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渐晚,杨贝站立在夕阳的余辉之中,光芒照在她的脸上,让她就有了一种惊心动魄的沧桑之美。如果不是她脸上的淤青和藏在巨大的墨镜背后的伤痕的话,眼前的杨贝,还算是一个至少可以让人多停留几眼的美女。
其实此时已经是初夏,今年夏来早,天气热得可以穿短袖了,尤其是爱美的女人,早就穿上了或长或短的裙子展现身姿——杨贝却不,她长衣长裤,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内,生怕露出一寸肌肤。
夏想知道,她不是畏寒怕冷,而是在遮丑。
尽管说来他对杨贝早已没有了感情的因素,但一见杨贝的凄容,立刻就猜到了什么,心中还是难免怒火中烧。
“是陈大头打的?”
“嗯……”杨贝低下头,声音如蚊子一样,“习惯了,我也认命了,谁让我没本事没眼光,人又肤浅。都是命,不怪别人。”
夏想深吸一口气:“如果你不想离婚的话,可以提出让妇联介入,我让妇联的同志做做陈大头的工作,如果他敢再打你,就在全市给他树立一个反面典型。”
杨贝急忙摇头:“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我来找你有别的事情,不想再提他了……”
夏想请杨贝上楼,他跟在杨贝身后,看着杨贝娉娉婷婷的身姿,想起曾经的往事和纯情,却心如止水,再也激不起半丝涟漪。他不愿意去猜测杨贝此来的目的,只是在想,哪怕只是站着普通同学的立场之上,也应该帮她一帮,让她早日脱离苦海。
陈氏兄弟,一个是简单的暴力,一个是阴险的心机,在两人的阴影之下生活,如杨贝一样并不坚强的性格,不崩溃就已经不错了。
一进门,杨贝就明显一愣,眼神流露出落寞的神情。房间之中的摆设,依然是卫辛风格,她走之后,夏想一直没有动,谁都可以一眼看出,房间之中的温馨出自一个女人的手笔。
杨贝心底一声叹息。
她接过夏想为她倒上的茶,轻轻喝了一口,又牵动了嘴角的伤势,不由疼得轻声呻吟了一声。夏想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见她别过脸去,显然是不想要他的关心。
夏想只好将话咽了回去。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同学一场,能做到的,一定帮你。”夏想也就恢复了淡然的口吻。
杨贝站了起来,将手中的手包放在桌子上,正对着她和夏想,然后她就开始脱上衣:“夏想,我欠你的,今天就全部还给你。不管是上大学时你对我的爱和呵护,还是在坝县时你对我的忍让,都让我永远难忘。虽然在你之后,我谈过一次恋爱,又嫁了一个男人,但我要告诉你,我的身子还是干净的,现在,我就将干净的身子给你,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就是死,我也没有遗憾了。”
夏想上前一步,伸手阻止了杨贝的举动:“杨贝,你不用这样,我们之间就算没有了感情,也有友情,你毕竟是我的同学……你也知道我的脾气,不是一个有便宜就上的男人。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如果想用身体换取什么,对不起,你打错主意了,反而会更让我看不起你!”
杨贝一下愣住,呆了半晌,忽然“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以前杨贝一哭,夏想总会向前将她揽在怀中,用心呵护,而且还会小声地劝慰。但现在,他只是递过一方纸巾,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欠奉。
直觉告诉他,杨贝献身并非出自真心实意,他太了解杨贝了,知道杨贝不是一个敢作敢为的女人,她的性格中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容易被别人左右。
杨贝此来,必定另有目的。
夏想为杨贝披上衣服,然后走到窗前,打开窗户。窗外的清风徐徐吹来,让人一阵清爽。眼见就是盛夏了,他的思绪纷飞,想了许多杂乱的事情。
也不知杨贝哭了多久,终于止住了哭声。她先是打开手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摄像机,举在手中:“夏想,我是来毁你清白的……”
夏想转身,回头,一脸平静:“我能猜到……”他经历过丛枫儿的**,知道主动送上门的好处的背后,绝对会有一个巨大的陷阱。世界上还真没有天下掉馅饼的好事,就算有,馅饼虽然好吃但肯定有毒。
杨贝将摄像机关掉,将里面的带子取出来,一脚踩碎:“对不起,夏想,我再害你就真不是人了。”
夏想明白了怎么一回事:“是陈大头用你母亲的病情来威胁你,对不对?”
“还有离婚后可以分到三分之一的财产。”杨贝深深地低下头了,陈大头三分之一的财产是一笔巨大的数字,说不动心那是假的,“但我又想通了,一个人不能一直依赖别人活着,我要创立自己的事业,自己养活自己。”
夏想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发现了一个极佳的切入点:“你和红清,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到全美油漆厂工作。”
吴若天的油漆厂命名为全美品牌,前期工作已经完全准备就绪,就差最后落地了。但现在地皮的纠纷还没有完全解决,夏想正打算下一步全力推进全美油漆的工作。
让杨贝和魏红清加入全美油漆,既能让吴若天满意,又相当于给了陈大头和佐藤当面一刀!
