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恒从小养的金尊玉贵,哪怕狩猎也有一大批随从跟着,在皇家猎场里跑马比划几下,至于狩猎成果……他高风亮节的表示不在意。
类似于乡下猎户般徒步丈量山间小径,钻林子爬树的艰苦狩猎方式还从未尝试过,出发的时候他还是有点发怵:“万一我走不动呢?”
柏十七慷慨解难:“没事儿,万一真走不动我背你。”
舒长风眼神微闪:“不劳柏十少帮,万一十三郎走不动,属下背着即可。”心道:殿下若是知道柏十七背着您,也不知道做何感想?
赵子恒信以为真,兴冲冲跟着柏十七进山打猎,被忽悠着挖坑设陷阱,登高爬树,在陡峭的山间穿行,收获满手掌的水泡,两条灌铅般沉重的双腿,脸颊被荆棘划破伤痕数条,在山间尖叫:“十七我破相了!”
柏十七很淡定:“你要相信黄老头的医术。”
赵子恒提着两只血淋淋的兔子一屁股坐在树下不肯挪动半步:“我真的走不动了!再不走了!”
柏十七手里还提着两只雉鸡,腰间兜着两窝鸟蛋,遥遥注视着一头雄伟的野猪穿林而过的英姿恨不得流口水:“炙烤野猪肉也是很香的……”可惜这位“仁兄”奔跑的方向与他们挖的陷阱南辕北辙,呜呼哀哉!
赵子恒注视着远山的道观愁云惨淡:“十七,你答应过要背我回去的!”
柏十七一脸坏笑拉起同样提着兔子的舒长风就跑,还边跑边嚷嚷:“你自己不走回去,今晚就在山上过夜吧!反正山上老虎野猪蟒蛇什么都有,也够热闹的!”
满山遍野都响起她清透欢乐的笑声,舒长风几乎暴笑,被她拖的踉跄,回头看时,赵子恒一脸呆滞的看着他们,好像没反应过来,等他们跑出去足足有十几步之后,才“哇”的大叫一声:“柏十七,你敢骗我?!”
柏十七扭头得意的朝他吐舌头,特别欠揍的喊:“那你来打我呀?”
赵子恒两条腿就好像是两根不听指挥的柱子,僵硬沉重,迈两步似拖着万钧重石,他都快哭了,眼看着柏十七拖着舒长风跑了,太阳已经架在了山涧上,再拖下去天黑都回不了道观,便含着热泪咬着牙往前冲。
现在他深深明白一个真理:误交匪类,损友是靠不住的!
柏十七就跟活土匪一般,她的话怎么能相信呢?
赵无咎扎完针,一桶药浴泡完,坐着轮椅留在院子里,手里还抱着一本从案上随手顺来的医书发呆,山间寒气重,朱瘦梅贴心的拿来了厚褥子盖在他膝盖上,遥望远处青山,看看天光,念叨两句:“十七也该回来了。”
赵无咎不语,恍若未闻。
半个时辰之后,柏十七跟舒长风旋风般刮进院里,赵无咎擡头看时,便见到两人手拉着手直冲进来,表情都变了:“长风——”
舒长风本来做好了背着赵子恒回来的准备,没想到在柏十七的故意捣蛋之下竟然跑了回来,况且她的举动太过淘气,真是让人又好笑又好玩,因此他直冲进来之后面上笑意都还没变,听到赵无咎的声音才反应过来,顺着他的目光自动检视赵无咎的目光焦点,才发现两人……是牵着手跑回来的。
他赶紧抽回了自己的手,柏十七跑的微微喘气,撑着膝盖笑出声:“子恒真是太笨了!我的话他居然也敢相信。”
朱瘦梅闻声而来,见到她这副模样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十七,你又整人了?”
柏十七很是不满:“朱大哥,你这话我可不爱听,怎么叫我又整人了?”她说的可冠冕堂皇了:“子恒身体差,我跟舒长风带着他去山上锻炼锻炼,分明是为他好!”
——人家溜马溜猎狗,只有她溜的同伴满山跑!
朱瘦梅忍笑点头:“是是,你为赵兄家中小厮身体着想,当真贴心至极。”
柏十七从小爱玩爱闹的性子,又是在漕帮长大,身边无论何人都能打成一片,连他小时候那些同伴大胖二狗子小石头最后都投入她的麾下做个捣蛋的急先锋,更何况是赵无咎的小厮被她当玩伴对待。
难得的是赵无咎,此人素来严肃,见到跑的几乎累成了三伏天狗子的赵子恒,只知道吐着舌头大喘气,他居然也颇为赞同柏十七的做法:“子恒也该多跑跑了。”
赵子恒头一天吃了亏,柏十七次日再次提议进山,他也犹豫挣扎过,可柏十七用无辜的语气很自然的问又自然:“子恒,你不去看看昨天挖的陷阱里有没有猎物?”
