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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道

    从北到南,轰轰烈烈的热闹里掺着血泪,每日都有人大哭嚎,每日都有人头落地。

    在这样的动荡之中,起起落落的不止有人,还有宗门。

    随着两位化神长老昔日恶行被揭发,御海楼彻底掉出了四大仙门之列,它原本据有的南洲沿海诸多城池也纷纷驱逐了御海楼派驻的管事。

    这些城池中靠海吃海的散修居多,从前每次出海都要给御海楼上缴灵石和收获的宝物,如今御海楼式微,这些散修们就联合起来成立了“海生盟”,与附近的几个宗门达成约定,共同维持这些城池的运转。

    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在所难免,也因为争权争财闹出了许多纷争,闹哄哄之中甚至有人忍不住想“还不如御海楼在呢,至少清净”,又过了几年,诸多细则颁布,闹事的人被收拾了许多,城中的修士们再说起御海楼统治之时,也没了那些一以贯之对宗门的容让,反而显出了现下修士们自给自治的好处来。

    御海楼早就日薄西山,如同垂老之巨鲸,早就有人知道了鲸落海空,只不过这巨鲸没有死在其他海兽的围剿之下,而是在骤变的深海中死于自身的腐朽。

    圣济玄门是另一只盘踞仙山的巨兽,却更警醒,见势不能挡,掌门百里蓁当即改弦更张,表示自己宗门上下愿意内肃外惩,与济度斋、聚财楼和青竹道院联手惩戒不法,为天下受害之人张目。

    过了两年,九陵界中“求公道”之潮越发汹涌,仿佛群川聚而向海,河水奔涌浩浩,无能能阻其势。

    人不能。

    仙君不能。

    神也不能。

    当神的秦四喜这段日子过得挺消停,夕昔去了黄泉修炼顺便准备结成元婴,随性院里她带着鹅和偶尔来的猫安安稳稳过日子。

    养花,没滋没味地吃饭,玩小纸人儿,看花,逛街,装模作样地吃饭,玩名叫陆小六的小纸人,睡午觉,晒太阳,食不知味地吃饭,玩小纸人儿玩到睡觉……

    隔一段日子,她会去一趟西洲,看看被谢惊鸿温养的谢青藤苗苗。

    也有人来看她。

    蔺无执、长生易每次到北洲都会来看她,微生琴精于谋算,有料事于先的本事,大概是憋了太久,她现下那么小小的一个,心思却不少,一时是帮着戏梦仙都梳理兰台的规范,一时是帮着蔺无执排忧解难,一时又去帮剑修们解决麻烦。

    有几次,微生琴的“交接地”就在随性院,长生易找人给微生琴专门打造了用来储物的法宝,因她现在太小,“储物戒”实在是用不了,就给她搓成了腰带挂在腰间。

    储物戒用的“空石”对微生琴来说还是太笨了些,她不耐烦穿戴在身上,蔺无执便让人做了一个小巧的储物口袋,那袋子比寻常储物袋小一些,放在微生琴的身上却像个褡裢。

    幸好材料特殊,轻若无物,微生琴勉勉强强背着,也算是有了点儿家当。

    于是在秦四喜这里,就是蔺无执和长生易相对而坐,一个人摊开手,另一个人小心翼翼也伸开手臂,让微生琴从她肩膀上走下来,站在另一人的手上。

    看着一个小人儿提着她的褡裢哼哧哼哧走上走下实在是好玩儿,秦四喜每次都看得津津有味儿。

    看了几次,她也发现了些规律。

    在长生易那儿,微生琴更喜欢坐在她的肩膀上,不管是白泽剑灵还是宗衡她都不讨厌,和她们坐在一处她可以跟这两个剑灵聊天。

    到了蔺无执这里,微生琴更喜欢坐在蔺无执头顶,因为蔺无执头上没有头饰,生得又比寻常人高壮,坐在那儿她看人都是“俯瞰”的。

    蔺无执的性子疏懒,说话随意,经常会把人逗得哭笑不得,微生琴坐在她头顶,偶尔被惹生气了就可以揪蔺无执的头发或者干脆在她的脑袋上蹦蹦跳跳。

    当然,这个“有利于当场报复蔺无执”的原因是秦四喜自己琢磨的。

    她也是偶然看见蔺无执头顶好像有点秃,才这么觉得,趁着微生琴跟鹅玩儿的时候,她暗搓搓地问了蔺无执。

    “拔我头发?不至于,微生前辈性情温柔。”

    蔺无执否认了。

    秦四喜眯着眼睛看她。

    温柔?谁?

