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长风居中调和:“主子怕少帮主宿醉未醒,所以……跟了过来。”他自己也觉得这个借口有点烂。
仇英还是从前那个温和腼腆的少年郎,向柏十七求助:“这位是?”
柏十七:“这位是赵子恒的堂兄,你称大公子就好了。”
不管这位周王殿下排行老几,反正从赵子恒这儿论起来叫大公子也没错儿。
“大公子请坐。”有外人在,仇英穿好衣服,喊算盘进来泡茶。
算盘低眉顺目进来泡好了茶,悄摸站在仇英身后,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逗的柏十七都乐了:“算盘,你这是要打架不成?”就他那小身板,能挡得住谁的一击?
“……谁也不能欺负我家公子!”算盘涨红了脸站在仇英身后。
“行了,你下去吧,有我在这里,谁也不会欺负你家公子的。”柏十七向他保证。
赵无咎打量厅里坐着的青年,见他生的果然俊美,眉目透着江南山水才能孕育出来的隽雅,如果没人点破他的出身,大约无人能猜得出来他竟然出身漕帮。
两个人数年不见,却透着说不出的亲近之意,柏十七回护的厉害,而这位仇英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三五句话视线总离不开柏十七,大意都在表达“我什么都忘了、我都不记得了、听十七的就好、十七最可靠了”之类的意思,天生的拍马屁高手。
不过坐了半刻钟,赵无咎就觉得自己轮椅垫子上长了尖刺,既扎眼又扎心,坐立难安,想要催促着柏十七离开:“罗大人今日去县衙见巴县令了,也不知道商谈结果如何,没有异议的话那些受害人便暂要安顿在义庄,好等家人前来认领,你要不要再去看看现场?”
柏十七生怕遗漏了蛛丝马迹,纵然仇英死而复生,但她追查水匪已经成了习惯,当年之事犹如一团迷雾,除了算盘她并没有找到第二个目击证人,更不想轻易下结论。
“那我们再去看看吧。”
仇英听说柏十七要去凶杀案现场,忙喊了一声:“十七——”
算盘不知道何进走了进来:“少帮主找了公子数年,如今公子就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你干嘛还去凶案现场啊?”
仇英腼腆低头,颇有点不好意思:“算盘,别胡说八道!”
算盘梗子脖子讲:“公子你难道在外面没听过吗?外间都传苏州漕帮的柏少帮主吃饱了撑的,每年冬天都要在运河上跟水匪斗个你死我活,有人说少帮主连官府的活计都揽到自己身上了,比地方卫所还管用。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就是从你出事那年冬天开始,少帮主才跟河道上的水匪结了仇!”
仇英尴尬的说:“算盘被我惯坏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胡说,十七你别介意。”
赵无咎见那青年生就一双多情目,凝视着柏十七的目光能温柔的把人溺毙,心里禁不住胡思乱想:他这是……真忘了旧事的模样?别是哄柏十七的吧?
柏十七显然对这位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极为信任,也不在意算盘的话,还感慨的说:“算盘说的没错儿,我跟河道上的水匪结仇,就是那年你们出事之后。连我们漕帮的人都敢动,船都敢打劫,总不能让他们以为漕帮软弱可欺吧?”
她也同样凝视着仇英:“阿英,能看到你好端端站在这里,我特别特别高兴!真的!但是算盘说萧石当时是跟水匪头子在一块儿的,我这些年追查水匪从来没在河道见到过他的踪影,还是要追查下去的,我就想替你,也替死去的别的兄弟们问问他,当年为何一定要置兄弟们于死地?!”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甚至比一般的手足还要更为亲密,仇英纵然还活着,如今也只余他们两个。
仇英似乎被她所说触动:“那我……那我也同你一起过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柏十七:“……也行。”
算盘欲言又止,吭哧吭哧扯着他的袖子不放人。
“怎么了?”柏十七都走到门口了,才发现主仆俩僵持不下。
“少帮主不知道,公子自从那年受伤之后就落下了头痛的毛病,见不得血见不得打架斗殴,见到了就必然头疼,疼的厉害起来忍受不住还会撞墙。”
赵无咎眼睁睁看着走到门口的柏十七又折回去安慰那个小白脸:“要不你别去了,想知道什么等我回来讲给你听。”她还再三承诺:“黄老头回乡去了,等忙过这几日我带你去找黄老头看病,说不定他能替你治好头痛呢。”
仇英拉着她的手一脸坚定,好像吃了仙丹妙药治好了陈年宿疾:“十七,见到你之后,我觉得我的头疼病彻底好了。”
舒长风暗自在心底里夸了姓仇的一句:这小子太会说话了!
不怪“死了”那么多年,柏少帮主还对他念念不忘。
赵无咎也是头一回见识了这种毫无原则拍马屁的人:“我倒是头一回知道十七比黄老先生的本事还大,都不必望闻问切就能治病了。”
仇英恳切的说:“我心里孤清郁结便容易生病,现下知道原来有人这么记挂着我,肯为了我与水匪拼命,还替我报仇,再大的病也一下子就痊愈了。”
赵无咎:“……”
拍马屁请适可而止!
舒长风艳羡的看着柏十七,就算他被个长的如此俊美的男人全方位无死角的吹捧,说不定都会动摇,陷入自我膨胀,更何况柏少帮主……还是个女人,被青梅竹马的男人专注信赖的凝视着,自家主子还有机会吗?
算盘阻止不及,不情不愿的跟在身后,一行人再次去了凶案现场。
昨日还与赵无咎讨论案情的柏十七今日完全被仇英缠着了,他亦步亦趋跟着柏十七,登上商船之后,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便后退了两步,牢牢拉住了柏十七的胳膊:“……好重的血腥味。”
算盘担心的说:“公子,你难受吗?头疼不疼?如果疼的话咱们先下船吧?”
仇英捂着额头有气无力的说:“没关系的!你说我以前一直跟在十七身边,只要在她身边就不会有事的。”
赵无咎:“……”
他内心已经毫无波动,只想打人!
原来柏十七念念不忘的是一个马屁精?
