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失落五百年的爱艾雪错过前世惜之引狼住进房香弥铁剑朱痕诸葛青云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瀚海飞雪记 > 十三、翻天印

    宋域沉被独自关在黑暗之中,没有半丝光亮与声音,也没有人给他送来饮食。

    囚室寒凉阴冷,他全身湿透,衣衫单薄还赤着双足,内力被制之后,无法催动内息御寒,又兼饥渴难耐,不过三四天时间,便已在高烧与饥饿之中陷入半昏迷的状态,蜷缩在地上,除了轻缓细微的呼吸声,几乎让人察觉不到他还活着。

    他蜷伏在地上足足两个时辰没有动弹过。

    迷蒙之中,缥缈的乐声与缕缕清香,悄然弥漫过来,缠绕着他,令他神魂恍惚、翩翩欲飞离身体一般。身体的痛苦,这一刹那,也变得模糊,不再令他难以呼吸。

    有人扶起他的头,唤他“阿沉”,细心地给他喝了一点儿温水,宋域沉勉强睁开眼,昏暗烛光之中,面前的人影摇晃得厉害,似乎是昭文的模样,又有些儿不太相像。

    那个人的声音和手,就像昭文一样温柔轻缓,一句一句,一下一下,慢慢地安抚劝慰着他,间或问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喜欢看什么书之类。然后渐渐问起无尽道人与韩迎之事。

    宋域沉下意识地向她怀里靠了靠,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着。

    问题一个接一个,直至终于问到翻天印。

    宋域沉皱着眉想了许久,忽然仰着头笑了起来:“阿竹那个胆小如鼠的混蛋,还说带回来给我当印章用,被金咏之那些神神鬼鬼的诅咒之说一吓,居然没敢交到我手上!”

    抱着他的那个人突然颤抖了一下,似乎是被他的这番话吓到了,过一会才轻声细语地接着问下去:“阿竹是谁啊?从来没听阿沉说过。”

    宋域沉迷迷糊糊地答道:“阿竹不就是阿竹么,那小混蛋,亏他还是白虎堂里养大的,居然这般胆小!”

    “阿竹没有拿回翻天印,他是还回去了么?”

    “谁知道呢?他怕我再叫别人去拿,藏得严实得很,谁都不肯告诉。”

    声音渐渐低下去。抱着他的那个妇人,声音不觉变得有些急切:“你再想想看,藏在哪儿?”

    却等不到回答。

    那个妇人低头看时,宋域沉嘴角带着笑意,眼神清明,哪里像是被鬼谷秘术搜魂的样子?

    四目相对,那妇人蓦地如中重锤,心血上涌,几乎喷了出来,强自忍了下去,慢慢地放开手,站起身来,袖手向隐在暗处的金旭之施了一礼,悄然退出,只是一出了石门,便颓然欲倒,被守在一旁的侍卫急急扶了下去。

    金旭之缓步走出,俯视着躺在地上的宋域沉:“无尽传人,果然深藏不露。”

    现在,鬼谷想要的东西,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了无尽这个弟子的面前了。

    宋域沉慢慢坐起:“其实最开始时你们已经成功了。可惜,她不该问我翻天印和阿竹的事情。”

    那些潜藏在他内心深处的遥远记忆,被这两个词唤醒,然后又唤醒了他在疲惫之中被迷惑的神智。

    金旭之的脸色阴晴不定。

    鬼谷的搜魂之术,最怕遇上几种人:上智与下愚,大勇气与大慈悲。

    一旦遇上,稍稍不慎,必遭反噬。

    面前这个少年,算是哪一种?

    宋域沉微微笑道:“谷主既然要做戏,为何不做全套?若是谷主真个将我放到一个酷似家母卧房的地方,或许可以问出更多东西来。”

    囚室的寒冷,身体的痛楚,无疑也在提醒着他,他并没有真地回到母亲的怀抱。

    金旭之不答。

    他要怎么解释,即使有穷只是一个少年,鬼谷也不敢解开铁链和琵琶扣七巧锁?

    宋域沉偏偏又说道:“陷人于死地、然后再搜魂问话,这是借鉴了无尽师父的手法加以改进,还是鬼谷原本的传承?”

    金旭之皱起了眉:“自然是鬼谷子的传承。所以我们一直怀疑令师的搜魂手法的来历。”

    偷师是武林大忌,也是道门大忌。

    宋域沉道:“无尽师父是明先生的弟子。”

    金旭之“哼”了一声,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

    宋域沉难免暗自好笑,同时又生出隐约的骄傲。这位明先生,还真是一个好用的幌子,就连鬼谷,似乎也认为他无所不能,因此,就算无尽道人的搜魂手法与鬼谷太过相似,鬼谷也只能在私下里怀疑,从来没有大张旗鼓地追究。

    金旭之重新回到了翻天印这个话题之上:“鬼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暗害金家子弟的人。没有翻天印,鬼谷仍是鬼谷。”

    宋域沉闭上了眼:“是吗?谷主好走,恕我不送。”

    翻天印可不只是破碎修道人丹田这一点功用。鬼谷的这枚大印,当年由铸造大师试剑庐黄家采集陨铁铸造而成,性烈如火,鬼神辟易,试印之时,生生地将鬼谷护山大阵的阵眼打得粉碎,道门各派由此都暗生忌惮,尤其是行事阴魅、最惧烈阳的南宫宗,畏之如虎。因此,金旭之的父亲金咏之,将这翻天印,列入了历代鬼谷谷主、金家家主的传承信物之中。

