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底舱待久了空气污浊血腥,很容易呼吸不畅。
勘察完现场,四人很快就从底舱出来,下了船之后站在岸边呼吸新鲜空气。
赵子恒远远站着,恨不得离柏十七有三丈远,还嫌弃的说:“你把鞋上的血迹洗洗。”如果情况允许,他都想要让几个人去泡个澡,好去去身上的血腥味。
柏十七今天心情郁闷,对好兄弟爱搭不理,独坐在河岸边一块大青石上洗靴子,十步开外陆续来了不少附近村镇瞧热闹的百姓,她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颇为面熟的黑瘦少年,脑子里一片混沌被劈开,猛的窜了起来,直奔着看人群而去。
很多百姓事不关自己,不太明白那个面色白晳的少年郎为何忽然直奔了他们过来,唯独那黑瘦少年反应敏捷,几乎是在柏十七神情定住,然后起身的瞬间他就已经扭身奔逃。
柏十七的速度很快,赵子恒幽幽道:“……我也没说什么呀,她大可不必负气伤心离去!”
赵子咎对自家笨蛋堂弟早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直接点了手底下两个健壮的汉子:“你们跟过去瞧瞧那人是怎么回事?”
舒长风好心解释:“她看到可疑人员了,这才追了出去。”
赵子恒:“水匪?同党?”这位公子哥连杀鸡都不见过,何况是凶杀案现场,闻到血腥味光顾着吐了,哪还有余力去关注周围的环境与人。
赵无咎:“……不一定。”她追出去的速度虽然迅捷无比,但从形影动作看不出凶煞之气,连防备之意都无,说不定只是个熟人。
“堂兄连这个都瞧出来了?”赵子恒实在不明白就是一瞬间的事儿,柏十七已经追着那人绝尘而去,连她追的是圆是扁都没瞧清楚,一闪而过的事儿。
赵无咎:“……”好想教会堂弟惜字如金,不懂也别卖蠢。
舒长风:“如果是水匪同党,她肯定要带武器。”
柏十七方才坐过的大青石旁边还放着把高邮卫所军士所用的佩剑。
赵子恒只差给堂兄及舒长风跪下……短短一瞬间他们怎么就瞧出来这么多结论?
他头一回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质疑。
柏十七跑的极快,几乎算是风驰电掣,前面的黑瘦少年也是咬牙拼命在跑,然而他跑的快,柏十七却跑的更快,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近,他忽哧忽哧累的狗喘一般,身后的人扯着嗓子喊:“算盘,再不停下信不信我动手?”
算盘闷头继续跑,背后的人终于追了上来,伸腿一荡,他便摔了个狗吃屎,朝前扑倒在地。
柏十七一脚踩在他脊椎骨上,狠狠碾了两下:“再跑信不信老子踩断你的骨头?!”
算盘老实趴在原地不挪窝,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的厉声责问:“你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活着?”
“说!”
算盘是仇英在运河里救上来的孩子,那时候他已经留在了漕帮总坛做柏十七的玩伴,算盘胆小,做了他身边的小厮,替他铺床叠被,守门关窗,做些洒扫之事。
但这小子脑子灵活,抠的一文钱恨不得掰成十文花,就仇英的零花钱能让他货比三家买回来一大堆小玩意儿,才有了柏十七玩笑般给起的大名“算盘”,原来的名子比较磕碜,他对此很是满意。
仇英出事那一回,他也跟着仇英一起去的,哪知道就再也没回来,柏十七连玩伴们完整的尸首都没找到,只有满舱房呛人的血腥味,以及舱房里难分敌我的断肢残骸……
算盘被踩着脊背一声不吭,态度坚定,吃透了柏十七不能拿他怎么样。
随后赵无咎支使的两名壮汉追了上来,一边一个反剪了算盘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扯了起来,其中一人说:“苏先生,只要落在咱们兄弟手里几个回合,再硬的骨头都不怕。”
算盘惊惧的扭头看着柏十七——少帮主不要啊?!