真是让人忧心的审美偏好。
那个大胆不羁的柏十七就跟被猪油糊住了脑子似的,居然还当着他的面牵住了姓仇的小白脸:“你别怕,跟着我走就好。要是难受或者头疼就说一声。”
仇英对着她笑:“嗯,我都听你的。”
几人站在甲板上等着高邮卫所的人下去把各舱房里的尸体全都擡了上来,一一摆在甲板上,几人从头到尾又仔细看了一遍伤口。
气温虽然低,但有的尸体却已经浮起了尸斑,还有那些狰狞的伤口在日头底下更是可怕。
仇英只看了一眼就下意识扶着船栏杆去吐,柏十七跟过去替他拍背:“要紧吗?要不然你先回去?”
仇英也没吐出什么东西,却跟着柏十七不肯离开:“算盘说我们以前就形影不离,十七,你就让我留下来吧。”
形影不离?
赵无咎把这四个字放在舌尖反复品味,心里颇不是滋味。
所有的遇害人被擡出来察验过后,就被盖起来擡下了船,放在马车上送往义庄。
柏十七跟赵无咎又重新在舱房里去查看,仇英也白着脸跟进去,还未到底舱就抱住头蹲在了船梯之上,算盘已经着急的喊:“少帮主,公子发病了,赶紧要挪出去!”率先要把仇英拖出船舱。
没想到仇英却死死攥着柏十七的袖子不松手:“十七——”
可把赵无咎膈应坏了。
***
仇英的头痛病似乎还挺严重,从船上回来之后就卧床休养,柏十七跟着他回来,把高邮出了名的大夫通通请了一遍,都没什么成效。
其中有位大夫听她提起病人数年前曾经遭遇水匪,差点丢了性命,自此之后便见不得血,这两日去了一趟出事的商船,回来就又病倒了,头疼发作频繁,发作起来十分痛苦,那老大夫拈着山羊须慢吞吞下了个结论:“说不准你家公子是情志病,这种病就算是找准病根,也未必能根治。有句话叫心病还须心药医,就算是开了汤药调节,一时半会未必有效,要不找找黄大夫,他老人家的梅花针是一绝,说不定能治。”
送走了老大夫,算盘蹲在屋檐下嘀咕:“我就说嘛,公子的病哪那么容易治好?”
柏十七:“实在不行,我过两日就启程,带你家公子去找黄老头。那老大夫既然说黄老头能治,我就带他去试试。”
算盘一个蹦子就站了起来,似乎高兴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围着柏十七献殷勤:“少帮主您渴不渴?饿不饿?小的去给您煮茶?”
柏十七:“……”
算盘的态度转变的太快,让她很不适应,总觉得这小子憋着一肚子坏水似的,她语重心长的说:“算盘啊,你如果有什么想法,可以提出来,你这么热情,我总觉得……你没安好心。”
算盘大受打击,耳朵如果长的长一点,估计都耷拉下来了。
仇英扶着墙出来,站在门口的阴影之下看了好一会,才低低咳了一声。
柏十七:“……怎么起来了?”
算盘:“公子一定是怕少帮主走了。“仇英扶着墙腼腆一笑,默认了算盘的话。
算盘:“公子以前养病的时候,时常躺着发呆,说家里静的像棺材。少帮主若能多陪陪公子,他的病也好的快一点。”
柏十七过去扶着他:“既然头疼就别起来了,我进去陪你吧。”
算盘去煎药,柏十七坐在仇英床头陪着他,见他无聊的看着她,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便拿过床头一本书:“我读书给你听好不好?”
仇英眸中有细碎星光:“好。”
柏十七翻开书缓缓读了下去,有时候翻书页的时候转头便发现他正目不转晴的盯着她看。
“看什么呢?”
“我看着你的时候,觉得好亲切啊。”
柏十七:“可有想起什么?”
仇英忽然抱着脑袋:“头好疼!”
“好好不想了!什么都不用想了!”
等他睡着了,柏十七才放下书,轻手轻脚离开了。
良久之后,卧室里明明早就睡熟的人睁开了眼睛:“算盘——”
算盘似乎随时候命,很快就进来了,站在他床头:“公子有何吩咐?”
“十七走了?”
“小的亲自送到大门外,目送着少帮主走远了才回来的。”
他坐了起来,换了件衣服:“走吧。”
院门响起,主仆两人都换了件不打眼的衣服出去了。
罗大爵看完现场之后,曾经找过高邮县令巴宏儒,想要商讨破案之法,无奈巴宏儒懦弱无胆,以生病为由托词不见,遣了县尉苗崧与罗大爵全权接洽处理此事。
苗崧对这位县令大人的能力早就摸的一清二楚,以前也与罗大爵打过交道,知道这位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直爽性子,最不会藏着掖着,索性把话说明白:“县令大人不想沾手此事,若能破案便是他的政绩,若是成了悬案久不能破,那便是下官的责任与卫所护卫地方不力,罗大人官级虽然比下官高,但恐怕没办法像县令大人一样把自己摘出来,不如我们联手把这件案子破了?”
罗大爵本来就不是逃避责任的人,又鄙视巴宏儒的为人,便与苗崧商议对外悬赏征集目击证人,好提供商船的凶杀案线索,再派人前往各处张贴文榜查被害人的身份。
案发之后,船上到处都是尸体,但是很奇怪的是证明船主身份的所有东西都不见了,似乎是有人有意为之,隐藏被害者的身份。
柏十七联系了高邮分舵的舵主在各条水道上派发消息,好让受害者家属早日得到消息,前来认领遗体。
她做完这一切,再回高邮卫所。
赵无咎见到柏十七尚且没说话,赵子恒已经怪叫着扑了过来:“十七,你那位弱不经风的小白脸呢?”堪堪在离她三步远的距离,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居然停住了脚步站着说话。
“你说仇英?”仇英有一种江南男子的隽秀,且肤色白皙,可不就是赵子恒嘴里的小白脸吗?
赵子恒与好兄弟心意相通,顿时高兴了:“就是他,好好一个大男人做女儿家娇态痴缠着你,怎么舍得放你回来了?”
赵无咎不是个多嘴的性子,但舒长风为自家英明神武的主子打抱不平,回来一股脑儿都倒给了赵子恒,这位跟柏十七荤素不忌,什么话都讲得出口。
“他只是记不得过去的事情了,什么叫痴缠啊?”柏十七飞脚去踹他:“让你胡说八道!”
赵子恒大笑着去躲,还当着柏十七的面声讨仇英:“这不就是那些女人们争宠的把戏吗?装病装娇弱。你没出现的几年里他也没见得病死,你出现之后怎么就忽然离不开你了呢?”他说到高兴处就容易口无遮拦:“堂兄双腿不良于行,也没在你面前装娇弱,他四肢健全装出一副虚弱的快病死的样子给谁看呢?”
