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不想让"上头"来的记者看到这一"阴暗面",想混过去,便哼哼哈哈地不回答。但黄大记者也不是没见过场合的人,"下面"的地方官员捂盖子他还是能看出来的,所以一针见血地指出:"关嬷,pee?"
奶奶无奈,只好"嗯"一声。
黄大记者立马把这个"阴暗面"新闻广播给太奶奶,声音之大,用太奶奶的话说是"隔半条街都能听见"。
太奶奶逗黄米说:"你怎么不拿到大门口去唱?"
黄大记者一向是搞国内新闻的,还不知道国内新闻大到一定地步,就具有国际新闻的价值了,所以他比较茫然。太奶奶见他没悟过来。就"以姿势助教学",指指大门,进一步逗他:"我是在问你,你奶奶在'批',你怎么不到大门口去喊'关嬷批'呢?"
黄大记者这才明白自己采访的新闻已经具有了冲出中国走向世界的价值,于是激动万分,拔脚就往大门那边跑,被太奶奶一把揪出,眼泪都笑出来了,说:"儿,我是'足'你的撒,(足:K市土话,"讽刺","调笑","逗"的意思),你听真了?"
后来太奶奶把黄大记者的"国际笑话"讲给米妈米爸听,米妈听得哈哈大笑,但米爸不笑,好心疼他儿子,埋怨说:"你们怎么把我儿子当傻瓜逗?人家这么小的人,对你们大人当然是言听计从,他怎么知道你们大人这么狡猾?以后快别'足'我儿了,你们正话反说、反话正说的,别把小小人儿搞糊涂了——"
艾米:花儿为什么这样黑?
听太奶奶说,她的家乡曾经有这样一个逗小孩的方法,就是无缘无故地对一个小孩说:"噢,可怜哟,我儿可怜哟——"
据说只要你瘪着嘴,苦着脸,不停地对小孩子这样说,小孩子一般都会被逗哭,当然是很小的小孩子,大了就不奏效了。
米爸是绝对不赞成这样逗小孩的,说这完全是折磨孩子幼小的心灵,干吗无缘无故地把小孩子搞哭呢?吃了饭无事干吗?
米妈吃了饭有事干,所以不敢拿黄米做试验,但心里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小孩子会被逗哭呢?又没打ta骂ta,也没饿ta的饭,ta也不可能是联想起自己的什么苦难遭遇了,难道小孩子的幸福感也是需要别人肯定的?或者小孩子具有比大人更强的同情心?或者就是小孩子比较好左右?
想不通,问奶奶,奶奶也不是很清楚,可能这事太有中国特色了,加拿大的学校没教过。不过奶奶推测说可能是一种情绪感染吧,大人有时不也这样吗?看见别人在凄凄惨惨地哭,自己的眼圈也跟着红了。大人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表露自己的内心,但小孩子没这些禁忌,所以就更容易受到感染。
米妈想起看过一些文章,告诫大人在单位受了气不要带到家里来,因为负面情绪会对小孩子产生不好的影响。这事米妈没试过,因为没在单位受什么气,不知道是自己没怎么"融入"办公室生活,还是太傻,受了气不知道,或者就是运气好,似乎没遭遇过复杂的人际关系,也就没搞到心情烦恼的地步。
米妈都是早上九点plus才到达办公室,然后就埋头苦干,有时是在干活,有时是在上网,但埋头是一样的。中午吃饭时跟"饭友"们扯点张家长李家长,然后又回来埋头苦干,下午四点minus米妈就积极主动地撤了,好像从来没有hadabadday,也从来没有hadagoodday,day无所谓好坏,dayday都一样。
米爸的day具体怎么样,米妈不知道,但从他的脸色来看,大概也跟米妈一样,没有badday,没有goodday,每day都是soso。不管怎么说,米爸米妈都是信奉loser哲学的人,赚了钱朝前看,亏了本朝后看,生活上向低标准看齐,时刻想着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点五的人在受苦,可能根本感觉不到什么badday了,也就没机会见识父母的负面情绪如何影响子女。
不过终于有个机会见识了黄米的"情绪感染"。
话说米妈总想把儿子的什么巨大潜能给挖掘出来,只是还没闹明白儿子的巨大潜能究竟潜在哪里,所以总是扛着一把锄头,东挖挖,西挖挖,指望七挖八挖能挖出金子来。米妈见黄米摸爬滚打之类的都只中规中矩,算不上出类拔萃,说话方面更是落后,被小小水晶等才女落下一大截,就总在想着另辟蹊径,搞个什么歪门邪道的,也出类拔萃一把。
于是有那么几天,米妈就老对着米爸念叨:"你在家多唱唱歌嘛,让儿子听了,也偷师学艺,说不定我儿子在唱歌方面有潜能,一'呜'惊人呢?"
米爸辩解说:"我是经常在唱歌啊——"
米妈仔细一想,也是,米爸在家的确有哼哼唱唱,但米妈入鲍鱼之肆久了一点,好像感觉不到了,连他唱的什么都没注意,可见唱的不是什么一"呜"惊人的东西。米妈建议说:"你唱点精彩的东西,别唱那些'麻麻之音',听得人昏昏欲睡,哪里能激起儿子的兴趣呢?"
"唱什么呢?你总不能说现在就想让他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吧?"
米妈一听,精神百倍:"怎么现在就不能唱呢?你小时候唱的不就是这首吗?"
"我那所谓'小时候',肯定不止一岁多,最少有三四岁了吧?既然我一两岁了连个'白日依山尽'都背不全,怎么可能把那些词给唱全呢?"