    蔺无执捏了两颗瓜子,苦笑了下:

    “微生前辈会给我在头顶扎辫子,用毛茸茸的发绳。”

    秦四喜:……

    想象到身形高大举止不羁的蔺无执头顶支棱着一根辫子,还是毛茸茸的,秦四喜不厚道地笑了许久。

    “给。”

    蔺无执看着送到自己面前的药瓶儿,又看看自己面前一脸严肃的神尊。

    “这是啥呀?”

    “药,生发的。”

    秦四喜把药瓶儿放在了蔺无执手上。

    诸天神界有位寿兀神君从出生就不长头发,生发一事成了她的执念,后来经历三灾九难五劫飞升,她不纠结于自己的头发了,却很乐意把自己的生发方子和药分享给旁人。

    秦四喜给蔺无执的,就是寿兀神君的珍藏,这位神君也是有意思,她给这些药就是怕那些神君沉迷打叶子牌打掉了头发,让秦四喜这个牌头子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沧海神尊递出这药的表情实在郑重,蔺无执没忍住,找出了一面镜子去看自己头顶。

    看完了,她把药稳稳妥妥地收好。

    秦四喜想遍了自己这些日子看得见吃不着的无味之苦,才终于没有笑趴在地上。

    一旁的宗衡已经笑到在长生易的肩膀上打滚儿。

    弱水沉箫来看她,除了向她回报各处的变化,也是为了能看看折月皆萝的魂魄。

    她弄来了一堆能温养魂魄的宝贝,希望能帮着她的皆萝神养魂,秦四喜研究了半天,没发现一个能用的。

    抱着那些天材地宝,在外面威风八面的戏梦仙都弱水掌事像个想做点儿什么却什么都做不了的孩子。

    秦四喜见不得这个,皱着脸想了半天,带着她家的宝贝鹅在戏梦仙都好吃好喝伺候了三天,终于薅下来了一根鹅毛。

    她把那根鹅毛插在了养魂木上,又弄了点儿天道猫猫的洗澡水浇在养魂木上,最后,再把她用因果制成的铃铛挂上去,算是给折月皆萝的那一点魂魄提供了养魂之地。

    折月皆萝的魂魄毕竟是神魂,就算在万年来散去了不少,被温养了半年就比从前好了许多。

    因这事儿,本就已经对秦四喜毕恭毕敬的弱水沉箫比从前更上心了十倍,四时风物变化,偌大九陵界有什么时新的好玩儿的好吃的,她都会第一时间送来随性院,殷勤体贴得让当过两次皇帝的秦四喜都有些受不住了。

    鹅倒是很开心,每份东西鹅都用算盘记好了账,里面有一半都是鹅的!

    鹅可是被拔了毛呢!鹅拿得理直气壮!

    白胖胖的鹅展着翅膀,搅动了一院的花香,折月皆萝的魂魄碎片凝出了一点虚影,看向坐在廊下的神君。

    “秦沧海,多谢你为我这般奔波。”

    秦四喜摆了摆手:

    “我和阮弄雪好歹也是星海钓友,还吃过她的鱼,和你也是一夜挚友,这点儿事儿算不得什么。”

    折月皆萝魂魄碎片上的因果线绵延向远方,秦四喜看着那些因果线,说:

    “将整个凡人境从九陵界剥离,此事不成,我怕是无法为你彻底凝魂。”

    折月皆萝散魂前的大愿是何等决绝?

    此事已经成了因果的一部分。

    “我知道的。”折月皆萝缓缓点头,“我心意至此,无回环余地,也不想更改,倒是你,早日回了诸天……”

    同样是神,折月皆萝能看出此时秦四喜身上被此界天道压制的痕迹。

    “快了快了。”秦四喜咧嘴一笑,“我好歹是个囫囵人,你就别为我操心了。”

    折月皆萝的虚影看着秦四喜,看了好一会儿。

    “你和我不一样。”

    这些日子折月皆萝并不是无知无识的,她一边在因果为廓、盛九幽魂力为引的铃铛中温养,另一边,她也知道了此时的九陵界在发生什么。

    看了许多,折月皆萝也想了许多。

    她觉得自己想明白了自己和秦四喜的区别。

    “如果我是你,我会站在星台上。”她说。

    “嗯,咱俩处事儿不一样。”秦四喜点头,“如果是我要建起戏梦仙都,我得找来很多人跟我一块儿建,建完了,这个城是他们的。”

