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市城中村改造小组办公室,位于市政府三楼,与市政府秘书长高海的办公室相邻。所有人都心里清楚,改造小组虽然由陈市长挂名为组长,两名副市长为副组长,但真正主事的人,却是陈市长的第一心腹高秘书长!
平常陈市长太忙,自然不会对改造小组事事过问,一般小事就直接由两位具体的负责人——副主任曲雅欣和吴港得说了算,大事就请示高秘书长,但不管大事小事,都要每周汇总一次,报陈市长亲自过目,由此可见陈市长对改造小组的重视程度。
改造小组自成立以来,实际上只设了一个部门——改造小组办公室,而且市里一直没有给一个明确说法,并没有规定究竟隶属于哪个部门,是什么行政级别。也就是说,改造小组说起来名头挺响,其实只有一个办事机构,既没有正式级别,也没有相关文件规定改造小组的构成和职责,改造小组类似于一个半官方半团体的机构。
说起来更象陈市长的个人机构。
其实也不是陈风有意疏忽,而是市里成立类似的小组太多了,哪里顾得上非要给定个调子?基本上这个小组哪个办公室的,都是临时机构,一般是应付各项活动,时间都不会太久,也许很快就会撤销。
当初成立城中村改造小组的时候,陈风也是抱了这样的心思,认为也不过是走走过场,他就临时安排两个副市长主抓,他亲自挂帅。陈风认为,城中村改造是好事,又得到了省里的大力支持,应该顺水顺风,估计不出半年就会将燕市30多个城中村全部改造完毕。他没有想到的是,城中村改造,一开始就遇到了这么多的阻力和曲折。
从陈风开始推行城中村改造,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30多个城中村,还有一半没有改造,而且越往后难度越大,村民的要求越来越高,对抗手段也越来越丰富。最主要的是,随着高书记的不点名批评之后,市委书记崔向也一改以前大力支持的态度,变为有限支持并且适当回避。陈风腹背受敌,顿时大感压力巨增,才意识到,他过低地估计了城中村改造的难度。
陈风是一个做事情有始有终的人,而且他一向不愿意向困难低头,遇到一点压力就退缩,不是他的性格。他先是力排众议,提拨了高海,又专门从其他部门抽调了能兵干将充实了改造小组,又调来曲雅欣和吴港得任改造小组办公室副主任,主持日常工作。
曲雅欣和吴港得上任后,还算做出不少成绩,也得到了陈风的赞赏。
曲雅欣原来在市妇联工作,在城市工作部任副主任,正科级待遇,她对自己能被陈市长看中,临时抽调到改造小组办公室,非常高兴和期待,也抱了极大的希望。只要做出了成绩,都知道陈市长向来对他相中的人都是大力提拨,扶植起来不遗余力,她在妇联的位置虽然还可以,但也不算太好,有幸被陈市长看中,肯定要好好地大干一场,以报答陈市长的知遇之恩。
与曲雅欣在原单位过得还算凑和相比,吴港得就混得比较惨了。他虽然是市城管局市容管理科科长,但一直和主管的副局长王大海不和,被王副局长处处压制。局长说起来和他关系不错,但和副局长关系更好,也只好两不相帮,结果自然他经常被穿小鞋。副局长的心理他也清楚,就是不想让他好过,也不想一棒子把他打死,癞蛤蟆落到脚上,不咬死你也要恶心死你!
吴港得也不是没想过和王大海缓和一下紧张关系,不过也不知道王大海到底哪根筋不对劲,就是看他不顺眼,对他的示好视而不见,对他上门送礼也是拒之门外。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气愤不平,觉得王大海做得太过分了,也就把心一横,爱怎么着怎么着,大不了老子调走。
气话好说,实事难办,想要调走谈何容易?吴港得没办法,只好苦巴巴地熬日子。没想到突然有一天,陈市长从天而降,相中了他,调到他城中村改造小组办公室任副主任,他喜出望外!他可是从来都不认识陈市长,也不知道陈市长是如何相中了他这匹千里马,以前听说过陈市长任人唯贤,不拘一格提拨人才,没想到好事也能落到自己身上!
到了改造小组办公室之后,吴港得如鱼得水,要权有权,要钱有钱,陈市长只交待给他一句话:“放手去干,放开思路,大胆创新!”
