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追问为什么谢源在后台耽搁了那么久。同样没有人追问为什么蒋意起身离开了那么久。至少他们一块儿回来了,并且都还记着要参加之后的庆功宴。
路非清点完人数。
“行！人齐了。”他大手一挥，“没开车的小伙伴直接上门口的大巴。开车的小伙伴自己在群里看地址。庆功宴七点整准时开始。谁要是迟到，年底的年会上台表演节目哈。”
庆功宴订在佰苑附近的普豪明仕酒店。
进门的时候蒋意勾着谢源的臂弯跟他说悄悄话：“普豪酒店集团是我们家的产业喔。”
谢源弯唇,低头看她：“真的？那么待会儿能给打折吗？”
然后他的腰上就被人狠狠地拧了一下。
“不能！”
真是无商不奸！
蒋意气呼呼地丢开谢源的胳膊。
Query明明都已经开始盈利了。他们科技行业这么赚钱，居然还想着来薅传统的酒店行业的羊毛！
她扬着脑袋大步往前去,不想睬他。
谢源的心情却非常好。他擡眸一笑，跟上去。
庆功宴。
蒋意还在记仇，不肯跟某个吝啬鬼形影不离。吝啬鬼则隔着一段距离,炙热的视线时不时地投过去。
蒋意带的算法竞赛组里的那班员工围着她，都是二三十岁的男人。
路非那家伙干活很勤快,这会儿早就已经把纪念戒指都发出去了。谢源看不得这群男的跟蒋意手上戴着一模一样的戒指。
刺眼。
谢源站在远处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走过去。
谢源过来,大家马上识趣地散了。毕竟这醋味好大。
只留下蒋意和谢源。
蒋意因为听说了好消息,所以此刻又乐意搭理谢源了。她跟他讲：“CalVers算法大赛，我们好像有希望拿到全球第一名诶。”
谢源完全不觉得意外。
他知道蒋意很强，她组里这些员工也很强,一个个都是履历上写满光辉战绩的大神。李恽教授也不会随随便便给他们提出一个不可能达到的任务。
Query正是这样一个人才济济的团队。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由付志清亲自招揽，包括谢源自己也亲身经历过付志清软磨硬泡、锲而不舍的游说。
然而，在这场庆祝Query建立里程碑的宴会上,付志清却不在。
谢源感到遗憾。
庆功宴举行到一半,付志清来了。不过，在严格意义上讲,付志清不能算亲自到场,因为他没进会场,而是给谢源发了一条微信。
【付志清：我在停车场。】
谢源收起手机,眼神沉沉。
他跟蒋意耳语：“付志清过来了。你要和我一起去见他一面吗？”
蒋意点头说好。
谢源又说：“见完付志清,我们就走吧。”
反正这场庆功宴该进行的环节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
见蒋意没反应,谢源俯身提醒：“你刚刚答应过我的。还记得吗？”
蒋意的脸瞬间通红。她今晚喝过一杯酒，然后此刻又回想起在佰苑后台的时候，那一个紧接着一个压下来继而得寸进尺的深吻。
她快要喘不过气。
怎么可能会忘记。
“嗯。”
谢源牵住蒋意的手，然后在人群里找到路非和汤知行，他让他们两个帮忙照顾场面，“我和蒋意先走了。”
路非嘿嘿笑着：“去吧去吧。这里就交给我们。”
两人坐电梯到停车场。
付志清把车停在电梯口旁边的临时车位上。
蒋意被谢源牵着手走过去。谢源屈起指节，敲了敲那辆车驾驶座侧面的挡风玻璃。
付志清马上开门下车。
他一露面就是标志性的灿烂笑容，别人的标准笑容露八颗牙齿，付志清恨不得把所有的牙齿都露出来给别人看，仿佛这样最能够彰显真心诚意。
“恭喜恭喜。我在线上看完了整个产品发布会。我就知道谢神和蒋意你们最靠谱了。”
蒋意弯了弯嘴角，对于付志清把她捎带上的行为很满意。
谢源站在蒋意旁边，他也扬着嘴角，可惜却是一记冷眼嗤笑，“为什么不上去？路非、汤知行他们都在。大家都很想见到你。”
付志清：“……”
他讪笑两下：“算了。”
因为他不想拖累Query的其他人。
他和Tanami的诉讼案件马上开庭。他没有做过亏心事，但是却必须得防备着Tanami玩阴招。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不想给其他人带去麻烦，尤其是Query，这家他亲手从0到1创建起来的公司，他视之为心血的公司。