    折月皆萝淡淡地笑了。

    “你真的不像个神。”

    秦四喜拎着一个凳子坐在了养魂木下,此时已经是秋天了,天道猫猫没来,戏梦仙都秋日的风可以随意吹进这院子里,染红了那些感应时令的树。

    天很蓝,很高,秦四喜擡起头看了一眼,从须弥袋里掏出了一碗玉笋冻。

    她没有了味觉,嘴巴也不闲着,玉笋冻没什么味道,就是清清凉凉,还会在唇齿间弹动,也能让她吃个乐子。

    吃着三块下品灵石能买两碗的玉笋冻,秦四喜问出口的话却像天空一样高远。

    “折月神君,咱们当神,不过都是当着自己想当的神罢了。你出身母系宗族,在飞升之前就是折月一族的保护者,你做了神,自然想要能护了所有人。我呢,我……现在想想,我第一次知道‘神’,是我阿婆告诉我的。”

    坐在凳子上的女人舒展了双腿,她穿着一条窄裤,勾勒着她结实的腿肉。

    这是她的腿,在凡人境,在诸天神界,在九陵修真界,她靠她的腿走了过来。

    “那时候凡人境在发洪水,我阿婆拿起了一块石头扔进了水里,她跟我说是河神淘气,她要打河神,让河神回去。”

    漫长久远的记忆之中,这是秦四喜关于“神”的最初。

    苍老的妇人一手扔石头,一手牵着她,语气坚定,仿佛她的石头真的能打中那个兴风作浪的河神。

    “河神会挨揍,我的阿婆用石头砸的很用力,好像一石头下去,所有的苦难就结束了。”

    秋风吹动衣角,秦四喜理了理自己身上的短袍。

    “折月神君,那天我见到了我此生的第一位神。”

    折月皆萝默然地看着她。

    一缕清风吹过,在秦四喜的身后渐渐有幻影浮现。

    是她所说的画面。

    滔天洪水,扔石头的凡人老妇拉着衣衫褴褛的小孩子一路往前。

    那个“神”是说的谁呢?

    是河里并不存在的“河神”?

    还是拉着她往前走,找东西填她肚子,会在夜晚抚着她脊背让她睡觉的阿婆?

    鹅被幻影吸引,叭嗒叭嗒跑过来,认出了那个小小的秦四喜。

    “四喜四喜!你小时候好瘦呀!受不了鹅一翅膀!”

    秦四喜摸了摸鹅的脖子:“我小时候再胖也受不了你的一翅膀。”

    鹅得意地展了展翅膀,小纸鹅跟着鹅一起得意。

    “第二次有人跟我说起神,是一位凡人境的药婆,所谓药婆,就是走街串巷专为后宅女子看病送药的,凡人女子一边要辛苦劳作,一边要繁育子女,生育前后皆有苦痛,偏偏很难请到愿意为她们看诊的大夫,便找这些药婆拿一些做好的药粉。那位药婆辛劳一辈子,还是被人看不起,因为她脸上有块黑斑,总被人叫鬼药婆,其实她名字好听,叫牛迎春。”

    罗里吧嗦说了许多,秦四喜吃了一口玉笋冻。

    “我那时候背药经,她让我去拜拜药神,她说药神救苦救难,我去拜了药神,不光能少灾少病,背药经也会更快。”

    秦四喜说着说着自己就笑了。

    “那时候捧着我手臂给我上药的人分明是她。”

    幻影中,牛迎春的面容清晰可见,她上药的动作很轻。

    这些幻影都是折月皆萝从秦四喜的记忆中取出的,在秦四喜的记忆里,牛迎春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柔。

    高高在上的泥胎,近在咫尺的关爱。

    “那是我第二次遇到神。”

    秦四喜说。

    折月皆萝觉得有什么越发明晰了。

    “第三次,我第三次遇到神,是在下了大雪的山上,我被人下了药,筋脉像是被一根根挑断了一样疼,肚子也疼,疼的我恨不能去死……我把那个给我下药的人拖去了狼窝,往回走的时候,我路过了一个结冰的池塘,我弯腰去看池塘,看见了我的自己。”

    松花色的短袍包裹着在九陵界掀起了滔天巨浪的沧海神君,她缩着腰坐在木凳上,笑眯眯的将吃光了玉笋冻的空碗收了起来。

    “折月神君,你说我是不是第三次见到了神?”