柏十七抱臂而立,神情漠然:“他们可不是我,还念旧情!”
那两名壮汉扭着他的胳膊都快把骨头给捏碎了,算盘疼的呲牙咧嘴,不等他说什么,一边的胳膊已经脱臼了。
其中一人“啪嗒”一声推上去,然后又跟玩儿似的给拽了下来……
算盘:“……”
“苏先生,只要杨海愿意,他能把这小子身上的骨头一根根给拆了,您不必担心问不出什么来,就连穷凶极恶的海盗落在他手里都受不住他的手段。”
这两人是罗大爵当年参加沿海卫所的抗倭战争,在海边的老部下,随着他一路升官又被调到高邮做了指挥同知,即使被上司打压都不离不弃,很是忠心。
盘算疼的直抽抽,也不管这两人与柏十七是什么关系,扯着嗓子直喊:“少帮主救命!我知道……知道您想问什么,他没死!他没死!”
柏十七神情震惊之极。
那两名汉子闻听“苏七”被称为“少帮主”,更是震惊。
算盘被押了回去,柏十七四下看看,不远处还有围观百姓,实在不是审问的好地方,她转身便又折回了凶杀案的船上,示意那两人将算盘提溜上来。
她进了船主的舱房,这是整艘船上最好的一间舱房,光线充足,开窗即能看到两岸风景,地板上还趴着个被砍死的妇人跟六七岁的小孩,倒在早已经干涸的血泊里,可能是房主的妻妾孩子。
柏十七四下看看,椅子上也有血,倒是床上被褥俱全,于是她盘膝算床上一坐,两名汉子扭着盘算跪在了地方,距离那枉死的妇人与孩子四五步开外,他还能看到那妇人惊惧之下死不瞑目的双眼。
柏十七平日言笑晏晏,待手底下的兄弟们都很是宽厚和气,但真要发起脾气来也颇有气势,常年在刀尖上生活,此事关系到她数年心结,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把玩,眉目之间戾气丛生:“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如果你不肯跟我说实话,就别怪我不客气,她们就是你的下场!”
算盘跪在她面前,战战兢兢好半天才期期艾艾说:“当初出事的时候,公子撞到了脑袋,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我带着他……带着他换了个地方生活,不想再让他在漕河上讨生活了。”
柏十七的匕首在自己拇指上轻轻刮过,又轻又快:“我倒是从来不知道他的事情你也可以做主了。”
她的荷包里还放着那颗白色的鹅卵石,只是此刻还不是拿出来的时候。
算盘梗着脖子说:“公子救了我的命,他的事情自然就是我的事情!”
“算盘啊算盘,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大主意!”柏十七冷笑:“他既然没死,不如你带我去见见他?”
算盘朝后瑟缩:“不行,你去见他,是不是又想让公子去漕船上替你卖命?”
柏十七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但又说不出来问题藏在哪里,脑子里一团乱麻,甚至还有另外一个自己在心里冷笑:又不是演电视剧,失忆都能碰上,还有没有更狗血的剧情?可是另外一个自己在脑子里说:那可是仇英,父母双亡自小生活在漕帮,没道理骗你对不对?!
那凶案现场的鹅卵石又是怎么回事?
柏十七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算盘:“我知道你对他忠心,可是算盘,无用的忠心不如没有,你是想带我回去跟你家公子说出真相呢,还是让我现在就把你剁巴剁巴,充作被水匪杀害的船工,你自己选。”
算盘跪在地上天人交战。
“你自己想好了跟他们说,要么让他们顺手结果了你,要么就同他们一起出来。”
柏十七再无耐心,出了舱房才发现赵无咎正站在甲板上,负手而立,对着河水沉思。听到背后的动静,他转过身来,面含担忧之色:“怎么回事?”
“这小子……是仇英身边的贴身小厮,他说……”她强装的镇定一溃千里,要深深呼吸一口才能接受现实:“他说仇英没死!”
