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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过万重山 > 第54章 一段故事

    一段故事

    沈唯清回到北京生了一场病,呼吸道感染,高烧不退,住了一周院,天天挂水。其实也不算突然,他在三亚时就觉得身体不舒服,这样一看并非错觉。

    易乔既热心又大嘴,从他爸那里知道沈唯清生病的消息,继而转播到四面八方。毕竟能目睹一向牛逼哄哄的沈唯清憔悴落魄,这机会可不常有。

    朋友们陆续发来问候,或者说是贺电。

    连远在国外的宋温都知道了。

    宋温和沈唯清一直有工作上的联系,沈唯清工作照做,会议照开,沟通顺利,他没有察觉出任何异常,是易乔神秘兮兮和他讲:“最近少?惹姓沈的,他最近印堂发黑,像个?怨种。”

    “病这么重?”

    “病倒是不重,就是心碎了,碎成一瓣一瓣了。”

    “?”

    紧接着是车隽。

    她婚后?这几年人气?流量大不如前?,便?开始转型,接一些冷门小众但口碑极好的导演作品,磨演技和脾气?,在西南山区里拍戏闭关了半年,拍完了直接飞北京探望老?公,顺便?把沈唯清约出来嘲讽一番。

    “我听说你谈恋爱了,又被人甩了。”她坐在餐厅里小口舀酸奶,余光打量沈唯清的表情。

    沈唯清眼都?没擡,低头看手?机,也没答话。

    “看来是真的,”车隽在餐厅里也戴鸭舌帽,一是怕被人认出来,二是她今天没化妆,“你犯什么错误了?沾花惹草了?”

    “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介绍易乔给你认识。”沈唯清骂了一句,一群神经病。别人的私事到底有什么好八卦的?没完了?

    “别人的事当然没意思,你就不一样了。被我说准了,你迟早要被人治得服服帖帖的,现在舒服了吧?”

    车隽朝吧台里的老?公招手?,后?者回她一个?飞吻。

    沈唯清皱着眉头看她一眼,好歹把骂人的话忍住了。

    “你别这么看着我啊,你情路不顺就见不得别人恩爱,小心我找沈叔告状。”车隽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唯清,人还是那个?人,架子没塌,骨头很硬,但就是肉眼可见憔悴疲累,她叹了一声,“真可怜呐。”

    沈建安也和沈唯清联系过。

    他一直游离在沈唯清的个?人生活之外,不知道儿子生病了,打电话是为了聊苗灵的事。

    “你苗阿姨说在你家?里见到一个?女孩。”

    沈唯清没接这个?话:“我已经报过警了,烦您转告,下次再到我家?骚扰我,我会直接起诉她。”

    他不知苗灵那天究竟和向满说了些什么,只是回到家?看见这么个?女人坐在自己家?客厅,还摆出一副无?赖姿态,气?不打一处来。她和沈建安有什么恩怨纠葛,跟他有个?屁关系?当初挑男人的时候眼睛瞎,一心想要依附,现在又能怨得了谁?

    男人了解男人,儿子也了解老?子。

    沈建安在外表现得再温文尔雅,再痴情,归根结底也是个?利己主义者,别说你苗灵了,他当初那么爱汪展,可真正让他放弃家?里的一切选择汪展时,你看他愿意吗?

    沈建安笑?得很平和,就像他一直以来那样:“今天先不聊她,我只是好奇你的恋爱。”

    “没有恋爱。”

    “没有?”

    “嗯,结束了。”沈唯清挂断电话。

    一切都?结束了。

    沈唯清从三亚回来后?心一直飘着,对于向满的离开真正有实感,是在他生病的那段日子。

    护士来给他挂水,针头戳进血管,不太疼,却很凉,让他想起向满离开前?的那晚,他们?在露台吹海风聊天,向满望着远处即将熄灭的海滩篝火,眼底冰凉???一片。

    是他迟钝了,他那时光顾着心疼,却没有分出一丝理智去思考,向满一直对自己的家?事讳莫如深,为什么突然对他坦白?又偏偏挑了那个?时候?

    她其实早就计划好了,预谋已久。之所以愿意讲,是因为她笃定,那已经到了最后?了。

    沈唯清终于意识到,向满在她心里画了个?圈,圈了一些人,一旦这些人有拖累她的可能,她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她永远都?在向前?走?,脚步从来没停过。

    很荣幸,他也被圈在其中。

    但是到底为什么?

    凭什么?

    沈唯清不是没有被抛弃过,被忽视过,他很小年纪就独自生活,汪展顾不上他,沈建安不管他,他也是一个?人跋涉了很远的路,可他从来没有怨过。

    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个?人,把他心底所有的不平和委屈都?勾出来了。

    凭什么?

    凭什么你就料定我也会拖累你?凭什么我一片真心在你这被当成垃圾,临走?前?还要踹上两脚?

    凭什么我换不得你一点信任?