柏十七恨不得拍扁这货:“他不是这样的人!”
赵无咎默默与舒长风交换个眼神,再看自家堂弟的神色一言难尽,与柏十七此刻的心态不谋而合。
仇英装病弱,柏十七关心不舍,让赵无咎心中颇不是滋味。回来的路上舒长风向自家主子献计:“那姓仇的可以装病,殿下可是真的伤了腿,不如等柏少帮主回来,殿下就说腿疼?”
赵无咎觉得此计甚好。
赵子恒还不知道他无意之中坏了堂兄的好事,被柏十七追的上窜下跳,边跑边讽刺她:“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难道还不兴这几年有所变化?你当谁都是你啊,几年如一日的毫无长进!你也要有点自知之明吧?”
柏十七:“……”到底是谁几年如一日的毫无长进?
好兄弟让她见识到了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该是什么样儿。
“子恒——”赵无咎都被气笑了:“你说谁没有自知之明?”
堂兄就是赵子恒头顶的紧箍咒,念一声就能老实不少,家里祖母及父母三个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堂兄给他的教训深刻。
赵子恒顿时怂了:“是我没有自知之明好吧?”又小声嘀咕:“堂兄忒也偏心,竟还护着十七,我明明是为了帮你……”不过想到舒长风的告诫,堂兄似乎对柏十七有意,欲娶柏十七,让他平日注意与柏十七之间的距离,他立刻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暗中觉得堂兄脑子坏掉了。
堂兄自小板正严厉,柏十七是什么啊?那就是一只上房揭瓦祸事不断的野猴子,周王府难道要织一张天罗地网,将她圈在网里?
他隐隐不太喜欢好兄弟将来失去自由,准备找机会跟堂兄谈谈,好让他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结果一连三日柏十七都被赵无咎抓了公差训练高邮卫所那帮人,用的还是柏十七在漕船上训练漕工的办法,愣是让他没找到机会。
柏十七回到高邮卫所之后,赵无咎亲自相请去说服她:“以卫所兵士的战力,恐怕到时候不是去剿水匪,而是送去被水匪剿。我虽然多年掌兵,但从来都没有打过水战,对水兵训练也并不熟悉,不过看到你在漕船上的训练方法觉得可以借鉴,还要多麻烦你了。”
舒长风暗中在心里夸了自家主子一句英明——这么堂皇的理由,就算是柏少帮主有心推脱,也找不到推脱的理由。
赵无咎说的太过客气,她都有点受宠若惊了:“……我那就是闹着玩儿的,赵大哥真觉得不错?”
这几年她在漕河上清理河道,见过不少受害者,每见一次心里都止不住的愤怒,只盼着两淮河道能够通畅平顺,而不是成为许多商人的死亡之旅,事关剿灭水匪之大事,带路或者追查水匪都可以,没想到赵无咎竟连练兵都向她求助,她都有点不敢相信。
“当然!”赵无咎不吝夸奖:“你当时在训练的时候我就在考虑这个问题,其实可以把很多训练方式加入到水军训练之中,如果能加上趁手的兵器就更好了。”
柏十七很是高兴:“兵器有的啊,那些水匪们在水底下也会有各种兵器,有凿子钩子等物,别瞧着不打眼,其实还挺实用,船上那是在玩儿,就不会加凶器。赵大哥如果需要,我可以把图纸画出来,找人去做。”
罗大爵有多年水战的经历,亦是兴高采烈加入了讨论,三个人一拍即合,很快便制定出了一套训练方式,就连配套的兵器也有了,见赵无咎疑问的眼神看过来,似乎在质疑他的带兵能力,他连忙解释:“微臣以前没做训练,也没有打制趁手的兵器,这不是……不是没银子吗?”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就算把整个卫所的军士们都拉出去打鱼去卖,恐怕也凑不齐打制兵器的钱,说不定还要招来同僚的笑话及上司的训斥。
既然多做多错,索性不做无错。
忙起来时间过的飞快,连柏十七也是早晨还没起床,舒长风就跑来砸门,两人白天一起训练军士,晚上被赵无咎拖到半夜不肯让她回房睡,或与她讨教剿匪经验同,或对着油灯研究地图,除了睡觉不在一张床上,简直都快称得上形影不离了。
赵子恒逮不到机会劝说堂兄,便趁着吃饭的功夫堂兄还未过来,抓紧时机暗示柏十七:“我听说你跟堂兄每晚都在一处,孤男寡女还是要注意名节。”
柏十七张口结舌的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说别损了堂兄的名节?”果然统治阶级都喜欢做面子功夫,喜欢树立正面形象,倒是她忽略了此事。
“噗!”赵子恒一口热汤差点喷她脸上,好想摇着她的肩膀问问:兄弟你到底有没有女儿家的自觉?
不过想想她往日行事,就算是身份被揭穿,连他也没拿她当小女娘,她自己就更别说了,头上顶着“少帮主”的名头,行事比男人还要出格,两个人勾肩搭背去听曲儿,让柏少帮主注意名节,讲出去不是笑话吗?
赵子恒立时改弦易辙:“对,你自己荒唐的名声在外,可别损了堂兄的清白名声,他将来可是要娶妻生子的。”
柏十七:“有道理,我下次注意。”她还是很能理解皇室子弟的不容易,听说繁文缛节特别多,才能养出赵无咎这种拘谨自律的皇子吧?
恰巧踏进饭厅的赵无咎:“……”怎么听着这小子在拆台?
舒长风暗笑,假装听不懂。
赵无咎晚上再找柏十七,就被她拒绝了:“这……不太合适吧?”
赵无咎心想:你与子恒勾肩搭背大半夜出门去听曲儿喝酒都合适,怎么同我在房里谈正事就不合适了?
但周王殿下后天培养的一脸正气,本来是别有所图,愣是让他弄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你若是觉得不便,正好罗大人也擅长水战,不光是武器,还有战术及训练的改进方法,不如把他也叫来一起讨论?”