谢源的语气稍微缓和下来，但仍然算不上好：“付志清，你就被人欺负到只剩下这么一点儿胆子？伍育恒还说你想改行。”
付志清一怔，有点儿心虚，还有点儿想骂人。
伍育恒那厮，把他喝醉之后一时伤心随口胡诌的话往外到处散播是吧。
“改什么行——”谢源嗤道，“等你的事情结束了，你就老老实实回来把你那个视觉辅助决策系统做完。还有CEO这个位置，你到时候赶紧给我接回去。”
谢源很嫌弃CEO这个岗位，这段时间明显耽误他谈恋爱以及照顾蒋意。
谢源嘴硬心软。
付志清能领情。
他听得懂老同学的意思：Query始终都有一个岗位留给他。
从来就没有谁拖累谁的事情。
付志清的眼眶温热。他尴尬地吸了吸鼻子，总不能当着谢源和蒋意的面掉眼泪吧，虽然这两个人肯定不会像伍育恒那样到处传播他的糗事，但付志清爱面子。
正当他有些拘谨的时候，他眼尖瞅见蒋意和谢源手上都戴着戒指。
“你们戴着一样的戒指。这是订婚了？还是直接结婚了？”
他不怎么高明地转移话题，然后莫名其妙地被谢源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谢源还想保留一点儿今晚求婚的惊喜，他已经觉得自己可能要瞒不住了，结果付志清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混球生怕蒋意猜不到是吧。
付志清憨憨的，摸不着头脑。
蒋意微笑解围：“这个戒指你也有喔。”她从包里拿出来一个小袋子，递给付志清。
“打开看看。”
付志清把袋子里面的东西拆出来，结果发现居然真的是一枚戒指，而且款式造型和蒋意谢源手上的戒指看起来完全一样。
谢源现在看到这枚纪念戒指就觉得闹心。
但他还是没好气地提醒付志清：“看下戒指内圈。”
付志清去看戒指内圈刻的字。
ZFu
Query
00001
这是他在Query独一无二的纪念戒指。付志清永远都是Query的第一位员工，工号00001。
付志清这下是真的要掉眼泪了。他的喉咙哽咽了一下，然后欲盖弥彰地假装咳嗽两声，试图掩盖住声音里的颤抖。
“谢了。”他言简意赅，“我先走了。不耽误你们……呃……谈恋爱。”
付志清飞快地开门上车，害怕当着他俩的面就哭得稀里糊啦。付志清系上安全带，胡乱地把戒指往手指头上一推，然后发动汽车嗖地走了。车子一边往停车场的出口开，他一边嚎啕大哭。
靠。
谢源这个朋友真是交对了。还有蒋意，付志清下定决心要跟蒋意做一辈子的朋友。
谁都别想让他跟这对情侣绝交。
谢源和蒋意很快也取车离开。
蒋意觉得付志清肯定哭了。但是谢源觉得没有。
蒋意：“我们打赌。”
她以为谢源会说她幼稚。但是谢源没有，反而分神瞥她，“赌什么？”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俨然胜负欲快要到顶，这让蒋意觉得他今天肯定对她别有所图。
每次谢源肯跟她打赌的时候，基本都是他想要借此机会对她提出过分的需求。
蒋意才不上当呢。
“我不打赌。反正你们男人一个个都是死鸭子嘴硬。付志清就算真的哭了，他肯定也死不承认。”
谢源撑着方向盘笑了。
“胆小鬼。”他嘲笑她。
谢源一路把车开到T大。
蒋意留意到车窗外的街景逐渐变得眼熟起来。
原来他要带她来T大呀。
蒋意往副驾驶座椅上靠回去，心里柔软的地方一点儿一点儿热起来。她扭头看看谢源，他正在专心开车。
从刚才开始就隐隐约约冒出来的某个猜想，这会儿有点儿要落地了。
谢源是不是要求婚？
心跳如擂。蒋意微微启唇，眼神转向窗外，竭力压抑住内心那股奇妙的感受。如同在已经多得快要漫出来的甜味里面悄悄地藏进了一丝丝的酸涩，像是有什么情绪快要决堤似的。
她轻轻地捏了捏胳膊上的软肉。
疼的。
不是在做梦。
谢源把车开进T大，然后车停在湖边。
两个人沿着湖边的路慢慢走。
蒋意有点儿紧张。越是紧张，她就越是想要找一些话题。
蒋意：“我下周要飞一趟S市。”
谢源：“嗯。”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漫不经心。
蒋意擡眸看他，眼里泛着湿漉漉的光：“你不问我去S市干嘛？”