杨贝只迟疑了片刻,就点头应下:“都听你的。”
……
杨贝的背景消失在夜色之中,夏想站立在窗前,久久无语。形势越来越复杂了,他也没有想到,陈大头和哦呢陈丧心病狂之下,竟然能想出利用杨贝来色诱他的计谋。也许在他们眼中是一条妙计,但在他看来,完全是败笔。
夏想无意去贬低杨贝什么,但他对杨贝,实在是再也提不起任何男女之情,只是出于同学的情义和可惜的心理,愿意出手帮她一帮。
当然,来而不往非礼也,夏想也说服了杨贝将计就计……
第二天,全美油漆厂的地皮纠纷愈演愈烈,吴家的代言人雷岩在出面谈判的时候,差点被人打了,夏想就拍案而起,亲自来到现场协调。
现场一片混乱。
雷岩在几名工作人员的掩护之下,十分狼狈地躲在车上,不敢出来。数十人围着汽车,不停地推搡,还在高喊“还我家园,拒绝染污”的口号,现场还有不少条幅,群情激愤,眼见就要演变成群体事件。
夏想处理同类事件经验丰富,他很清楚其中是有真正的失去土地的农民,也有借机捣乱的搅事者。
英成随同夏想一起前来,见形势不妙,立刻组织警力将人群分开,并且按照夏想的指示,将为首的闹得最欢的几人当场抓捕,采取了强制的制服措施。
果然有效,几个领头的人一被抓获,人群立刻就老实了。
控制了闹事者之后,夏想就亲自来到人群之中,大声说道:“乡亲们,你们的地皮本来是政府要直接征用,但全美油漆厂出于对乡亲的爱护和照顾,提出要商业征用,商业征用比政府征用要多出一倍的补偿,如果你们还不知足,还要闹事,那么就是逼政府采取强制手段!”
有时候,不得不声色俱厉才能震住纷乱的人心,果然,夏想的话一出口,现场顿时一片安静。
见火候到了,夏想就又缓和了口气:“这块地皮,被占住漆染污了许多年,基本不能生长庄稼了,闲着也不值几个钱,现在有全美油漆厂出资收购,本来是一件大好事,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却故意来闹事,我想提醒一下,如果你们再和他们一起反对征用,政府不但要采取强制措施,还会严惩闹事者。到时候,不但你们拿到的补偿金会少一半,还有可能会坐牢。哪头轻哪头重,你们要掂量清楚了再折腾!”
没有了几个领头者的闹腾,夏想又是软硬兼施,不少人都打了退堂鼓,先是一个人转身离去,随后,人群纷纷四散离去,几分钟时间,现场就只剩下了三五人。
英成站在夏想身后,见夏想三言两语就驱散了人群,暗暗佩服夏想的镇静和水平。能不能震得住场是一个官员的甚至素质,但能不能摸透闹事者的心理,抓住首恶之人,就是一个官员水准高人一等的具体表现了。
剩下的三五人之中,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头佝偻着腰,目光呆滞,他颤抖着来到夏想面前,先是抬头看了夏想几眼,然后又低下了头,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的儿子是冤枉的。”
夏想站立的地方离农田不远,旁边不远处就有一个土堆,他就伸手扶过老人,搀扶着他来到土堆前,他先是一屁股坐下,对老人说:“老人家,来,你也坐下,我们坐下聊聊天。”
老人长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如夏想一样的不拘小节的市长。市长也好,书记也好,在下面看望市民时,都是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但大部分一看就是在表演,只有夏想,和普通人一样一屁股坐在土堆之上,他的举动一下就赢得了老人的好感和信任。
“夏市长,我叫焦大,是南村人。”焦大也就半蹲半坐地挨着夏想靠在土堆上,自己卷起了一支烟,用力抽了两口,“我儿子被判了死缓,他是冤枉的,您一定要救救他。”
夏想伸手叫过英成:“英局,焦大爷来喊冤,你来听一听具体情况。”
英成心里纳闷,怎么明明来处理土地纠纷,怎么一下又成了申冤了?但不解归不解,夏想发话了,他就得必须拿出姿态。
英成也参预了冷质方案件的审理,他和历飞的想法不一样,认为冷质方一死,肯定不会有什么可以查明的真相了,国内的事情往往都是人死为大,一了百了,再说死无对证,就是查到了谁给冷质方送礼,谁会承认?
