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梦鸿简直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被顾长钧从鲁朗宁夫妇的家里给弄出来的。
如果不是碍于那对夫妇就在对面,刚才的那一瞬间,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对着他破口大骂,甚至,如果边上还有什么趁手东西的话,简直恨不得再照他脑袋,狠狠敲上一记。
她又被他给耍了。
像个傻瓜似的。
而且,这次这个玩笑,开的有点大了。
她实在是无法接受。
但是显然,刚才那对原本已经决定要替他们当离婚证明人的夫妇显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持了欢迎的态度。两夫妇立刻表示赞同。送他们出来时,鲁朗宁先生甚至幽了一默,说道:“顾先生,萧女士,我虽然是美国国籍,但我从小在中国生活,我的工作事业和朋友大多也都在中国。我已经把自己当成半个中国人了。我知道我们中国有一句话,叫做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和我太太很乐意见到你做出这样的决定。”
出了鲁朗宁夫妇的家门,萧梦鸿的手已经在微微发抖了,站在那里死死盯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你、到、底、在干什么!”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问道。
似乎是个下意识的动作,顾长钧揉了揉自己额头那个还留了点淡淡痕迹的疤痕。
“鲁朗宁先生的话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然后他注视着萧梦鸿,慢吞吞地道,神色看起来很是镇定。
“你在说什么?你不是和我开玩笑吧?”萧梦鸿差点没跳起来。
这算什么?原本已经彻底翻脸决意要离婚了的男女,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忽然就醍醐灌顶了?
“我这个人,从来不会开玩笑。”顾长钧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认为鲁朗宁先生的话,说的很有道理。”
萧梦鸿用看天外来客般的眼神看他。
“所以呢?因为他的一句话,这份离婚书就成了废纸,我和你还是夫妻关系?顾长钧,我真的不想说什么难听的话,但是你的出尔反尔叫我实在无法接受!”
顾长钧顿了一下,看了眼四周,见对面走来两个路人,频频朝这边投来注视目光。
“我们能先回去再说吗?”他压低了声。
“回哪里去?你们顾家吗?你别忘了,我和你可是刚当着你父母的面说清楚离了婚,这才几天,突然就又变了卦!你不会是要我再跟你回去告诉你父母又决定不离婚了?顾长钧,你不要脸是你的事,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顾长钧见路人频频回望,她还丝毫没有觉察地在痛斥自己,忽然握住了她胳膊,带着她就往汽车边上走去,打开车门,将她强行塞了进去,最后自己也跟着坐到了她边上,关上了车门。
“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现在随便你骂吧。”
萧梦鸿甩开他还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用带了冷笑的表情盯着他:“我没空骂你。你把东西还给我我就走!”
她朝他摊出了一只掌心。
“还是先放我这里吧。”
他看着她掌心上还余着的那道淡淡粉红色伤疤,语气沉稳,带了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萧梦鸿被他的口气给气的再次要发抖了。
“好,好!你不但出尔反尔,你还变无赖了!你可真叫我吃惊啊顾长钧!还有什么事是你干不出来的?我也不和一个言而无信的无赖多说什么了!”
萧梦鸿刚才看到他把折起来的那张纸放进了裤兜里,一心只想夺回来,伸手过去就掏他那一侧的裤兜。
他身上那条制式服的裤兜设计的很深,萧梦鸿的手指碰到了纸的一角,但一时抽不出来。
顾长钧似乎愣了一下,有点猝不及防,甚至吃惊的样子,接着就反应了过来,擡手按住她的手,加以阻止。
萧梦鸿更加恼火,另只手干脆也伸过来一齐用力掰他手腕,一不小心,已经探进他裤兜里的那只手竟然压上了他的男性部位。
虽然隔着层布料,但这种按压的感觉,依然还是十分的清晰地传了过来。
萧梦鸿甚至感觉到了被她手压住的那块地方仿佛正在迅速膨胀。
两个人顿时一起停了下来。
萧梦鸿下意识地擡起眼睛,正对上了他看向自己的目光。
几秒之后,她终于反应了过来,那只手像是被火给烫了一下,迅速地从他裤兜里抽了出来。
他自然没有阻拦。等她抽出了手,微微侧了侧身体,调整了下坐姿。
“行!你要,那就留给你好了!这次我认输,我竟然会相信了你!但是顾长钧我告诉你,就算没了这张纸,在我看来,你也根本不是我的什么人。”
她根本就没看他,甩下话顺势抓起包,转头伸手就拉自己另侧车门把手要下去。
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按住了她搭在车门上的那只手。