吴港得就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慨和勇气。在拆迁改造中,他身先士卒,每一次都冲在最前面,不怕和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对峙,不怕和手持铁锨的村民硬碰硬,胳膊上受了几次伤,腿上也缝过几针,硬是啃掉了十几个硬茬,被陈风大加赞赏,夸他是改造小组的急先锋,是个可堪大用的人才!
谁都知道,陈市长一向爱训人,不爱夸人,而且只要是他看中的人,最后都会委以重任!吴港得被陈风一夸,感觉如同心中憋闷了十几年的恶气一扫而光,不但全身舒畅,而且更加干劲十足,就算面对千军万马,他也敢毫不犹豫地冲杀过去。
说起来城中村改造小组办公室的两位副主任,曲雅欣和吴港得从一开始时不认识,到成为同事,再由同事成为明争暗斗的竞争者,二人的关系一波三折。刚来小组时,二人都有点忐忑不安,各自管好一摊,客客气气。后来适应了新的工作之后,体会到看似名声不响不起眼的改造小组,实际上权力大得惊人,小到一家一户的搬迁,大到整个村子的改造计划,都要经他二人之手操办。时间一长,二人就由开始时的关系融洽,变得都将各自的权限抓得死死的,不肯让对方插手半分。
时间越久,二人的竞争意识就越强烈,都想做出更好的成绩给陈市长看,以便等改造小组解散之后,还能留在陈市长身边,进一个好一些的政府部门。市政府借调他们过来,原单位还保留着编制,但人已经不在了,一年半载之后,万一再回去,哪里还有你的位置?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还留在市政府。不过二人也知道,改造小组不占市政府的编制,说解散就可以随时解散,想要留在市政府,必须要进市政府的下属部门,归根到底,还是陈市长对谁高看一眼,一句话谁就可以留下。
二人动了这方面的心思,一方面想留下,另一方面还想进一个好的部门,就算不提拨一格,能当上一个实职正科也行。但市政府早就人满为患,哪里还有空位等着他们?所以只有千方百计做出成绩,让陈市长记在心上,一旦哪个部门有人要调走,也好让陈市长想起他们。
曲雅欣和吴港得之间的关系就越来越紧张,二人都以为,就算他们都能留下,估计也只能解决一个实职正科,到底是谁,就看谁表现得更突出了,所以不但表面上竞争激烈,平常见面,也只是点点头,话都懒得多说一句,就急忙投入到工作之中,就是为了让对方看看,自己比对方要努力,要用心!
正当二人之间竞争得如火如荼,差点就势不两立之时,突然平空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改造小组办公室又要调来一名新的副主任,名叫夏想,不但只有20多岁年纪,还是陈市长点名从坝县要来的!
20多岁有什么了不起,我也才刚刚30岁。如果是28岁,也不过差了两岁,也不算小了!曲雅欣对传闻中的夏想年龄不以为然,因为她一向认为她是30岁的正科,虽然升得不算快,也不算慢了,何况还是实职正科!所以她对风传的20多岁的副科夏想,一厢情愿地认为他是28岁,最少也有27岁。按照三年一升的惯例,夏想升到正科时比她还大,因为她28岁就是正科了。
曲雅欣本来还对一个副科和他们两个正科一起担任副主任,觉得心中别扭。虽然城中村改造小组办公室没有正式编制,但好歹也是实权部门,副科怎么能和正科并列?她不免有些耿耿于怀,不过等她转念一想,虽然他名义上也是副主任,估计是陈市长安排他来给她和吴港得当副手,也就心理平衡了一些。
再想到吴港得是38岁的正科,她的心理就更加平衡了。吴港得没她年轻,夏想没她级别高,如此一来,反而更衬托她出类拔萃了。
私下里,曲雅欣也半开玩笑地问过高海,夏想有多大年纪,到底是什么来历,高海半是打趣半是暗示地回答:“好好做好本职工作,不要乱打听?雅欣同志,市政府不比妇联,少说闲话,多办实事。”
曲雅欣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就不敢再乱打听,再说好象在市政府里面,除了陈市长和高秘书长之外,没人知道夏想是谁。曲雅欣自我心理安慰完毕,还是认为她的地位不可动摇,就暗中观察吴港得的反应。
比起曲雅欣的患得患失,吴港得说不担心被夏想摘了桃子,抢了胜利果实,那是骗人。眼见城中村改造进行了一半,虽然说在杜村遭遇了一点挫折,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哄骗不管用的话,他带领一班人连围带吓,肯定可以很快解决,陈市长却非要再调来一个夏想,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了?当然他只是心里想想,嘴上却不敢说出半句,嘴巴闭得比曲雅欣还严。
