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记走在前边的两个人突然勒住马停了下来,新来的侍卫不明白怎么回事,也跟着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大人,怎么不走了?”年轻的君主抬头看看天光,有些不确定地对身边的杨瑾道:“这个时候,是不是……早了点?”此时是绝对说不上清晨的,就算不是日上三竿,可也差不多了,杨瑾噎了一下,干咳一声:“这个……皇上不是已经写过信了?
太上皇应该知道我们几时会到吧?”郑圣祁叹了口气,挥挥手:“也罢,走吧走吧,反正反正先生要是还没起来,父皇也不会让我们进去的,在哪等都一样。”=================郑越叹了口气,狠狠心,一把拉开窗帘,大片的阳光好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涌进屋里,洒到床上人的身上,一瞬间照亮了那张看上去无防备如孩子一样的睡脸上。
再感官迟钝的生物,按理说突然被这么强的光打一下,也该给点反应吧,结果人家就是微微皱了下眉,翻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继续睡。
郑越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走过去把那个抱着被子滚的该露的地方都裹得严实,不该露的地方都大大方方晾着的人拦腰抱起来:“差不多起来吧,圣祁他们今天过来——我说,你给点反应行不?”不知道是不是年轻的时候操心事太多一直睡不好,这人对睡眠的怨念极深,现在一天十二个时辰起码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睡,冉清桓现在已经练成了被人拎到半空中仍保持烂泥状不睁眼的绝学,郑越无语,只得把他身上缠得难舍难分的被子扒下来,腾出一只手去拽他旁边乱七八糟堆着的衣服。
有点冷了,冉清桓吝啬地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蜷起身体窝在他怀里,摸索到郑越的下巴,敷衍似的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含糊地嘟囔道:“乖,别吵……”郑越愣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嗯,放的位置有点不对,冉清桓折腾的时候里衣散开了不少,他的手刚好扶在裸露出来的腰上——没有半点赘肉,皮肤上泛着还没从睡眠中醒过来的温热的腰……郑越的手指几乎是习惯性地往上摸索,一直到了胸前,冉清桓这才后知后觉地睁开眼睛,微微皱眉:“大清早的你做什么?”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股特别的慵懒味道。
郑越动作顿下来,仔细斟酌什么似的:“我在想呢,你说圣祁来一趟也不容易,让他们在外面干等着也不大好……”冉清桓眨眨眼,反应迟钝地“哦”了一声,一边要推开他一边道:“我这就起……”话还没说完,猛地被扣住双手按在床上,郑越不怀好意地笑道:“后来我决定,反正这帮讨人嫌的孩崽子也不是我叫来的,他们自己愿意来,就在门口等着吧!”嗯,后来么……抗议是有的,不过好像被判无效了,于是当朝皇帝郑圣祁带着一干人等在这座荒郊野岭的小庄园门口一直等到了中午。
也好,踩到饭点了。
========午膳记圣祁和杨瑾看着眼前好像随时都带着笑意的男人,恍然间觉得,十几年过去了,他好像没有分毫的改变似的,只是那曾经逡巡在他眉宇间的最后一抹阴霾也不知何时悄然散去了。
“先生……”圣祁忽然觉得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委屈得不行,却不知从何说起。
对于他来说,冉清桓要比郑越这个血缘上的父亲亲近得多,他也铁血,小的时候很多情况下,圣祁甚至觉得他有那么一点严厉过了头,可是十多年过去了,孩子们一个个成长起来,甚至要微微低下头才能看到长者的脸。
然而当这个男人转过身去,那过去仰望过的挺拔背影,却好似一分一毫都没有变过似的。
冉清桓靠在门框上,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叹息似的感叹了一句:“大了。”这些年和郑越居无定所地漂泊于不同的时间空间里,圣祁几次想来探访都正好赶上他们不在,算而今,也有十多年不曾见过了。
他看看一边的杨瑾,这小家伙,原来娇滴滴的像个小姑娘,居然也长成了这么一副翩翩君子的样子。
杨瑾略低下头:“一别十数年,先生安好?”冉清桓笑骂了一句“去你的”,忍不住像他们小时候一样,伸手去揉他的头,啧啧道:“别给我人模狗样地装蒜,我还不知道你这小东西,表面上一本正经得很,一肚子弯弯绕绕。”周遭的侍卫随从们绝倒地看着平日里八面玲珑的笑面虎中书令大人竟不躲不闪地任他□□,然后在带着笑意的讨饶声中,微红了眼圈。
郑越从里面迎出来:“怎么还不进来,饭都上桌了,你们就想这么蹲在门口吃么?”他自然地想去搂冉清桓的腰,被后者不着痕迹地闪开了,还若有若无地瞪了他一眼,郑越摸摸鼻子,笑得有些……嗯,欠揍。
这顿午餐居然颇为丰盛,圣祁杨瑾两个惊奇地看着郑越,打死也不敢相信,这么多东西都是这昔日里最尊贵的男人在他们靠在门口闲话的功夫里弄出来的,冉清桓嗤笑一声:“别看了,用脚毛想也知道他做不出来,我倒是有幸吃过几次先帝陛下亲手做的‘御膳’,您可别是有要开盐铺的意向吧?”郑越撇撇嘴,让两人坐下,毫不留情地揭发道:“怎么也是给人吃的东西,比起某人只会烧烤过野人生活的强些吧?
