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月有阴晴圆缺
蔡嘉年一开始真没敢把游栀视为“可以交往的异性”。
两家人认识太长时间了,她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稍微往那方面起了个念头,他都要唾弃自己。
就算不管家里父母怎么看,他那时候觉得,要是他碰一碰游栀一根手指头,金花姨会拿着水果刀追他九条街。
因为他是大家眼中的“坏小孩”。
虽然游栀也不是什么“乖乖女”。
从广州那场live之后,蔡嘉年以为那样拒绝了游栀就不会有后续了,殊不知,巡演下一场到了上海,游栀又出现在最前排。
她专门飞过来,站在最前排冲他喊“蔡嘉年我喜欢你”。
自从知道她的心意后,蔡嘉年再看她时心里就多了些异样,她长相过分亮眼,脸巴掌大,五官艳丽,身材跟模特儿似的,就算不站在第一排,他也能在聚光灯晃动中很快寻到她。
他故意冷落她,不回信息,不接电话,不给眼神。
但一个年轻姑娘,独自一人飞到别的城市看演出,场地鱼龙混杂,到底是一直当做妹妹看待的小孩,蔡嘉年没法真的做到不管不顾,演出结束后他还是会给游栀打个电话,提拎着她一起去吃宵夜,再把她丢回酒店。
他不想游栀花那么多钱在“追星”上,每次都还把机酒费用转进她的支付宝。
一开始队友们调侃他有个“好妹妹”,后来知道他真没想和游栀在一起,又说他假惺惺,装正经。
吉他手还故意当着他的面,叫游栀考虑考虑他,说要是和游栀在一起的话,他愿意放弃一整片森林。
蔡嘉年至今仍能记得那一刻的游栀,她笑得眉眼弯弯,语气故作天真,说好呀好呀,哪天我不再喜欢蔡嘉年了,就来喜欢哥哥你。
大家哄堂大笑,但蔡嘉年笑不出来。
他自认不是个好的伴侣。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他随时都能好聚好散,甚至对方如果有别的对象,被戴绿帽他都无所谓,因为他不愿意被一段固定的关系束缚住。
——像是时刻弥漫着中药气味的家,争吵不停的父子关系,从小被逼着要学会分辨好坏的各种鱼胶,总是一成不变的沿海小城……他一直想挣脱这些过去。
可游栀不是“其他人”,他不可能用那些乱七八糟的态度去对待她,所以更加不敢贸贸然开始。
巡演从冬天走到秋天,游栀也陪着他走遍东西南北。
最后一场演出回到了北京主场,现场热情高涨,安可时蔡嘉年准备多唱几首,唱到一半时,他眼睁睁看着游栀转身挤出人潮,突然就忘了词,破了音,走了调,歌迷们以为他是因激动使然,喊得更加声嘶力竭,无人看出端倪。
结束时已经十一点了,乐队和工作人员在夜店里办了庆功宴,场合不对,蔡嘉年没让游栀过来,这也让他心不在焉,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包房里嘈杂喧闹,他收到了游栀的信息,说她改签了机票,明天早班机回广州。
她说她大二课多,之后就不再“追星”了。
她说,蔡嘉年再见。
蔡嘉年明知游栀在激他,但他还是离开了庆功宴,去了她下榻的酒店。
她性格外貌都像熊熊烈火,却在他的嘴唇和手指下化作潺潺春水,情到浓时,他唤她游愿儿,她唤他嘉年哥哥。
她像是一道桥梁,把他和过去的自己重新连接了起来。
那晚之后他们在一起了,蔡嘉年既然决定了牵住她的手,许多事情就得做出改变。
他们有过许许多多快乐的时光,这点毋庸置疑,热恋中的男女恨不得3x26都和对方腻在一块儿。