吴港得觉得,曲雅欣都30岁了,又是有家有室的人,还成天涂脂抹粉,走路时还有意挺着胸,肯定是有意色诱领导。可惜的是,陈市长不好这一口,高秘书长是不是好色还看不出来,就算好,也不会看上她这把年纪的女人。现在外面的女大学生多得是,又年轻又漂亮,哪个不比曲雅欣强上百倍?说实话,曲雅欣虽然长得不算难看,但也不是让人看了就非想弄上床的那种。
一个女人,30岁的女人,不**不端庄,又不性感,身段又不那么玲珑,凭什么卖弄风姿?世界上想卖弄风姿的女人多了去了,但绝大部分都弄巧成拙,为什么?就是因为她们不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拿肉麻当有趣,拿无聊当笑话,拿走样的身材当来苗条的黄瓜,却不知道,已经变成了冬瓜!
当然,曲雅欣的身材并没有那么糟糕,还算拿得出手,吴港得显然是把他老婆的身材恶毒地移植到了曲雅欣身上,就是为了埋汰她。因为他不仅仅看不惯曲雅欣的穿衣打扮,对她的工作方式也极度蔑视,认为她磨磨叽叽,没有一点大将之风,和老头老太太套近乎,聊聊家常,没有一点官员的形象,给城中村的村民造成了误解,让他们以为政府官员好欺负,好说话,所以他们才越来越难缠,越来越乱提要求,导致城中村的改造屡屡受阻。
城管出身的吴港得的想法简单而实际,对付村民,就是一哄二骗三恐吓,再不行,打砸抢一起上,不信谁敢和政府作对?不是有一个地方政府的口号是:谁敢和政府作对,政府就让他一辈子倒霉!说得多好,说得多有气魄,政府如果治不住刁民,还要政府有什么用?政府不是慈善机构,政府就是说一不二的老大。
所以吴港得对夏想这个副科副主任的到来没什么想法,来就来,一个毛头小伙子,级别又低,挂个副主任的头衔有什么用,还不得一样给他打下手?凭他多年在城管工作的经验,还收服不了一个20来岁的小伙子?到时肯定让他服服帖帖地听话,说不定还可以利用一下,当枪使,机会好的话也许还能用他打掉曲雅欣。
曲雅欣一倒,陈市长眼中就只有他一人了,到时留在市政府,估计进政府办公厅也有可能。吴港得的算盘打得也很美妙,夏想年纪不大,又是从县里上来,肯定好对付,估计三言两语就能为他所用。再说男人之间又好相处,几杯酒下肚就称兄道弟了,所以对夏想的到来,他不但不排斥,相反还有几分期待,希望夏想一来,就被他几下哄骗得晕头转向,然后就听他指挥,作为他和曲雅欣争斗的卒子。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一点政治头脑,暗中也打听过夏想的背景,却什么也查不到。他就认为估计是陈市长心血**,不一定是什么时候见过夏想一面,就上了心,把他从坝县调了过来。就象陈市长把他调到城中村改造小组一样,别人还以为他和陈市长有什么关系,其实他自己清楚,他和陈市长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尽管曲雅欣和吴港得二人都知道夏想近期上任,但具体哪一天,却没人通知他们。
五月的燕市,阳光开始显示威力,男人们刚刚穿半袖衬衣,女人们却几乎早已全部穿上了裙子。今年燕市春天来得晚,吴港得今天头一次穿上短袖衬衣,感觉还微微有点凉意。
谁知早晨一上班他就发现曲雅欣穿着刚刚盖住膝盖的裙子,腿上连袜子也没有穿,白生生的大腿晃来晃去,有点耀眼,他就有点不痛快,就嘿嘿干笑了两声:“曲主任,裙子挺漂亮,没看出来,你都30多岁了,孩子也有了,身材还保持得不错。”
听了吴港得阴阳怪气的话,曲雅欣也没有好气:“吴主任年纪大了,就多穿一点,省得着凉。”
吴港得心中来气,反唇相讥:“曲主任也不是小女孩,穿裙子太早的话,小心得老寒腿。现在还不觉得什么,过几年,关节炎、风湿就都来了,后悔都来不及呀。”
二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地过了几招,又都笑了一笑,开始工作。二人也早就习惯了对方的嘲弄,也知道在言语上伤害不了对方,说过就忘,谁当真了放在心上生闷气,谁就输了。
十点多的时候,吴港得出去办事,曲雅欣正低头看一份资料,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她坐下了身子,又抚平了起皱的上衣,才威严地说了一声:“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个子不低,长得挺精神,一笑,就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请问,您是曲主任吗?”