米妈一想也是,但仍然不想放弃:"我也不是说让他唱全首,说不定他能学个半首四分之一首的——要不——跟着唱最后一个字也行——"
米爸无奈,只好拉开架势,唱将起来。黄米同学还没见过爸爸这么认真地唱过歌,立马就被吸引了,放下手中正玩着的东西,站那里聚精会神听爸爸唱。米妈好生得意,但装做没看见的样子,怕打搅了父子俩。
黄米听了一会,就跑到爸爸身边,站在爸爸两腿之间,仰望着他爹,那神情就像一个医生看着一个癌症病人那样,因为无计可施,所以无比同情。
米爸搞愣了,停了歌声,问道:"儿子,爸爸唱歌好听不好听哪?"
儿子毫不客气地说:"No!"
米爸好生无趣,用太奶奶的话说,"脸上像被屁冲了一样",米妈赶快帮爸爸捡面子:"他的意思不是不好听,可能是觉得这歌——太凄惨了吧?"
"这歌怎么算凄惨呢?人家那是抒情——"
"人家那是抒情,但也许小孩子听着就是凄惨呢?"
米爸不相信,又唱了起来。这回黄米不仰望爸爸了,直接跑妈妈怀里来了,把头钻在妈妈怀里。米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把儿子撑远点,好看见他的脸。一看,我的儿,是真伤心了,眼皮都红了!
平时总听说什么"眼圈红了",米妈还真不知道眼圈怎么个红法。这回亲眼所见,不是眼圈,是眼皮红了,儿子那白嫩的眼皮泛着一层红色,有点像感冒了的样子。米妈赶快叫停:"别唱了,别唱了,你这个老爸,唱的什么呀,都快把我们儿子唱哭了!"
米爸嘴硬:"这不是你叫我唱的吗?"
"我叫你唱,但我没叫你绷着个脸唱啊!曲子是太——抒情了一点,但你唱的时候,不能喜笑颜开地唱吗?如果你面带笑容地唱,我儿子就不会伤心了——"
米爸大概在心里试了一下,辩解说:"这个歌的歌词都落在'窝'的音上,嘴向前撮得像张瓢,你叫我怎么喜笑颜开地唱?你试试,看你行不行——"
米妈踊跃地试了一下,虽然尽量别把嘴撮得像张瓢,但还是没法做喜笑颜开状。米妈想了个歪点子:"那你就把最后一个字改了吧,改个能喜笑颜开的词——比如'茄子'什么的——"
米爸想了一下,说:"好,等我来试一下——",米爸清清喉咙,唱道:
"花儿为什么这样黑(K市发音如"赫")——"
"为什么这样黑——"
"唉,黑得好像,黑得好像——燃烧的——(急找押韵词)——车——"
"它象征着纯洁的友谊和爱——(冥思苦想,最后蹦出一字)——色——"
米爸米妈爆笑,儿子像看两个从疯人院里逃出来的病人一样,面上有惊恐,也有鄙夷。米爸米妈不敢笑了,从此打消挖掘儿子唱歌潜能的念头。
过了几天,黄米突然跑到爸爸跟前,说:"爸爸,哄!"
米爸受宠若惊,连忙抱起儿子,一手轻拍儿子屁屁,嘴里呜呜啦啦唱起一首老掉牙的催眠曲。但儿子用手去捂爸爸的嘴,说:"No,爸爸哄!"
"爸爸是在哄啊!"
换首催眠曲,还是不合儿子的意,米爸问米妈,米妈也不知道儿子要怎么"哄",而且也不是睡觉的时间,又问奶奶和太奶奶这个"哄"到底是个什么新典故,怎么米爸米妈都没听说过。奶奶和太奶奶也没听说过,奶奶纳闷说:"平时睡午觉都是念故事催眠的呀,怎么会要哄睡?是不是你们晚上是哄睡的?""没有啊,晚上也是念故事催眠的——"最后还是黄米给几个家长解了围,他拖长了声音"哄"了几下,他老爸终于明白了:"是不是叫爸爸唱'花儿为什么这样——哄——'?"儿子兴奋地笑了,催促道:"爸爸,哄——"于是爸爸"哄"了起来,黄米很认真地看他爸爸的嘴,看得十分努力,有时自己的小嘴也情不自禁地动起来。米妈得意地说:"看,我儿子学得多认真啦!将来肯定是一流歌星——"
米爸唱了几遍,想邀儿子一起唱,每唱到倒数第二个字,就拖长了声音,在那里徘徊等待。如此这般地试了几遍,儿子的表情有点跃跃欲试了。
米爸:"花儿为什么这——呃——样——昂——(撮着嘴做"红"状等待)"儿子有点扭捏,有点矜持,想唱不敢唱的样子。米妈等不及了,大喊一声:"轰——"(全体大笑)米爸接唱:"为什么这——呃——呃——呃——样——昂——"奶奶太奶奶也来凑热闹:"轰——"(又全体大笑)米爸:"唉——挨挨哀——哀——红得好像——红得好像燃——岸—烧——熬的——(三个妈妈一起)火——"
米爸:"它象征着纯——恩——洁底友——欧——呕——呕——谊和爱——哀——挨——(几个大人都渴盼地望着黄米,半张着嘴,但黄米仍没加入,米爸只好拼尽全力在那里'挨哀挨挨——')"
仿佛等了半个世纪,黄米终于开腔,大喝一声:"停——"几个大人立马噤声,面面相觑,好不羞惭,都为自己刚才小丑般的举动后悔,一定是群魔乱喊,让黄米恶心了。
突然听黄米说:"爸爸,轰!"米爸糊涂了:"你不是叫'停'的吗?怎么还要'轰'?"黄米坚持说:"爸爸,轰!"几个大人终于明白,哈哈大笑一阵,又开始"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