他在歌词里藏了她的名字,在台上唱的时候会一直看着他;她常多备一条发绳在手腕上,嫌他头发太长,就给他扎辫子;她问他怎么还没把她纹到身上,他指着胸口,叫她自己选一块地儿;他生日的时候,她坚持要给他煮碗长寿面,结果差点儿把厨房炸喽……
但异地恋并不好经营,随着乐队名气渐涨,他的行程越来越忙,游栀也有自己的学业,两人只有在周末的时候能聚一聚。
蔡嘉年会给她买机票,让她飞到他演出的地点,如果没有演出,游栀则会飞来北京,在他的住处住上两三晚。
他甚至给游栀配了住处的钥匙,丝毫不怕她突击检查。
可矛盾就像被烟头烫出一个洞眼的报纸,如果没有彻底掐灭,火星便会沿着伤口,蚕食所有一切。
乐队的应酬越来越多,酒局越来越密,蔡嘉年管不了其他成员的私生活,他们要睡粉要约炮是他们的事,他只能尽力做到对游栀忠诚,可他身处浪尖,始终没有办法给到游栀足够的安全感。
一张粉丝合照的照片,只因为歌迷站得离他稍微近了点儿,都会成了他和游栀之间吵架的导火线。
两人都是火,每次吵架都是火苗通天高,做爱也和打架一样,恨不得把对方干趴下,哪里都别去。
分手也是常挂在嘴边的词语了,分分合合,合合分分。
渐渐的,游栀疲于配合他的行程表,他疲于反复哄小姑娘开心,游栀想要安稳,可他还想继续往前走,最终在第二年冬天,他维持了最长时间的一段恋情还是结束了。
说分手的那晚,游栀从他家跑了出去,他始终放心不下,远远跟在她身后走完了整条长安街。
两个沿海小城长大的孩子,在雪夜里没了方向。
等她哭累了,蔡嘉年把她背回家。
游栀趴在他背上哭,说她想要的恋爱不是这样子的。
蔡嘉年说“我知道”。
那次游栀铁了心要分手,蔡嘉年尊重她的选择,因为再继续下去,两人只会在泥泞里越陷越深,撕破脸是最糟糕的后果,没人想走到那一步,不如和平分手。
两人分开后都各自有了新的生活,几个月后,他看到游栀发了和男友的牵手合照,他停顿许久,点了个赞。
金钱会让人的欲望越来越膨胀,像不停泵气的气球一样,逐渐大得遮住了眼睛。
乐队对商演来者不拒,反正有钱就行,北上时的雄心壮志没有人再提起,像刚开始那种通宵作曲写词的日子已经不复存在,有很长一段时间,乐队四人只有在演出前才会凑一块儿练习,分歧越来越大。
鼓手时常头疼和流鼻血,没人放在心上,觉得就是他喝酒喝多了,后来查出是脑子里长了东西,不到三个月,人就没了。
歌迷们有了新的追捧对象,乐队分崩离析,吉他手和贝斯手早早就有了离开的打算,同一时间,蔡光辉来了电话,说母亲时日不多了。
他和游栀重遇,是在母亲的告别式上,她穿白衫黑裤,陪着金花姨来送别母亲。
那时他们分手已经两年多,她身边有人,他孑然一身。
他可以给游栀她想要的安稳,可游栀已经不需要了。
……
“阿年,阿年……”
蔡嘉年回神,侧过脸去看唤他的高金花。
高金花给他夹了块烧鸭:“别光顾着扒饭,今晚肉菜多,得靠你们两位年轻男士帮忙解决啊。”
蔡嘉年点头:“好,谢谢姨。”
蔡光辉坐在两人中间,把碗往前推了推,故意咳了两声。
高金花没搭理他,又给蔡嘉年夹了块卤鹅肝,顺便问:“诶,阿年啊,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啊——”
“妈,你干嘛老想给人介绍女朋友啊?”游虞头疼,她感觉她这块“砖”快搬不动了,“那么喜欢做媒,怎么我离婚的时候你没给我介绍男朋友啊?”
旁边斐雁手一颤,蘸了桔油的炸虾枣就这么掉到饭桌上,滚了一圈。
游虞眼明手快,伸筷夹起来,呼呼吹了两下:“不到三秒,可以吃!”