    折月皆萝笑着说:

    “秦绿柳,你见过的神一定极多。”

    “对呀。”秦四喜擡手开始掰手指。

    “我一开始想要修堤坝,没人愿意信我,我一家一家走,几乎被人当了骗子,偏偏一个谭老太太跟我闲聊知道了我阿婆姓柴,她就笃定了我是我阿婆的孩子,绝不会骗人,让她的四个儿子两个女婿都跟我一起疏通河道。她和我阿婆,难道不是我的神?”

    在凡人境的五百年,秦四喜见过太多太多的“神”,她们不光在她危难时候向她伸出了手,无数次帮她走出绝境,也教会了她开心要笑,难过要哭,喜欢便去喜欢,不喜欢也没什么不对的。

    神做的一切,也不过如此。

    “文柳绿腰,她们一个是藤妖,一个是山鬼,本都是不与人相亲的,因为不想我被人骗,就现身在我面前,告诉我我那个相伴的情郎其实是别有所图。后来,她们又是为我出谋划策,教我、帮我……她们于我,何尝不是神?”

    “我因为得了绿腰的心,长生不死,被人当做妖邪,又被有心之人算计,一路逃命,有叫何三妹的小姑娘救我,有身为公主的刘丹宁舍了两代皇帝的加封庇护我二十载……在飞升之前,如果有人跟我说起神,我只能想到她们。”

    她的话让折月皆萝轻声一叹。

    在秦四喜身后的幻影有诸多变幻,鹅都抻着脖子看,看见一个容貌雅丽的女子对秦四喜说:“你在我这里,谁要动你,便先除了我。”

    鹅歪了下脑袋。

    这个女子怎么有些眼熟呀。

    折月皆萝的虚影蹲下,一只手撑着脸,略长的眼睛看着这个过于年轻的神。

    秦绿柳,五百年成神,太快,成神至今不过数百年,太短。

    可她已经见了许多许多神,大概……也当了很久很久的神。

    “你见过这么许多神,等你自己真正当了神,你就学她们的样子?”

    折月皆萝的心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软成了一团,她从没想过这世上还有人可以对神有这样的注解。

    她也好,诸天神界的那些神也好,在她们的心里,神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等到她们成了神的那一日,她们高坐诸天,满心想的都是用自己的神力做出唯有神才能做的伟业。

    那时候,秦四喜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她的阿婆?她的牛二婶?那个在雪地里逃出生天的她自己?还是后来那些帮她救她的凡人、藤妖、山鬼?

    她们知道吗?

    那些短寿如蜉蝣的凡人,她们知道吗?她们造出了一个神。

    “那也不会。”

    让折月皆萝意外的是,秦四喜否定了她的话。

    “我干嘛学她们呀?”四目相对,秦四喜笑出了声,“我不必学她们,我只要做我自己就得了。”

    看见折月皆萝有些诧异,秦四喜扶了扶凳子的边儿,防止自己笑歪了身子。

    “旁人在我眼中是神,又焉知我不曾做了旁人的神?”

    “红尘浮烈火,炼得百样神。”

    她的浮生烈火将她炼成这般模样,她要做神,又何必循了旁人的路子?

    “我在凡人堆儿里见过千千百百的神,浮生烈火,与她们同烧共苦,自有我自己模样。”

    在秦四喜身后,幻影如雾气一般隐去。

    折月皆萝怔怔地站了起来。

    “浮生烈火,同烧共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虚影的长发微动,仿佛比刚刚还凝实了几分。

    折月皆萝双眸中眼波流光:

    “秦绿柳,你说的是神,又何尝不是人?你是执意将自己当了人的神,偏偏又信世间人人皆是神,所以你不会站在星台上,甚至不会站在戏梦仙都的兰台,你只会站在苍生之间……这便是你的神道。”

    堪破其中关窍,折月皆萝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你对这九陵修真界也是如此,他们大厦将倾,你会帮他们一把,给那些还有心力之人指一条明路,其余的,你就不会做了。”

    “我本也不必做。”秦四喜咂咂嘴,又掏出一碗玉笋冻,“此间界也不是我自己的,若我把什么都做了,这九陵界也不必叫什么‘修真界’了,叫‘求神界’吧。”