两人中间杵了个罗大爵,柏十七想要往歪处想都觉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在度君子之腹,一来二去她还真对训练卫所的水军有了热情,正在这节骨眼上,算盘哭着跑来了。
卫所门口的说:“那小哥哭着不肯走,说是一定要见柏少帮主。”
柏十七要出去,赵无咎兄弟俩外加一个舒长风也跟了出来。
算盘当着众人的面,站在卫所门口拖着哭腔对柏十七说:“我家公子这几日病的起不了床,头疼的厉害之时脑袋直往墙上撞,都撞出了好几个大包。这几日饭都吃不下,每日躺在床上话也不说,却一直盯着门口看,我知道公子是在盼着少帮主过去,可是他不说,还让小的也别来打扰少帮主,说少帮主肯定有大事要办,得闲了肯定会去看他的。小的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偷偷跑来找少帮主,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怎么会这么严重?”柏十七大吃一惊:“我那天走的时候也没这么严重啊。”她是想带着仇英去找黄老头看病,可是被赵无咎拖住了脚步,一时半会走不开。
听过算盘一番哭诉,柏十七着实为难:“要不……”
赵无咎见她中途要撂挑子,连忙阻止:“不行,你手底下的事情有多重要,难道不知道?你这一走好几日,可是要误事儿的!”
柏十七:“可是阿英怎么办?”
赵子恒小声嘀咕:“他在装病,你别理他!”被赵无咎听到了,不动声色的反手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顺手无比,倒好像是在拍他脑门上一只苍蝇。
赵无咎说:“实在不行派人去接黄老先生与朱瘦梅?反正黄老先生的老家也离这里不远,两日路程也应该尽够了。”
柏十七很是犯愁:“你派人去黄老头未必肯来。”急中生智,她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我父亲听到阿英还活着一定会非常高兴的,不如我修书一封派人送去给父亲,让他老人家去接黄老头。”
黄友碧虽然对柏家父女骗他给赵无咎治病颇有微词,被柏十七蒙混过去了,焉知心里对柏震霆没有芥蒂?
正好借此机会让他们老兄弟俩修复关系,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柏十七写好了信派人交去漕帮分舵主,让他派人由水路递回苏州,这里向赵无咎告罪:“阿英生性不喜欢麻烦别人,算盘来找我定然是情况不妙,我去去便回,一定不耽误今日的训练,不如先由罗大人从旁指导,我很快就回来了。”
赵无咎:“给你半日假,尽快回来。”
算盘破涕为笑:“少帮主,您能去看看我家公子,他一定能很快就好起来!”
柏十七:“赶紧走吧,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没主意的。”不然何至于分开四年,让她疯了一般跑去跟水匪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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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子恒候了好几日,就想找个机会对堂兄劝谏,注视着柏十七与算盘远去的背影,推着赵无咎的轮椅就往前厅去。
舒长风见他忽然之间勤快起来,还抢自己的活干,不由诧异:“十三郎,你这是做什么?”
“你别跟过来,当我不知道你为虎作伥啊?”
舒长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怎么为虎作伥了?”
赵无咎语重心长的说:“子恒,你年纪也不小了,别整天只顾着玩乐,也该多读读书,免得说错话丢脸。”
赵子恒自觉今日在做正事,理直气壮:“不是我说错了话,而是堂兄做错了事。”
赵无咎还从来没有被这不靠谱的家伙教训过,听着话头不对:“你是要造反吗?”
“造反不敢!”赵子恒将人推进厅里,“砰”的一声当着跟过来的舒长风面关上了门,苦口婆心的劝道:“近来我瞧着堂兄行事越发出格,就想问一句堂兄的打算,您对十七到底是撩拨完了就完了,还是当真打算跟她在一起?”
舒长风说堂兄有娶妻的打算,可是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不靠谱。
他对兄弟的实力还是有着清醒认知的,赵无咎若真是撩拨完了就放手,柏十七也不是吃素的,谁吃亏还不一定呢。但是如果动了婚娶的念头,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赵无咎:“怎么,我不能娶十七了?”
赵子恒牙疼:“当然不能!”还没听说过哪家的嫂子跟小叔子结伴去外面听曲子的,堂兄这不是铁了心要抢他的兄弟拆他的台吗?
“你俩……合适吗?”赵子恒对堂兄古板的性格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没想到赵无咎固执起来还是很让人抓狂的:“我跟十七怎么就不合适了?”
赵子恒为了保志趣相投的兄弟,拼命抹黑柏十七:“堂兄你有没有考虑过,十七最擅长的可是下河摸鱼,与人打架逛窖子,听曲调戏小娘子……哪里有当王妃的样子?”
赵无咎:“还有呢?”
赵子恒在心里向柏十七道歉:好兄弟,我为了拯救你可真是费尽了心思!
“堂兄你有所不知,十七她长这么大,就没有一天做过姑娘,都是跟一帮漕河上的粗汉子们一起在运河上漂,听听她做的那些事儿,还跟水匪对着干,杀过人见过血,万一将来跟你一言不合打起架来……你要是输了多丢脸?”被媳妇打,传出去皇室可丢不起这个人!
赵无咎:“……你怎知道我打不赢她?”
“不行不行!”方才还拼命抹黑柏十七的赵子恒立刻站到了好兄弟那边:“堂兄你怎么能打十七呢?”
赵无咎:“不是你说将来在一起会打架吗?难道让我不要还手,站着让她打?”
赵子恒:“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兄弟打起架来也很凶猛的,真要不还手铁定被打哭。
“那你担心什么?”他遥想将来有可能出现的一幕,脑子里不由冒出来柏帮主暴跳如雷的场景,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父女俩的相处模式给洗脑了,他不由露出一抹微微笑意。
赵子恒对堂兄这种东拉西扯不予配合的行为十分生气,难得板起脸严肃正经一回:“堂兄,我是认真在跟你讲,你别当玩笑话!就算是你想娶十七,可征求过陛下与娘娘的意思吗?”
赵无咎:“上次天使来传密旨,我已经写了信回去了,说不定这会儿父皇母后都已经得到了消息。再说皇室向来不与勋贵权爵之家或朝廷重臣联姻,就连父皇的贵妃嫔妾都是寻常百姓之家出身,难道你觉得父皇母后还非要逼着我娶个高门贵女不成?”
赵子恒:“可十七她不是一般的良家女子啊,她可是……漕帮少帮主啊,手底下一大帮兄弟们要靠她吃饭活命,她是不可能跟着你回京师,被圈在周王府做个王妃的。堂兄你考虑的虽然很周详,可是你问过十七的意愿吗?她是愿意留在漕河上快快活活的生活呢,还是跟着你进京做个被圈起来的周王妃呢?”
