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池怀音还在怔楞的时候,人群突然散开,为缓缓开过来的电动自行车让出了一条赛道。
70公里已经到了,那辆电动车还没有停下来,一口气跑了100公里以上,让其他所有的赛车手都望尘莫及。
当电动自行车开回70公里终点时,所有人终于看清了电池的生产厂家。
扬着槐荫电池旗帜的电动自行车,就那么停在那里,像个低调而全能的英雄。赛车手满脸喜色,低头在龙头上蹭了蹭,那一幕,让池怀音动容极了。
在桂城公路上,槐荫电池用实力展示了中国科技的风采,即便很多年后,那一幕依然在池怀音脑中,挥之不去。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品牌夺得了冠军,现场骚动了好一阵。
穿着一身青蛙一样志愿者服装的赵一洋几乎当场喜极而泣。
他对每个人大声说着:“我们是槐荫电池,槐荫电池,中国第一!”
很多人和他握手,拥抱……
池怀音站在人群中间,觉得现场好像一壶沸腾的水,而她虽然只是其中很普通的一滴,却也努力滚动、沸腾,表达着自己的热烈。
比赛并没有太多奖励,不过是奖励了几万元,最重要的,是在行业内打出名堂。
季时禹上台领奖的时候,很多人认出他是长河电池的创始人。
台下立刻出现不和谐的议论声。
……
“这不是长河的老总吗?”
“听说长河破产了,公司都卖了。”
“他们不是研究电子产品的电池么?搞电动车电池,能行吗?”
“之前听说他们的电池会自燃,是真的吗?”
“这次比赛是不是搞了什么花招啊?正常怎么可能可以跑100公里以上?”
……
很多人不甘心失败,也质疑槐荫电池的实力,要求检测电池。
季时禹对此没有任何不满和被冒犯,面对举办方的征询,他大方地让人拆下电池,让举办方将电池带回研究机构进行检测。
坦荡的举动,让举办方和电池协会的人都非常满意。
电池检测结果需要几天的时间才能出来,季时禹他们要先回森城。
连夜的火车,只有坐票回家。
季时禹还在和有兴趣的合作方聊着天,赵一洋太兴奋了,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季时禹让池怀音去找。
池怀音打赵一洋的手机打了半天,最后她是循着手机铃找到他的。
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和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头聊着天。
……
“你兜痛力真锝好强欸,港缺用在电动单车里有滴太材细用欸。”(你们这个动力真的很强啊,感觉用在电动自行车里,有点大材小用了。)
赵一洋学生时代为了泡妞掌握太多“外语”,面对各种方言都信手拈来:“奈欸奈欸,行运罢了。”(哪里哪里,运气好罢了。)
“你兜有外国研发团队么?”(你们有外国研发团队吗?)
“涯兜人全南省团队。”(我们全南省团队。)
好不容易等赵一洋聊完了,池怀音忍不住问他:“你们这又说的是哪里方言啊?”
“客家话。”
“你可真厉害,什么人都聊,一个老伯都能聊,也不会是我们的客户。”
赵一洋摆了摆手:“nonono,销售不是在已有的市场里不停推广,而是打开未知的市场,没有人对我们是没用的,哪怕是刚才的老伯,也许他自己或者他儿女买电动车的时候,因为这次比赛的结果,会优先选择用我们电池的电动车,这也是市场啊。”
……
回森城的火车上,赵一洋太高兴了,买了几罐啤酒。
原本已经戒酒的季时禹和池怀音也跟着喝了几瓶。
赵一洋一连辛苦了几天,喝了一罐就睡着了,一脸疲惫。
池怀音和季时禹却睡不着。
赵一洋睡着以后,池怀音和季时禹才终于有机会,低声说几句体己话。
季时禹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在池怀音身上:“你也睡会儿吧。”
“你呢,不睡吗?”
季时禹摸了摸池怀音的脑袋:“睡不着。”
“担心检测结果吗?”池怀音说:“你每次都表现得超淡定,搞得我都看不懂你了,你到底会不会有怕的事?”