他倾身过来,两人身体靠的很近,萧梦鸿一下被他锢在了他和椅背的中间,鼻端忽然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气息。
“我承认,这一次我确实出尔反尔了了。”
顾长钧将她的那只手从车门上轻轻拿了下来,松开后,随即坐直身体,两人恢复了片刻前的坐姿。
“但是我有我的考虑。”他注视着她。
“第一,你母亲不希望我们离婚,甚至求过我,你是看到的。第二,我父亲也不乐见我们离婚这件事,这一点你也清楚。第三,最重要的一点,这些天我冷静下来后,我认为我们做出离婚决定的那个时刻,双方都是极不理智的。极少有在不理智情况下做出的正确决定。所以我刚才收回了离婚协议书。我希望我们能再就离婚这个问题重新考虑。”
“对不起,我不觉得我不理智。”萧梦鸿道,“我的离婚决定是考虑的非常充分的。”
顾长钧顿了下。
“那么这样,”他说道,“我知道你现在是不可能跟我回去的。我也不勉强你。我听司机说了,你从我家搬出去后,没回你娘家,现在自己住在三井巷是吧?你要是觉得住那里好,你就住下去,想住多久都行。至于离婚这件事……”
他停了下来,从兜里摸出那张因为萧梦鸿抢夺未遂而变得有点皱巴巴的纸,在她的瞪视目光中,撕成了两半。
“我们就此打住,以后不要再讨论了。”
……
萧梦鸿在刚搬过来没几天的新居里,渡过了一个难眠之夜。
现在的情况,似乎是顾长钧只默认两人分居的既成事实,但婚姻关系,却依然还保有着。
她想了几乎一整夜,想的头都快爆炸了,最后不得不承认,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除非他再次同意离婚,否则,除了暂时接受这个局面,她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方法可以和他彻底摆脱关系了。
她的心情充满挫败而沮丧,但第二天早上出门之后,看起来就又精神抖擞了。
今天她有个约会,和工作有关的约会。
半个月前,鲁朗宁先生告诉她,美国大使馆一直很小,去年就计划将位于东交民巷的一座老建筑进行改造,改造后搬迁过去作为新的馆址。当时联系过斯派克先生,但那时他似乎很忙碌,大约瞧不上这个改造工程,没接。后来因为别的一些事情耽搁了下来。现在计划再次被提上日程,问她有没有兴趣去接洽。当时萧梦鸿答应了下来。和使馆联系后,约定今天过去面谈。
这座需要改造的老建筑是一座几十前由法国人造的典型的古典主义风格建筑,平面呈正方,中央顶部覆盖抛物线的穹隆,还带了个文艺复兴时期惯用的采风亭。当初可能因为建造时基础没有打稳,现在楼体略微有些倾斜,有些地方也出了开裂痕迹。之前曾被用作银行。
萧梦鸿和使馆方负责人史密斯先生的见面十分顺利。因为京华大学项目在前,她并没怎么多费口舌就获得了对方的信任。只是在最后,两人握手告别时,史密斯玩笑般地道:“萧女士,我之前也听说了些关于你的风格。似乎你经常往工地跑。而在斯派克先生看来,这种工匠建筑师是对自己前期设计没有信心的一种表现。”
在建筑师的行业,一直以来,建筑师隐然就被划分为两种。一种负责前期设计,很少会在施工后去现场。而另一种,则有另一个名字,“驻场工程师”,从头跟到尾,也就是斯派克口中的工匠工程师。前者一般被认为是大师级的做派,后者地位就远不如前者了。
对于这种行业里的潜规则划分,萧梦鸿一直是不认同的。事实上,即便是她前世的导师,一位世界级的著名建筑师,他生平最引以为傲的经历,也是在一个历时八年的巨大项目中,开工后做到每周至少跑一次现场,从没有间断过。所以在萧梦鸿看来,跑工地的建筑师完全不掉价。非但不掉价,而且是必须的。
“史密斯先生,每一项工程都是独一无二不能复制的,不管前期设计图是多么完美,进入施工后,现场千变万化。它既按照既定程序渐进,也随时有无数突发的事先没有预料到的状态。我一直认为,建筑师不在工地就是对工程的放任。施工图的重要程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超过了设计图。斯派克先生看不起我这种工匠建筑师,但我却认为,建筑师很有必要参与到工匠的工作中。只做设计图的人,我认为不能够被称为真正的建筑师。”
史密斯先生不住点头:“您说的太有道理了。我已经迫不及待能早日见到新的大使馆了!”
萧梦鸿顺利拿到项目,就又开始跑现场,进行各种现场调研,做着初步的测绘规划。
她需要做的,首先是加固基础。其实才是内部改造以及外观美化。
对于建筑师来说,每一个工程,起头的那段时间总是最紧张忙碌的。而只要工作一忙碌,萧梦鸿就很容易投入。
接下来的一周里,她去探望了一次萧太太。其余时间一直忙碌着工作。脑子里想的最多的,就是怎么把这个工程做好,之前和顾长钧之间的那场令人耗费心力的离婚闹剧,现在即便想起来,也没什么时间再去烦恼了。
何况,烦恼也没用。
这天傍晚,她从东交民巷回来时,心里还在反复想着一个工程上的细节。快到自己住的巷子口,忽然看到那辆眼熟的汽车就停在巷子口,脸色立刻沉了下去,快步朝自己住的院子走去。快到时,脚步又迟疑了下来。
她看到顾诗华也来了,就站在她锁了的院子门前,此刻趴在门上,好像在透过门缝好奇地朝里头张望着。而顾长钧则和邻居黄太太站在边上在说话,也不知道说着什么,远远看着,黄太太带了一脸的笑容。
“四嫂!”
顾诗华回头,忽然看到萧梦鸿,叫了一声,人像只小鸟一样朝她跑了过来。
“我想来看你。我四哥就送我来了!”
她搂住了萧梦鸿的胳膊,高高兴兴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