赵无咎:“……”
赵子恒一箭正中靶心,竟然问的赵无咎说不出话来,难得让赵无咎哑口无言,他更是再接再厉:“堂兄你这种单方面计划好了要娶,但是十七并没有同意的行为叫一厢情愿!”
赵无咎:“……她也没说不同意啊。”
周王殿下:“再说婚姻之事,父母之言,柏帮主若是同意了,相信十七也没理由不同意。”
“呵呵。”赵子恒奉送他一对白眼:“堂兄你觉得十七很听柏帮主的话吗?”柏家父子同时在家鸡飞狗跳的场景您还见的少了?
他对好兄弟还是了解至深:“如果她不同意,就算是绑上花轿,她也能给你掀了屋顶,砸了喜堂。我觉得吧,堂兄还是别一意孤行了,跟十七做兄弟不好吗?”
她好吃好玩,开朗风趣,豪爽大方,还很仗义,是多好的兄弟人选啊?!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赵无咎对堂弟的人生理想不敢茍同:“你只知道吃喝玩乐,十七可比你靠谱多了,她聪慧机变,胸中还有沟壑,她不同意难道我就不能想办法让她同意吗?”
赵子恒懊恼的看着他:“……”我是作甚要来给他提这个醒啊?
赵无咎仿佛看懂了他的心思,瞧在他难得靠谱一回,居然向他拱手请教:“既然你说为兄是一厢情愿,那为兄就要向你请教,如何才能让柏十七同意这门婚事?”
赵子恒:“……你来真的啊?”
“我像是说笑话吗?”
赵子恒喃喃自语:“疯了疯了!”以赵无咎的意志力,他真要办一件事情还没有办不成的,更何况是婚事,他深深为自家好兄弟忧心:“十七跟你也不合拍啊。”真要论合拍,古板的堂兄哪里比得上他适合,两人还“志趣相投”呢。
逼急了他先下手为强,向柏十七求婚,保住好兄弟再说。
“你敢?!”赵无咎何等敏锐,立时便察觉出了自家堂弟的意图:“你可别给我捣乱!”
赵子恒悻悻:“怎么能叫捣乱呢?”
兄弟俩谈判破裂。
柏十七跟着算盘回到仇英的小院,推门进去发现才几日功夫,他似乎又瘦了一圈,转头看到她眼神都亮了,直接坐了起来:“十七,你怎么来了?”看到她身后心虚的算盘,顿时责备道:“我都说了不要去找十七,你怎么不听话?”
“他自作主张也不是头一回了。”柏十七笑着走进来:“你怎么回事?算盘说你的头疼愈发严重了,我已经写信让父亲去请黄老头了,你别着急,安心养着,几天之内就能过来了。”
仇英颇为不安:“给你添麻烦了。我忍忍就过去了,不必让帮主去折腾黄老先生。帮主他……会不会很生气?我听算盘说帮主的脾气不太好。”
“你别听算盘胡说八道!”柏十七赶紧为亲爹正名:“我爹就只是对我没什么耐心,对帮里的人脾气还是很好的,你别担心。”
仇英苍白的脸颊终于浮起一点腼腆的笑容:“那就好。”
“算盘说你脑袋上撞了好几个大包,给我瞧瞧?”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柏十七说着就上手解他的头发,仇英便任由她动作,能感觉到她冰凉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轻轻在他头皮上摸索,摸到一个肿块就停一下,继续摸。
“这么大包,要喝消肿的药。要不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没事儿,我都习惯了。”仇英反过来安慰她。
柏十七特意去了一趟,两个时辰之后舒长风就来催人,被算盘拦在大门口不让进去。
“我家公子病了,少帮主正在陪着,你还是别进去打扰了。”
舒长风作疑惑状:“我怎么不知道少帮主是大夫?”
算盘听出他的讽刺之意,仍然固执己见:“反正你别想进去!”
舒长风:“柏少帮主既然不是大夫,留在这里也无益,还不如让她去忙。再说她已经写信回去,让柏帮主去请黄老先生了,你家公子也不必一定要她留下来陪吧?”
算盘气的面皮紫涨:“我家公子有少帮主陪着,心情就会好。心情好了头疼的就没那么厉害,怎么就不能让少帮主留下来了?”他拦在舒长风面前,气势汹汹:“反正少帮主与我家公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你家主子眼馋也没用!”
上次赵无咎能追过来,仇英就看出了端倪。
舒长风笑嘻嘻道:“柏少帮主对你家公子情深意重,听说自从他出事之后,这几年柏少帮主没少跟水匪拼命。至于你家公子揣着什么鬼胎,明明活着还非要装死,是不是真如你所说与柏少帮主感情好,那可就不一定了。”
他的话跟钉子似的每一句几乎都钉在了算盘的痛脚上,他恨不得要跳起来打烂眼前这张脸:“我不许你污蔑我家公子!”
舒长风:“我说什么了?”他扯开了嗓子朝着院内喊:“少帮主,我家主子让你尽快回去,罗大人派出去的人有消息了。”
怕柏十七听不到,他扯着嗓子连喊了三遍,连邻居都惊动了,就不信房里的人听不到。
房里的柏十七果然听到了舒长风传的话,起身要走:“阿英,我有事要去一趟。”
仇英有气无力的躺着,强挤出一抹笑容:“我没事儿,你能来一趟我已经很高兴了,你赶紧去忙吧。”
柏十七见他一副病秧秧的模样,想起那个活蹦乱跳的少年,就忍不住心疼,替他掖了掖被角:“你不必担心,我只要忙完了就来看你。很快黄老头过来了,你的病肯定能治。”
她走到门口,仇英忽问:“十七,你现在做的事情是不是很危险?我听算盘说你在卫所,漕帮什么时候跟卫所的官兵搭上关系了?”
柏十七回头去看,他的一张脸藏在床里面的阴影处,看不清楚表情,她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你问问算盘,我这么厉害,怎么会怕危险。我没事儿的,你别胡思乱想好好养病,这些闲杂之事就不必管了。”
房门轻响,她掩上门出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仇英总觉得柏十七没有告诉他漕帮与高邮卫所之间的事情是故意为之,而不是因为他的身体原因,省得他胡思乱想。
柏十七出去之后,舒长风正压低了声音跟算盘说话,对方面色凝重,还一再确认:“当真?怎么瞧不大出来,你别是骗我的吧?”