赵无咎长眉微挑,面上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很快就握住了她的手,感觉到她似乎在瑟瑟发抖,解下身上披风披在她身上,很自然顺手的揽住了她的肩膀:“既然人没死,总是好事。”心里竟然还生出了庆幸之意。
与其让一个死人长久的留在她的心中,还不如活过来在漫长的年月里消磨尽了旧情更好。
柏十七自控能力极强,也许是赵无咎的强大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露出片刻的脆弱,但很快她就收敛心绪,甚至还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我没事儿,听到他活着……我很高兴。”然后高兴之后却是深不见底的疑虑,不能对人轻言。
赵子恒远远在岸边站着,见到两人亲密靠近拉着手的样子,痛苦的捂住了双眼,喃喃自语:“堂兄……怎么会瞧中十七呢?”
舒长风:“她哪里不好吗?”你俩之前好的只差穿同一条裤子,怎么转头就开始嫌弃人家了?
“你不懂!”赵子恒试图让舒长风明白自己内心的感受:“十七不管是男是女,总是我的好兄弟,可是做堂嫂,她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
“堂兄古板无趣,可是十七活泼好动,大家一起出门去玩,钟情十七的小娘子比钟情堂兄的还多,这像话吗?”
舒长风:“……”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他想象一下那种情形,不由也替自家主子担忧起来。
船上的两人浑然不知他们的议论,才从船上下来,身后两名壮汉便押着算盘也出来了,那小子蔫头耷拉下船,也不知道他跟那两名壮汉说了些什么,杨海道:“柏少帮主,他答应了带你过去。”
罗大爵:“柏……少帮主?”
什么鬼?
柏十七率先道歉:“抱歉瞒骗了大人。”
罗大爵听说了苏七便是苏州漕帮的柏少帮主,竟然还很高兴,抱拳道:“早闻漕帮柏少帮主英雄了得,这几年没少为地方安稳耗费心血,带人清理河道,与水匪硬碰硬,若是地方卫所能有少帮主一半用心,何愁地方不靖?”
他壮志难酬,深受上司打压同僚排挤,听到柏十七的事迹便放在了心上,待她便更为热情了,神神秘秘说:“我两年前酿的酒还在两坛子,等今天回去之后就挖出来款待少帮主。”
赵无咎:“……”
赵子恒阴阳怪气:“周王殿下的金面都抵不上柏少帮主的金面?”
罗大爵再不识时务,对素有功勋的周王也是很敬仰的,忙解释:“殿下金莼玉粒,下官酿的浑酒粗陋,怎好端上来?”
柏十七哪怕满腔心事,也被这位耿直的罗大人给逗乐了:“那就多谢罗大人厚爱了。”
押着算盘的两名壮汉互相递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默默为柏少帮主预先掬了一把同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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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十七带着两名壮汉外加舒长风一起跟着算盘进了高邮城,穿过长满了青苔的小巷子,停在一户两进的小院子门口。
他站在门口拍门,院里传出熟悉的人声:“谁啊?”
算盘:“公子,是我。”
院门被打开,挺拔俊美的年轻人看到门口一堆人,与柏十七打了个照面,神情毫无波澜,还透着说不出的讶异:“算盘,他们是何人?”
算盘似乎很是为难:“公子,这位是公子以前的……朋友。”
隔着一道门槛,这是分开四年之后两人的初次相见,无数个夜晚柏十七从噩梦之中醒过来,总是梦见自己身边的玩伴们血淋淋的站在她面前,记忆之中的少年已经长成了稳重的青年,用陌生的眼光看着她,迟疑的说:“我们……认识?”
那些相伴长大的岁月从眼前疏忽而过,柏十七有一瞬间失了声,只是失神的看着他。
据说仇英的亲娘曾经是沿河出名的姐儿,美的让沿河许多姐儿们黯然失色,常引的男人为了她而快意恩仇,身价极高。仇英肖母,肤色白皙容貌俊俏,生就一双多情目,眼尾狭长睫毛浓密,与人对视也让人生出一种“深情”的错觉。
柏十七深呼吸以平复心情,曾经无法无天的猴子小心翼翼的试探:“你不记得我了吗?”