谢源回神，指腹擦着她的手心，莞尔：“去S市做什么？”
好温柔。
蒋意本能地回避与他对视。这条湖边静谧的路，她在读本科和读研究生的时候早已经走过无数次。哪怕是和谢源一起，也走过很多很多次。那个时候，她有想象过，如果某天她和谢源牵着手走在这条路上，会是怎样的心情。
今天她终于知道答案了。
不只是开心而已。
心脏也正在泛起涟漪。
而且还很紧张。
好在手心没有出汗。
蒋意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谢源面前变成小兔子似的姑娘。
不过这种感觉很好。她很喜欢。
再说，她偶尔扮扮小兔子也没什么嘛。总得让谢源也有装大灰狼的机会呀。
蒋意回答谢源方才的问题：“蒋氏下周要开全体董事会。我需要出席。然后我还要跟公司的高管一起开个会。他们要跟我汇报公司的经营状况——”
男人摁住她的腰，停住脚步。
蒋意猝不及防，心脏随即猛地一颤。
他……他要干什么？
要……要开始求婚了吗？
“这里的系带没有扣好。”谢源俯身跪下去，手掌握住她的脚踝。他在替她整理高跟鞋的绑带。指腹的温度细细密密地渗进她的肌肤里。“不然待会儿会摔跤。”
谢源很熟练地帮她重新系好绑带。
“好了。”他仰起头看她，仍然是单膝跪地的姿势。
这个高度差，很适合蒋意伸手摸他的脑袋。
他现在求婚吗？她想知道。
如果他求婚的话，她在回答他之前，她想先摸摸他的发顶。
谢源站起身。
好吧。他不求婚。
蒋意抿唇。脚踝上似乎还残留着男人微烫的体温。她不愿承认，但内心确实有一点儿小小的失落。
是不是她想多了？
虽然谢源已经买好了钻戒，但也许他不是计划在今晚求婚呢。
蒋意忽然冒出来一些小脾气。
她说不想逛了。
“我穿着高跟鞋陪你逛校园很累的诶。”
谢源失笑。她这么乖，他差点儿忘记眼前的宝贝是公主病了。
“再逛一会儿。”谢源跟她商量，“我抱你。”
他想得倒美。
蒋意别开脑袋不睬他。
远处几幢教学楼的灯都亮着，这个时间晚课都应该已经下课了，但是大部分教室依然亮灯开放给学生用作自习教室。T大的学生大多勤勉用功。
谢源把蓄谋已久的话用诱哄的口吻说出来：“想不想去教学楼看看？”
谢源把车开到四教楼前。他牵着蒋意坐电梯到三楼。
蒋意走向走廊尽头的窗户前面。
心里的雾渐渐被风吹开，心情重新明亮起来。
这里是谢源第一次跟她说话的地方。大二的某次班会结束之后，操作系统期中考试之前，她在父母那里被伤透了心，然后听见一个脸生的男孩跟她说——
“同学，两点钟有操作系统的期中考试。”
“你骑我的车去吧。骑快点儿应该能赶上考试。”
那个脸生的男孩是谢源。
蒋意站在窗边，她从回忆里抽离出来，然后回头，再一次看见谢源，这次他是她的男朋友。
她对着他笑。
笑容晃得谢源心软。
她勾勾手指把他招过来。
谢源带她来到四教的三楼，她相信这不是巧合。这里对于他一定也有着特别的意义。而他选择这里，必然是怀着某种强烈的愿望。
“谢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
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然后堪堪停住，没有一路往下划拉。
谢源的喉结滚了滚，他望着她的眼睛：“比如？”
蒋意勾唇眨眼：“比如——”
同学，你要不要和我结婚？
蒋意的嘴唇轻轻地缓缓地一张一合。明明她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但是谢源错觉他能够听见她用她柔软的嗓音说出这句句子。
谢源拥住她，左手手掌落在她的背上。他贴着她的耳边说话，很轻，咬字却无比清晰：
“同学，你要不要和我结婚——”
“宝贝，如果当时我跟你讲的是这句话，你会是什么反应？”
蒋意的心脏如同在被他的嗓音反复地摩挲着、轻柔地安抚着。
她居然真的顺着这个荒诞的思路往下想了想。
总感觉那样她可能会被他吓哭吧。
大二那年的蒋意可能脸皮还不够坚强。
蒋意把谢源稍微推开一点儿，她说：“再说一遍。”像是命令。
谢源把右手掌心摊开，那枚钻石戒指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面。
“蒋意，你要不要和我结婚？”