他快速的报了个时间,见对方一脸不可置信,他终于痛快了,向柏十七招手:“少帮主,快点快点,有急事儿。”
门口拴着两匹马,柏十七与舒长风翻身上马而去,哒哒的马蹄声响彻巷子,算盘一直目送着二人的身影看不见了,这才关了院门进去。
仇英见他面色不对,不由问道:“怎么了?”
算盘坐在床边一张凳子上,正是方才柏十七坐过的地方,好一会才说:“我好像知道向野是谁杀死的了。”
仇英:“谁?”
算盘:“刚才那个姓舒的跟我说,去年底少帮主去清理河道受了重伤,差点没活过来,还是接了黄友碧好几日才救了回来,据说连柏震霆跟苏氏都惊动了,亲自跑去守着她。”
仇英坐了起来:“你是说……向野是十七所杀?”
算盘:“我特意跟姓舒的确认过了,按照时间推算,应该是少帮主出手的没错了。”
他沉默一瞬,又追加了一句:“再说以向野的实力,能在水上杀了他的也没几个。”
仇英神色凝重:“这件事情你一个字都别讲出去。”
“我知道。”他擡头与仇英对视:“可是公子,少帮主专与水匪作对,遇上向野这样的都要去搏命,可都是为了你啊。”
“不止我一个,还有萧石他们呢。”仇英像为自己开脱,又像是给自己坚定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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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十七快马回到高邮卫所,见到赵无咎就问:“找到目击证人了?”
无论是官府张贴的告示还是她发往漕帮各分舵有消息反馈回来,对于那些枉死的客商船工来说,都是好消息。
赵无咎道:“找到了一个目击证人,罗大爵跟苗崧带着去指认现场了。”
柏十七坐了下来:“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赵无咎亲自斟了茶递给她:“润润喉。”
“不过俞昂每日出门打探消息,听说江南盐帮也尽是些亡命之徒,你说这些事情跟盐帮会不会有关系?”
柏十七:“闻滔不至于这么愚蠢吧?”盐帮暗中做着私盐生意就算了,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是:“扮水匪杀人劫财,他应该做不出来吧?”
盐枭守着盐场就是守着金山银山,又何必多此一举去劫杀客商呢?
两个人坐在那儿胡乱猜测,总之没什么结果,柏十七也懒得费神,左右看看:“今天怎么不见子恒,这家伙跑哪去了?”
赵无咎没好气的说:“谁知道呢。”这小子狗胆包天居然敢跟他单方面宣布进入冷战期,最近真是脾气见长了。
柏十七失笑:“子恒是个没心眼的直脾气,欢喜厌憎都写在脸上,最不会作假,殿下就当他没长大,别跟他一般计较了。”
赵无咎心想:你哪里知道他有多过份?!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居然还想棒打鸳鸯,也得看看自己够不够格做那只大棒子。
真是没吃过苦头的小子!
坐了不到半个时辰,罗大爵就回来了,还带着苗崧与目击证人。
苗崧被县令巴宏儒指派全权处理处事,结果这位县令大人就真的心安理得缩在后衙以养病为名躲了起来。
目击证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当日与家里人起了口角,所以架着小舟躲着芦苇荡里赌气,一个人无聊便躺着睡着了,再醒来却是被喊杀声惊醒,借着远处商船上的灯光,看到水匪正在杀人劫财,顿时睡意全消,吓的魂不附体。
当晚事发之后,一船的人都被砍杀殆尽,等到水匪撤去之后,他才悄悄划船离开,回家之后好几日都不敢冒头,后来看到街上有布告悬赏目击证人,看到赏银的数额,考虑数日才现身。
苗崧如今也没别人可以商议,与罗大爵谈起此案还有点忧心:“巴大人不肯出面,听这个目击者所说,这案子办起来还比较麻烦,万一需要麻烦上官的怎么办?”
水匪依水道犯案,这就牵扯到他的行踪,有时候未必只在本县,也许干完这票他们已经去了邻县,这种情况下是需要邻县协助,但没有上官出面,还是比较麻烦的。
罗大爵虽然官级不小,但……他更是个不招上官待见的人。
苗崧不由生出一股“同是天涯沦落的难兄难弟”的感觉,还待叹息自己官运不顺,就听罗大爵说:“其实苗县尉也不必担心,有件事情我没告诉过你,其实……周王殿下就在卫所。”
“周王殿下?”苗崧吓了一大跳:“罗大人,您……没跟下官开玩笑吧?”
罗大爵:“我像是爱开玩笑的人吗?”他自调到高邮卫所之后,就一直坐着冷板凳,被同僚上司排挤。
“那倒不是。”苗崧心想:罗大人虽然是个一根筋,不讨上司欢心,但他却是个耿直的汉子,犯不着撒这种小谎来给自己撑面子。
“要不……下官去拜见一下周王殿下?我还从来没见过皇子呢。”苗崧试探的说。
罗大爵知道他心中所想,人微言轻,做事谨慎周密,才能在巴宏儒手底下讨生活,他也不容易,才有了带着他来高邮卫所拜见赵无咎之事。
赵无咎对他嘉勉几句,苗崧喜不自禁,想起在县衙里躲着的巴宏儒,暗中巴不得周王将他为官之事捅到上面去,说不定能搬离头顶这座大山。
目击证人被传进来,赵无咎审问过后,按照他所描述的水匪模样画了通缉画像,四处悬赏张贴。
高邮卫所的军士们历来生活艰苦,但好在大家日子过的闲散舒坦,也能勉强混过去。
没想到一朝周王从天而降,舒服日子到了头,全体被拉出来整顿训练,虽然伙食待遇有所提高,连兵器也是重新订制,但新式的训练却刁钻辛苦,每日除了负重跑步,爬高爬低,还要被丢进开春冰冷的河水里游泳,身后跟着罗大爵与柏十七,外加坐着轮椅的周王殿下。
第一天训练这些人都快被练的哭爹喊娘,好几日下来好不容易有长进,刚刚感觉到一点轻松,训练量又被加大了。
众人:“……”
他们都在私下议论,制定出这套训练方式的一定不是人,还打赌罗大爵有没有参与过制定训练方式。
此事传到罗大爵耳朵里,他索性让这帮猢狲们死个明白:“新的训练计划是周王殿下与柏帮主一起制定的,你们如果对此有异议,不如去找周王殿下分说明白?”