仇英摇头:“未曾见过,或者……以前认识的,只是许多事情我已经忘记了,见谅。”他请了众人进屋。
柏十七沉默着踏进院子,发现这是个整洁的小院子,厅里上首的几上还摆着笔墨纸砚,他们拍门之前主人家看样子正在读书习字。
眼前的仇英与记忆之中的少年模样虽有重合,但性情似乎大改,他不会再看着她露出羞涩腼腆的笑容,更不会凡事依从她,欢欢喜喜的听从她的调派,而是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她:“我们以前……是如何相识的?”
柏十七伤感的笑笑:“你父母双亡,寄居在我家,同我一起长大。”
仇英扭头去向算盘求证,见算盘点点头,他疏淡的目光便散去了,终于露出一点熟悉的腼腆的笑容,颇为不好意思:“我以前出过事儿,过去的事情都忘光了,脑子有点不好使,还请见谅,不知道兄台如何称呼?”
“姓柏名十七。”
“十七?”仇英猜测:“你家一定是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有很多兄弟姐妹吧?”随即便看到柏十七尴尬的神情,有点不安:“难道我猜错了?”
柏十七:“我家只有我一个。”
他再次向算盘求助,对方点点头,还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公子您别瞎猜了,柏老爷只有一个独子。”
仇英:“……”
两人许久未见,对方视她犹如陌生人,柏十七略坐一坐便要告辞,反倒是仇英似乎对自己的过往很感兴趣,还挽留她:“柏兄弟所说,你我从小一同长大,过去的许多事情我统统忘光了,不如你留下来咱们多聊一聊,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
柏十七只觉得屋宇逼仄,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再三拒绝:“今日还有事儿,等我改日再来找你聊天,还有许多事情想要问问你。”
仇英主仆俩送她到大门口,目送着一行人快要走出巷子才终于关上了门。
舒长风回去之后就向赵无咎禀报:“看起来仇英似乎真的忘了柏少帮主,少帮主心里肯定不好受,殿下要不要去安慰她一番?”
赵子恒自告奋勇:“哪用得着堂兄出马,待我陪十七出门散散心,找几个姑娘喝喝小酒听听曲子,她就缓过来了。”
舒长风:“十三郎,您这法子不太好吧?”
赵子恒:“你们懂什么?十七最是好玩乐,正儿八经坐下来开解她,尴不尴尬?大家都是男人,找个风月之地喝喝小酒听听小曲,找几个顺眼的小娘子……”剩下的话在赵无咎严厉的神色之中总算是回过味儿了。
——兴奋之下忘了好兄弟是女人的事实。
“找顺眼的小娘子做什么?”赵无咎轻声反问。
赵子恒:“……就也不做什么。”逆反心忽起,憋不住嚷嚷了起来:“堂兄到底是不是男人啊?男人在欢场找小娘子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寻欢作乐啊!十七都比堂兄男人……”话未说完与赵无咎的目光对上,又怂了起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赵无咎:“你今晚不如跟着罗大人的手下去守凶杀案现场?”
此刻外面乌云缓缓挪动,遮掩住了傍晚的最后一点霞光,天气晦暗,说不得今晚会有一场暴雨,到时候岸边连个避雨的亭子都没有,想要不被泼个透心凉,就只能去船上避雨——风雨天与一堆尸体过夜,想想就浑身发毛。
借赵子恒俩胆子他也不敢去。
“堂兄,我错了还不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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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赵无咎出面干涉,赵子恒的安慰计划被推翻,最后还是罗大爵提着锄头从自己住的院子树下挖出两坛子酒出来,准备无偿供应给柏十七借酒浇愁。
听说柏少帮主找到了故人,但故人已经忘却了旧事,想来令人唏嘘,不免要大醉一场以浇心中块垒。
押解过算盘的杨海与魏殊然听说大人去挖酒,顿做鸟兽散。
侍候罗大爵的老仆笑呵呵道:“我家老爷许久未曾这么高兴过了,他早说过有一天不做官了便回老家去,钓鱼酿酒,闲时种花锄草,也过过田舍翁的闲散日子。”
柏十七无精打彩靠坐在桌前,心里不舒服说话便带刺:“你家大人如今的日子不比田舍翁闲散?”每日除了钓鱼还是钓鱼,他的院子里还种着两畦菜苗,在寒冬倔强的长着。
老仆:“公子说笑了,我家大人如今毕竟还是官身,责任重大,怎可能真的闲散?”
