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怀音鼻子有些酸,双手温柔地抱着季时禹的后脑勺,淡笑着说:“我会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平安喜乐,会一直陪着你。”
“等我们老去,我一定努力多活你一年,让你走在我前面。”季时禹说:“我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那种感觉太孤单了。”
“好。”
说完这些,季时禹想到欠公司的钱,还有池怀音父母那边还没交代,轻轻喟叹:“你爸妈那边,找一天去交代一下吧。”
想到自己家还有两座大山,知道了这事不知道要怎么爆发。
池怀音摇头:“别交代了,你脸皮厚,靠混吧。”
“年底买不上房子,你爸妈总会知道。”
“到时候再说,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先过大半年平静日子吧。”
……
赵一洋和江甜结婚的时候,池怀音和季时禹终于完成了学生时代的计划,去了一次海城。
1996年,海城的发展已经很高速,江甜给他们安排住在附近的招待所,来了一些长河电池的同事,江甜原来的同学朋友,大家都按照男女分住。
江甜家住在老区,早上起床,季时禹带着池怀音去了外滩,两人从外白德桥一路走下去,各种典型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建筑伫立江畔,两人慢慢散着步,感受着那些老式建筑的前世今生。
和森城的城市建设风格完全不同,海城在民国时期就向世界开放,让这座城市更为国际化,也兼容了更多不同的文化。
逛完,两人去百货公司想买些礼物带回去送给池父池母,观光电梯将他们带到高处,放眼望去,能看到许多工地,海城发展高速,很多地方都要拆建高楼大厦。
顶楼恰逢服装品牌在推广,有身材高挑的模特在走秀,让人忍不住停步驻足;擦身而过的海城美女聊着美容,相约一起去做指甲;等待着的男士们则在激动地讨论着即将要到来的海城车展……
买好了礼物,回去的路上,池怀音问季时禹:“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季时禹一只手上拎着礼物,另一只手牵着池怀音,很认真地思考过后反问:“你觉得,海城和森城有什么不同?”
“更洋气。”
季时禹笑:“如果森城的关键词是‘奋斗’,那么海城的关键词,是‘享受’。”
“嗯?”
“手机这样贵,在这里,走在街上,几乎大部分人手上都有一部;小汽车如此天价,这里街头巷尾来往的都是私家车;别的城市还在为生计奋斗,这里已经开始有大量的娱乐活动来丰富他们的生活。”季时禹撇过头来看着池怀音,眼中带着几分担忧:“来了这里,我突然发现,这个时代发展这样快。我们想要不被时代淘汰,就必须走在时代的前面。”
池怀音看着季时禹,又好气又好笑:“所以,你逛了半天,就在想这些?”
季时禹摇了摇头,补充道:“我还想到,镍镉电池,应该很快就会被淘汰,甚至是镍氢电池,等我们研发出来,可能也撑不了多久。”
池怀音无语地看向季时禹:“季时禹,你懂不懂什么叫出来旅行?”
“……”
在海城的最后一天,是赵一洋和江甜的喜宴。江甜家里条件不错,也好面子,给他们包了一家饭店请客。
当时江甜的小肚子已经微微隆起,好在衣服宽松,倒也遮得住。
江甜如海藻一般的长发,被盘成一个看上去有些老气的发髻,头上别着玫瑰,穿了一身红裙子,和赵一洋一人胸前别着一朵胸花,写着“新郎”和“新娘”的字样。
江甜家的亲戚朋友很多,都说着海城方言,来自森城的只有一桌,在其中显得有些拘谨。在大家的起哄声中,喜宴进行得很顺利。
饭店里装潢富丽,水晶吊灯璀璨得像星空一般,现场还有一些彩灯摇曳,很是华丽。
赵一洋在台上哭得泣不成声,拿起话筒给宾客致谢的时候,特别感谢了季时禹和池怀音。
“……除了感谢爸妈谅解包容,我和甜甜能走到今天,还要感谢我们的朋友季时禹、池怀音,感谢他们对我们的照顾和成全,我们一定会好好过日子,才不辜负所有人对我们的帮忙……”
掌声如雷,大家举杯敬酒,觥筹交错。开宴坐席,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说话的嘈嘈切切声音,掩盖了季时禹和池怀音的说话声。
季时禹愧疚地看向池怀音,无比坚定地说:“以后,我一定会给你一场更盛大的婚礼。”
池怀音笑笑,握住季时禹的手:“其实,我不在乎这些的。”
“我在乎。”
“所有的仪式,都只是一个仪式而已,不能代表什么,真正的感情不需要那些仪式。”池怀音声音不大,却温柔有力:“发自内心的爱,更能感动我。”
季时禹看着她,眸中带着几分沉定和笃然:“发自内心的爱也有,仪式也有,在我心里,你配得上这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
池怀音摇了摇头:“你最近是不是买书学了说甜言蜜语?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我都是真心的。”
“好吧好吧,我真心地接受。”
……
*******
从海城回来后,长河团队就进入了更为高强度的工作状态。
除了鼓励工人,他们还希望能从技术层面,增加电池的产量,以此换得更多订单,迅速打入资本市场。
好几天蹲在实验室,每天才睡三四个小时的周继云终于忍无可忍,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半开玩笑说道:“我好长时间不回家,我妈打电话过来问我,还娶不娶媳妇,是不是准备出家了。”
赵一洋虽然每天回家,也是累得眼下青黑,他敲了敲周继云的碗,笑着说道:“媳妇这事急不来,以后总有机会找的。”
“我想知道以后是多久以后,这辈子还有没有希望?”