    他不是没有脾气?,被人甩了,还是以这样不体?面的方式不告而别,沈唯清心里憋了一股火,他心知肚明自己这场大病就是因为被气?狠了。

    挂水后?还要吃点口服药,他翻家?里药箱,发现向满临走?之前?把他家?里常备药全?都?准备好了,太阳穴胀痛得更厉害,一擡手?,把药箱砸了。

    又叫阿姨来大扫除,指着向满没有带走?的那些东西,衣服,还有日用品,说:“全?都?扔出去。”

    阿姨从杂物间搬出来一个?纸箱,里面有几个?摆件,剩下全?是笔记本和书,上面字迹娟秀又端正。

    “这些呢?”

    “扔。”

    沈唯清坐在客厅抽烟,全?然不顾医生叮嘱,烟头堆在一块,烟雾缭绕。

    他看着阿姨一趟趟地清理,忽然想起和向满不久前?的那次对话。

    那时向满问他:如果你回上海了,我们?还能见面么?如果我也离开了,我们?越来越远,怎么办?

    自己当时的信誓旦旦如今想来成了个?大笑?话,或许那一刻,向满根本不在意他的回答,她早就存了心思要走?,弟弟的事只是催化剂,而并非直接原因。

    而他也终于知道,向满一直以来强调的不想和他有结果,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想太远了,也太狠了。

    夸赞一个?人绝对理智,往往会说她拿得起放得下,但向满更胜一筹,她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拿起来过,谈何放下?

    又或许,她其实从来就没有爱过他。

    沈唯清不想为一个?根本不爱他的人而伤神。

    奈何,所有人都?来找他麻烦。

    先是姜晨。

    她给沈唯清发消息,急吼吼地:“沈老?板!小满姐和你在一起吗?她好像给我拉黑了,电话也打不通。她已经离开北京了吗?”

    沈唯清盯着最后?一句,盯了很久:“不知道。”

    “你俩吵架啦?”

    “分手?了。”他回完这一条,也拉黑了姜晨。

    然后?是向延龙。

    他之前?偷偷记下了沈唯清的电话号。

    对于陌生来电,沈唯清一般会拒接,但最近几天一个?号码出现频繁,他接了一次,一下便?听出对面是谁:“姐夫,我想找我姐,能让她跟我说话吗?”

    沈唯清没有一点好脾气?:“不能。”

    “姐夫,我和我姐有点误会”向延龙一直觉得向满只是一时生气?而已,不会真的如她所说彻底不管自己了,是发现再也联系不上,这才慌了神,“姐夫,让我姐接电话行吗?或者我可以去见她,我们?当面聊。”

    “聊什么?”沈唯清冷声。

    成熟男人和未经事的少?年人,对峙起来高下立判,向延龙忽然发觉电话对面的人阴沉沉的,他有点害怕。

    “聊你怎么吸你姐的血,嚼她的骨头?”沈唯清最近实在烦心,练拳的次数越来越多,他擦了一把汗,忍着心里焦躁:“你姐不愿见你,我倒是可以跟你见一面。”

    向延龙还是不死心:“可以吗?”

    沈唯清又是一拳狠狠挥出去:“当然可以,只是我这人脾气?不如你姐,我不确定见面会对你做点什么。”

    向延龙没说话。

    沈唯清笑?了:“放心,打残了我养你后?半辈子,钱我不缺。”

    那边直接挂断了

    再然后?,外婆喊沈唯清回家?吃饭。

    赶上农历初一,老?太太去法源寺上香,沈唯清不进去,就在附近的小公园等,大清早,初秋天凉,冷空气?往呼吸道钻,沈唯清忍不住咳,烟倒是不撒手?。

    老?太太拂了拂烟雾,瞧见他脸色还是不好看,瘦了一圈。

    “你没好利索啊。”

    “没事儿。快好了。”

    老?太太通透,瞧他一眼:“你这病,我看该吃点祛火药,火气?太重。”

    “您就别损我了。”

    回了家?,老?太太扔一颗蒜让他剥。沈唯清瞧见老?太太手?腕上的手?串,和向满给他的那条一样,不自觉多看了两眼,被抓到眼神。

    “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老?太太也心疼他。

    “没有。”

    “真没有?小满走?之前?可是来见过我。”

    沈唯清在心里冷笑?了声。

    看吧,所有人都?知道向满要走?,唯独他浑然不知。

    向满早就在心里把身边人分了三六九等,真正记挂的人,她会有所交待,不会一句话都?不留。这么想,他和向延龙又有什么两样,不都?是被她忙不叠甩开、惟恐沾赖的人?

    沈唯清起身去倒水,老?太太看他模样难受,终究于心不忍:“小满是工作调动?,你要是想找她,大可以去单位找,她同事肯定知道。”

    沈唯清当然明白。

    但是。

    “不去。”

    老?太太端详他好一会儿,开口问:“小满和你说她家?里的事了么?”

