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齐省两会期间,必定会出现乱子。到目前为止,不但是夏想的认知,也是齐省省委上下全体的共识。
乱子出在哪里,会出多大,还不好说,以邱仁礼为首的几名主要省领导,都全力以赴,力求将乱子扼杀在萌芽状态,不能出现省长落选的严重事件。
国内的政治生活中,只出现过一次副省长落选的严重事件,此后,各省逐渐改由省委书记兼任省人大主任,就是为了避免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
如果在齐省出现中央指定的唯一省长候选人落选的严重事态,不但会轰动全国,还会轰动世界,邱仁礼难辞其咎不说,整个省委班子恐怕也都要背一个大大的处分。
后果之严重,究竟会引发多大的连锁反应,想都不敢想。
夏想就对吴才洋的迫切不但不解,还很是不满:“现在是最紧要的关头,齐省正需要我坐镇,在最危急时刻调离,到底是什么安排?难道是调虎离山?”
“说对了,就是调虎离山。”吴才洋毫不掩饰他对夏想的护短,“只要你一点头,调令随时可以签发,生效时间由我决定。想在两会之前让你离开齐省,也是我的主意,目的你也心里清楚,是想让你去岭南,好多一段缓冲期。”
夏想也承认他很幸运,也很幸福,上有总书记和吴老爷子暗中照应,中有吴才洋居中周旋。中组部部长的权力相当大,确实可以直接安排他的调令下发时间,而之前吴才洋也多次流露出愿意让他提前离开齐省的想法,因为吴才洋也很清楚齐省两会期间可能出现的乱子,如果他出手阻止的话,会得罪哪一方势力。
而岭南,虽然有陈皓天经营多年,依然是总书记力量的薄弱之处,更是家族势力的薄弱之处,甚至连老古的力量在岭南,也有力有不逮之处,就是说,总书记和家族势力再加上老古的相助,等于是三方联手,在岭南也远不如反对一系和平民一系的势力庞大。
如果他置身齐省最后一场大戏的事外,不出手和平民一系闹僵——至于孙习世被秦侃逼迫,反对一系如何和平民一系算账,就不在夏想的考虑之内了——此去岭南,至少会让岭南的平民一系对他有些好感。
反过来的话,在和吴晓阳不和,又和施启顺过招的前提之下,再和平民一系闹得极不愉快,一到岭南,说不定就有下马威地等着他。
吴才洋也确实是真心为他考虑,秉承的想法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其实夏想也知道,以吴才洋的脾气,他何曾怕过谁?当年他一人和老爷子闹翻,独自在西北之地一待十几年,从未向老爷子开口求过什么,反对一系和平民一系再强势,吴才洋也不会有退缩。
夏想很感动吴才洋的爱护,却还是放心不下齐省的局势,他做事不是一个有始无终之人,再者他和秦侃暗中较量了这么多时间,最后时刻却转身走人,不是他的性格,他也不忍看到齐省出现失控的局面。
不但会危害齐省的长治久安,也会对邱仁礼的政治生命带来极大的冲击。
“我再考虑考虑,吴部长,我认为,最好还是缓一缓,至少要开完两会。”夏想还是含蓄而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吴才洋微微失望:“你呀,和我当年一样,太固执了。算了,我也不劝你了,秋实还有话要对你说,我送你过去。”
吴才洋将夏想送到和古秋实的见面地点,转身就走人,他回中组部还有事情要处理,夏想接下来的安排,就不再过问了。
夏想也没想到吴才洋还负责送他和古秋实见面,心中就更多了一丝猜测,之前,吴才洋和古秋实肯定就他去岭南、何时去等一系列问题,已经达成了一致。如果说吴才洋只是征求他的意见,那么古秋实就负责说服他。
夏想深感肩上压力重大。
是一处有几分欧式风格的茶舍,夏想抬步入内,吴天笑紧跟其后,前面有人默不作声,只管带路。
来到一间典雅的房间,夏想进去,吴天笑则被人带到另一个房间。
房间的正中摆放了一张茶几,上面空空****,并没有茶杯和茶壶,再一看,古秋实正坐在藤椅之上,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夏想见一旁有电炉正在煮着水,水开了,嘟嘟地冒着热气,因为格外安静的缘故,又有阳光洒落地上,又是最容易让人昏昏欲睡的冬日午后,一瞬间夏想甚至产生了一个错觉,觉得眼前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仿佛回到了童年。