我才发现你对黑乎乎一坨一坨似的东西情有独钟,前世什么变的啊?”“放屁,上回送来的饭凉了还是我热的。”“嗯,热完了以后还想把炉火给吹灭了,气量真大……”郑圣祁和杨瑾面面相觑,再次从这两个好像无所不能的长辈身上学到了什么叫做“天无绝人之路”,靠山下酒楼里派人每日按点钟送饭来也能照样活得好好的。
有的人为了适应环境而改变自己,嗯……但是这两位,貌似都是为了适应自己,改变环境的……=================清洗记“其实,这次来,一来是多年没探访过父皇和先生了,二来,也是给二位报个喜。”圣祁抿了口茶水说道,“刚刚得到大捷的消息,徐思捷和梁函这回真的是扫平了西北狼烟了。”冉清桓一愣,半晌才轻声问道:“真的?”圣祁点点头:“先生临走时候的嘱托我们不敢一时或忘,如今十多年了,总算做到了——小徐来信说,他亲自纵马到了加图雪山下,迫不及待地想回来见您,叫他说出迫不及待四个字,可太不容易了。”冉清桓难得的喜色居然上了眉梢,好像当初在山崖下的民居里,听李野说郑越终于一统了天下都没有这么强烈的欢喜,嘴上却道:“别来,跟我炫耀么?
看了生气。”郑越看着他笑道:“青出于蓝。”冉清桓终于还是没屏住笑了起来:“青出于蓝,青出于蓝,好个梁函徐思捷,我费尽心思了一辈子,也是和塔里木里那个老混蛋打了个平手,居然让他们两个小的如了愿。”圣祁看着这男人扬眉展颜,不知道为什么,竟感觉到了里面一丝极细微的怅然意,徐思捷和梁函这两个人,一主智一主勇,一个可冲锋陷阵于千军,一个可运筹帷幄于万里,这是个凑在一起可以颠覆整个天下的组合。
可是冉清桓那时候独自行军西北的时候,正是和郑越几乎分道扬镳的时候,昔日的名将都已经没落隐逸了,只有这个男人,站在无人可拟的高度上,那时万般不胜寒,竟无个人可说。
当年在战场上可与之比肩的只有莫罕王塔里木里一个人,却偏偏是水火不容的对手——一世之雄之间的你死我活,有时候很难说是幸是憾。
郑越却哼了一声:“巴奇家的蛮子死了么?”杨瑾道:“塔里木里?巴奇已经病死很多年了,他的儿子没有继承先人的狼性,梁函来信说,那只是个有权有势的兔子罢了。”郑越冷声道:“死得倒是快。”这男人小心眼起来实在要不得,和塔里木里的仇一直记挂了十多年,要不是冉清桓一直拉着他东奔西跑,说不定他还真做得出跑到西北单挑狼王的囧事。
冉清桓干咳一声。
郑越和他不一样,接受了那个东西,便算脱离了三界六道,不可再插手凡人事务。
郑越瞪了他一眼,怨气大大的:“你吃鸡毛了么?
咳什么咳,怎么我还就不能提他了?
一个长了十个心眼九个让牛油糊住的蛮子,至于让你记挂这么多年么?
人家过去跟我说冉公眼神不好,我还不信来着,如今算是看出来了……哼!”郑圣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仪态全无的父皇,忽然发现自己幼年时候那个不苟言笑到有些不近人情的,神一样的男人的身影原来是个大大的骗局。
冉清桓脸色很好看,噎了半天才回敬道:“我眼神要是好,能栽在你手里么?”“那不叫栽,是你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哟使不得,陛下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您咋自己承认是死耗子了呢,臣罪过太大了。”杨瑾在旁边尴尬地弄出点动静,提示这两位光天化日之下打情骂俏的老不休还有别人在场,郑越回过神来,镇定地挥挥手,表示不和不讲理的人一般见识:“孩子们来了连些水果都没有么?
冉清桓你可真是越来越不懂待客之道了,去去,洗点去,别让人家干坐着。”冉清桓站起来走出去:“老规矩,一人一半。”郑圣祁觉得自己悟性还是低了些,没弄清楚先生这句“一人一半”是什么意思。
片刻后,冉清桓把一个装满了水的泡着水果的盆子端到郑越面前,极理所当然地说道:“我洗到一半了,到你了。”郑越没有丝毫不适应地接过来,却在收到杨瑾和圣祁快要绝倒的目光的时候,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郑圣祁又开始觉得,儿时印象中那个凡事不紧不慢,城府深沉指点江山的先生……原来也是个大大的骗局。
心中信念似的两个偶像,就在十多年后的这次重逢中,轰然崩坏了。
人生啊,就是这么的充满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