他换了一种称呼，不是同学，而是蒋意。
蒋意擡头看他：“这是求婚吗？”
谢源点头。
蒋意：“求婚要跪下来的。”
谢源听话地单膝跪地。
于是蒋意能够居高临下地审视他。
他在等待她的答复。
请答应我吧。
谢源的眼睛里面流露出真挚的祈愿。他单膝跪在她的面前，一颗真心完全经得起任何的检验。
蒋意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把手给他牵。谢源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已经偷偷把Query的那枚员工纪念戒指摘掉了，现在她的手指上空空如也，需要一件漂亮的饰品让她的美丽更甚。
蒋意拢住裙摆慢慢蹲下来，目光和他平视。
她不再居高临下地审视他，脸上露出甜甜的笑。
然后谢源也下意识地跟着笑了。
“嗯。我要和你结婚。”蒋意说，“现在你可以给我戴戒指了。”
她答应了——
汹涌的情绪从谢源的心底里骤然地蔓延开来。他控制住颤抖的手，整个人几乎已经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但是最终落在她手指上的动作却轻柔得像一片毫无分量的羽毛。
他为她戴上钻戒。
戒指很合适。
蒋意早就知道。
她没看戒指。她在看他。她的眼神忽明忽暗，一瞬间脑海里闪回很多事情。下一秒她的表情骤然变得委屈起来，她猛地扑进他的怀里。
“谢源，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谢源紧紧地将她抱住。
怀里的身躯在颤抖。
“大四的时候，我脚踝扭伤，医生跟我讲养两周就能好。可是我让你照顾了我整整两个月。”
“我其实根本就不怕壁虎。但是研一第一学期团建的时候，我的房间里有壁虎，我让你陪我在酒店楼下喂了一整晚的蚊子。”
“研二的时候，本来教授想让我去和鹏飞学长一块儿做横向项目。但是我跟陆洋师姐软磨硬泡了好久，让师姐把我要过去跟你一块儿做青飞的项目。”
“……”
谢源堵住她的唇。
他哑声道：“我太笨了。对吗？”
车子一路疾驰回家。
电梯上行抵达十七层。
“……为了毕业之后跟你做邻居，我给中介塞钱，让他安排我租到你隔壁的公寓……”
大门开了。
一阵天旋地转。蒋意被抵在门板上。谢源紧紧地箍着她的细腰，他来回地吻她，摁着她的手腕和腿，而她则断断续续地跟他讲这些他以前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
屋里夜色沉沉，没有开灯。
谢源循着她颈侧体温与香水相融的痕迹，埋头俯身咬下去。她难得乖得像小猫似的，爪子也藏起来了，坏心眼儿也藏起来了。
抑制不住的感情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眼眸如水，“谢源，你知道吗，燕泅山那次我其实已经喜欢你喜欢到恨不得马上要把你吃掉了。”
但是她还是忍住了。
“我耐心地等了好久好久。”
“在你向我告白之前，我无数次想过要不要先开口向你告白。”
谢源不知道这些事情。他的宝贝为他做了很多的事情。
谢源紧紧地将她藏在怀里，拨正她的脸颊。她的唇齿启着，舌尖藏在濡湿的唇后若隐若现。谢源吮吻上去，不再放开。
他想要安抚她。他怕她难受。她喜欢了他很久很久，骄傲的公主一次次将蓄谋已久伪装成巧合。而他却蠢得离谱，不肯给她回应。
他是混蛋。
“宝贝……意意……”
“意意……蒋意……”
她的名字在他的嘴里反反复复地念起。
爱意缱绻。
戴着钻戒的无名指无数次被他吞入吻里。
今晚还很漫长。
直到天光渐渐亮起。
蒋意累得快要睁不开眼睛。一整晚的时间，她时断时续地跟他讲以前的这些事情。在她清醒的时候说得很有条理，在她意识紧绷的时候就会说得凌乱无序。
可是她还没有讲完。
谢源替她擦拭眼睫上沾的眼泪。
“还有好多事情——”她还想说下去。
谢源将她揽进怀里，牵起她的手指，烙下一吻。
“不急。留着以后每天慢慢跟我讲。好不好？”
“嗯。”
谢源轻轻地安抚着她的脊背。
他也有很多故事没有跟她讲。所幸未来还很长。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