童年的记忆里,每到冬天,总要围着火炉,听老人们讲故事。有时讲着讲着,老人家睡着了,他也半睡半醒,听到火炉上放着的水壶发出时有时无的声响,就如同进入了梦境一样,感觉到时光的漫长。
时光并不漫长,漫长的只是心中的感受。
夏想拿起水壶,泡上茶,轻轻地放到古秋实的面前。
古秋实才如梦方醒,一下笑了:“刚才走神了,想起了小时候的许多事情,忽然就觉得人生就白驹过隙,倏忽而已。”
夏想会意一笑,他可是第一次见到古秋实感性的一面。不过古秋实是中文专业出身,骨子里也自有文人气质。为官久了,感性的一面就很少在人前流露了,今天的古秋实在夏想眼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真实。
古秋实是如何入了总书记之眼,以至于在古秋实从副厅以后的每一次升迁,都是由总书记亲自过问,夏想也不得而知,但或许正是因为古秋实感性而真实的一面,才让总书记更欣赏有韧性有感悟的他。
总书记虽然是理科出身,在骨子里却也有文人的一面,当年,总书记在和齐阿姨相识之时,书来信往,据说总书记以情诗最终赢得了齐阿姨的芳心。夏想也隐约听人说过,总书记其实偏好文科,只是当年报考志愿时,阴错阳差才上了理科。
从现在各省换届之后,新上任的各地省部级高官,多半出身文科就可以得出结论,总书记确实比较偏爱文科出身的政治新星。
夏想不算文科出身,但也曾经热爱过文学,担任过文学社社长,当然,以上不能算是他能进入总书记之眼的先决条件。
古秋实的感慨很真实,又和夏想刚才的思绪很同步,就更让他对古秋实心生亲切之意:“古书记,巧了,刚才我也想起了童年,想起小时候围着火炉听老人们讲故事的往事,而现在,生活忙忙碌碌,总是处理不完的事务,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人生就是如此,幸与不幸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既然我们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就是历史和人民赋予我们的使命,我们就必须尽心尽力,为国为民。”古秋实的话很沉重,“每个人不管从事什么职业,不管身上的担子是轻是重,都要有一颗负责的心,都要完成自己应尽的义务。”
夏想也为自己泡了一杯茶,茶很淡,淡,却回味悠远。或许越是清淡的事物,才越能在心中留下怀念。
“古书记说得是,所以我认为,在齐省一任上,我做了一些事情,虽然不够好,但也尽心了,现在召开的两会,如果能圆满地召开,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也会让我觉得,齐省一任,我没有辜负党中央的信任,没有辜负齐省人民的厚爱。”夏想借题发挥,第一个回合就将话题落到了齐省最后一件事情之上。
古秋实只是一笑,似乎并不关心他是现在离开齐省,还是两会之后,却直接提到了陈风:“陈风入局的事情,前一段时间小范围讨论了一下,我原则上是赞成的态度,当然,反对的声音有很多,就连吴部长的态度也比较模糊……”
吴才洋对陈风入局态度模糊,完全可以理解,因为吴才洋和陈风并无交集,也无交情,不反对就不错了。
“不过有一个人非常支持陈风入局,为陈风说了不少好话,态度非常坚定,还准备各方做做工作,要说服中立的政治局委员……”
夏想眼皮一跳,好一个陈皓天,好一手移花接木。
“陈书记很欣赏陈风的爽直和实干精神。”古秋实点了题,“如果陈书记能更进一步,说话的分量就会大增,那么陈风入局的事情,就多了几分可行性。”
夏想无奈地笑了:“古书记,事情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好不好?”
古秋实也被夏想的无赖逗乐了:“也是,也是,和你说话,不能说得太直,显得我罗嗦了。”
也正是因为古秋实的爽直,才让夏想没有被人要胁的感觉,反而觉得一切摆到了明面之上,再好不过。但也必须得说,陈风入局一事该是多重的分量,却压在了他的身上,多少让他有点难以适应。
他才是省委副书记好不好,一名省委副书记能够左右一名省委书记前进一步迈进政治局的脚步,别人听到肯定会说是天方夜谭,但却又是活生生的事实。
现实,永远比想象和小说要精彩。
“对于你什么时候离开齐省,我的看法和吴部长不太一致……”
夏想认识古秋实时间不短了,今天,第一次见识了古秋实强势的一面,因为古秋实随后的话,让他吃惊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