周王殿下他们当然不敢去找,但柏十七一介漕帮草莽,哪里就轮得到她指手划脚了?
这帮汉子们都比柏十七魁梧壮实,看她如风中细竹,空有身高却显单薄,更要找麻烦,训练的时候逮着周王不在,便挤兑她:“听说少帮主帮周王殿下制定了训练计划,您这么费尽心力,只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柏十七十几岁就跟帮里的刺儿头们打交道,知道这帮人都是些老子天下第一的主儿,只有靠实力才能让他们闭嘴,她也不说虚的:“既然你们觉得我不够斤两,不如划个道儿出来,比试比试?”
内中打头的便道:“我们也不占你便宜,别的都是虚的,既然这个训练计划少帮主也有份参与,不如就比这个?”
罗大爵还试图压制:“你们别胡闹了!柏少帮主每年都去河道上清理水匪,要是把你们丢去与水匪正面迎击,就凭你们能打得赢吗?”
“那就正好让我们见识见识柏少帮主的一身本事嘛。”
柏十七:“少废话,赶紧挑人来比。既然大家将来是要与水匪决战,不如就做个实战演练,一个在水下,一个在船上,比两次如何?”
正中众人下怀,都摩拳擦掌准备让她吃个大亏。
正闹腾的厉害,舒长风推着周王过来了,问明白原因,他坚决不同意:“柏少帮主年前重伤才愈,还是在剿灭水匪的时候受的伤,你们各个身高体壮,如何能跟她比?不如你们自己挑了人组队互相比试?”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但肉眼可见的大家情绪瞬间低落。
柏十七坚决不同意:“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我同意了与大家比试,怎么能反悔呢?这样大家不都怀疑我是个光说不练的假把势吗?不如这样,由罗大人与周王殿下居中裁决,但是咱们先说好了,我若是输了往后不再对你们的训练有任何掺言,但你们若输了呢?”
众人面面相窥,最近这些日子的辛苦训练简直像噩梦一样,大家都觉得吃不消。
“如果少帮主输了,往后我们的训练是不是可以轻松一些?”
罗大爵脸都青了,很想把手底下这帮人挨个按在地上揍,但基于周王在场,只能暂时忍着,周王与柏十七视线相接,见她眸中隐有调皮之色,显然不止是这帮汉子们想把她按在地下踩,她似乎也对这帮人的训练效率不太满意,很想把这帮人按在地上揍,现在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她似乎不太愿意拒绝。
赵无咎:“如果少帮主输了,往后你们的训练可以减一部分,但是如果她赢了,往后无论训练量加多大,你们都必须毫无怨言的执行!”
众人欢呼:“殿下说话算话?!”
柏十七促狭心起,激道:“既然怕殿下反悔,不如白字黑字写个明白,大家都在后面按了手印,免得将来反悔。”
罗大爵的脸上简直是抹了一层锅灰,黑漆漆的都快瞧不出底色了:“你们这帮猢狲还有完没完了?”
柏十七安抚他:“罗大人不必担心,我会手下留情的。”
众人:“……”狂的没边了是吧?!
一个个“嗷嗷”叫着要按手印,舒长风拿来了笔墨,周王殿下亲自写的契书,大家挨个按手印,最后交上来一边是柏十七孤伶伶秀气的拇指印,另外一边密密麻麻排了大半张纸的手印。
柏十七最后确认一次,朝着契纸吹了口气:“得了,大家收拾收拾准备下水吧,先挑选你们在水里的同伴。”
赵无咎连轮椅也不坐了,拉过她小声叮嘱:“万一身体吃不消就赶紧出来,别真跟这帮人折腾,知道不?!”
柏十七跟着训练了几日,已经摸清了他们水里的本事:“就这帮人在水里那狗刨式,不足为惧,赵大哥不必担心,我保管把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省得见天训练喊累。”
赵无咎忍不住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你这也太好胜了。”放她回去换衣服准备下水。
比赛的地方就在卫所前面的临河之处,作为日常训练的地方,此处水面宽阔,河底少淤泥,静水深流,很是适合训练。
柏十七先脱了外袍上了卫所的大船,自告奋勇要参加比赛的四人连同裁判及一部分的围观同伴都上了船,等船到江心,柏十七率先脱了外袍跳下水,她穿着紧身水靠,落水之时没溅起什么水花,按照跳水运动员的评判标准,这个入水姿势大约能得个高分。
其余四个扑通扑通跳下去,再看水面上已经不见了她的踪影。
几人跳下去之后找不到人,其中两人潜入水中寻找,另外两人便浮在水面上放哨,其中一人忽觉得脚踝被人拖住,慌忙挣扎:“在这呢快来……”不等他求救完毕,已经被拖入了水中,连呛了好几口水,反应过来之时,已经被人锁了喉,如果不是她手下留情,恐怕一击即中,已经毙命了。
其余同伴应声来援,却没想到柏十七入水比鱼儿游的还快,简直是无孔不入,他们才看到她的身影,去抓的时候人却已经潜回了背后。
众人:“……”这人是鱼变的吧?
水里一番激战,四个壮汉都被她摁着脑袋喝水,毫无反击之力;水战不比陆地上,身高体壮拳脚功夫好了就一定能赢,打起来都没她灵活刁钻,往往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挨揍,差点没被淹死在水里,最后还是被她一个个拖死狗一般扔到了岸上,躺在岸边大喘气,吐了半肚子水才活过来。
有好事的兄弟凑过来小声问:“怎么样?”
四个人有气无力奉送给同袍一个字:“滚!”
“输了就输了嘛,干嘛把气撒在我头上。”那人摸摸鼻子躲到一边去了。
柏十七上了岸,赵无咎很快就拿了块布巾子递了过来:“赶紧擦擦头发,回去换件衣服再来比。”
穿着紧身水靠不舒服就算了,浑身上下还滴着水,也不利落。
趁此机会,卫所挑的另外四个拳脚不弱的都上了船,且信心满满,誓要扳回一局:“已经输了一局了,若是再输一局,可就真要无条件服从了。”
同袍都对这四个寄予厚望,各种想辙:“柏少帮主一个人,你们有四个,就算是耗也要耗的他没力气才好。”
柏十七换了紧身短打过来,五人上船,这次连裁判也在岸上,落水为输。
四人信心满满上了船,结果大出意外,没想到柏少帮主上了船就跟只猴子似的腾挪纵跃,就算是拿着兵器满船堵她,也被她给抽冷子踹下水去一位。
其余三人打定了主意要围困她,好容易将人堵在桅杆之下,没想到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哧溜就窜了上去,眨眼功夫就爬到了三米高,对着下面的三人做鬼脸:“现在知道为何让你们练习爬桅杆了吧?”