季时禹笑了笑,没有回答。
眸中带着几分疲惫,却又含着无言的倔强。
“我也会觉得压力大,肩上背负着太多人的未来。”
池怀音坐直了一些,对季时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要不你靠着我吧。”
季时禹被池怀音高耸着肩膀的样子逗乐了,按倒她的脑袋,贴在他的胸前。
“你不是经常说吗,我大男子主义,这辈子,只能你靠着我。”
池怀音靠在季时禹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安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宁谧。
绿皮火车车轮与铁轨接触,发出机械的声音,窗外的世界已经进入黑夜,偶尔路过的路灯,和远处的森林和村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其实卖掉长河的时候,我曾经想过,要不要放弃。”季时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是池怀音可以听见的地步。
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他从来没有和池怀音谈过他的想法,此刻漫长的火车旅行,终于让他有了倾诉的欲望。
作为季时禹的妻子,池怀音也经常会感到没有成就感,她不需要他太强大,会依赖她也是可以的。
“怎么说呢,这种努力奋斗的感觉,就像一场复仇一样。”季时禹自嘲地笑:“对过去那个渺小而失败的我,复仇。”
“卖掉长河,很多人都觉得遗憾,但是我却没有那么遗憾。几年前,我什么都不懂,一无所有,能完成的成就,如今的我,一定会比以前做得更好。”
季时禹握着池怀音白皙的手,温柔地把玩:“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我是个很幸福的人,感谢上天,让你们都在我身边。”
说着低头吻了吻池怀音的手背。
动作轻柔,像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
池怀音眼眶微红,刚要说话,就听见对面本该“睡着”的赵一洋轻轻“咳”了两声。
他试探性地问:“我现在睁开眼睛,不会看到不该看的吧?”
季时禹、池怀音:“……”
“兄弟,啤酒真的利尿,我的膀胱要爆炸了,对不住了。”
“……”
看着赵一洋逃命一样离开座位的背影。
池怀音突然懂了季时禹的那种幸福感。
这么多年了,所有的人都在他身边,也是因为他真的值得吧?
也许他自己发现不了,他真的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至少,在她心里是这样。
*******
回到森城没几天,槐荫电池就迎来了两个好消息。
第一,电动自行车里程大赛的电池,经过检测,没有任何问题,确实是产品过硬,才能跑到100公里以上,举办方将这个结果挂在官方网站上好几天,槐荫也因此出尽风头;第二,国内当时最大的电动车企业——菱动,向槐荫下了订单。
季时禹接到电话的时候,槐荫团队所有的人都激动地跳起了舞。
菱动的总裁到槐荫电池来参观的时候,池怀音才发现,那个看上去沉稳又朴实的总裁,竟然就是当初在比赛结束以后,和赵一洋用客家话聊了许久的老伯。
谁说这世界上的事情不奇妙呢?
1999年,铅酸电池的市场主要还掌握在美帝企业手里。已经一百多年历史的铅酸电池最多是运用在汽车的启动电源上,其次是迅速赶超的韩国、日本。
中国因为特殊的市场环境,摩托车、电动车和电动自行车以其较低廉的价格,迅速成为人们第一选择的代步工具。
季时禹在签下菱动的订单之后,对所有的人进行了一次谈话。
“目前来说,铅酸电池这一块,我们还是追在别人身后的小弟,但是铅酸电池的起步门槛低,更适合我们目前的情况。从铅酸电池的未来前景来说,肯定不会是我们最后的归宿。但是目前我们厂里堆积了很多废旧电池,必须迅速生产,如何从美帝企业手上抢夺市场,从电动车出发,到汽车电池,我们必须要有一定规划。”
“大家准备好,马上会有硬仗要打!”
