壳之类的东西,等他走到双方阵前的空地了,她才发现那竟然是一颗颗的人类牙齿。
有大有小,有黄有白。
花豹子的脸色已经白了下来,眼神中闪烁着畏惧,就连说话,也像唯恐被远在数十丈外的朱邪人听见,不仅压得格外低,还掩耳盗铃地用手捂住了一翕一张的嘴。
“那是朱邪部首领贞芪柯之子,族内的第二勇士——沙魔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