赵子恒振奋精神,苦中作乐的想:无曲无美人,好歹还有美酒。高邮卫所闲散,罗大人的钓鱼技术练的不错,想来酿酒技术也差不了。
他耿直的说:“也是,你家大人毕竟拿着俸禄,太闲也不好看,不如练练钓鱼酿酒,也算是风雅放达。”
老仆心道:这帮人真是不会说话!
过不多时,罗大爵袍子上沾满了泥土,果然抱了两坛子酒过来,热情洋溢的向几人推荐:“这酒可是费了我许多好物料,今日还要请大家好好品一品。”
舒长风接过酒坛子,拍开上面泥封,只闻到一股酸涩的味道,给在桌诸人各倒了一杯,赵子恒与柏十七都是好酒之人,率先端了起来灌了一口,顿时面色扭曲到说不出话来。
罗大爵热情求证:“好喝吧?是不是特别好喝?!”
赵子恒“噗”的一口喷了出来,柏十七艰难的伸长脖子咽了下去:“……要不罗大人自己尝尝?”
赵无咎谨慎惯了,见两人表情奇怪,索性没喝。
罗大爵灌了一大口,满足的自夸:“不是很好喝吗?”
柏十七深深觉得,这位罗大人的味觉大概坏掉了,他酿的酒一股醉涩的味道,也有可能是发酵有问题,总之口感差到让人想吐。
一桌子人都一言难尽的看着罗大爵。
罗大爵热情招待宾客:“大家都别客气,来来来再喝一杯。”他拍着酒坛子大方的说:“两坛子呢,够咱们今晚不醉不归了。”
赵子恒再也不想被他的酒荼毒了,忙不叠起身:“我忘了今晚还约了人,大家宽坐。”
柏十七逃命一般紧随他而去:“等等,不是说好了要带上我吗?”
赵无咎眼睁睁看着堂弟拐跑了柏十七,无言以对。
当天晚上,赵子恒带着柏十七去看吴大娘舞剑,桌上摆着吴家最出名的桂花酿,各人身边还陪着个小娇娘,美酒佳肴流水一般端上来,两人合着乐师的鼓点用筷子敲着桌子替吴大娘打拍子,看到精彩之处碰一杯,还顺手摸一把身边小娘子细滑香嫩的小脸蛋。
这是两人惯常的勾当,如今做来竟也不觉得有不妥之处。
喝的半醉勾肩搭背的回去,前厅的灯还亮着,赵无咎手持一卷兵书坐在灯下。
舒长风倒了热茶过来,柏十七打着酒嗝接过来,喝了一口便回房休息去了。
赵子恒有样学样,却被舒长风扯着腰带拦住了:“十三郎,殿下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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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十七次日起来,酒意消去,彻底清醒了过来,清早在饭厅碰见赵子恒,从后面上前去拍他的肩,平常玩闹惯了的,却生生被她给吓的一哆嗦,唰的闪出了一丈远,鬼头鬼脑四下看看,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十七早。”
“你这是怎么了?丢了魂了?”