第一批给菱动的订单,很快就生产完毕,菱动的老总是做实业发家的,对产品的质检非常严格,连他都对槐荫的产品赞不绝口,为槐荫的品牌树立,添了不少砖瓦。
这也给每个槐荫人的心里打了一剂强心针。
1999年,北都时间5月8日。
新闻突然报道了一则突发的新闻。
北约的美帝B-2轰炸机发射使用三枚精确制导炸弹或联合直接攻击弹药(JDAM)击中了我国驻南斯芙联盟大使馆,当场炸死三名中国记者,炸伤数十人,造成大使馆建筑的严重损毁。
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遭轰炸之后,中国民众群情激愤,全国多地爆发大规模反美示威活动。很多大学生到美国和其他北约国家大使馆前示威游行。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国人对于美帝的好感度是很高的,80-90年代,曾经有一度美国热。这件事发生之后,人们对美帝的想法悄然有了改变。
当时不少学生打出标语:“不考托(托福),不考寄(GRE),一心一意打美帝。”
当时发生的最著名的时间,是北都的美大使馆被人投掷胶瓶和石块,还有群情激奋的抗议者焚烧美帝国旗。
那时的中国爱国黑客开始大肆攻击美国网站,网络大战一触即发。
北都时间,1999年5月12日,***广场以降半旗的庄重仪式为死难者致哀。
举国气愤和悲痛的时候,赵一洋却狠狠利用了这一次的机会。
当大家还在游行示威,闹着要去大使馆、在电视前拼命痛骂的时候,赵一洋已经看准了时机。
他一口气从美国企业手上,抢得了不少已经和美帝企业已经合作多年的国资企业、合资企业。
一下子将厂里的库存都销光了,当初构思的闭合生产链终于开始正常运营。
几个月的时间,槐荫电池成功运转起来,开始盈利。
厂里的人力和器械都需要升级,需要一些资金投入,订单的回款速度没那么快。
最近季时禹和赵一洋都在为了资金跑银行。
周末,池怀音的爸爸出了点小状况,被弄到医院里了。
家人的变故,才能阻止季时禹近来疯狂的工作状态。
明明是去医院探病,对池怀音来说,却像是给季时禹的假期一样。
他近来实在太累了,作为妻子,她也很心疼。
但是现在对槐荫来说,又是极佳的机遇,她不能因为自私,就让季时禹弃公司不顾,只能尽可能地在生活上照顾他。
******
池怀音的爸爸跳舞扭伤了脚,脚肿得像馒头似的,却不肯去看医生,还每天坚持去练舞,那种对池母……哦不,对舞蹈的热爱,真是令人感动不已。
池怀音到医院,看到池父的脚腕又红又肿,简直无奈。
“爸,您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呢?”
季时禹看着池父那狼狈样子,坐在病床旁削苹果,努力憋笑。
池父不好意思地咳咳两声,对池怀音说:“你是来看我的,不是来教训我的。”说着,用手指了指水壶:“你去打壶水来。”
池怀音一走,季时禹手上的苹果刚好削好,递给池父,池父说:“你吃,你吃。”
季时禹知道池父支走池怀音一定是事出有因,也没客气,吃着苹果,轻声问道:“爸,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说着,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高干病房:“妈没来看您啊?”
“她说下午来的。”
季时禹看看池父的脚腕,又是一阵憋笑:“脚扭伤了就休息,那么疼,还忍着去练什么舞?”
池父有点不好意思,低声说:“你妈报名了大赛,我好不容易跳赢了那帮老苍蝇,成了她舞伴,我要是不能跳了,肯定被人趁虚而入。”
季时禹啃了一口苹果,很认真地说:“我觉得妈应该不会。”
毕竟和别人一直没练,去了也不会赢,还不如放弃比赛。
池父听到季时禹这么说,立刻双眼放光:“你也觉得她还是对我有感情吧?”
“……您能这么想,心态也是很好了。”
池父一个板栗要敲到女婿头上,被灵巧地躲开。
“你说我不能跳舞了,你妈那边,我还能怎么做?”
“妈不是还报了书法班么,你去一趟,就说愿意去当客座教授,我保证,未来半年,您天天能看到妈,她写得不好,你就留堂。”
池父被季时禹点播,豁然开朗,满脸笑意:“你小子!”说着,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你就是这么把我女儿赖走的吧?!臭小子。”
“爸……”季时禹一脸正经:“我已经是您的女婿了,不要对我有敌意。”
池父冷哼了一声,转了话题说道:“对了,听说你们那个破厂,最近在跑贷款?”
季时禹手里的苹果吃得差不多了,轻叹了一口气:“对啊,钱来得不容易。”
池父看了季时禹一眼:“要不,我把房子卖了,给你们增资吧。”
季时禹虽然没想到要池父买房子的钱,但是他这么说,他还是很感动,眼眶都红了。
“爸爸……”
池父认真思索了一下,说道:“这样我没有房子住了,怀音她妈,应该会收留我去她那里住吧?”
季时禹笑容瞬间凝住。
“……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以后】
众人都不解,当初池父那么讨厌季时禹,最后又如何接受了他。
季时禹对此总是态度神秘:这事吧,主要是真诚,要和岳父大人成为朋友,要做他的军师,要……
已经与妻子和好如初的池父,一脸冷漠:我什么时候说接受了你?
季时禹:……爸,不带这么过河拆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