赵一洋结了婚也马上要当爹,脸上自是喜气洋洋,站着说话腰不太疼:“我们把长河做成大公司,以后让姑娘们一听,‘长河电池’的员工,就涌上来了。”
周继云“切”了一声,双手撚着筷子,像打快板一样,用力一敲,说道:“如果有姑娘喜欢的人在长河电池工作,还是工程师,恭喜,不用追,她已经成功了99%了,剩下的1%,她只需要确定,她喜欢的人,是不是喜欢女的。”他顿了顿声,认真道:“不要谢我,找工作,还是要到长河。”
一直坐着吃饭,一声不吭地季时禹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淡淡吐出一个字。
“滚。”
森城的7月,炎热的夏天已经来临。
车间里几十台电扇同时扇着,吊扇太高,也没有多凉快,也就换换气的作用。工人们穿着统一的工作服和手套,在滞闷燠热的环境里作业。
在众人努力之下,电池的产量再次增加,大新的订单提前三个月交货。那笔欠着公司的房款终于还上,不管是季时禹还是赵一洋都松了一口气。
高质量和低廉价格的电池,让长河电池很快就在行业中闯出名堂。大新的订单是业内的一剂定心丸,让一直观望的公司,都向长河下了订单。
大新的合作结束之后,齐莎给季时禹打了几次电话,邀请季时禹参观大新的森城新厂区。季时禹工作忙,推了几次,终于抽了一天时间,和赵一洋一起去了大新的新厂区。
大新电子的森城新厂区规模很大,因为充足的资金投入,整体的规划和建设自然不同长河,设备先进,管理严格,俨然大企业的做派。
齐莎没有穿工作服,一身短袖衬衫搭配黑色西裤,脚上穿着一双方跟小皮鞋,看上去正式又带着几分俏皮。齐莎每每要靠近季时禹,赵一洋都会“恰好”走到季时禹身边,把齐莎要站的地方占过去,整个一火眼金睛的黑猫警长。
齐莎去办公室拿手机,只剩下季时禹和赵一洋,季时禹终于忍不住对赵一洋说:“你一直跳来跳去的,干什么,蚂蚱吗?一点都不稳重。”
赵一洋皱了皱鼻子,一脸洞察一切的表情:“这女的,绝对对你有兴趣。”
季时禹无语地瞪着他:“你是个男人,能不能不要像个女人一样,一天到晚就在八卦儿女情长?”
赵一洋“切”了一声:“那不一样,我这是替池怀音看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池怀音是我的大恩人,我不能让她受伤害。”
季时禹紧皱着眉头,一时气不打一处来:“你都在胡说八道什么?”
“这女的,每次和你说话,都会侧着身子,然后看你的眼神,又是欣赏又是崇拜,你千万不要被这种攻势给腐蚀了。”说完,赵一洋轻叹了一口气:“也就池怀音大方,还让你过来参观。”
“那是因为她脑子里,没有你这些肮脏的想法!”