    推行各种新政一事绝不是一帆风顺的,各种杀人灭口之事发生在九陵界各处,从百里蓁到长生弦都忙得不可开交,还有人想要借此事为自己谋取私利,构陷于旁人,捏造出的惨案也令人发指,这些事情,秦四喜大多知道,却一概不管。

    弱水沉箫曾经说现在这局面都是因为她这神尊有意挽一界之将倾。

    秦四喜觉得这话很没意思,她只是想要万年前的事大白于天下,真正做出选择,让事情到了这一步的,是那些饱受苦难却有口难言的苦命人,是那些为心中一腔热血可以披肝沥胆的勇武之辈,是那些反复权衡之后因势利导做出了选择的普通人。

    与她这个吃吃睡睡养胖鹅的神有什么关系?

    折月皆萝又是一阵大笑。笑过之后,她擡起头,看向辽远的天野。

    “我竟未曾想过,这九陵界不是我的。”

    “我也从未想过要问问自己,我想要这世上有怎样的神,我只一直在想,我既然是神,就应该去作甚……秦绿柳,你真不愧是我的一夜挚友,不过与你略聊过几句,我这心胸便比从前开阔了许多。我是该谢你。”

    “折月神君客气了。”

    小院中微微一顿,又是两神的一阵笑声。

    回到铃铛,感受到盛九幽的魂力,折月皆萝喟叹一声,说:

    “盛九幽,若是当年有一个秦绿柳,你我又会是什么终局?”

    大概,还是如现下这般吧。

    秦绿柳说的对,她折月皆萝这戏梦神君,也是她梦想中应该成为的神的样子,成神一路她不后悔,救人一路她也不后悔。

    “也够了。”

    折月皆萝这一生的悔愧,都在盛九幽的身上。

    或许就是因为,盛九幽是她梦想中一个神该有的样子。

    杀伐决断的盛九幽何尝不是她所见的“神”?

    戏梦仙都下了这一冬的第一场雪,寒月山上到处都是寻找初雪灵芝的低阶修士。

    混迹在这些修士之中,秦四喜漫步走在山道上,寒月山的雪里藏着万年前阮弄雪的神识,她一边走一边轻动手指,将那些极为浅淡的神识收到了一处。

    在金色的因果线中,那些白色的神识像是冬日的薄雾。

    站在山顶掏出“山河随性扇”,秦四喜缓缓扇动扇子,让这些神识一点点凝在一处。

    “传个信儿回去给阮弄雪,我虽然把她的神祝石给掐了,折月皆萝的魂魄我好歹是找到了。”

    秦四喜的手里捏着一支短笛,是折月皆萝让她转交给阮弄雪的信物。

    对着那些神识将一道神念打出,秦四喜缓声念道:

    “飞雪成鸿,寒月如书,去。”

    她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听见了一阵奇怪的啸声。

    接着,大风突起,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大风卷起雪花,飘来拂去竟然渐渐凝成了一艘大船。

    在冬日的阳光下,巨大的船体渐渐浮现出了各种雕琢出的飞禽走兽,着实是精美绝伦。

    即使是在微生琴的幻境中见过这艘船,和此时近距离观赏的感觉也是极为不同的,美轮美奂的巨船仿佛从寒月山上一点点长出来,带着惊天之势,又轻盈得仿佛只是一片雪。

    终于,巨船腾空而起,飞向天外,留下金色的落雪飘舞在空中。

    戏梦仙都的修士们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切发生,等到巨船消失了都还张着嘴仰着头看着,仿佛一群在等着喂食的鹌鹑鸟。

    “神、神尊……这是?”

    “有人找你们皆萝神找了上万年,我得告诉她,别等了。”

    秦四喜笑眯眯的,当了一次信差还长了见识,她挺高兴。

    问秦四喜的修士家里世代在戏梦仙都居住,自然也知道寒月山初雪的传说,现在星台上那些跪着的人不也都是害过皆萝神的恶人吗?听秦四喜说完,他再次仰头看向天空。

    “找到了呀!那是得赶紧报信儿才对。”

    说完了,这人突然回过神来了似的拍了下脑袋。

    “皆萝神?皆萝神!皆萝神找到了?!皆萝神回来了?!”

    看见这人高兴得又蹦又跳,差点儿从雪堆上滑下去,秦四喜赶紧拍拍手走了。

    那人高兴完了,想要再问些详细的,也已经寻不到神尊的踪迹了。

    “皆萝神魂魄找到了!”