    也正因为此,当年那位明先生的侍僮阿竹,才会自告奋勇,去将这枚对整个道门都威胁甚大的翻天印偷走。

    也亏鬼谷沉得住气,数十年来,对此事一直秘而不宣。

    金旭之憋着一口气,瞪着地上的宋域沉,无话可说,再次拂袖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里,宋域沉在高烧的迷糊之中,被灌了无数药汁下去,却仍是成天昏睡。那些药物之力,入了宋域沉的身体之后,便如同夏日雪融、百川归海,刹那间无影无踪。

    医堂冥思苦想了许久也找不到原因,只好不无尴尬地对金旭之解释道,这或许是因为宋域沉服用的丹药太多,药性积沉,所以许多药物都不能像平常人那样在他身上起到相同的作用,必须加大剂量。

    金旭之探查宋域沉的内息与脉象,只觉得非寒非热,非阴非阳,散如群星,弱如流水,颇有些古怪,细细寻思,似乎此前从未见识过此等脉象。不过反复探查之后,确定宋域沉的确不能再提气发力,也就对此等异象暂且搁置,吩咐医堂将药量加大。

    剂量加大之后,宋域沉果然慢慢醒转。

    金旭之暗自吁了口气。

    似乎是因为确定了宋域沉没有能力再兴风作浪,也或者是金旭之有了新的想法,接下来的日子,宋域沉颇受优待,铁链放松了许多,让他大体上可以在囚室中自由活动;床榻被褥换洗衣服等物齐备,一日三餐也都清淡可口,每天夜里还给他送一次洗浴用水。原来那颗明珠被宋域沉在无意识中捏碎,囚室顶部重新嵌了一颗明珠。没有人逼问审讯,只除了当日那个少年——那少年是金旭之的次子金城之,每日都要亲自监督送饭打扫的仆役,顺带对宋域沉冷嘲热讽一番,每每被气得满脸通红,却还是屡败屡战绝不放弃,看他的模样,不在口舌之争上取胜一次,是不肯罢休的。

    金旭之以为,鬼谷对于无尽这个弟子,已经够宽厚了,但是宋域沉却时不时便会发寒发热,又或者暴躁起来,乱扯铁链,甚至于拉扯锁在琵琶骨上的乌金丝,弄得身上地上鲜血淋漓,用了好些水才冲洗干净。医堂三天两头便要去给他灌药敷药,私下里颇有怨言。金旭之也很烦恼,无尽的这个弟子,怎生养得这般娇弱!

    金城之因此颇为得意洋洋,总要抓紧机会讽刺宋域沉一番,然后被堵回去。

    某次被气不过,金城之又一次怒斥宋域沉不识好歹,鬼谷这般宽待于他,兀自不肯领情,须知以他师父害死昌之叔叔这件事情,鬼谷就算杀了他,世人也只会说父债子偿、师债徒偿、理所当然。

    宋域沉懒懒地答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金城之怒道:“家父不过是因为无尽老道当年不曾折辱昌之叔叔,这才给你留一点儿体面,要不然,你以为鬼谷刑堂的七十二种刑法是做甚么用的?”

    宋域沉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七十二种刑法,从来没有人能够捱得过二十种。只可惜令尊觉得我大概连一种刑法都捱不过,只好忍下这口气。”他抬起眼看看金城之:“令尊大概也觉得,我若真的死了,很可能会换一具更厉害更可怕的皮囊来找鬼谷的麻烦。所以袁天罡劝唐太宗,即使上天注定三代以后武姓女主将要亡唐,也不要屠尽宫中的武姓女子,以免她重生之后,性情变得更为酷烈,李氏子孙再无生路。”

    金城之不屑地道:“我才不相信那什么转世长生的邪说!”

    宋域沉道:“你不相信没关系,令尊现在多少有些相信了,才是紧要的。”

    金城之语塞。他当然知道面前这少年说的不错。停了一会,又愤愤然说道:“鬼谷有的是法子,让你想死都死不了!”

    宋域沉看他一眼,似笑非笑:“相信我,令尊绝不敢试一试,我有没有法子,哪怕内力被制,也能在瞬息之间断绝生机。”

    金城之再一次被噎得无话可说。他忍了又忍,忍得几乎要呕血,终究还是强忍住了满腔怒火,倒让宋域沉对他刮目相看了,心念忽动:“你这些日子,耐性大有长进啊。令尊不会是拿我给你当磨刀石吧?”

    金城之怔了一下,随即反唇相讥:“你这么聪明,什么都猜得到想得到,怎么就管不住自己隔两天便发疯的毛病?”

    宋域沉无可奈何地叹息:“我也不想发疯啊。只可惜身不由己。有个家伙一直在我脑子里鬼哭狼嚎着要出去要出去,哪里能一直压制着他?话说回来,这些天来我失血有点多,记得提醒令尊,多送一点儿养气补血的药物来。”

    他这么折腾,的确别有用心,但这番话,却也不完全是说谎。

    在他的内心深处,的确有着如饥似渴的呐喊,想要离开这个狭窄闭锁的囚室,想要在天地山川之间,自由翱翔,泛若不系之舟。

    金城之看着宋域沉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知怎的打了个寒噤,嘀咕几句便悻悻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