……
两人正说得有些激动,齐莎就回来了。
一瞬间,两人都露出很虚伪的笑容。
齐莎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将手机握在手里,她和池怀音用得是同一款手机,所以季时禹下意识多看了一眼。
齐莎见季时禹看自己的手机,笑着拿起来晃了晃,说道:“BB机必然会淘汰,手机以后肯定会成为生活中最重要的通讯工具。”她认真分析道:“镍镉电池的记忆效应对电池损耗大,以后肯定会被淘汰。镍氢电池没有记忆效应,没什么污染,又被称为‘绿色电池’,但是造价是镍镉电池的几倍。镍氢电池已经在很多领域用到了,现在去研发,等生产出来,也许,已经被别的电池淘汰。”
齐莎抿唇一笑,五官艳丽,眼眸勾人:“锂电池最大的优点,是能量密度更高,可以做得更轻便,却不会降低电量。”
“季总,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未来这个世界,会进入一个高速发展的科技时代,我现在手上握着的手机,有这么大,电池就占了二分之一的体积,如果我们能把电池缩小,手机可以做到多小?多薄?”
……
从大新的厂区回单位,两人坐在摇摇晃晃的公汽上,季时禹和赵一洋的心情都有些起伏。
赵一洋难得正经地和季时禹聊着公司的前景。
“长河现在的发展势头很好,镍镉电池至少在三年内是不可能淘汰的,三年后,我们必然要转型,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同意齐莎的想法,锂电池以后会成为主流。”
“为什么?”赵一洋虽然平时看着小痞子,也是专业人士,知道锂电池的各种缺陷,“70年代,英国化学家Whittingham成功研制了新型锂电池,加拿大的MoliEnergy公司主动充当了第一个吃螃蟹的公司,当时锂电池曾火爆过一阵,但是不到半年,锂电池起火爆炸的新闻一个接一个,Moli只能召回了所有的锂电池,这事之后,Moli公司就一蹶不振了,最后被日本的公司收购。锂电池有严重的安全隐患,我们贸然跟风大新,可能连长河都要赔进去。”
季时禹的手肘搁在玻璃车窗上,脸上没有任何急切的表情。
“我没有说,我要跟风大新。”
“那齐莎提出和我们一起合作开发锂电池的事……”
“她为什么要和我们合作开发?大新有钱,有设备,还提出合作,只说明一个问题,她开发不出来。”季时禹眸光看向窗外,运筹帷幄地用手指敲击着窗沿,“我们拥有全国最一流的研发团队,为什么要合作?我们可以自己研发。”
赵一洋没想到季时禹又这么大的野心,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许久,他又问道:“那齐莎邀请你一起去日本索西参观,你还一口答应?”
“大新出钱,为什么不去?”
“……季时禹,你变了,以前你可是很讨厌被人说是小白脸的,如今你竟然如此自如地运用你的小白脸优势了。”
“滚蛋!”
……
******
季时禹去大新参观,池怀音也是知道的,因为和赵一洋一起去,池怀音倒也很放心。
周末,池父去北都接受院士授予,表哥要到家里吃饭,池母打电话,让池怀音也回去。
巧合的是,表哥来了没多久,厉言修也来了。
池母在厨房里做饭,表哥和厉言修很熟,两人聊得不亦说乎。
表哥对生意上的事更感兴趣,一直在问厉言修关于宏诚汽车的事。
“听说你们自主研发的汽车已经在碰撞测试了?”
厉言修回国后,杀伐果决地改革了宏诚汽车,从以前的纯进口买卖汽车,转型成为自主研发汽车,创立他们自己的汽车品牌。
他有日本工作多年的背景,博士学位的专业技术,即使众人都不看好,他还是坚持要造汽车。他认为只是倒买倒卖,一辈子也不可能突破宏诚汽车目前的格局。
这一年,他忙得脚不沾地,每天都在顶着股东们的质疑,终于让宏诚第一辆自主研发的汽车进入碰撞试验。一时间,也算是轰动了森城。
对此,厉言修倒是淡定,始终不卑不亢,没什么骄傲的表情:“四次碰撞试验之后,就可以投产了。”
表哥笑:“现在跟投,还有希望吗?”
“随时欢迎。”厉言修的表情依旧温和:“这只是第一个系列的产品,我相信以后还会有很多。”
正这时,池怀音从厨房端了一盘菜进来,有些烫,她走得很快。厉言修原本还在和表哥说话,一见池怀音那龇牙咧嘴的表情,话也顾不上说了,赶紧从座位上起来,将池怀音手里的盘子接了过去。他用下巴点了点,示意池怀音将盘垫拿过来,池怀音刚好盘垫,厉言修才不紧不慢将盘子放好。
池怀音有些惊奇地看着他:“不烫吗?”