三名军士:“……”好想打人,可惜技不如人!
实战演练,四个输的灰头土脸,被她接二连三踹下水去,彻底输了。
罗大爵一张老脸都不知道是该红还是该黑。一方面他嫌弃手底下的人本事太差,一方面又觉得他们欠收拾,还自不量力去挑事儿,气的破口大骂:“现在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吧?训练的时候不用心,你们应该庆幸遇上是的柏少帮主,而不是真正的水匪,不然小命都没了,也不必训练了!”
这话正是柏十七想对这帮军士们说的,她站在船上,对着岸边一众军士们说:“我知道训练枯燥无趣,又累又苦,然而这件事情不是可以懈怠和偷懒的。我小时候练功,被亲爹提着鞭子抽,他说过一句话我至今记忆深刻。”
“我爹说过,明天与其被人砍死在河道里,不如我今天提着鞭子先将你抽个半死再说。我当时觉得他很无情,可后来的无数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我回头去看,却很感激我父亲,如果没有他铁石心肠对我进行各种辛苦的训练,那我今天只能是个依靠父荫度日的窝囊废,就算是在河道内遇上水匪,也只有等死的份儿。”
岸上的军士们听的动容,特别是输给她的那八个人都有深刻的体会,人只有在绝境之中才会反省往日的散漫与狂傲,后悔平日没多学些自救的办法。
“我与两淮道上的水匪打过不止一次交道,他们行事凶残狠毒,毫无顾忌,只要你下手稍微迟疑一下,说不定落下的就是自己的人头。所以……殿下特意制定高强度的训练计划,就是想最大限度的保证大家将来在剿匪的过程中能够活下来,并且剿灭水匪,所以我们只有比水匪更强,才能端了他们的老巢!”
岸边的众人听着她这番话,两战两败输的又很惨,对于训练强度再无异议,都听赵无咎的,由罗大爵带队去训练。
柏十七跳下船,慢慢踱步过去,站在赵无咎面前,忽然很认真的说:“我有个问题想问问殿下。”
赵无咎心中一跳,还当赵子恒这个四处漏风的大嘴巴不知道又向柏十七告小状了,下意识便道:“你别听子恒胡说八道,这小子的嘴里从来没真话!”
“关子恒什么事儿?”柏十七疑惑的看着他:“你们兄弟俩……是不是闹别扭了?”这情形怎么瞧都透着诡异。
“没有。”赵无咎矢口否认:“我就随口一说,刚想到这小子也松散的太久了,是时候应该活动活动筋骨了,不如明日就让他跟着卫所的军士们一起训练,你觉得如何?”
“只要子恒不反对,我也没什么立场反对,是吧?”柏十七偷笑:这可真是亲堂兄!也只有亲堂兄才敢下这么大狠手!
她暗中猜测,难道子恒又做了什么莽撞的事儿惹的赵无咎心情不好,所以才拿这招来罚他?
舒长风暗笑,默默挪开几步,离两人远一点。
赵无咎见糊弄过去了,便就着之前的话题问:“你刚才想问什么?”
柏十七与他的轮椅并肩而行:“我就是想问问,殿下明明能走了,为何还一直坐着轮椅?”
赵无咎目光在自己的腿上扫过,别人问起来他大约不会说,但柏十七却是可靠的:“江南卫所驻军都烂成什么样儿了,还有疥癣般的匪患,我若是好好的出现,这帮人多半会起戒心,可若是个半残废的连路都走不了的皇子,你们觉得无论是卫所还是水匪,都会怎么想?”
“殿下真是老奸巨滑!”
赵无咎有时候真觉得柏十七跟赵子恒是臭味相投,不然这两人有时候说话都是一个腔调,能把人气死:“你说的是我吗?”
柏十七低头偷窥他的脸色,当机立断换了个词儿:“不不,我是说英明睿智,算无遗策。”
赵无咎唇角微弯,显然很是受用。
卫所有人全都被罗大爵赶回了训练场,舒长风在五步开外,只有赵无咎与柏十七并肩而行,一坐轮椅一个走路,但不妨碍他们之间的聊天。
赵无咎觉得此情此景很是温馨,难得搜肠刮肚想要找个共同话题,开口便是:“铁器铺子里打出来的铁钩子我觉得挺实用。”要么便是:“你连赢两场,倒让卫所的这帮人老实不少。”他讲完就懊悔不已——怎么全是公事?
赵子恒的教训犹在耳边,他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在女人身上费过心思,柏十七算是头一个,可是真要扒拉话题,再起个头就是“刚才卫所那帮人都看傻了,输了的那几个更是稀里糊涂就被扔到了岸上……”,崩溃!
舒长风在后面隐约听到他们的谈话,恨不得上来帮自家主子多聊几句,暗中埋怨:您是要娶媳妇又不是找总教头,就不能聊点私事?聊公事难道还能拉近两个人的关系不成?
柏十七却似乎平日跟漕帮的人都相处习惯了,大部分都是直来直去的肠子,也没有深究赵无咎内心想法的意图,只是不住叹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帮人在水上的战力还比不上我漕帮的兄弟呢。”
见赵无咎看过来,她就跟守财奴抱住了钱袋子似的直接说:“不行!别打我手底下兄弟的主意!那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训练出来的,再说他们就是普通百姓,又不是卫所的军士,除了我带着他们出去剿匪,能尽量保证他们的安全,交给别人我才不放心呢,哪怕是你也不行!”
赵无咎觉得很心塞——比不过姓仇的小白脸就算了,原来在她心里,他竟是连漕帮那些手下都不如?
真相总是残酷而令人伤心的。
他索性换个私人的话题,宽宏大量的关心一下情敌:“仇英怎么样了?”
柏十七:“很糟糕。”她也极想知道这些年仇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可是无论是算盘还是他似乎都拒绝让她知道真相。她跟真相中间隔着一层纸,什么也看不见,但总觉得不对劲。
她叹口气:“慢慢来吧。”自从亿英出现之后,她叹气的次数比以往多了好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