    消息从戏梦仙都传出,很快就传遍了九陵界,又很快,这件事又被更令人震惊的事情压下了风头。

    “乾元法境一直靠给我们绘制的护山大阵窃取我们门派气运?”

    得了消息的修士一脸震惊,怎么都不肯相信自己面前的传话人。

    “我骗你做什么?这事儿在东洲都已经传遍了,乾元法境从前的弟子出首告状,还有其他证人,乌泱泱好几十人呢,都被蔺掌院一并带去东洲了!”

    不肯信的人还是更多些。

    一来是乾元法境虽然清贵非凡,其间修士与人往来几乎都是以礼待人,所以整个宗门的名声都不坏。

    二来是乾元法境之主清越仙君早就是差点儿就要飞升的九陵界第一人,谁的气运比得过他,还得他出来用这等不入流的手段偷气运?

    至于吗?偷来的那点儿气运够不够人家一顿饭都两说呢!

    这些人一直都在等着乾元法境的回应。

    等来等去,他们什么都没等到。

    乾元法境打开了护山阵法,整个宗门都隐入了重重浓雾之中,也不肯与寻到山下的蔺无执等人当面对质。

    时间久了,就连那些不肯信的人都生出了无数的怀疑和臆测。

    却不知此时的乾元法境已经快要塌了。

    “仙尊,如今流言四起,都说咱们法境……”

    看着仙尊派来的灵鸟,守在乾元法境深处的勾云快哭了。

    乾元法境有毛长老被人揭发作恶,他却不肯应状,只把自己藏在了上百层阵法之中,可就算这样也逃不过星台,现在整个人都在星台上挨雷劈呢。

    化神长老在自家宗门里被人抓去外面,这个自家宗门还是有阵修道统的九陵界第一宗门,浓雾深处的各位长老早就炸了锅了。

    “仙尊,现在整个九陵界都在议论咱们乾元法境是藏污纳垢之地,前有毛长老,后有这阵法一事。”

    “那阵法之事既然是真的,就认。”

    灵鸟口吐人言。

    勾云想要口吐鲜血。

    “仙尊,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九陵界这许多门派,咱们乾元法境给做过护山大阵的数不胜数,若是此事认下,定会麻烦不断啊!”

    “不认也有麻烦,既然如此,还不如认了,至少有个心安。”

    勾云嘴唇嚅动,趁着仙尊看不见,他说的话不那么干净。

    片刻后,他收敛情绪,在心里念了八百遍:“乾元法境不是你的,名声不是你的,脸面不是你的,完球了也不是你”才终于恢复了正常。

    “仙尊,咱们要是认下此事,怕是得追溯到老仙尊那儿。”

    “那便做,过几日我给你送去信物,能打开我师门的手劄。”

    “是!”

    好歹有了一句准话,勾云长出一口气,自己也算是能给宗门里其他人一个交代了。

    至于结果……

    勾云算了算自己这些年攒的家底。

    要是乾元法境混不下去了,他也可以去别处谋生啊!

    如今去北洲的人不少,他阵法学的不错,修为也可以,好歹是个元婴修士,在一些小宗门里当个长老是够的。

    当然,他勾云才不会当那些混吃等死的长老,他有一整套看人眉眼高低的本事,去了北洲戏梦仙都要寻一份差事应该不难。

    “可惜了,青竹道院只要女子。”

    现在的青竹道院来势汹汹,风头正盛,又有神尊在背后支持,要是这时候混进去当个管事,过个几百年那也是整个九陵界响当当的人物了。

    “唉。”

    叹了一口气,勾云搓了搓手。

    他走在乾元法境深处,路过几棵灵植,从前那些宝贝都被薅光了,这些灵植都是新种的,可惜了,如雾气一般浓的灵气,也不知还能让这些灵植受用多久。

    魔界入口处,褚澜之听着勾云的字字泣血,面无表情。

    他既然入魔,乾元法境自然会生出许多事来。

    只是没想到,真正让乾元法境毁了的不是他入魔,而是窃取气运一事。

    收敛心思,褚澜之化作一道流光进入了魔界,刚在落脚处现身,他身上流光一扇,有人在他面前跌跌撞撞现身。

    “你果然就是那个杀了两位魔尊的八八绿光魔尊!果然头顶绿光!来,快与我比过一场!”

    褚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