曲雅欣愣了一愣,夏想?难道他是夏想?不是吧,怎么这么年轻,看上去顶多26岁左右,怎么可能?夏想最少也要28岁才让她心理平衡!她的心忽悠一下,因为来人的年轻而深受打击,勉强笑了一笑:“我是,你是谁,有什么事?”
“您好曲主任,我叫钟义平,是从市工商局抽调到城中村改造小组的,听说要来找您报到……”
钟义平文质彬彬,说话也很有礼貌,曲雅欣就心情大好。当然另一重要原因是因为他不是夏想,让她的一颗心又放回了肚里,心想要是夏想和钟义平一样年轻,也太没天理了,会让她的自信大受打击。
改造小组办公室除了两名副主任之外,还有十几名工作人员,最近又有风声传出,陈市长要提高改造小组的规格,加强小组的权力,所以又从市里各直属机关抽调了几人,再加上新来的副主任夏想,改造小组的人员一下增加到20多人。
曲雅欣帮钟义平简单地办理了一下接收手续,就安排他到隔壁的办公室先熟悉一下工作环境。她交待完注意事项之后,回到办公室,却发现又有一人站在门口,冲她点头一笑,心情正好的曲雅欣也报之一笑,见此人比钟义平还要年轻,比钟义平黑点,但要比他更高更帅更阳光,而且笑容也有一丝憨厚真诚的味道,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他一定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不错,又来一个帅哥,曲雅欣尽管年过30,但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天性之中,也包括爱好帅哥。在对异性相貌的关注上,女人和男人没有两样,都对长得好看的异性,会不由自主地产生第一好感。
“你也是来报到的吧?”曲雅欣主动打了个招呼,让他进来,又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对他的俊朗而又健康的外表十分欣赏,不由心中暗想,女人与女人相比,千差万别,都说男人和男人长得好和坏没多大区别,现在看来,还真有既帅气又阳光的男人,让人看上去就觉得清爽,就感到心情舒畅。
她甚至还主动倒了一杯水给来人:“坐吧,别站着。你今年多大了,看上去很年轻?”
因为夏想的原因,现在曲雅欣对别人的年龄变得格外敏感起来,不问名字先问年龄,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妥。
来人接过水,说了一声谢谢,也没坐下:“今年是我的本命年……呵呵,曲主任,本来我应该明天才正式上班,不过今天也正好没事,就过来熟悉一下环境,认识一下新的同事。忘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夏想!”
曲雅欣正拿起人员名单,准备听他说出名字,也好做一下记录,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夏想!
他怎么可能是夏想?
曲雅欣一只手拿着名单,一只手拿着笔,站在办公桌后面,微微地张开嘴唇,双眼睁得圆圆的,不敢相信地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帅气健康的年轻人,心中呆呆地想:夏想,年轻的副主任夏想,他不但比她想象中要顺眼多了,还年轻得不象话——本命年,只能是24岁,不可能是36岁!
24岁的副科,陈市长指名从坝县调来破格任用的副主任,和曲雅欣想象中的文弱形象完全不同,夏想笑得很灿烂,真诚的笑容中还透露出一丝憨厚,如一个阳光男孩一样,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让她猝不及防之下,竟然产生了晕眩的感觉!
也不知让她晕眩的是夏想的外表,还是他出人意料的年轻!
夏想对曲雅欣的失神有点惊讶,他当然猜不到她曲曲弯弯的心思,对她夸张的表现暗暗发笑,不过却没有表现出来,依然稳稳地站着,等她缓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