历飞在暗中调查一些什么,英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也没有多问,因为他也清楚,相比历飞是夏想的亲信,他虽然也得夏想信任,但毕竟还不是夏想的心腹。
同时还有一点,英成也清楚他年纪大了,离退下来没有几年了,他也没有太多的想法想要再拼搏一把,再向上冲一冲什么的,只想最后安稳地退下来。如果最后能立个大功当然更好,如果不能,他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不过对于夏想节外生枝,主动和焦大交谈的做法,他还是不以为然。现在喊冤的人多了,有些人明明是故意杀人犯,为了活命,还颠倒事实,甚至还诬赖别人。从事公安工作久了,他见多了无理取闹的刁民,或许是职业养成的惯性,在他眼中,喊冤的人,实际上没有几个是被冤枉的。
英成就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来到近前,就听焦大说些什么。
随着焦大的叙述,英成的心情由轻松到沉重,最后震惊了……
案件,发生在一年之前,当时焦大的儿子焦电和杨萌在谈恋爱,两人深爱着对方,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焦大家境一般,焦电却很争气,大学毕业后在银行工作,小伙子又长得一表人才,所以有人介绍他和杨萌认识时,焦大认为高攀不起,不料杨萌一眼就看上了焦电,两个人迅速来了电,陷入了热恋之中,就让焦大又高兴又担忧。
不担忧不行,杨萌的爸爸杨服是郎市有名的卫生纸大王,自家不但开办了一家卫生纸厂,还几乎垄断了全郎市的卫生纸市场,郎市所有商场、超市甚至一些商铺出售的卫生纸,全部要从他手中进货。差不多全郎市市民每天消耗的卫生纸,百分之八十都要经杨服之手。
保守估计,杨服的个人资产在千万以上。
杨萌和焦电认识半年之后,就到了讨论婚事的地步。杨萌人长得漂亮,家境又好,杨服已经放出了话,杨萌出嫁,要陪嫁三家卫生纸专卖店,价值200万元。焦大也乐开了花,自己儿子也是因为各方面条件十分优秀,才得了杨家的认可,他身为父亲也面上有光。
焦大拿出全部积蓄,为儿子布置新房。婚礼定在了五一,一切都顺顺当当,即将成就好事的时候,突然就发生了意外——焦电杀人了。
事发当天,焦电正在上班,突然就接到了杨萌的电话,说是她的店铺被人砸了——就是杨萌陪嫁的三家店铺的其中一家——而且现在还被人围攻。
焦电心急如焚,立刻请假赶到了现场,一见果然有几个人正在现场气势汹汹地拿着东西要砸店铺,杨萌在,杨萌的弟弟杨明也在,但对方人多势众,杨家人少,就占了下风。
焦电血向上涌,拿出一把铁锹就冲了上去,轮圆了胳膊,一铁锹拍在地上,顿时吓得对方变了脸色,都后退了几步。
事情的起因当然是因为竞争,对方仗着有后台,有来头,想打破杨服在郎市的垄断地位,就在杨萌店铺的旁边也开了一家卫生纸销售店,就引起了杨萌的不满。杨萌也不是省油的灯,几次三番上去威胁对方,就终于惹恼了对方,对方就纠集了一帮人,要和杨萌对峙。
焦电的出现,虽然震慑了对方,但对方不肯善罢甘休,立刻又卷土重来,将焦电、杨萌和杨明三人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焦电还保持了一丝理智,让杨明赶紧报警,让杨萌通知杨服,但一问之下才知道,电话被对方抢走了。
对方又开始动手砸店了,其实在现在的情况下,好汉不吃眼前亏,店被砸了,人没事就行。不料杨萌自小欺负别人惯了,现在被别人骑在头上,顿时盛怒之下,上前就是又抓又咬。
有人就推了杨萌一把,慌乱之中,也没有注意地方,一把就推在了杨萌的胸上,杨萌大叫有人耍流氓,就激怒了焦电。焦电怒吼一声,拎着铁锨就又冲了上去,他的本意是想吓唬对方一下,没想拍在对方身上,不料铁锨刚刚举起,杨明就从身后冲了过去,来到那人面前,扬手就是一刀。
据事后查明,杨明开车的时候,经常随手携带一把刀。
杨明的一刀正扎在对方大腿的主动脉上,当即血如泉涌!
等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对方已经因为失血过多休克了,虽然经医生抢救,最终还是不治身亡。
一起普通的民事案件因为人命的关系,上升成了刑事案件,就有刑警介入,经验伤,得出了结论是死者的伤口是钝器所伤,意思是说,在铁锹和小刀之间,致命的伤痕是铁锨造成的。
当时现场一片混乱,谁也没有看清到底是谁下的手,于是,验伤结果就成了最重要的结论,意味着焦电和杨明谁生谁死的重大定论。
焦电明明铁锨没有打到人,明明是杨明上去一刀扎伤了对方,最后的结论却成了他行凶杀人,而在关键的证人杨萌的证词中,也一口咬定是他伤人。
焦电知道,在爱情和亲情的选择面前,杨萌选择了亲情,抛弃了他。他由杨家的女婿,转眼之间,就成了杨家的替罪羊。
……英成看了夏想一眼,心中一惊,意识到了什么,他在想,本以为是一件不起眼的案件,没想到,竟然牵扯了无数人物。
是呀,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一件不起眼的案件,竟然成了扇动郎市官场风暴的蝴蝶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