昨晚柏十七在道观外生火烤兔子炖鸡,拾柴生火支使的赵子恒团团转,也不知道是劳累过度,还是自己猎回来的兔子亲自动手学着料理,味道是平生未见的美味。
赵子恒咬牙:“我……我去!”大不了今天再跑一回。
往好处讲,经过路上赵无咎的体能训练,他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脆弱,没有旁人的搀扶,后路断绝,他居然也一气跑了回来,睡一觉起来昨日进山感受到的痛苦也并不那么真切了,反而乐趣大于痛苦。
他记得山间林木的清香,枝头的鸟叫,没有逃过一劫的肥兔子,还有望猪兴叹的柏十七快要流口水的模样……山上其实还挺好玩的。
昨天那只健壮肥硕的大野猪逃避危险的能耐不错,但年纪阅历比不上它的另外一只夜半出来觅食,居然就掉进了他们挖好的陷阱里。
远远听到陷阱里的声音,赵子恒小跑过去兴奋大叫:“十七,十七猎到个大家伙!”
也不枉费他们一番劳累。
短短二十天时间,道观后面的山上都快被柏十七祸害一遍,她见天拉着舒长风与赵子恒出门,有时候朱瘦梅也会背着药篓同行,几人收获颇丰,一时吃不完,便做猎户模样结伴去山下售卖。
赵子恒享受惯了的,平日花出去的银子流水一般,售卖猎物获得的一点微薄银两都不舍得花用,揣在怀里当宝一样,逗的柏十七乐不可支:“子恒,我从来也不知道你居然这么抠。”
赵子恒在山上跑了这些日子,近来也不觉得双腿沉重了,肤色都黑了不少,也壮实了一点,谈起生计居然也能知晓一点世情了:“我过去从不知珍惜银两,如今竟是觉得农夫猎户皆不易。”
舒长风心道:殿下若是听到您这番高论,不知道得有多欣慰。
柏十七笑的前仰后合:“哎哟喂,这才哪到哪啊?就已经懂民间疾苦了?”她扳着手指头算:“这世上百业哪有不苦的,打铁撑船磨豆腐,你可是一样没尝过呢。如果有兴趣,不如趁此机会体验一番?”
赵子恒被她不怀好意的笑容吓到,总算学乖了不少:“你既都说苦,我不体验也罢。”
柏十七近来大展烧烤炖肉厨艺的机会较多,荷包里一点盐也用的精光,索性去官盐店买些细盐,结果进去了一问价格,便是连赵子恒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贵?”他怀里那些打猎的银子竟是连盐都要吃不起了。
卖官盐的都是官府里有后台的,口气也不大好,近来三人满山里乱窜,穿的都是粗布短打,虽然容貌齐整出色,可人靠衣装马靠鞍,给那官盐店的伙计打头一瞧便是三个穷酸,口气便不好起来:“既买不起便出去罢,别站在这里碍手碍脚!”
他拍拍打打竟是要赶人的架势。
赵子恒几时受过这种奴仆的气,当下便要发作,被柏十七扯了一把,生拉硬拽给弄了出去,回头看那官盐店,但见门口寥落生意冷清,心里便也知道有异,带着三人在街上闲逛了半日,尾随着一个挑着箩筐的壮汉进了小巷子,买了半斤私盐回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托他怀里那点微薄银两的福,赵子恒如今可算是知民间疾苦了,方才明明官盐店里的盐买不起,没想到搁街上拦着个挑箩筐的汉子就能买到价格相差数倍之距的盐,瞧成色粗细也差不了多少,这其中可不有蹊跷吗?
柏十七见他一脸的求知欲,叹口气道:“你个傻子!官盐店的价格高的离谱,寻常百姓吃不起,便偷偷买点私盐来吃,总不能不吃盐吧?”
“私盐?”
赵子恒与舒长风一个久居上层,另外一个长居军营,于江南民情全然不知,更何况是素有富庶之名的江南,盐茶产量居全国之首,蜀中的井盐无论成色味道都及不上,怎的老百姓竟是连官盐都吃不起,要铤而走险去买私盐来吃?
贩卖私盐可是犯法的!
“地方官府难道都由着私盐泛滥?都不管的?”赵子恒深觉不解。
柏十七翻个白眼:“你怎么不问官盐为何价格如此之高?竟是逼的老百姓都吃不起官盐了,官府为何都不管?”
“这个……”赵子恒理智上觉得贩卖私盐犯法,可感情上却想站柏十七的立场,也很想问一句:“官府为何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