斐雁斜眼睨她,微笑问道:“介绍什么男朋友?”
游虞把虾枣丢进嘴里,越说越小声:“那、那、那时候我单身啊……”
“你还好意思提我没给你制造机会?我约没约你去爬山?怎么那几个登山小哥后来都跑来加我微信?你自己反省反省。”高金花也瞪她。
蔡光辉叫了一声:“什么登山小哥?!”
高金花没答,继续跟蔡嘉年说:“我这边有个很优秀的姑娘……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主意多,也不是非要走到一起才叫圆满,反正多认识认识,多个朋友就多条路——”
忽然外头传来轰轰声,有远到近,高金花一顿,和几个女儿互看一眼。
她先放下筷子,起身走到院门,一束车灯打过来,从铁门缝隙穿了过来。
她把门拉开,很是惊讶:“这才几点,你就已经吃完了?”
游天听不清,熄火后摘下头盔:“你刚说什么?”
高金花重复:“我问你怎么这么早就吃完饭了。”
游天踢上脚蹬,声音淡淡:“就吃完了呗。”
高金花心思一转,瞥他:“没吃多少吧?”
游天没答反问:“你们吃完了?”
“还在吃呢,进来吧。”
游天进了院子,跟大家伙打了个招呼。
大家今晚都是坐塑料凳,斐雁已经走去拿了一张回来,游虞和游栀各自挪挪屁股,在中间给游天添了个位置。
游茉回厨房打了碗饭出来,扬扬下巴:“去洗手洗脸。”
游天抿唇点点头,院子一旁就有水龙头,他弯腰洗手洗脸,揉散鼻梁的酸涩。
今晚难得人齐,高金花情绪忽然有些起来,她借口去拿自酿米酒,进了厨房。
再出来时,她抱着酒缸,笑嘻嘻地问今晚有谁要喝酒呀。
老三嘴馋想喝,大家不同意,老大老二各要一杯,傻女婿举手,高金花直接忽略。
蔡光辉讨了半杯,语气感慨,跟孩子们说:“如果当年你们妈妈不去卖果汁冰,卖起米酒的话,估计现在都能成上市集团了。”
高金花白他一眼:“还没喝就醉啦。”
蔡嘉年要开车,不喝酒,游天把杯子递给高金花:“妈,我要喝。”
虽然有夜风,但游栀吃出一身汗,她一边扎头发一边提醒:“弟弟,开车不喝酒。”
游天说:“吃完饭不还要拜月娘和营灯笼?我今晚不走了,在客厅打个地铺吧。”
姐妹三人皆顿住,高金花很快反应过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笑得眼角挤出浅浅纹路,给小儿子把杯子满上。
圆月当空,云薄星稀,院子上方挂着的灯串摇摇晃晃,光线算不上明亮,甚至有些昏昧,地上影子跟着晃动,伴着一句两句家长里短。
高金花喝了半杯米酒,又添了半杯,蔡光辉拦着她,她摇摇头,眼睛里闪闪发亮。
蔡光辉是知道她酒量的,只是担心她血压,末了还是随她,人生得意须尽欢。
高金花身高不高,站起来举起杯子,影子被灯火拉得瘦长。
大家知道她这个阵仗是准备说几句话,不约而同都放下筷子。
“首先谢谢大家,我很多年的中秋没这么开心过了,今晚吧我就想说点应景话。”
高金花清清喉咙,继续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有的人嘛,走着走着可能就散了,有的人,可能走着走着又走到了一块儿,人生路迢迢,谁都没法预料未来的事。
“大家能坐在同一桌吃饭,无论缘深缘浅,都是缘分一场。祝愿大家平安顺顺!能长长久久就长长久久,不能长长久久,也要开开心心!”
众人皆起,与之碰杯。
游虞眼湿湿,忍不住举杯大喊:“妈!你一定要长命百岁!”