    沈唯清灌了一杯凉水,没说话。

    “你别怪小满,她真的不容易。”

    老?太太和沈唯清讲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向满,那是几年前?了。那时候向满刚来北京开始上班,被药店安排出去做地推,让人扫二维码加会员。

    正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傍晚太阳下去了,大风直往脖子里灌,做地推,聪明点的都?知道往地铁口去,那人多,而且站在地铁口稍稍能挡点风。

    就向满傻。

    她绕着胡同一走?到底,看见谁家?有人,就挨家?挨户敲门去问,恭敬又谦卑,碰上脾气?不好的,嫌烦,她也不恼,态度特好地和人家?道歉。敲到老?太太家?的时候,一双手?都?冻得没知觉了。

    那是向满来到北京的第一个?冬天,不知道这里冬天的大风有多强悍,老?太太给她倒了杯热水,让她进来烤会儿电暖器。

    “我当时问她怎么不去地铁口啊?她说地铁口来来往往都?是路人,大部分不是附近的住户,开了会员也没用,都?是死数据,以后?业绩还是上不去,那是糊弄自己呢。”

    “傻。”沈唯清甩出一个?字。

    “你说她是傻还是聪明?我觉得为自己负责任,一步一个?脚印,这是聪明人。”老?太太说。

    后?来,向满和老?太太逐渐熟识,老?太太常常邀向满来家?里吃便?饭,偶尔顺嘴问向满几句,父母怎么样啊?家?乡在哪啊?

    向满觉得自己受人恩惠和帮助,不忍隐瞒,就把自己家?里的事都?讲了。结果老?太太一下严肃起来,告诉她,你的这些话,你的身世和秘密,今天就当最后?一次提,我听过也当忘了,你以后?不要再讲给任何人。

    不为别的,你现在一个?人生活,要懂得自危,尤其是女孩子。

    你不能保证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善良,把你的伤口和短处告诉别人,无?异于给别人递刀子,给人伤害你的机会。

    向满觉得有道理,也很听话。

    自那时起,不论?谁问起她的家?庭,她永远都?答,我家?人很好,很幸福,他们?很爱我。

    “小满的故事,我答应过保密,所以不能和你讲,”老?太太给沈唯清倒了一杯热水,塞他手?里,“我只说一句,你的人生太顺遂了,虽然也有难受的时候,但和小满比起来不值一提。她一些决定你注定理解不了,只能尽量换位思考。”

    换位思考。

    沈唯清苦笑?一声:“她怎么不从来不站在我的位置,哪怕为我想一点?”

    他一颗真心交出去,她不是不知道,不是不明白,却还要把这颗心扔在地上踩。

    “你觉得不公平?”

    “是。”沈唯清直言。

    “那可没办法喽。”老?太太把他的烟和火机收走?了,“谁让你贴人家?呢?你要是有点出息,和小满就此断了,就不用???受折磨了。”

    这老?太太嘴是真够毒的。

    本来就是如此,感情一事,哪有道理和公平可讲?

    “回家?继续吃药,你换季咳嗽是老?毛病了。小满贴心,走?之前?应该把你该吃的药都?准备好了吧?”

    “”

    一语成谶。

    沈唯清晚上回家?,家?里空得让人心下发慌。

    他又有些不舒服,拿来电子体?温计一按,三十八度多。

    药箱被他砸了,阿姨收得有点乱,他懒得翻找,随手?掰了颗布洛芬。按理说退烧药会让人犯困,可他今天一点困意都?没有。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起身,打开杂物间的门。

    向满收出来的那个?大纸箱端端正正放在里头。

    老?太太说的没错,车隽骂他也对,他就是欠,就是犯贱,那天让阿姨把向满的东西都?清出去,最后?一刻还是犹豫了。他指着纸箱:“这个?留下吧。”

    倒不是想着有一天向满还用得上。她既然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就是存了和他彻底结束再也不见的心思。

    他只是有点好奇,绝对不是舍不得。

    纸箱已经被重新打封了,沈唯清拿来裁纸刀划开,第一眼看到的是他那年去小樽给向满带回来的礼物,那只昂贵的八音盒,向满把它?留下了,连带着那张明信片,没有带走?。

    沈唯清一点都?不意外,这是向满。

    再往下,就是她这些年的笔记,考试书,还有账本了。

    沈唯清还看到了向满的计划表,那张手?写的计划已经被她勾勾画画不成样子了,上面大部分她都?已经做到,特别是最后?一项,力透纸背的那句不要回大山去,她做到了,干脆,利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这张纸上的东西是她真正在意的。

    她为自己负责。

    至于那张明信片,至于他的心意和感情,根本登不上她心里的擂台。

    沈唯清确实不理解向满,或许真老?太太所说,经历不同,没谁能和谁真正地推心置腹,直到这一刻,他依旧怨怼,甚至憎恨她。

    单纯的爱或恨都?很难让人记挂一辈子,回味一生。

    唯有这种爱恨交织的折磨,会刺入你的每一条神经,闹得你时刻不得安宁。

    家?里没有开灯。沈唯清坐在地毯上,隐在阒静和黑暗中,一个?想法沉下去又浮起来。他知道没必要,但他还是想这样做,因为这好像是在她离开以后?唯一一个?能够走?进她的方法。

    他想去向满的家?乡看一看。

    起码他要知道,究竟是怎样可怕的过往,值得她这样逃。没人跟他讲,他就要自己去找。

    这段关系走?到终点了,他认。但不代表他能糊里糊涂地得过且过。

    向满,我早跟你讲过,感情是我最看重的东西,既然有了开始,我就有责任让它?好好结束。

    对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