厉言修表情始终平和:“烫,但是能忍。”总不能让她挨烫。
池怀音笑了笑:“言修果然比我等普通人厉害。”
看着池怀音又走回厨房,厉言修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背影上,许久许久。
表哥看着厉言修的眼神,不由笑了笑。
“我一直以为你会是我妹夫,想着以后我们两家能强强联手。”表哥想到那个到他家里拉融资的小伙子,想着缘分这事真是没什么道理,那毛头小子除了几分冲劲儿,哪里能比得上厉言修,偏偏自家表妹就是喜欢。虽然遗憾,他话还是说得漂亮,拍了拍厉言修的肩膀:“做不了妹夫,以后我们当兄弟。”
厉言修不置可否地笑笑,也没说什么。
池母和池怀音一同出来,这个话题便自然地停止了。
众人上桌,聊天说话都不亦说乎,谁也没有注意到厉言修眸光暗了暗。
……
池怀音对厉言修没什么防备。和季时禹和好以后,她很坦然地将这个决定告知了厉言修,也最后一次,郑重地拒绝了他。
厉言修的表现也很大方,很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像个大哥一样包容,胸怀似海:“只要你幸福,我尊重你的决定。以后你就把我当大哥,我把你当小妹,不要因此不自在。”
渐入夜幕的城市灯海璀璨,路上来往的汽车,车灯打开,一道一道,瞬间闪过。
表哥要回家陪老婆儿子,厉言修开着车送池怀音。
宽敞的车厢里,有股淡淡的花香,那是池怀音身上的味道。曾经有一度,这股淡淡的茉莉花香,离他很近很近。
厉言修一只手扶着方向盘,表情淡淡瞟了池怀音一眼,声音依旧温和:“你还是用的花王茉莉?”
池怀音笑:“这么多年,习惯了。”
厉言修笑:“你刚到日本那年,我生日,你就送我这款洗发水,你可真是懒到极点了。”
池怀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是还在语言学校里学日语,没有工作,没什么钱,其实那洗发水,还是我买一瓶送一瓶,才有送你的。”
厉言修笑了笑,故意用有些委屈的声音说:“每年你生日,我都会想很久,然后认真准备礼物。”
“嘿,”池怀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毕竟你是地主家的儿子嘛……”
厉言修摇了摇头:“你啊,小没良心的。”
……
两人正聊着天,池怀音的手机就响了。
她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数字,表情突然就变得柔和。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膝盖,眸光中仿佛有温度一般,让人沉溺,她淡笑着接着电话,一绺碎发掉下来,她随手别到耳后。
厉言修看了她一眼,自然知道那是谁的电话来了。
“我在路上了。”
“厉言修送我回来的。”
“他有车啊,又顺路。”
“好吧好吧,知道了。”
“你吃饭了吗?不要告诉我你一直饿着,胃不要了?”
“……”
那种自然到极点的温柔絮语,厉言修听来,只觉得刺耳。
原来一个女人用心还是不用心,那模样是完全不同的。
车开到长河电池的厂区,厉言修的车灯,远远就照见一个穿着衬衫的男人,站在楼下等候。
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焦急,很淡然地站在那里,视线只是落在池怀音身上。
他手上拿着手电筒,手电筒微弱的光感自然敌不过汽车的车灯,很快,那一束光就被融了进去。
池怀音从车窗看见不远处的男人,看都没有再看厉言修,很快地说着道别的话。
“谢谢你送我回来,路上小心。”
厉言修坐在驾驶座上,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看着池怀音像一只归巢的倦鸟,投入那个男人的怀抱之中。
那个男人远远看了厉言修一眼,两人的视线于空中交汇,带着几分挑衅。
他一只手搂着池怀音的肩膀,没有再多看厉言修,只是转了身,向那栋老旧的楼走去。
手上电筒那束光为他们指引着前路。
两个人头挨着头,也不知道在聊什么,但是厉言修不难看出,池怀音在那个男人面前,和在他面前的不同。
地上两人的影子被光源拉得长长的,紧紧地靠在一起,那么亲密。
许久,厉言修没有发动汽车,只是握紧了方向盘。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很多年后】
“关于仪式感”。
周太太和她们年代背景稍微有些区别,她说:“女人谁不在乎仪式感?”
赵太太:“在乎有什么用,那也要男人配合才行啊?”
话正说着,季家大宅的门铃响了,保姆不一会儿就抱了一束花进来。
周太太和赵太太立刻一脸羡慕:“麻蛋,同样是老公出差,为什么只有你有花?”
池怀音抱过鲜花,从里面拿出卡片来一读:“他说是今天是我们的……拥抱纪念日。”
众人一片哀嚎:“……工科文艺中年太肉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