柏十七大醉一场睡了一觉,再起来又是新的一天,那些压在心头的大石都被搬开了,虽然真相有待查证,但也不必皱着眉头过日子。
昨晚风萧雨骤,一场豪雨。
清早起来空气清新冷冽,天空湛蓝,令人无端觉得心情大好,她见到赵子恒都不觉比往日更为亲近,哪知道这货今日跟丢了魂似的无精打彩。
柏十七扯着他的胳膊不放:“做噩梦了?”想到这位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真经怕是连血都没见过,却被直接带进了凶杀案现场看尸体,说不定魂儿都给吓没了,她很为好兄弟着想,小声建议:“要是真害怕睡不安稳,我找个神婆给你招招魂,听说高邮有个姓秦的跳大神的婆子贼灵。”游说赵子恒大搞封建迷信:“有用没用且不说,安神定心壮胆却泰半有用。”
她还从来没见过跳大神的,正好近距离观摩一番。
赵子恒看着她一张近在咫尺的俊俏面孔有口无言——可怕的不是凶杀案现场,而是面带杀气的堂兄昨晚回来,柏十七倒是回房睡了个安稳觉,可他被堂兄威逼跪着听训,折腾到半夜,膝盖此刻还隐隐生疼。
趁着堂兄及其狗腿子舒长风还没过来,他拉着好兄弟叮嘱:“十七啊,我堂兄那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战场上把兵法谋略玩的烂熟,你……你可别被他骗了。”他好不容易交到的臭味相投的好兄弟,往后几十年的寂寞日子还指着柏十七能够多找些乐子出来,现在倒好,堂兄居然生出了独霸十七的心思,没门!
“子恒,你堂兄他……是不是打仗的时候伤了眼睛啊?”两人胡说八道惯了,没有外人在场很容易故态复萌:“你说让我小心,可拔根汗毛都比我们柏家腰粗;论色……就我这样儿的,京里宫中多少美貌女娇娥,他想骗财骗色都选错人了吧?”她始终不太明白赵无咎的表白之言,虽然神色郑重,但总让人怀疑他眼神出问题了。
舒长风推着自家主子就站在饭厅门口,听着这一对不着调的偷偷说自家主子的坏话,暗想:坏喽,当场抓个正着,说不得主子要生气了。
没想到他偷偷打量了一眼主子的神色,却发现他唇角微翘,居然心情很好的样子,十分不解。
——难道不是应该大发雷霆吗?
赵无咎心中所思,舒长风也不敢多做揣测,生怕饭厅里那一对不着调的再说出什么奇怪的话,咳嗽了一声,饭厅里顿时彻底安静了下来。
赵子恒哆嗦了一下,僵硬的扭过头,脸上的笑意彻底凝固了,厚着脸皮强笑着打招呼:“堂兄早。”
柏十七在背后说人坏话,猝不及防被抓包,捂着脑袋往赵子恒身上砸过去,无病呻*吟:“昨晚的酒好烈啊,子恒我头还疼,晕晕乎乎再歇会。”
赵子恒昨晚已经受到了来自堂兄的严重警告,下意识往旁边一躲,柏十七毫无预兆的砸到了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你你……你干嘛不扶我一把?”
赵无咎轮椅也不坐了,起身踏进饭厅,居高临下看着她,淡笑道:“我瞧着你酒意确实未醒,站着也能摔倒,不如让人煮了解酒汤过来?”一边说着,自然无比的伸出手:“起来吧。”
柏十七面对着递过来的大手,仰望高大英武的男人,他坐着轮椅就已经形如山岳,真正站起来之后便显的高大威武,而她从地上擡头看上去,就更有泰山压顶之势,想到刚说小话被抓,心虚的伸手过去,被他紧紧握着拉了起来。
早饭桌上果然有醒酒汤,罗家的老仆远远端进来就闻到一股冲鼻的酸味,柏十七闻到那股子味道只觉得哪怕是陈年酒醉都要被解了,更何况她早就清醒了,绿着脸推脱:“不用了吧,我酒早醒了,子恒可能还有点不太清醒,不如让他喝?”
好兄弟立马拆了伙,赵子恒提醒她:“刚才是谁说酒意未褪跌倒在地的?”
最后两人在赵无咎亲自执勺盛汤的待遇之下,各灌了两大碗酸的倒牙的醒酒汤,才被周王殿下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